12-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

·当代外国文学 · 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 冯 亚 琳 内容提要 　卡夫卡的小说是一种特殊的空间叙事 , 这不仅表现在作 品的叙述结构上 , 更表现在小说中人物与空间的关系上。本文了卡 夫卡小说中两种典型的空间模式 : 囚室式空间和交叠式空间 , 试图说明 现代人在空间感知中的危机体验。 关键词 　现代人 空间 危机 “啊 ! ”, 老鼠说 , “世界天天在变 , 变得越来越窄小 , 最初它大得使我 害怕 , 我不停地跑 , 很快地在远处左右两边都出现了墙壁 , 而现在 ———从我 开始跑到现在还没多久 ———我已经到了给我指定的这个房间了 , 那边角落里 有一个捕鼠器 , 我正在往里跑 , 我径直跑进夹子里来了。”———“你只需改 变一下跑的方向 ”, 猫说 , 说着一口把老鼠吃了。① 这里引用的是卡夫卡写的一个 “小寓言 ”。可以说 , 这个小寓言中的老鼠的 境遇就是卡夫卡诸多小说人物的境遇 , 它的感叹这世界 “越来越窄小 ”及其悖论 式的命运会在读者心中引发极大的困惑和不安。大凡看过卡夫卡小说的人 , 对这 种困惑和不安都不陌生 , 因为 , 无论是 《审判 》中的约瑟夫 ·K, 还是 《城堡 》 中的 K, 或是 《失踪的人 》中的卡尔 ·罗斯曼 , 他们每一个人都仿佛坠入迷宫一 般 , 无论如何努力 , 总是在原地徘徊 , 始终找不到一条出路。卡夫卡小说强烈的 图象表征 , 进一步加深了读者的这一印象 : 阴暗的走廊、狭窄的楼道、黑乎乎的 屋子、污浊的阁楼 , 牢狱一般的房间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讲 , 卡夫卡的小说是一 ·712· ① 卡夫卡 《小寓言 》, 谢莹莹译 , 选自 《卡夫卡小说全集 》 (3)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03年 , 第 285页。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种特殊的空间叙事。这不仅表现在作品的叙述结构上 , 更表现在小说人物与空间 的关系上 : 被囚禁在房间并最终死在那里的甲虫人格雷戈尔 ; 《城堡 》中永远都 无法到达目的地的土地测量员和在 《法律门前 》等待了一辈子的乡下人 ; 还有终 究消失在 “新大陆 ”途中的 《失踪的人 》以及在法院迷宫里处处碰壁的约瑟 夫 ·K等等。 福柯曾在他的 《另外的空间 》中指出 , “现今时代更是一个空间的时代 ”。① 实际上 , 现代人的空间感知在 19世纪蒸汽机发明之后就开始发生改变。火车、 飞机等交通工具的发明和运用 , 对于人对其周围世界的感知方式产生了根本性的 影响 : 随着人离开一个地点 (空间 ) 到达另外一个地点 (空间 ) 的速度和频率 的加快 , 随着现代都市生活的普遍化 , 以封闭、内敛、缓慢、寂静为特征的乡村 生活②的整体性断裂了 , 取而代之的是支离破碎的东西。 波德莱尔说 : “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 ”。③ 波德莱尔是从审美角度来 观照都市 “风光 ”的 , 但是对于现代人来说 , 他首先面临的问题却不是审美意义 上的 , 而是生存意义上的 , 即 : 这 “过渡、短暂、偶然 ”对于作为个体的他究竟 意味着什么 , 也就是说 , 他该如何在这 “过渡、短暂、偶然 ”中构建意义。但恰 恰在这一点上 , 他往往是茫然的、无能为力的。《失踪的人 》中 , 初到美国的卡 尔·罗斯曼站在舅舅豪华住所的阳台上往下望去 , 看见的是光怪陆离的景象 : 灯 影 , 车影 , 人影 , 错综交织 , 分分合合 , “喧闹、灰尘和气味更加狂烈地交融着 向空中升腾 ⋯⋯仿佛在这条街的上方 , 一块笼罩着万象的玻璃板每时每刻都往复 无穷地被万物的力量所打碎。”④ 这样一种丰富多彩、瞬息万变的景象 , 固然让人着迷 , 甚至着魔 , 但它却无 法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找到认同感和归宿感。相反 , 它是陌生的、怪异的 , 甚至带 有威胁性。当人不再能够把握他生活在其中的空间的时候 , 当他不再能够窥探这 一空间结构之外的秘密的时候 , 他就不再有自信心和安全感。卡夫卡的短篇小说 《邻居 》中的第一人称叙述人仅仅因为他无法了解隔壁新搬进来的年轻商人的确 切情况 , 就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 不断产生臆想 , 总以为对方一直在通过偷听电话 来抢夺他的生意。正是因为他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失去了把握。他的目光越来越狭 ·812· 外国文学评论 　No. 1 , 2009 ① ② ③ ④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in: Barck, Karlheinz u. a. (Hg. ) , A isthesis, W ahrnehm ung heu te oder Perspek tiven einer anderen ∋sthetik (Leipzig: Reclam 1992) 341 参见汪民安 《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 》, 南京 : 江苏人民出版社 , 2006年 , 第 123 - 124页。 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选》, 郭宏安译 , “外国文艺理论丛书”,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87年 , 第 485页。 卡夫卡《失踪的人》, 韩瑞祥译 , 选自《卡夫卡小说全集》 (2)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03年 , 第 28 - 29页。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隘 , 最终凝固在隔着他与臆想出来的竞争对手的那堵 “薄得可怜的墙 ”① 上。 一般说来 , 人的生存是在空间中的生存 , 所以 , 人对于空间的感知在很大程度 上决定了人的生存意识和生存状态。另外 , 人对空间的感知是主观的。卡夫卡 《邻 居》中的那面 “薄得可怜的墙 ”就是主人公主观感知的结果。这一点 , 也印证了 20世纪关注空间尤其是人与空间关系的两位现象学哲学家巴士拉 (Bachelard) 和 博尔诺 (Bollnow) 的观点。巴士拉在他的 《空间诗学》中指出 , 房子作为图象记 录是记忆与想象力的结合。他认为 , 空间现象的一般特性是由主观经验产生的 , 他 说 : “房子是图象的组合 , 它向人印证或者伪装一种稳定性。”② 由此 , 空间于他而 言不是客观的、绝对的 , 而是主观的、相对的。巴士拉不仅描述文本中的空间 , 而 且认为 , 空间从本质上存在于空间图象中 , 并因此而存在于和这一空间结合在一起 的人物和事件的历史之中。如此 , 空间现象的普遍性便遭到主观经验的否定。博尔 诺在他的 《人与空间》中提出了 “被经历的空间”③ 这一概念。他同样认为空间不 是客观事物 , 而是应当放到与人的关系中去理解 , 因为是人的感知确立了空间。 “被经历的空间”是对具体的人的生命开放的空间。空间的主观化一方面指向由人 所处的位置确定的中心和轴心结构 , 另一方面也指向连接人与空间事物的价值。与 此相关 , 博尔诺 “被经历的空间”具有非均质性 , 它被分为 “上下”、“前后”和 “左右”6个方向。在语言表达上 , 这种划分所代表的质量显而易见 : 上为优 , 下 为劣 , 前为优 , 后为劣。与此同时 , 它也在另外一个层面上证明人和人的判断与空 间的不可分割 , 甚至可以说 , 两者是互为条件的。和巴士拉一样 , 博尔诺的空间观 尽管有其明显的漏洞和不足 , 比如他没有考虑到历史变迁对人的空间感知的影响 , 也没有顾及空间感知中文化、社会和性别的差异 , 但他的 “被经历的空间”还是为 观照文学空间提供了一个有益的视角。 具体到卡夫卡 , 他的小说中有两种不同的空间结构和关系是反复出现和不断 重复的 , 一种是受限的空间 , 最典型的莫过于 《变形记 》中格雷戈尔 ·萨姆沙的 卧室。这种空间的特征首先在于它的封闭性 , 它界限明确 , 同时却有连接外界的 通道和出口 ———格雷戈尔的卧室就是如此。它关起门来是封闭的 , 但有通向其他 房间的门 , 还有可以看见外面世界的窗户。然而 , 对于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 变成了 “一个巨大的甲虫 ”的格雷戈尔来说 ,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卧室却在一夜之 ·912· 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 ① ② ③ 卡夫卡 《邻居 》, 谢莹莹译 , 选自 《卡夫卡小说全集 》 (3)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03年 , 第 260页。 Gaston Bachelard, Poetik des Raum s (München: Hanser, 1960) 49. O tto Friedrich Bollnow, M ensch und Raum (Stuttgart: Kohlhammer, 1963) 18.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间丧失了它原本的功能和意义。首先 , 由于他身体的变化 , 他在空间中的活动受 到了限制。小说一再强调房间的 “高大空旷 ”, 并详尽描写了格雷戈尔行动的困 难。而且 , 随着站立行走能力的丧失 , 他对空间的感知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 以 前的三维空间如今变成了垂直和水平两个平面 , 无论是在地上 , 还是在墙壁上爬 行 , 他的行进总是失去了目标。尽管倒挂在天花板上时他觉得 “可以更轻松地呼 吸 ”, ① 但这一新获得的能力于他而言非但不具备任何解放意义 , 反而进一步确 定了他的动物特性。因此 , 对于依然有着人的意识的格雷戈尔来说 , 囚禁是双重 的 , “甲虫”身体和他 “已住了五年的房间 ”, ② 共同构成了他的牢狱。 由此也可以看出 , 《变形记 》中个体和空间的关系经历了多个层面上的变化。 一方面 , 房屋作为市民阶层主体意识的摇篮 , 其作用不复存在。它不再是保护人 的隐私的地方 , 反而成了暴露甚至 “展览 ”人的弱点地方。“门槛不再能够跨得 过去 , 门也不再起隔离或连接的作用 , 而是让肆意干涉他人的私密成为可能 ”。③ 如此一来 , 个体不再拥有他原本 “主宰 ”的空间 , 他甚至被剥夺了附着在空间上 的回忆。《变形记 》中 , 当格雷戈尔由人变成虫之后 , 妹妹葛蕾莉就逐渐把他的 房间变成了自己的领地 , 她随意进出 , 听凭自己的意愿开关窗户。但最让格雷戈 尔难以忍受的 , 则是她决定和母亲一起把格雷戈尔房间的家具统统搬出去 , 连同 “所有他喜爱的东西 ”。④ 妹妹的举动 , 表面上看似乎出于好意 , 因为这样一来格 雷戈尔就有了更多的活动空间。但实际上却是在剥夺他做人的权利和记忆。“把 那温暖的、摆着祖传家具的舒服的房间改变成一个洞穴 ⋯⋯完全地忘记他做人的 过去时光 , ”⑤ 对此 , 不仅格雷戈尔不感兴趣 , 连他的母亲也心存疑虑。因为 , 没有了做人的回忆 , 空间对于他还有什么意义 ? 如此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要奋起 保护一幅挂在墙上的画 : “他会守住他的那张画 , 绝不让出。他宁可对着葛蕾莉 的脸扑过去也不放弃。”⑥ 在小说中 , 格雷戈尔对空间的丧失是循序渐进的 , 他一开始还 “纵横交错 ” 地在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 , 后来则宁可曲缩在 “最暗的角落里 ”, ⑦ 甚至 ·022· 外国文学评论 　No. 1 , 2009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卡夫卡 《变形记 》, 谢莹莹译 , 选自 《卡夫卡小说全集 》 (2)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03年 , 第 270页。 卡夫卡 《变形记 》, 第 264页。 M anuela Günter: Tierische Tr¾ume. Zu Kafkas Heterotop ien. In: R aum konstruk tionen in derM oderne. Ku ltur - L itera tur - F ilm ( Sigrid Lange (Hg. ) B ielefeld: A isthesis, 2001) 55. 卡夫卡 《变形记 》, 第 272 - 273页。 卡夫卡 《变形记 》, 第 271页。 卡夫卡 《变形记 》, 第 273页。 卡夫卡 《变形记 》, 第 281页。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目光范围也在不断缩小。房间里的那扇窗户原本是他能够看见外部世界的唯一通 道 , 但随着视力的衰退 , 他从前常常看得到对面的医院 , ① 现在根本看不见了。 可见 , 原本起着延伸人生存空间作用的窗户 , 在这里也失去了自己的功能 , 它所 展现的 , 与其说是小说主人公的视觉感知 , 不如说是他荒芜的内心世界。更可悲 的是 , 他曾经有过的凭窗远眺时的那种 “自由的感受 ”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福柯在他的 《另外的空间 》中 , 这样评述巴士拉的空间观 : 　　现象学者的描述教导我们 : 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均质的、空洞的空间 中 , 而是生活在一个承载着质量的空间中 , 这个空间或许充满了幻象。我们 第一次感知的空间、梦想的空间、激情的空间 ———它们都包含着内部质量 ; 这是一个轻松的、芬芳的、透明的空间 , 或是一个昏暗的、堆积着石头的、 被封闭的空间 ; 这是一个高潮的、巅峰的空间 , 或者相反 , 是一个低潮的、 泥泞的空间 ; 这是一个像水一样流动的空间 ; 是一个坚实的、冻得如同石头 或者水晶一样硬邦邦的空间。② 福柯这里所说的 , 与其说是普通意义上的人对空间的内心感知 , 不如说是现代人 充满危机感的空间体验。因为 ———此话同样出自福柯 ———“现今的焦虑从根本上 与空间相关 ”。③ 卡夫卡的 《变形记 》形象地告诉我们 , 这种焦虑不是别的 , 而 是生存焦虑 , 因为人在失去空间的同时失去的不是别的 , 正是他自身。 福柯把这种充满人内心体验的空间归为 “内部空间 ”, 而他自己的注意力更 在于一种 “外部空间 ”。福柯将之分作两类 , 一类是 “乌托邦 ” (U top ien) , 一类 则是 “异托邦 ” (Heterotop ien)。前者是 “没有真实地方的场地 ”, 它表现 “完美 的或者是颠倒了的社会形式 ”, 总之是 “不真实的空间 ”。④ 后者则不同 , 它虽然 形式各异 , 但在世界上每一种文化里都找得到它。它是 “每一个社会群体的恒 量。”⑤ 福柯又把 “异托邦 ”分作两种 , 一种是 “危机异托邦 ”, 另一种则是 “偏离异托邦 ”。“危机异托邦 ”多存在于所谓的 “原始社会 ”, 是为那些 “在社 ·122· 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 ① ② ③ ④ ⑤ Susanne Hochreiter在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中认为 , 医院本身的描述更像是一座监狱。参见 : Susanne Hoch2 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W iesbaden: KÊnigshausen & Neumann, 2007) 136。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in: Barck, Karlheinz u. a. (Hg. ) , A isthesis, W ahrnehm ung heu te oder Perspek tiven einer anderen ∋sthetik (Leipzig: Reclam 1992) 37f.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37.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38f.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401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会关系和人的环境中 ”处于 “危机状态 ”的人如青少年、经期中的妇女、产妇 和老人等保留的。这是一些有特权的、神圣的或者禁忌的地方。在现代社会中 , “危机异托邦 ”迅速消失 , 取而代之的是 “偏离异托邦 ”。“偏离异托邦 ”用来安 置行为方式偏离 “准则 ”的人 , 包括疗养院、精神病院 , 尤其是监狱。假如说 , 福柯本人一生都在 “探索倍增的偏离或 ‘监禁 ’空间所具有的社会意义和个人 意义 ”, 那么 , 令人感兴趣的是 , 为什么在卡夫卡 ———当然不止卡夫卡 ———的散 文作品中 , 作为 “另类空间 ”出现的 “偏离异托邦 ”总是占有核心的位置。前 文分析的 《变形记 》中格雷戈尔的卧室即为一例 , 与此相似的还有 《失踪的人 》 中将卡尔 ·罗斯曼囚禁起来的布鲁奈尔德的房间 , 某种意义上也包括 《法律门 前 》以及 《审判 》中的约瑟夫 ·K的卧室等。 卡夫卡小说中的另一种空间模式是异质性空间 , 其特征是不同空间的交织、 重叠、混淆和纠缠。 霍赫莱特在 《卡夫卡 : 空间与性别 》一书中称 , 在 《城堡 》和 《审判 》两 部作品中占中心地位的城堡、法院以及教堂本身就具有异托邦的质量。① 恰恰是 在那里 , 空间的交织、重叠 , 甚或混淆、纠缠频频出现。《城堡 》中 , 村子和城 堡一直交织在一起 , 并没有人们误以为的两极可言。这一点 , 小说在一开篇就已 经做了如下暗示 : “K抵达的时候 , 天色已经很晚。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城堡山笼罩在雾霭和夜色中毫无踪影 , 也没有一丝灯光显示出巨大城堡的存在。 K久久站立在由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 , 仰视着似乎虚无缥缈的空间。”② 正因如 此 , 当 K想了解信差巴纳巴斯是否居住在 “城堡区 ”内时 , 后者完全不明白他 在说什么。显然 , “区域 ”一说是村民们所无法理解的 , 因为不存在 “城堡 ”和 “村庄 ”范围的区别 , 两者交叉重叠 , 融为一体。难怪一心想要到城堡去的土地 测量员只有失望和诧异的份了 : 为什么他永远都走不到城堡里去 ? 为什么送他的 雪橇仅仅是拉着他兜了一圈儿而已 ? 为什么城堡的外表从远处看还 “大体上符合 K的预想 ”, 走到近处却 “只是一个相当简陋的小市镇 , 由许多村舍汇集而 成 ”?③ 即使从外表看 , 城堡和村庄也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 它 “唯一的特色就 是也许一切都是用石头建造的。”④ ·222· 外国文学评论 　No. 1 , 2009 ① ② ③ ④ Susanne Hoch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W iesbaden: KÊnigshausen & Neumann, 2007) 110ff. 卡夫卡 《城堡 》, 高年生译 , 选自 《卡夫卡小说全集 》 (2) , 北京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03年 , 第 11页。 卡夫卡 《城堡 》, 第 16页。 卡夫卡 《城堡 》, 第 16页。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沿着福柯的思路 , 我们会发现 , 在貌似独立却又彼此可以渗透的异托邦背后 有着一个开合系统。福柯说 : “也有这样一些异托邦 , 它们看上去是开启的 , 但 却隐含着独特的关闭系统。每一个人都能够踏上这些异托邦区域 , 但实际上却仅 仅是幻想 : 人们以为进入了 , 却是被排除在外了。”① 这些话为卡夫卡小说中相互渗透、相互纠缠的空间关系做了一个很好的解 释。不仅如此 , 既然没有边界 , 那么也就没有中心。那时时处处都让人能够感觉 得到的权力显然也就不是从某一个固定的机构那里延伸出来的 , 它更像是一张巨 大而无形的网 , 看不见、摸不着 , 却不断地发挥着作用。 《审判》中那个约瑟夫 ·K遍寻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法院正是一个网状的空 间。法院在这里不再像人们通常想象的是一个象征着权力和惩罚的大型建筑 , 它 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场所 : K在自己的房间被逮捕 , 在隔壁比斯特纳小姐的房间 里受审 , 在贫民窟似的楼房里接受第一次调查 , 那里同时又有一群衣着褴褛的法 官在集会 , 普通住房里的阁楼上有法院的办公地点 , 公司里的杂物间夜里突然变 成了行刑室 , 而画家狭小的房间的门也通向法院办公室。 总之 , 人们发现 , 空间的基本结构原则在卡夫卡那里被彻底颠覆掉了 , 它不 仅没有了边界 , 变成了流动的 , 而且也没有了上下之分。有研究者发现 , K前往 画家迪托莱利的房间时 , 原本是沿着楼梯向上爬的 , 文中的描写给人的印象却更 像是往地下室里走。② 在上下不分的同时 , 空间在 《审判 》中也变得内外无别。其特征之一是私人 空间与法院的交叠 , 或者更确切地说 , 是法院向私人空间的渗透 : 约瑟夫 ·K躺 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被捕 , 律师躺在床上接待当事人 , 画家迪托莱利在自己的住所 接待 K的时候尽管没有躺在床上 , 却同样穿着睡衣 , 而且最后是 K几乎躺在了 他的床上。可见 , 法院不仅侵入了人最为私密的空间 , 它还将后者变成了毫无尊 严、任凭摆布的物体。 流动着的空间的另外一个特征是界限的消失。在卡夫卡小说中 , 人的目光所 具有的 “构建空间的作用 ”③ 不复存在 , 而取消这一作用的 , 不是别的 , 而是足 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 《城堡 》中的土地测量员 , 《失踪的人 》中的罗斯曼 , 无一 ·322· 卡夫卡小说中的另类空间 ① ② ③ M ichel Foucault, A ndere R ¾um e, in: Barck, Karlheinz u. a. (Hg. ) , A isthesis, W ahrnehm ung heu te oder Perspek tiven einer anderen ∋sthetik (Leipzig: Reclam 1992) 44. Susanne Hoch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W iesbaden: KÊnigshausen & Neumann, 2007) 64. Susanne Hoch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100.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 例外地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审判 》中的约瑟夫 ·K同样如此 , 他不仅需要适应 律师家里的黑暗 , 还要在黑得看不见大门的大教堂里摸索前行。更离奇的是 , 尽 管他是按时到达大教堂 , 却不是约定的 10点钟 , 而是 11点钟。霍赫莱特评论 说 : “K处于时间秩序之外 , 处在一个时间的空白处 ”。① 随着时间秩序的丧失 , 空间也就很难成其为空间了 , 而黑暗进一步加速了空间的移位和消失 , 它仿佛雾 霭一般 , 从四处溢出 , 弥漫开来。K一到大教堂 ,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了 , 蜡烛摇 曳的微光加深了这一印象 : “在黑暗中 , 我们发现具体的教堂空间在向后退 , 在 融化 ; 那情形就像梦中那不完整的空间 , 让人想起令人产生恐惧神魔力量的出 现 ”。② 接下来 , 光线越来越暗 , 最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情形下 , K 不再能够感知到作为整体的空间 , 他只能凭借着一柄小手电筒探路 , 即使如此 , 他也只能看见近前的一小块地方。黑暗取消了空间的界限 , 让 K觉得 “大教堂 之大已经到了人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③ 在这种超越秩序的秩序中 , 作为个体的 人不仅 “有种被遗弃的感觉 ”, ④ 而且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难怪在黑暗中 , K 凭借手电筒的光束观察到的是一幅指向死亡的基督葬仪图 , 难怪牧师的布道宛如 最后的审判 , 仅仅针对 K一个人。这就是说 , 在约瑟夫 ·K被带到郊外之前 , 他 的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了。 综上所述 , 卡夫卡的小说再现了现代人充满危机的空间感知。现代社会的空 间丧失了导向、定位的作用 , 变得陌生、诡异、无法克服 , 甚至充满了攻击性和 威胁性。它非但不能给人以归宿感和安全感 , 还成了人的牢狱和坟墓。 [作者简介 ] 　冯亚琳 , 四川外语学院中外文化比较研究中心研究员 , 教授 , 博 士。近期成果有专著 《德学与文化 ———阐释与思辨 ) , 论文 《荒谬与启蒙的 辩证 ———论君特 ·格拉斯怀疑论的艺术思想基础 》等。 责任编辑 : 刘雪岚 ·422· 外国文学评论 　No. 1 , 2009 ① ② ③ ④ Susanne Hoch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W iesbaden: KÊingshausen & Neumann, 2007) 119. Susanne Hochreiter, F ranz Kafka: R aum und Gesch lech t, 119. 卡夫卡 《审判 》, 冯亚琳译 , 南京 : 译林出版社 , 2000年 , 第 154页。 卡夫卡 《审判 》, 第 154页。 © 1994-2009 China Academic Journal Electronic Publishing House.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www.cnki.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