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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斋词话5

2011-01-04 20页 doc 84KB 3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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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斋词话5卷五 卷五 洪稚存詞稍勝於詩 洪稚存經術湛深,而詩多魔道。詞稍勝於詩,然亦不成氣候。 孫子瀟袁蘭村詞不講氣格 孫子瀟、袁蘭村輩為詞,全不講究氣格,只求敷衍門面而已。並有門面亦敷衍不來處。 蔣鹿潭水雲樓詞 蔣鹿淋水雲樓詞二卷,深得南宋之妙。於諸家中,尤近樂笑翁。竹垞自謂學玉田,恐去鹿潭尚隔一層也。 鹿潭才氣甚雄 詞至國初而盛,至毗陵而後精。近時詞人莊中白,敻乎不可尚已。譚氏仲修,亦駸駸與古為化。鹿潭稍遜皋文、莊、譚之古厚,而才氣甚雄,亦鐵中錚錚者。 鹿潭詞精警雄秀 鹿潭詞,如東風第一枝云:〔雲影薄,畫簾乍捲。山意冷,瘦筇又懶。〕...
白雨斋词话5
卷五 卷五 洪稚存詞稍勝於詩 洪稚存經術湛深,而詩多魔道。詞稍勝於詩,然亦不成氣候。 孫子瀟袁蘭村詞不講氣格 孫子瀟、袁蘭村輩為詞,全不講究氣格,只求敷衍門面而已。並有門面亦敷衍不來處。 蔣鹿潭水雲樓詞 蔣鹿淋水雲樓詞二卷,深得南宋之妙。於諸家中,尤近樂笑翁。竹垞自謂學玉田,恐去鹿潭尚隔一層也。 鹿潭才氣甚雄 詞至國初而盛,至毗陵而後精。近時詞人莊中白,敻乎不可尚已。譚氏仲修,亦駸駸與古為化。鹿潭稍遜皋文、莊、譚之古厚,而才氣甚雄,亦鐵中錚錚者。 鹿潭詞精警雄秀 鹿潭詞,如東風第一枝云:〔雲影薄,畫簾乍捲。山意冷,瘦筇又懶。〕木蘭花慢云:〔雲埋蔣山自碧,打空城、只有夜潮來。〕又前調云:〔蘆邊夜潮驟起,暈波心、月影蕩江圓。〕又云:〔看莽莽南徐,蒼蒼北固,如此山川。鉤連更無纖鎖,任排空、檣櫓自迴旋。寂寞魚龍睡穩,傷心付與秋煙。〕又甘州云:〔避地依然滄海,險夢逐潮還。一樣貂裘冷,不似長安。〕又云:〔引吳鉤不語,酒罷玉犀寒。總休問杜鵑橋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雲暗,任征鴻去,莫倚欄杆。〕壽樓春云:〔但疏雨空階,蕭蕭半山黃葉聲。〕鷓鴣天云:〔屏間山壓眉心翠,鏡裡波生鬢角秋。〕淒涼犯云:〔疏燈暈結。覺霜逼簾衣自裂。〕又云:〔窗鳴敗紙、尚驚疑打蓬乾雪。悄護銅瓶、怕寒重梅花暗折。卻開門,樹影滿地壓凍月。〕唐多令云:〔哀角起重關。霜深楚水寒。背西風、歸雁聲酸。一片石頭城上月,渾怕照、舊江山。〕齊天樂云:〔海氣浮山,江聲擁樹、閃閃燈紅,蕭寺高談未已,任夜鵲驚枝。睡蛟吟水。笑指天東,一丸霜月匯潮尾。〕又云:〔啼鵑萬里,怕化作秋聲,醉魂驚起。涼露沉沉,斷鴻悲暗葦。〕似此皆精警雄秀,造句之妙,不減樂笑翁。 鹿潭深於樂笑翁 鹿潭深於樂笑翁,故措語多清警,最豁人目。集中謁金門《人未起一章》、甘州《又東風喚醒一分春一章》兩篇,情味尤深永,乃真得玉田神理,又不僅在皮相也。 鹿潭謁金門 鹿潭謁金門云:〔人未起。桐影暗移窗紙。隔夜酒香添睡美。鵲聲春夢裡。妝罷小屏獨奇。風定柳花到地。欲拾斷紅憐素指。捲簾呼燕子。〕婉雅淒怨,尋味不盡。 鹿潭詞淒怨 鹿潭窮愁潦倒,抑鬱以終,悲憤慷慨,一發於詞。如卜算子云:〔燕子不曾來,小院陰陰雨。一角欄杆聚落花,此是春歸處。彈淚別東風,把酒澆飛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何其淒怨若此。 鹿潭台城路 鹿潭台城路〔金麗生自金陵圍城出,為述沙洲避雨光景,感賦此解。時畫角咽秋,燈焰慘綠,如有鬼聲在紙上也。〕云:〔驚飛燕子魂無定,荒洲墜如殘葉。樹影疑人,鶚聲幻鬼,欹側春冰途滑。頹雲萬疊。又雨擊寒沙,亂鳴金鐵。似引宵程,隔溪燐火乍明滅。江間奔浪怒湧,斷笳時隱隱,相和嗚咽。野渡舟危,空村草濕,一飯蘆中淒絕。孤城霧結。剩罥網離鴻,怨啼昏月。險夢愁題,杜鵑枝上血。〕狀景逼真,有聲有色。因思迦陵賀新郎《作家書竟題范龍仙書齋壁上蘆雁圖》云:〔漏悄裁書罷。繞廊行、偶然瞥見,壁間古畫。一派蘆花江岸上,白雁濛濛欲下。有立且飛而鳴者。萬里重關歸夢杳,拍寒汀、絮盡傷心話。捱不了,淒涼夜。城頭戌鼓剛三打。正四壁、人聲都靜,月華如瀉。再向丹青移燭認,水墨陰陰入化。恍嘹唳、枕稜窗罅。曾在孤舟逢此景,便畫圖、相對心猶怕。君莫向,高齋掛。〕繪聲繪影,字字陰森,逼人毛髮,真乃筆端有鬼。然同一設色,而陳自縱橫,蔣多蕭戚。言為心聲,蔣所遇之窮,又不逮陳遠矣。 黃樸存眠鷗集詞 仁和黃樸存眠鷗集詞,亦沐浴於南宋諸家,而未能深厚。格調亦嫌平,合者亦不過谷人流亞。如台城路《歸燕》云:〔蓼渚捎紅,蘆塘掠雪,秋思渾生南浦。〕又浪淘沙《魚舟》云:〔短笛唱涼州,驚起沙鷗。浪花圓處釣絲柔。蓑笠不辭江上老,雲水悠悠。〕聲調清朗,氣息和雅,自是越中一派。 譚仲修復堂詞 仁和譚獻,字仲修,著有復堂詞,品骨甚高,源委悉達。窺其胸中眼中,下筆時匪獨不屑為陳、朱,僅有不甘為夢窗、玉田處。所傳雖不多,自是高境。余嘗謂近時詞人,莊中白尚矣,蔑以加矣。次則譚仲修。鹿潭雖工詞,尚未升風騷之堂也。 仲修蝶戀花六章 仲修蝶戀花六章,美人香草,寓意甚遠。首章云:〔樓外啼鶯依碧樹。一片天風,吹折柔條去。玉枕醒來追夢語。中門便是長亭路。〕淒警特絕。下云:〔慘綠衣裳年幾許。爭禁風日爭禁雨。〕幽愁憂思,極哀怨之致。次章云:〔下馬門前人似玉。一聽斑騅,便倚欄杆曲。〕結云:〔語在修眉成在目。無端紅淚雙雙落。〕真有無可奈何之處。眉語目成四字,不免熟俗。此偏運用淒警,抒寫憂思,自不同泛常艷語。三章云:〔一握鬟雲梳復裹。半庭殘日匆匆過。〕即屈子好修之意,而語更深婉。四章云:〔帳裡迷離香似霧。不燼爐火,酒醒聞餘語。連理枝頭儂與汝。千花百草從渠許。〕〔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有此沉著,無此微至。下云:〔蓮子青青心獨苦。一唱將離,日日風兼雨。豆蔻香殘楊柳暮。當時人面無尋處。〕淒婉芊綿,不懈而及於古。五章云:〔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壓鬢釵梁金鳳小。低頭只是閒煩惱。〕傳神絕妙。下云:〔花發江南年正少。紅袖高樓,爭抵還鄉好。遮斷行人西去道。輕軀願化車前草。〕沉痛已極,真所謂情到海枯石爛時也。六章云:〔玉頰妝台人道瘦。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獨掩疏櫳如病酒。捲簾又是黃昏後。〕沉至語,殊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下云:〔六曲屏前攜素手。戲說八襟,真遣分襟驟。書札平安知信否。夢中顏色渾非舊。〕相思刻骨,寤寐潛通,頓挫沉鬱,可以泣鬼神矣。仲修青門引云:〔人去欄杆靜。楊柳晚風初定。芳春此後莫重來,一分春少,減卻一分病。〕透過一層說,更深,即相見爭如不見意。下云:〔離亭薄酒終須醒。落日羅衣冷。繞樓幾曲流水,不曾留得桃花影。〕此詞淒婉而深厚,純乎騷雅。又昭君怨云:〔煙雨江樓春盡。盼斷歸人間們。依舊畫堂空,捲簾風。約略薰香閒坐。遙憶翠眉深鎖。鬢影忍重看,再來難。〕深婉沉篤,亦不減溫、韋語。 仲修蘇幕遮 仲修蘇幕遮云:〔綠窗前,紅燭低。小撥檀槽,月蕩涼煙碎。夜靜銜杯風細細。吹上羅襟,仍是相思淚。病誰深,春似醉。陌上桃花,門內先憔悴。夢到高樓星欲墜。零露無聲,冷入空閨裡。〕低回哀怨,此種境界,固非淺見所能知。 仲修臨江仙 〔燕飛偏是落花時〕,此仲修臨江仙詞語也。觀此七字,是何等沉鬱。仲修臨江仙云:〔江南紅豆一枝枝。江南人面,眼底是相思。〕思路幽絕。又前調《和子珍》云:〔芭蕉不展丁香結,匆匆過了春三。羅衣花下倚嬌憨。玉人吹笛,眼底是江南。最是酒闌人散後,疏風拂面微酣。樹猶如此我何堪。離亭楊柳,涼月照毿毿。〕厚意稍遜前章,而語極清雋,琅琅可諷。玉人吹笛二語,尤為警絕。 仲修浣溪沙 仲修浣溪沙云:〔昨夜星辰昨夜風。玉窗深鎖五更鐘。枕函香夢太匆匆。畫閣焚香煙縹渺,欄杆擫笛月朦朧。碧桃花下一相逢。〕通首虛處傳神,結語輕輕一擊,妙甚。 仲修清平樂 仲修清平樂云:〔東風吹遍。稚柳垂清淺。雲樹朦朧千里遠。望斷高樓不見。樓前塞雁飛還。愁邊多少江山。忍把棉衣換了,玉梅花下春寒。〕逼近五代人手筆。 仲修賀新郎 仲修賀新郎云:〔春衫裁翦渾拋了。盼長亭、行人不見,飛雲縹緲。一紙音書和淚讀,卻恨眼昏字小。是說是、天涯春到。夢倚房櫳通一顧,奈醒來、各自閒煩惱。知兩地,怨啼鳥。〕淒涼怨慕,深於周、秦,不同貌似者。 仲修長調稍遜 仲修小詞絕精,長調稍遜。蓋於碧山深處,尚少一番涵詠功也。仲修之言曰:〔吾少志比興,未盡於詩而盡於詞。〕又曰:〔吾所知者比已耳,興則未逮。河中之水,吾詎能識所謂哉。〕即其詞以證其言,亦殊非欺人語。 莊中白敘復堂詞 莊中白敘復堂詞云:〔仲修年近三十,大江以南,兵甲未息,仲修不一見其所長,而家國身世之感,未能或釋。觸物有懷,蓋風之旨也。世之狂呼叫囂者,且不知仲修之詩,烏能知仲修之詞哉。禮義不愆,何恤乎人言。吾竊願君為之而蘄至於興也。〕蓋有合風人之旨,已是難能可貴。至蘄至於興,則與風人化矣。自唐迄今,不多覯也。求之近人,其惟莊中白乎。 莊中白詞罕見其匹 吾鄉莊棫(一名忠棫),字希祖,號中白,吾父之從母弟也。著有蒿庵詞,窮源竟委,根柢槃深,而世人知之者少。余觀其詞,匪獨一代之冠,實能超越三唐、兩宋,與風騷漢樂府相裡。自詞人以來,罕見其匹。而究其得力處,則發源於國風小雅,胎息於淮海、大晟,而寢饋於碧山也。 復古之功興於茗柯成於蒿庵 千古詞宗,溫、韋發其源,周、秦竟其緒,白石、碧山各出機杼,以開來學。嗣是六百餘年,鮮有知者。得茗柯一發其旨,而斯詣不滅。特其識解雖超,尚未能盡窮底蘊。然則復古之功,興於茗柯。必也,成於蒿庵乎。 記中白之言 中白病歿時,年甫半百。生平與余覿面不過數次,晤時必談論竟夕。余出舊作與觀,語余曰:〔子於此道,可以窮極高妙,然倉卒不能臻斯境也。〕又曰:〔子知清真、白石矣,未知碧山也。悟得碧山,而後可以窮極高妙。〕〔此言在中白病歿之前一年。〕余初不知其言之懇至也。十餘年來,潛心於碧山,較曩時所作,境地迥別,識力亦開。乃悟先生之言,嘉惠不淺。思以近作就正于先生,而九原已不可作,特記其言如此。 中白論詞 中白先生《敘復堂詞》有云:〔夫義可相附,義即不深。喻可專指,喻即不廣。託志帷房,睠懷君國,溫、韋以下,有跡可尋。然而自宋及今,幾九百載,少游、美成而外,合者鮮矣。又或用意太深,詞為義掩,雖多比、興之旨,未發縹渺之音。近世作者,竹垞擷其華,而未芟其蕪。茗柯泝其原,而未竟其委。〕又曰:〔自古詞章,皆關比、興,斯義不明,體制遂舛。狂呼叫囂,以為慷慨。矯其弊者,流為平庸。風時之義,亦云渺矣。〕先生此論,實具冠古之識,並非大言欺人。 李子薪論莊詞 李子薪(慎傳)嘗語余云:〔莊希祖詞,窮極高深,竟難於位置。即置之清真、白石間,尚非其駐足處。此真知蒿庵甘苦。彼囿於流俗之見者,必以其言為不倫矣。 蒿庵蝶戀花四章 蒿庵蝶戀花四章,所謂託志帷房,睠懷身世者。首章云:〔城上斜陽依綠樹。門外斑騅,過了偏相顧。玉勒珠鞭何處住。回頭不覺天將暮。〕回頭七字,感慨無限。下云:〔風裡餘花都散去。不省分開,何日能重遇。凝睇窺君君莫誤,幾多心事從君訴。〕聲情酸楚,卻又哀而不傷。次章云:〔百丈游絲牽別院。行到門前,忽見韋郎面。欲待回身釵乍顫。近前卻喜無人見。〕心事曲折傳出。下云:〔握手匆匆難久戀。還怕人知,但弄團團扇。強得分開心暗戰。歸時莫把朱顏變。〕韜光匿采,憂讒畏譏,可為三歎。三章云:〔綠樹陰陰晴晝午。過了殘春,紅萼誰為主。宛轉花幡勤擁護。簾前錯喚金鸚鵡。〕詞殊怨慕。次章蓋言所謀有可成之機,此則傷所遇之座不合也。故下云:〔回首行雲迷洞戶。不道今朝,還比前朝苦。〕悲怨已極。結云:〔百草千花羞看取。相思只有儂和汝。〕怨慕之深,卻又深信而不疑。想其中或有讒人間之,故無怨當局之語。然非深於風騷者,不能如此忠厚。四章云:〔殘夢初回新睡足。忽被東風,吹上橫江曲。寄語歸期休暗卜。歸來夢亦難重續。〕決然捨去,中有怨情,故才欲說便嚥住。下云:〔隱約遙峰窗外綠。不許臨行,私語頻相屬。過眼芳華真太促。從今望斷橫波目。〕天長地久之恨,海枯石爛之情,不難得其纏綿沉著,而難其溫厚和平。 蒿庵買陂塘 蒿庵買陂塘云:〔問西風、數行新雁,故人今向何許。銜來音信從誰至,宛轉似將人語。休輕顧。便拆得封時,都是傷心句。此情最苦。剩涼月三更,盈盈血淚,化作杜鵑去。空階外,往日佳期已誤。淒涼說與遲暮。清商一曲原蕭爽,消受幾多霜露。情莫訴。休再望,南天渺渺衡陽浦。錦箋附與。回首絳雲飛,傷心只在,一點相思處。〕騷情雅意,詞品超絕。其年、竹垞,才氣雖高,此境卻未夢見。結句相字,不協於律,然於本原殊無傷也。 蒿庵八六子 蒿庵八六子云:〔罨重城。淒淒風雨,都來伴我孤征。漸濕霧、淒迷不斷,薄寒料峭還生。秋心暗驚。沉沉不放新晴。倚檻慵開鸞鏡,臨流罷撫銀箏。漫忘卻他鄉,茱萸節近,黃花放後,白衣人遠,但見折水沙鳧野渡,寥天雲雁煙汀。黯銷凝。匆匆又聽櫓聲。〕此則變化於少游、美成、碧山,而更高出數倍者。(此詞與碧山一篇,格近似而用意各別,與板襲者不同。) 蒿庵相見歡 蒿庵相見歡云:〔春愁直上遙山。繡簾間。贏得蛾眉宮樣,月兒彎。雲和雨、煙和霧,一般般。可恨紅塵,遮得斷人間。〕次章云:〔深林幾處啼鵑。夢如煙。直到夢難尋處,倍纏綿。蝶自舞,鶯自語,總淒然。明月空庭,如水對華年。〕二詞用意用筆,超越古今,能將騷雅真消息,吸入筆端,更不可以時代限也。 蒿庵瑞鶴仙 蒿庵瑞鶴仙云:〔玳梁幾許。問海燕芳蹤何住。看紅襟飄瞥,重到畫屏,漫把人誤。〕又云:〔苦憶年年遠道,水驛山程,空怨零雨。鶯聲暗訴。催春至,共誰語。怕高樓去後,花枝滿眼,東風吹向繡戶。更青青柳色,陌上費人凝佇。〕又重楊云:〔睍睆流鶯,依稀似欲迎人語。儂心縱使從君訴。奈飛燕、雕樑嬌妒。傍長堤一碧無情,任玉驄嘶去。〕又云:〔淒楚。連宵苦雨。竟沾水漬泥,不堪重顧。〕此類皆含無限情事,郁之至,厚之至,似又深於碧山。詞至是,可以興,可以怨矣。 蒿庵菩薩蠻諸詞全祖飛卿 蒿庵菩薩蠻諸詞,全祖飛卿,而去其穠麗之態,略帶本色,境地甚高。如:〔人人都說江南好。今生只合江南老。水調怨揚州。月明花滿樓。〕又,〔懶起學濃妝。偷閒繡鳳販。〕又,〔輕雲簾乍捲。香霧羅帷掩。記得嫁王昌。盈盈出畫堂。〕又,〔茶蘼開後君芳歇。綠陰滿院聽鵜鷢。窗外老鶯聲。都教和淚聽。〕又,〔人在木蘭艭。春波度遠江。〕又,〔郎意若為尋。妾愁江水深。〕又,〔樓頭花事急。金雁無消息。怎得晚春時。薄情郎早歸。〕又,〔簾外幾番風。香閨夢正濃。〕和平溫厚,感人自深。溫、韋的一千年來,此調久不彈矣,不謂於蒿庵見之,豈非快事。 蒿庵念奴嬌 蒿庵念奴嬌後半闋云:〔幾回遠寄鸞箋,深藏懷袖,字字愁磨滅。欲待將書重一讀,讀又柔腸千折。便得常留,也難相比,攜手重親接。不知今夜,夢魂可化蝴蝶。〕怨慕之詞,低回往復。結二句,從無可奈何中作此癡想,不作訣絕語,自是溫厚。 蒿庵詞令人尋味不盡 蒿庵詞有不知其用意所在,而不得謂之無因者。如浪淘沙云:〔舊事漫嗟呀。鏡影窗紗。音書字字記無差。說不盡時拋卻去,流水天涯。〕又夢江南云:〔紅袖滿樓招不見,橋邊楊柳細如絲。春雨杏花時。〕不知其何所指,正令人尋味不盡。 蒿庵真珠簾 蒿庵真珠簾云:〔驀地喜相尋,見白雲自遠。煙草滿川梅雨後,只腸斷江南何限。〕意味甚深,亦不知其何所指。 蒿庵更漏子 蒿庵更漏子云:〔玉樓寒,芳草碧。門外馬嘶人跡。搴繡幕,拂銀屏,風來夜不扃。應念我。偏相左。魚鑰重門深鎖。書不寄,夢無憑。窗紗一點燈。〕自是脫胎于飛卿,而意味又自不同。 蒿庵鳳凰台上憶吹簫 蒿庵鳳凰台上憶吹簫云:〔瓜渚煙消,蕪城月冷,何年重與清遊。對妝台明鏡,欲說還羞。多少東風過了,雲飄渺、何處句留。都非舊,君還記否,吹夢西洲。悠悠。芳辰轉眼,誰料到而今,盡日樓頭。念渡江人遠,儂更添憂。天際音書久斷,還望斷天際歸舟。春回也,怎能教人,忘了閒愁。〕純是變化風騷,溫、韋幾非所屑就,尚何有於姜、史。 蒿庵丑奴兒慢 蒿庵丑奴兒慢云:〔飛來燕燕,驚破綠窗殘夢,看多少、花昏柳暝,雲暗煙濃。望帝春心,枝頭曾否解啼紅。欄杆曲曲,柔絲細細,愁殺遊蜂。長記那時,成蹊桃李,一樣鮮稼。到此際風風雨雨,誰寫春容。迢遞仙源,何人尋約到山中。蛾眉休說,入門時候,妒恨偏工。〕此感士不遇也,結更深一層說。骨高味古,幾欲突過中仙。 蒿庵青門引 蒿庵青門引云:〔夢裡流鶯囀。喚起春人都倦。砑箋莫漫去題紅,雨絲風片,簾幕晚陰捲。碧雲冉冉遙山展。去也無人管。便尋畫篋螺黛,可堪路隔天涯遠。〕怨深愁重,欲言難言,極沉鬱之致。 蒿庵菩薩蠻意有所刺 〔寶函鈿雀金泥鳳。釵梁欹側雲鬟重。莫遣夢兒酣。江南春色闌。音書金雁斷。芳草芙蓉岸。當戶理機絲。年年戰士衣。〕此蒿庵菩薩蠻詞也。意亦有所刺,而筆墨又別,正不必襲溫、韋陳跡。 蒿庵踏莎行 蒿庵踏莎行結句云:〔尊中餘瀝且休揮,明朝簾外迷紅雨。〕淒警絕倫,不同凡響。 蒿庵定風波 蒿庵詞有看似平常,而寄興深遠,耐人十日思者。如定風波云:〔為有書來與我期。便從蘭杜惹相思。昨夜蝶衣剛入夢。珍重。東風要到送春時。三月正當三十日。佔得。春芳畢竟共春歸。只有成陰並結子。都是。而今但願著花遲。〕暗含情事,非細味不見。 蒿庵詞四十闋 蒿庵詞一卷,所傳不過四十闋。其一生所作,必不止於此。余友李子薪,嘗欲得其全稿以付梓,余求之兩年,竟不能得。今其家住泰州之東鄉,一子又故,身後蕭條,遺稿不知尚存否。讀其詞,思其人,悲其遇,為之於邑者累日。 近世文人不自量 近世文人學士,略諳吟詠,輒裒然成集。尚未能涉獵藩籬,便思欲質諸後世,亦多見其不自量矣。彼若知有蒿庵詞,定當汗流浹背。 蒿庵詞名不顯 蒿庵詞名不顯,匪獨不及陳、朱諸公,亦不逮楊荔裳、郭頻伽輩,猶爭傳於一時也。然世無不顯之寶,文人學業,特患其不精,不患其無知已。曲高和寡,於我奚病焉。 仲修序蒿庵詞 仲修序蒿庵詞云:〔夫神之所宰,機之所抽,心之所遊,境之所構,身之所接,力之所窮,孰能無所可寄哉。縱焉而已逝,蕩焉而已紛。魯寄於水,鳥寄於木,人心寄於言,風雲寄於天,凡夫寄於天,凡夫寄於榮利,莊棫寄於詞。填詞原於樂閨中之思乎,靈均之遺則乎,動於哀愉而不能已乎。小子學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沱潛洋洋,岷嶓峨峨,泛彼柏舟,容與逍遙。為鶴鳴,為沔水,為園有桃,為匏有苦葉,吾知之矣,吾知之其詩也。〕數語洞悉深處。蓋人不能無所感,感不能無所寄。知有所寄,而後可讀蒿庵詞。 余思鼓吹蒿庵 近人為詞,習綺語者,託言溫、韋。衍游詞者,貌為姜、史。揚湖海者,倚為蘇、辛。近今之弊,實六百餘年來之通病也。余初為倚聲,亦蹈此習。自丙子年與希祖先生遇後,舊作一概付丙,所存不過己卯後數十闋,大旨歸於忠厚,不敢有背風騷之旨。過此以往,精益求精,思欲鼓吹蒿庵,共成茗柯復古之志。蒿庵有知,當亦心許。 閒情之作亦不易工 閒情之作,雖屬詞中下乘,然亦不易工。蓋摹色繪聲,難著筆。第言姚冶,易近纖佻。兼寫幽貞,又病迂腐。然則何為而可,曰:〔根柢於風騷,涵泳於溫、韋,以之作正聲也可,以之作艷體亦無不可。〕古人詞如毛熙震之〔暗思閒夢,何處逐雲行。〕晏元獻之〔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林和靖之〔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晏小山之〔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又,〔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又,〔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又,〔春思重,曉妝遲。尋思殘夢時。〕歐陽公之〔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秦少游之〔欲見迴腸。斷續薰爐小篆香〕。賀方回之〔初未試愁那是淚,每渾疑夢奈餘香〕。無名氏之〔為君惆悵,何獨是黃昏〕。湯義仍之〔不經人事意相關。牡丹亭夢殘。斷腸春色在眉彎。倩誰臨遠山〕。國朝王香雪之〔鬥草心慵垂手立,兜鞋夢好低頭想〕。史位存之〔千蝶帳深縈夢苦。倦拈紅豆調鸚鵡〕。趙璞函之〔東風落紅豆,悵相思空遍〕。似此則婉轉纏綿,情深一往,麗而有則,耐人玩味。其次,則牛松卿之〔強攀桃李枝。斂愁眉〕。又,〔彈到昭君怨處,翠蛾愁。不抬頭。〕牛希濟之〔紅豆不堪看,滿眼相思淚〕。顧敻之〔斂袖翠蛾攢。相逢爾許難〕。寇萊公之〔愁蛾淺。飛紅零亂。側臥珠簾捲〕。晏元獻之〔疑怪昨宵春夢好,原是今朝鬥草贏。笑從雙臉生〕。范文正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歐陽公之〔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周子寬之〔傷春還上去年心,怎禁得,時節又燒燈〕。無名氏之〔怎得西風吹淚去,陽台為暮雨〕。王次回之〔善病每逢春月臥,長愁多向花前歎〕。又,〔幾度卸妝垂手望。無端夢覺低聲喚。猛思量,此際正天涯,啼珠濺。〕國朝吳梅村之〔摘花高處睹身輕〕。又,〔慣猜閒事為聰明。〕梁玉立之〔拂鏡試新妝。低回問粉郎〕。吳園次之〔巫雲昨夜,同騎雙鳳。夢夢夢〕。王小山之〔燈微屏背影,淚暗枕留痕〕。又,〔小園春雨過,扶病問殘春。〕又,〔眼波低翦篆絲風。〕又,〔一彎愁思駐螺峰。〕王香雪之〔檻外紅新花有信,鏡中黃淡人微恙〕。又,〔夢短易添清晝倦,書長慣費黃昏想。〕毛今培之〔斜月小屏風。玉人殘夢中〕。過湘雲之〔游絲不解繫韶華,為誰偏逐香車去〕。均不失為風流酸楚。今人不知作詞之難,至於艷詞,更以為無足輕重,率爾操觚,揚揚得意,不自知可恥。此關雎所以不作也,此鄭聲之所以盈天下也,此則余之所大懼也。 舊作艷詞 或問余所作艷詞以何為法,余曰:余固嘗言之,根柢於風騷,涵泳於溫、韋,以之作正聲也可,以之作艷體,亦為不可。蓋綺語已屬下乘,若不取法乎古,更於淫詞褻語中求生活,縱窮極工巧,去風雅愈遠,即流弊益甚,竊所不取。余舊作艷詞,大半付丙。然如舊作倦尋芳《紀夢》云:〔江上芙蓉凝別淚,橋邊楊柳牽離緒。望南天,數層城十二,夢魂飛渡。〕下云:〔正颯颯梧梢送響,攙入疏砧,殘夢無據。倚枕沉吟,禁得淚痕如注。欲寄書無千里雁,最傷心是三更雨。待重逢,卻還愁彩雲飛去。〕又,齊天樂《為楊某題憑欄美人圖》後半云:〔樊川舊愁頓角,歎梨雲夢杳,鎖香何處。翠袖天寒、青衫淚滿。怕聽楝花風雨。〕又憶江南云:〔離亭晚,落盡刺桐花。江水不傳心裡事,空隨閒恨到天涯。歸夢逐塵沙。〕雖未知於古人何如,似尚無纖佻浮薄之弊。 國初十六家詞獨遺竹垞 國初十六家詞,(孫默編)獨遺竹垞,殊不可解。其中王士祿、王士禎,於詞一道,並非專長,不知何以列入。又尤侗、董俞、陳世祥、黃永、陸求可、鄒祇謨等詞,根柢既淺,措詞又不盡雅馴,尚非分虎、符曾、藕漁之匹,(二李一嚴亦未入選)亦何敢與小長蘆抗哉。去取太不當人意。而紀文達公謂國初填詞之家,略約具是,亦失之不檢也。 彭駿孫詞藻所論多左 彭駿孫詞藻四卷,品論古人得失,欲使蘇、辛、周、柳兩派同歸。不知蘇、辛與周、秦,流派各分,本原則一。若柳則傲而不理,蕩而忘反,與蘇、辛固不能強合,視美成尤屬歧途。駿孫於詞一道,未能洞悉源委。其所撰延露詞,亦未見高妙,故所論多左。 明詞綜無謂 國朝詞綜之選,(王昶編)去取雖未能滿人意,大段尚屬平正,余亦未敢過非。惟明詞綜之選,實屬無謂。然有明一代,可選者寥寥無幾,(高者難獲一篇,略可寓目者大約不過數十篇耳。)亦不能病其所選之平庸也。 清綺軒詞選荒謬 清綺軒詞選,(華亭夏秉衡選)大半淫詞穢語,而其中亦有宋人最高之作。涇渭不分,雅鄭並奏,良由胸中毫無識見。選詞之荒謬,至是已極。 宋七家詞選甚精 宋七家詞選甚精,(戈載編)若更以淮海易草窗,則毫髮無遺憾矣。 皋文詞選精於詞綜 皋文詞選,精於竹垞詞綜十倍。去取雖不免稍刻,而輪扶大雅,卓乎不可磨滅。古今選本,以此為最。若黃樸存詞選,則兼採游詞,於風騷真消息何嘗夢見。 六十一家詞選甚精雅 近時馮夢華(煦)所刻喬笙巢宋六十一家詞選,甚屬精雅,議論亦多可採處。 唐五代詞選最為善本 成肇麟唐五代詞選,刪削俚褻之詞,歸於雅正,最為善本。唐五代為詞之源,而俚俗淺陋之詞,雜入其中,亦較後世為更甚。至使後人陋花間、草堂之惡習,而並忘緣情託興之旨歸,豈非操選政者加之厲乎。得此一編,較顧梧芳所輯尊前集,雅俗判若天淵矣。 唐明皇好時光 唐明皇好時光云:〔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俚淺極矣。而顧梧芳尊前集首錄此篇,稱為音婉旨遠,妙絕千古,豈非癡人說夢。 蓮子居詞話有可採處 近閱蓮子居詞話,(海陵吳衡照子律撰)其中亦有可採。然於詞之原委,全未討論。枝葉雖榮,本根已槁,此亦六百餘年之通病也。 蓮子居詞話論北宋詞家淺陋 蓮子居詞話云:〔蘇之大、張之秀、柳之艷、秦之韻,周之圓融,南宋諸老,何以尚茲。〕此論殊屬淺陋。謂北宋不讓南宋則可,而以秀艷等字尊北宋則不可。如徒曰秀艷圓融而已,則北宋豈但不及南宋,並不及金元矣。至皮耆卿與蘇、張、周、秦並稱,而不數方回,亦為無識。又秀字目子野,韻字目少游,圓融字目美成,皆屬不切。即以大字目東坡,艷字目耆卿,亦不甚確。大抵北宋之詞,周、秦兩家皆極頓挫沉鬱之妙。而少游託興尤深,美成規模較大,此周、秦之異同也。子野詞於古雋中見深存,東坡詞則超然物外,別有天地。而江南賀老,寄興無端,變化莫測,亦豈出諸人下哉。此北宋之雋、南宋不能過也。若耆卿詞,不過長於言情,語多淒秀,尚不及晏小山,更何能超越方回,而與周、秦、蘇、張並峙千古也。蓮子居詞話又云:〔蘇、辛並稱,辛之於蘇,亦猶詩中山谷之視東坡也。東坡之大與白石之高,殆不可以學而至。〕此論尚有可採。惟以大字目東坡,終不甚確。 詞則二十四卷 余舊選詞則四集二十四卷,計詞二千三百六十首,七易稿而後成。余自序云:〔風騷既息,樂府代興。自五七言盛行於唐,長短句無所依,詞於是作焉。詞也者,樂府之變調,風騷之流派也。溫、韋發其端,兩宋名賢暢其緒。風雅正宗,於斯不墜。金元而後,競尚新聲。眾喙爭鳴,古調絕響。操選政者,率昧正始之義,媸妍不分,雅鄭並奏。後之為詞者,茫乎不知其所從。卓哉皋文,詞選一編,宗風賴以不滅,可謂獨具只眼矣。惜篇幅狹隘,不足以見諸賢之面目。而去取未當者,十亦有二三。夫風會既衰,不必無一篇之偶合。而求諸古作者,又不少靡曼之詞。衡鑒不精,貽誤匪淺。余竊不自揣,自唐迄今,擇其尤雅者五百餘闋,匯為一集,名曰大雅。長吟短諷,覺南豳雅化,湘漢騷音,至今猶在人間也。顧境以地遷,才有偏至。執是以尋源,不能執是以窮變。大雅而外,爰取縱橫排奡感激豪宕之作四百餘闋為一集,名曰放歌。取盡態極妍哀感頑艷之作六百餘闋為一集,名曰閒情。其一切清圓柔脆急奇鬥巧之作,別錄一集,得六百餘闋,名曰別調。大雅為正,三集副之,而總名之曰詞則。求諸大雅固有餘師,即遁而之他,亦即可於放歌、閒情、別調中求大雅,不至入於歧趨。古樂雖亡,流風未闃,好古之士,庶幾得所宗焉。〕 大雅集序 序大雅集云:〔太白詩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然詩教雖衰,而談詩者猶得所祖禰。詞至兩宋而後,幾成絕響。古之為詞者,志有所屬,而故郁其辭,情有所感,而或隱其義。而要皆本諸風騷,歸於忠厚。自新聲競作,懷才之士,皆不免為風氣所囿,務取悅人,不復求本原所在。迦陵以豪放為蘇、辛,而失其沉鬱。竹垞以清和為姜、史,而昧厥旨歸。下此者更無論矣,無往不復。皋文溯其源,蒿庵引其緒,兩宋宗風,一燈不滅。斯編之錄,猶是志也。〕錄大雅集。 放歌集序 序放歌集云:〔息深達孜,悱惻纏綿,學人之詞也。若瑰奇磊落之士,鬱鬱不得志,情有所激,不能一軌於正,而胥於詞發之。風雷之在天,虎豹之在山,蛟龍之在淵,恣其意之所向,而不可以繩尺求。酒酣耳熱,臨風浩歌,亦人生肆志之一端也。杜詩云:『放歌破愁絕。』誠慨乎其言矣。〕錄放歌集。 閒情集序 序閒情集云:〔閒情一賦,白璧微瑕,昭明誤會其旨矣。淵明以名臣之後,際易代之時,欲言難言,時時寄託。閒情云者,閒其情使不得逸也。是以歷寫諸願,而終以所願必違。其不仕劉宋之心,言外可見。淺見者膠柱鼓瑟,致使美人香草之遺意,等諸桑間濮上之淫聲,此昭明之過也。茲篇之選,綺說邪思,皆所不免。然夫子刪詩,並存鄭衛,知所懲勸,於義何傷。名以閒情,欲學者情有所閒,而求合於正,亦聖人思無邪旨也。〕錄閒情集。 別調集序 序別調集云:〔人情不能無所寄,而又不能使天下同出一途。大雅不多見,而繁聲於是乎作矣。猛起奮末,誠蘇、辛之罪人。盡態逞妍,亦周、姜之變調。外此則嘯傲風月,歌詠江山,規模物類,情有感而不深,義有託而不理。直抒所事,而比興之義亡。侈陳其盛,而怨慕之情失。辭極其工,意極其巧,而不可語於大雅,而亦不能盡廢也。〕錄別調集。 回文集句疊韻皆詞中下乘 回文集句疊韻之類,皆是詞中下乘。有志於古者,斷不可以此眩奇。一染其習,終身不可語於大雅矣。若友朋唱和,各言性情,各出機杼可也,亦不必以疊韻為能事。(就中疊韻尚可偶一為之。次則集句。最下莫如回文,斷不可傚尤也。)古人為詞,興奇無端。行止開合,實有自然而然。一經做作,便失古意。世人好為疊韻,強己就人,必競出工巧以求勝,爭奇鬥巧,乃詞中下品,余所深惡者也。作詩亦然。 擇錄回文集句疊韻變調 回文集句疊韻變調各體,余於別調集中求其措語無害大雅者,擇錄一二。非賞其工也,聊備一格而已。 𧎫蛣雜記 𧎫蛣雜記載粵妓張八重頭菩薩蠻云:〔今宵屋掛前宵月。前年鏡入新年髮。芳心不共芳時歇。草色洞庭南。送君花滿潭。別花君豈堪。綺窗臨水岸。有鳥當窗喚。水上春帆亂。遊蝶化行衣。行人遊未歸。蓬飛魂更飛。〕柔情宛轉,生面獨開,音節之妙,全在增一句,便覺此調應如此作。自我變古,有何不可。又粵妓袁九曳腳望江南云:〔無人到,花外已聞倒掛,一聲聲。往事都隨商女笑,新詩要掩大家名。乞得情人小字,篆雙成。〕情絲搖曳,亦變調中之最佳者。(二詞余錄入別調集。) 詩詞與人品 詩詞原可觀人品,而亦不盡然。詩中之謝靈運、楊武人,人品皆不足取,而詩品甚高。尤可怪者,陳伯玉掃陳、隋之習,首復古之功,其詩雄深蒼莽中,一歸於純正。就其詩以論人品,應有可以表見者,而諂事武后,騰笑千古。詞中如劉改之輩,詞本卑鄙。雖負一時重名,然觀其詞,即可知其人之不足取。獨怪史梅溪之沉鬱頓挫,溫厚纏綿,似其人氣節文章,可以並傳不朽。而乃甘作權相堂吏,致與耿檉、董如璧輩並送大理,身敗名裂。其才雖佳,其人無足稱矣。(梅溪姓氏,不見錄於文苑中,職是之故。)視陳西麓之不肯仕元,當時有海上盜魁之目,甯不愧死。 蔣竹山人品高絕 蔣竹山,至元大德間,臧陸輩交薦其才,卒不肯起。詞不必足法,人品卻高絕。 馮正中人無足取 馮正中蝶戀花四章,忠愛纏綿,已臻絕頂。然其人亦殊無足取,尚何疑於史梅溪耶。詩詞不盡能定人品,信矣。 後來之雋推板橋 激昂慷慨,原非正聲。然果能精神團聚,辟易萬夫,亦非強有力者未易臻此。國朝為此調者,迦陵尚矣。後來之雋,必不得已,仍推板橋。若蔣心餘、黃仲則輩,醜態百出矣。 徐湘蘋工詞 國朝閨秀工詞者,自以徐湘蘋為第一。李紉蘭、吳蘋香等相去甚遠。湘蘋踏莎行云:〔碧雲猶疊舊河山,月痕休到深深處。〕既超逸,又和雅,筆意在五代北宋之間。閨秀工為詞者,前則李易安,後則徐湘蘋。明末葉小鸞,較勝於朱淑真,可為李、徐之亞。 雙卿詞十二闋 西青散記,載綃山女子雙卿詞十二闋。雙卿負絕世才,秉絕代姿,為農家婦。姑惡夫暴,勞瘁以死。生平所為詩詞,不願留墨跡,每以粉筆書蘆葉上,以粉易脫,葉易敗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史梧岡西青散記載雙卿事甚詳。或疑其寓言,亦刻舟之見。)十二闋余錄入別調集。如望江南云:〔春不見,尋過野橋西。染夢淡紅欺粉蝶,鎖愁濃綠騙黃鸝。幽恨莫重提。人不見,相見是還非。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無淚可沾衣。山遠夕陽低。〕又二郎神《詠菊花》云:〔絲絲脆柳。裊破淡煙依舊。向落日、秋山影裡,還喜花枝未瘦。苦雨重陽挨過了,虧耐到、小春時候。知今夜,蘸微霜,蝶去自垂首。生受。新寒浸骨,病來還又。可是我、雙卿薄悻,撇你黃昏靜後。月冷欄杆人不寐,鎮幾夜、未松金扣。枉辜卻,開向貧家,愁處欲澆無酒。〕此類皆忠厚纏綿,幽冷欲絕。而措語則既非溫、韋,亦不類周、秦、姜、史,是仙是鬼,莫能名其境矣。雙卿惜黃花慢《孤雁》云:〔碧盡瑤天。但暮霞散綺,碎翦紅鮮。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暗自眠。鳳凰雖好,寧是姻緣。〕讀此覺雖速我訟,亦不汝從。尚嫌過激,不及此和平中正也。下云:〔淒涼勸你無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稻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警,幾處寒煙。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夜半閒。倦飛誤宿平田。〕此詞悲怨而忠厚,讀竟令人泣數行下。 雙卿薄悻詞 雙卿薄悻詞云:〔詠瘧。 西青散記:雙卿夙青瘧疾,體弱性柔能忍事。即甚悶,色常怡然。一日,雙卿舂穀喘,抱杵而立。夫疑其惰,推之僕臼傍,杵壓於腰,忍痛復舂。炊粥半而瘧作,火烈粥溢,沃之以水。姑大詬,掣其耳環曰:出。耳裂環脫,血流及肩。乃拭血畢炊,於是抒臼俯地而歎曰:天乎,願雙卿一身,代天下絕世佳人受無量苦。千秋萬世後,為佳人者無如我雙卿為也。至是為苦瘧詞,以蘆葉書之。歎曰:誠不如化作彩雲飛也。〕〔依依孤影。渾似夢、憑誰喚醒。受多少、蝶瞋蜂怒,有藥難醫花證。最忙時、那得功夫,淒涼自整紅爐等。總訴盡濃愁,滴乾清淚,冤煞蛾眉不省。去過酉、來先午,偏放卻、更深宵永。正千回萬轉,欲眠仍起,斷鴻叫破殘陽冷。晚出如鏡。小柴扉、煙鎖佳人,翠袖懨懨病。春歸望早,只恐東風未肯。〕日用細故,信手拈來,都成異采。得雙卿詞,足為吾別調集生色。 雙卿摸魚兒 余最愛雙卿摸魚兒云:西青散記:鄰女韓西,新嫁而歸,性頗慧,見雙卿獨舂汲,恆助之。瘧時,坐於床為雙卿泣。不識字,然愛雙卿書。乞雙卿寫心經,且教之誦。是時將返其夫家,父母餞之。召雙卿,瘧弗能往,韓西亦旨食。乃分其所食自裹之遺雙卿。雙卿泣為此詞,以淡墨細書蘆葉。又以竹葉題鳳凰台上憶吹簫一闋。〕〔喜初晴,晚霞西現。寒山煙外清淺。苔紋乾處容香履,尖印紫泥猶軟。人語亂。忙去倚柴扉,空負深深願。相思一線。向新月搓圓,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黃昏後,殘熱誰憐細喘。小窗風射如箭。春紅秋白無情艷。一朵似儂難選。重見遠。聽說道、傷心已受慇勤餞。斜陽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雲展。〕纏綿淒惻,隴頭流水不如是之嗚咽也。又鳳凰台上憶吹簫云:〔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宵。青遙。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裊裊無聊。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誰望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誰還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其情哀,其詞苦。用雙字至二十餘疊,亦可謂廣大神通矣。易安見之,亦當避席。 趙我佩詞 近時閨秀,仁和趙我佩君蘭,著有碧桃館詞,格調未高,措辭亦不免於俗。余獨賞其踏莎行一篇《春草》可為集中壓卷。詞云:〔徑繞苔花,庭飛柳絮。池塘寂寞清明雨。西園蝴蝶故依依,東風吹夢來何處。別浦魂銷,畫樓人楦。離愁三月長亭路。經年綠遍舊城根,萋萋又送王孫去。〕雅麗纏綿,不減陳西麓。 吳蘋香浪淘沙 吳蘋香浪淘沙云:〔蓮漏正迢迢。涼館燈挑。畫屏秋冷一枝簫。真個曲終人不見,月轉花梢。何處暮砧敲。黯黯魂銷。斷腸詩句可憐宵。欲向枕痕尋舊夢,夢也無聊。〕此亦郭頻伽、楊荔裳流亞。韻味淺薄,語句輕圓。所謂隔壁聽之,鏗鏘鼓舞者也。蘋香詞可取者如河傳云:〔春睡。鍘起。自兜鞋。立近東風費猜。繡簾欲鉤人不來。徘徊。海棠開未開。料得曉寒如此重。煙寸凍。一定留春夢。甚繁華。故遲些。輸化。碧桃容易花。〕自寫愁怨之作,宛轉合拍,意味甚長。 蘋香祝英台近 蘋香祝英台近《詠影》云:〔曲欄低,深院鎖。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已覺此身墮。那堪多事青燈,黃昏才到,又添上影兒一個。最無那。縱然著意憐我。怎又書窗,依依伴行坐。算來驅去應難,避時尚易,索掩卻、繡幃推臥。〕蘋香父夫俱業賈,兩家無一讀書者,而獨呈翹秀,殆有夙慧也。詞意不能無怨,然其情亦可哀矣。 陳小魯詞 詞有故作樸直語,而實形粗魯者。如陳小魯鬲溪梅令云:〔庭前竹樹報平安。不平安。一夜西風吹折、兩三竿。缺中來遠山。(此五字有景無情束不住上三句)古人只道出門難。入門難。江北江南,也作故園看。玉門何處關。〕(此二句尚可)又浣溪沙云:〔一世楊花二世萍。無疑三世化卿卿。不然何事也飄零。〕又太常引云:〔水天水地水人家。水上做生涯。一二畝蒹葭。七八畝鞭花藕花。蒹葭活火,菱香藕熟,湖水可煎茶。秋夢有些些。只不管、朝雲暮鴉。〕(此二句尚可)此類大抵皆拾黃山谷、蔣竹山唾餘,可厭之極。 金聖歎論詩詞全是魔道 金聖歎論詩詞,全是魔道,又出鍾、譚之下。其評歐陽公詞一卷,穿鑿附會,殊乖大雅。且兩宋詞家甚多,獨推歐公為絕調,蓋猶是評水滸、西廂之伎倆耳。以論詞之例率曲,尚不能盡合。況以論曲論傳奇之例論詩詞,烏有是處。 聖歎評歐詞 〔深花枝。淺花枝。深淺花枝相並時。花枝難以伊。玉如肌。柳如眉。愛著鵝黃金縷衣。啼妝更為誰。〕歐陽公長相思詞也。可謂鄙俚極矣。而聖歎以前半連用四花枝兩深淺字,歎為絕技。真鄉里小兒之見。 聖歎評詩詞直是門外漢 聖歎評傳奇雖多偏謬處,卻能獨出手眼。至於詩詞,直是門外漢。取其所長,棄其所短,是在有識者。 作詞宜取法乎上 一篇之工,膾炙人口,如山抹微雲,梅子黃時雨,暗香、疏影、春水等篇,名實相副,則亦當之無愧色。然白雪陽春,知音必少。有志之士,自宜取法乎上,壓久愈新。若急於求知,如郭頻伽、楊荔裳輩,每作一篇,群焉附和,庸夫俗子,皆言其佳。嗚呼,誠屬高超深厚之作,庸夫俗子,可足以知其佳。庸夫俗子皆言其佳,其不佳也可知矣。 纖巧之詞非佳作 聰明纖巧之作,庸夫俗子每以為佳。正如蜣蜋逐臭,烏知有蘇合香哉。若以王碧山、莊中白之詞,不經有識者評定,猝投於庸夫俗子之前,恐不終篇而思臥矣。 論詞不應徒取聰明語 未睹鈞天之美,則北里為工。不詠《關雎》之亂,則桑中為雋。徐昌谷《談藝錄》語也。今人論詞,不向風騷中求門徑,徒取一二聰明語,歎為工絕,正坐此病。 作詩詞不可有才子氣 無論作詩作詞,不可有腐儒氣,不可有俗人氣,不可有才子氣。人第知腐儒氣俗人氣之不可有,而不知才子氣亦不可有也。尖巧新穎,病在輕薄。發揚暴露,病在淺盡。腐儒氣俗人氣,人猶望而厭之。若才子氣則無不望而悅之矣,故得病最深。 宋無名氏九張機 宋無名氏九張機,自是農臣棄婦之詞。淒婉綿麗,絕妙古樂府也。詞綜刪存七首。余大雅集中,就樂府雅調兩篇,摘錄十一首。精粹已盡,不啻窺全豹矣。如云:〔一張機。採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又云:〔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千絲萬縷相縈繫,織成一段,回文錦字,將去寄呈伊。〕又云:〔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刺在言外。又云:〔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又云:〔五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意殊忠厚。又云:〔六張機。雕花鋪錦半離披。蘭房別有留春計,爐添小篆,日長一線,相對繡工遲。〕又云:〔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翦破,仙鸞彩鳳,分作兩邊衣。〕苦心密意,不忍卒讀。又云:〔八張機。回紋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厭厭無語,不忍更尋思。〕又云:〔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底,將心縈繫,穿過一條絲。〕雙花七字,何等親切。從頭三句更慎重,可以觀,可以怨。又云:〔輕絲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萬草光凝碧,裁縫衣著,春天歌舞,飛蝶語黃鸝。〕歡樂語中含淒感。又云:〔春衣素絲。染就已堪悲。塵昏汗污無顏色,應同秋扇,從茲永棄,無復奉君時。〕此章最沉痛,似為貶節者言之,觀次句可見。以一言何況,又加以塵污也。淒涼怨慕,千古孤臣孽子勞人思婦讀之,皆當一齊淚下。九張機純自小雅、離騷變出。詞至是,已臻絕頂。雖美成、白石亦不能為。 九張機全是寄怨之作 九張機全是寄怨之作。其緣起云:〔醉留客者,樂府之舊名。九張機者,才子之新調。憑戛玉之清歌,寫擲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詩云:〔一擲梭心一縷絲,連連織就九張機。從來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風久不歸。〕可知其寄意矣。 九張機詞千年絕調 詞至九張機,高處不減風騷,次亦子夜怨歌之匹,千年絕調也。皋文詞選獨遺之,亦不可解。 詞須觀全體 王介甫謂張子野〔雲破月來花弄影〕,不及李世英〔朦朧淡月雲來去〕。此僅就一句言之,未觀全體,殊覺武斷。即以一句論,亦安見其不及也。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為詞中鼻祖 太白菩薩蠻、憶秦娥兩闋,神在個中,音流弦外,可以是為詞中鼻祖。(尋詞之祖,斷自太白可也,不必高語六朝。) 飛卿詞獨絕千古 飛卿短古,深得屈子之妙,詞亦從楚騷來。所以獨絕千古,難乎為繼。 唐人詞所傳不多 唐人詞,所傳不多,然皆見作意。即於平淡直率中,亦覺言近旨遠。正如漢魏之詩,語句雖有工拙,氣格固自不同。至五代則聲色漸開,瑕瑜互見,去取不當,誤人匪淺矣。 以詞較詩 以詞較詩,唐猶漢魏,五代猶兩晉六朝,兩宋猶三唐,元明猶三唐,元明猶兩宋,國朝詞亦猶國朝之詩也。 香山長相思 香山長相思云:〔暮雨瀟瀟郎不歸,空房獨守時。〕〔香山此詞絕佳,惟上半闋詞近鄙褻。〕絕不費力,自然淒警。若〔黃昏卻下瀟瀟雨。〕(朱淑真詞)便見痕跡。 王建調笑令 王仲初調笑令云:〔絃管。絃管。春草昭陽路斷。〕結語淒怨,勝似宮詞百首。 古人詞小疵 煉字琢句,原屬詞中末技。然擇言貴雅,亦不可不慎。古人詞有竟體高妙,而一句小疵,致令通篇減色者。如柳耆卿《對蕭蕭暮雨灑江天》一章,情景兼到,骨韻俱高。而有〔想佳人妝樓長望〕之句。佳人妝樓四字,連用俗極,亦不檢點之過。又如王君玉望江南云:〔碧瓦煙昏沉柳岸,紅綃香潤入梅天。〕可謂精於造句。(紅綃七字為荊公所愛。)而接語云:〔飄灑正蕭然。〕五字意盡,殊病空滑,與上不稱。又如姜白石石湖仙一闋,自是高境。而〔玉友金蕉玉人金縷〕八字纖俗,固不能為白石諱。又如高竹屋《月冷霜袍擁》一篇,旁面取勢,亦可謂思深意遠。惟〔想見那〕三字,不免粗鄙。此類皆失之不檢,致使敲金戛玉之詞,忽與瓦缶競奏。白璧微瑕,固是恨事。 詞中可偶作詩詞 昔人謂詩中不可著一詞語,詞中亦不可著一詩語,其間界若鴻溝。余謂詩中不可作詞語,信然。若詞中偶作詩語,亦何害其為大雅。且如〔似曾相識燕歸來〕等句,詩詞互見,各有佳處。彼執一而論者,真井蛙之見。 詞中不可作曲語 詩中不可作詞語,詞中不妨有詩語,而斷不可作一曲語。溫、韋、姜、史復起,不能易吾言也。余鄉能詞者,張猗谷(崇闌)有夢溪棹謳二卷。趙次梅(彥俞)有瘦鶴軒詞一卷。兩君之詞,摘錄一二於詞則中。而余所服膺者,則莊中白蒿庵詞也。他人詞皆不免為風氣所囿,蒿庵則吐棄凡庸,冥心獨往,敻乎不可尚已。 植庵詞 植庵詞一卷,余友李子薪(慎傳)所撰也。子薪年逾四十,始習倚聲。學力未充,而才氣甚旺。使天假之年,未始不可為迦陵嗣響。賀新涼六闋,余錄入放歌集中,所以存舊交也。 唐少白金縷曲 吾鄉唐少白(煜)與余為中表兄弟。年少工詞。後困於衣食,未能充其學力之所至。年未五十下世,可歎也。猶記其金縷曲《登岱》二章云:〔此是擎天柱。峙崖崖、青連不斷,平分齊魯。老柏蒼松高十丈,對著罡風絮語。猶自說、秦皇漢武。欲識前朝興廢事,把山靈、喚起談今古。哭還笑,歌復舞。望中遙見金閶路。人道是、孔顏師弟,登臨之處。白馬當時疑匹練,只今變為烽火。忍細認、江南故土。天謂此山南北限,為神京、萬古撐門戶。愁飛鳥,尚難度。〕次章云:〔萬仞丹梯路。其中有、神房阿閣,秦碑漢樹。下視齊州煙九點,上接青天尺五。占膏壤、中居於魯。西望長安東瞰海,更北連燕趙南吳楚。小天下,空寰宇。一聲長嘯千山暮。卻雜入、村夫樵唱,牧童笛譜。峭壁崖雲亂湧,怪石嵯峨如虎。有松柏、凌風而舞。問有仙緣能遇否。已石閭、煙鎖無仙住。收勝境,付金縷。〕筆意豪邁,亦板橋之流亞。 王耕心論詞 正定王道農(耕心)天才超逸,博學多能。經史古文詩詞之類,皆能淹貫古今,獨抒己見。而尤精於內典。其論詞亦以大雅為主,而不廢猛起奮末之音。余詞得力處,半由蒿庵一言,半由道農子薪辯論之功也。 鞠龕滿江紅 道農以其尊翁鞠龕姻丈(蔭祜)滿江紅四篇示余。〔原序云:咸豐甲寅,客海州,與王子揚、劉子謙、殿塤,許牧生、吳蓮卿、周廉廷、張溥齋朝夕過從,觴詠甚樂。吳介軒用少陵飲中八仙歌韻賦詩矜寵之。離隔以來,幾陳跡矣。今廉廷便途見過,謂已繪圖留證墮歡,命曰海國騷音,兼示所作弁言及諸賢題詠。棖觸往夢,不能無言。〕其一云:〔彈鋏悲吟,問誰是、平津侯者。僅年來、懷中刺滅,琴前曲寡。一例空堂棲燕雀,虛名隨處拌牛馬。甚海濱、翻值釣鰲人,爭相迓。延陵季,詞源瀉。高陽裔,才名亞。又客星幾點,攢眉結社。湘漢騷人聯棣萼,張王樂府爭雄霸。鎮多情、把臂到狂奴,論風雅。〕其二云:〔擊缽聲聲,渾不為、風雲月露。算都是、蒼茫身世,郁懷噴吐。柳色虹橋驚戰伐,菊花九日傷遲暮。僅旁人、腫背詫駝峰,甘陵部。仙耶怪,予和汝。床上下,人三五。仗彩毫收入,浣花舊譜。杜老風華傳綺季,酒龍序次排詩虎。祇齒牙、余論我難勝,公其誤。〕其三云:〔顧曲雄才,合放爾、出人頭地。尚關心、西園餘韻,再繙圖記。鴻爪印留修禊帖,龍頭人似催租吏。倚征篷、促和右軍詩,斜陽裡。君且去,門須閉。儂便學,陳無已。待哀猿啼徹,恐應出涕。偶破天慳成此會,再聯萍影談何易。看眼中、落落聚星群,還餘幾。〕其四云:〔對此茫茫,沒著落、愁人一個。渾不耐、墮歡如夢,亂愁如火。聚合何關神鬼忌,拋離忍使因緣左。誦河梁、五字斷腸詩,鉛婆墮。休便說,劉琨臥。休浪炙,淳於輠。怕階前尺地,也難容我。誰續罪言憐杜牧,枉傳仙侶侔張果。問何年、位業紀真靈,彈冠賀。〕感激豪宕,直可摩迦陵之疊。 馬眉生有詞癖 吾邑馬眉生(尚珍)天資甚優,生有詞癖。充其力量所至,可以卓然成家。己卯秋,會於金陵旅次,暢論詞學源流,並贈以舊錄唐宋詞一本。不見馬生久矣,諒於此中消息,必有所得。他日覿面,再當重與切磋也。 余詞初有淫冶叫囂之失 眉生好為艷詞,間作壯語。余友王竹庵(鳳起)亦有此癖。余初為詞,亦不免淫冶叫囂之失。猶憶丙子報罷後,宴竹庵座中,賦臨江仙云:〔落日江干分手處,無端重見雲英。眉稜猶帶遠山青。多卿珍重意,苦語慰飄零。颯颯西風摧勁羽,蕭郎憔悴而今。賓鴻嘹唳過前汀。紅燈搖客夢,明月碎秋心。〕又金縷曲〔秋江送別,座有歌者,即癸酉春竹庵座中所見也。琵琶三弄,哀怨不勝,為賦此曲。云:〔鵑血凝羅袖。撥檀槽、輕攏漫撚,雙蛾淺逗。訴盡半生恩怨語,颯沓悲風來驟。正鴻雁、初飛時候。一曲琵琶彈未徹,已青衫、為汝重重透。再為我,一揮手。當年絲竹春江口。惜韶華、良辰莫負,暗拋紅豆。今日雲英還未嫁,我亦杜陵消瘦。又待折、渡頭楊柳。眼底茫茫分南北,也無心、再進當筵酒。江月白,浪花吼。〕又九日登岳墩感懷賦前調後半闋云:〔絲絲慘結秋陰候。撫危欄、生平細數,僅多僝僽。三十男兒仍落拓,何論中年以後。況又值、西風重九。破帽多情偏戀我,問何人、印佩黃金斗。中原望,悲風吼。〕又前調云:〔箕踞狂呼聊復爾,拭青萍、夜夜光凝紫。便欲擊、唾壺醉。〕下云:〔黃花小圃饒秋意。掃蒼苔、眠裀藉草,逕須覓醉。得失雞蟲何足數,一笑浮雲富貴。聊自學、田家生計。不信馬周終落拓,倒金尊、且了東籬事。更不下,窮途淚。〕(余戊子捷南闈,詩題金罍浮菊催開宴,此亦詞讖也。)皆不足語於大雅。余曾作羅敷艷歌云:〔紅橋一帶傷心地,煙雨淒淒。燕子樓西。難道東風不肯歸。青旗冷趁飛鴉起,沽酒人稀。舊恨依依。一樹垂楊裊亂絲。〕意境似尚深厚。又青門引云:〔斷腸無奈送春歸,落花時節,妝閣鎮常掩。〕下云:〔夢魂應苦關山遠。只傍閒庭院。〕亦尚有沉至之思。視前金縷曲諸篇,淺深判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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