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 期 西江大学学报 年第 期
一 、 粤语是中原汉族移民带来的
汉语是汉人的语言 , 粤语却不是粤人的语言 。 这话听起来似乎
有点荒唐 , 然而事实如此 。
众所周知 , 广东在秦代之前属于 “ 百越之地 ” 。 “ 百越 ” 乃汉
语音译 , 又写作 “ 百粤 ” , 是古代南方土著的自称 。 其构词方法是
通名在前 , 专名在后 , 意为 “ 越 粤 人 ” 。 从这一语词可看出 , 那
时候广东人的交际用语是与中原汉语有很大差异的 “ 百越语 ” 。 但
“ 百越语 ” 究竟是什么样子 , 现在 已 经难 以考证 。 唯一 的 “ 化
石 ” , 是一部分地名 中所保存的非汉语因素 , 例如 “ 六建 ” “ 六
贺 ” “ 六谢 ” “ 六吟 ” 中的 “ 六 ” , “ 那务 ” “那霍 ” “ 那录 ” 中
的 “ 那 ” , “ 罗镜 ” “ 罗龙 ” “ 罗沙 ” 中的 “ 罗 ” , 等等 。 值得注
意的是 , 这些地名的构词方法 , 也是通名在前 , 专名在后 同时 ,
其中通名的意思 , 今天居住 在那里的人 已经完全不 晓得 , 也就是
说 , 这些地名中的非汉语因素在当地今天的粤语中已经不使用 , 恰
好证明今天的粤语跟古百越语没有继承关系 。
日本学者桥本万太郎在他的著作 《语言地理类型学 》中 , 将全
世界的语言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牧畜民型语言 , 另一类是农耕民型
语言 。 印欧语属于前一类 , 而汉藏语则属于后一类 。 牧畜必须在大
片草地上展开 , 大规摸的 区域迁移经常发生 , 牧畜型语言也就随着
这种迁移而带到其他地区 农耕 民靠小块土地而生活 , 其语言发展
方式则是以某一文明中心的语言缓慢地同化周围的语言 。
纵观汉语漫长的发展历程 , 虽然也不乏较大规模的区域迁移 ,
但这种迁移并非由于游牧而多半是由于战争 , 因此其发展方式仍是
“ 以某一文明中心 的语言缓慢地同化周围的语言 ” , 这一文明 中心
就是黄河流域 。 据邢公蜿等先生考证 , 早在龙山文化时期即尧
、
舜
时期 , 黄河流域就发生 了一场以中原为中心
、 在空间上向周围
、 在
时间上 向后世扩展的 “ 夏语化 ” 运动 到西周时期 , 进而形成以夏
语原产地 —秦晋的方言为
音的
“ 雅言 ” 见 《汉藏语系研究
和中国考古学 。 黄河流域之所以成为文明中心 , 跟 “ 夏语化 ”
运动有着极大的关系 。 正是由于这种原因 , 当今的汉语各大方言之
间尽管千差万别 , 却总可 以 发现它与黄河流域的某种渊源 。 作为汉
语八大方言之一的粤语 , 便是如此 。 虽然它从古百越语言中吸收某
些因素 , 但总体来看与古汉语有着更密切的渊源 , 有些语音和 词
汇 , 在今天 中原汉语已经失传 , 在粤语中却保存完好 。 例如古汉语
罗康宁
粤语的起源地新探
中的人声韵母 , 在今天的中原汉语中已不复存在 , 而在粤语中就完整地保存着 。 由此可见 ,
粤语虽然以 “粤 ” 命名 , 却非由古 “ 粤人 ” 的语言演变而成 , 不是古粤地的 “ 土产 ” , 而是
从外地 “ 引进 ” 的 , 是汉族移民带来的 。
二 、 粤语形成于西江中部
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中原汉人南移 , 发生于秦统一 中国之际 。 公元前 年 , 秦 国
印 万大军攻灭楚国 , 便将大军驻扎于五岭 , 准备南征百越 。 到 了公元前 年 , 秦军尚未
行动 , 西江中部的 “ 西甄 国 ” 却先起兵反秦 , 秦始皇才匆匆忙忙派屠 唯带领 犯 万大军征
讨 。 屠唯则派史禄在海阳山开凿灵渠 , 将湘江与漓江沟通 , 以保证军事上的运输 。 灵渠便成
为中原汉人进人岭南的第一条主要通道 。 公元前 年 , 战争告一段落 , 秦 “ 发诸尝通亡
人 、 赞婿 、 贾人略取陆梁地 , 为桂林
、 象郡 、 南海 , 以适遣 戍 。 ” 史记
·
秦始皇本
纪 》徐广注 “ 五十万人守五岭 。 ” 集解 这 万人 , 便是第一批汉族移民 。
在秦始皇时期 , 岭南各郡地旷人稀 。 直至东汉时的统计
, 南海郡也只有 万人 。 因
此 , 迁人 父 万人 , 足以改变岭南越人 “ 一统天下 ” 的局面 。 有些学者提出质疑 , 认为一下
子迁入那么多移民绝无可能 。 但我们知道 , 大移民是秦灭六国之后为了巩固政权而实行的一
项重要
。 秦始皇既然可 以将 万户豪富迁徙到咸阳以及 巴蜀 , 又将 内地大批罪人迁徙
到河套以及甘肃一带 , 那么 , 完全有可能将大批中原汉人迁至岭南 。 虽不一定有 功 万那么
多 , 但也肯定为数不少 。 而秦始皇之所以搞大迁徙 , 其目的主要在于铲除六国的地方势力 ,
因此这些移民不可能来 自与岭南比邻的楚国 , 而多半来 自中原或北方各国 。 由于他们是成批
迁人 , 所以到达岭南之后 , 能固守原有的文化习俗以及语言 , 因而成为岭南最早的 “稚言 ”
传播者 。
这批移民主要落脚于何处 史
没有明确的记载 。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当时的番禺即今
天广州一带 , 仍是百越的天下 。 因为直至秦末 , 赵佗在此建立南越国时 , 所任用的官员从垂
相以下均是百越 。 就连赵佗本人 , 也得改变 自己的服饰 、 生活习惯及其语言 , 将 自己异化成
百越 , 以便于统治 。 如果不是汉族移民的人数太少 , 百越的势力太强大 , 他就不会那么做 。
西江中部的情况就有所不同 , 因为西欧人首先起来反抗秦始皇的统治 , 秦兵攻击的目标也就
集中于这个地区 , 而经过秦兵的征讨 , 原来居住在那里的百越大都逃散 , 从而成为汉族移民
落脚定居的最佳之地 。 同时 , 在那个时代 , 中原汉人进人岭南 , 由于五岭之隔 , 主要靠水
路 , 除灵渠外 , 秦始皇三十四年 , 又在富川的岭 口修筑一条新道 , 将潇水和贺江联结起来 。
这样 , 贺江与漓江就成为南北沟通的两条主要通道 , 而贺江 、 漓江与西江交汇之处 , 也就成
为中原移民首先落脚之地 。 据 汉书 记载 , 到东汉时 , 地处西江中部的苍梧郡的人 口 有
万 , 而南海郡只有 万 。 这个曾经历战乱的地区 不但没有变得一片荒芜 , 反而人口 密
集远远超过南海郡 , 如果没有大批汉族移民补充 , 是不可思议的 。
大批汉族移民定居的结果 , 是使西江中部成为岭南最早的汉文化传播基地 , 也就成为岭
南最早的 “ 雅言 ” 传播基地 。 汉武帝平定南越国之后 , 将监察岭南 郡的 “交趾刺史部 ” 设
于西江中部的苍梧郡治广信 东汉在岭南设置交州 , 州治也在广信 。 广信也就成为当时岭南
政治 、 经济 、 文化的中心 。 汉族移民在这个地区取得了统治地位 , 作为文明程度较高的征服
者 , 其语言也就成为优势语言 。 当地土著将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来学习 、 来掌握 , “ 雅言 ” 也
就在这一带逐步流行开来 。
从东汉末年起 , 中原经历 佣 多年的战乱 , 导致中原汉人更大规模南迁 , 岭南汉族移 民
人数激增 。 这些汉族移 民南迁的途径 , 虽然各有不同 , 但灵渠作为主要通道的地位并未改
变 。 虽然东吴政权已 于公元 年将交州州治从广信搬到番禺 , 但西江中部作为汉族移民主
要聚居地的地位并未失落 。 因此 , 经历两次移民浪潮之后 , 中原文化和语言 , 首先在这块地
方传播并与百越文化
、 语言融合 , 从而逐步形成 自己的特色 。 更重要的是 “ 五胡乱华 ” 之
后 , 中原受北方游牧民族统治长达 多年 , 其语言面貌发生 了很大的变化 , 原来的 “ 雅
言 ” 几乎荡然无存 而岭南汉族移民的语言没有经历这场冲击 , 也就较多地保存着 “ 雅言 ”
的面貌 , 从而跟中原拉开了距离 , 成为汉语的一种方言 , 这就是早期的粤语 。 由此可见 , 粤
语形成于西江中部 , 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古广信一带 。
三 、 从封川话看早期粤语的面貌
方言的形成直接影响着它的分布 。 反过来 ,
方言的分布情况 , 也可以印证它的形成
和发展过程 。 由于粤语形成于西江中部 , 后沿江而丁 向珠江三角洲扩展 , 因此 , 西江中下游
一带的粤语一直保持着较大程度的一致性 而远离西江的地区 , 如 “ 四邑 ” 台山 、 开平 、
恩平 、 新会 、 阳江 、 化州等 , 语音差异就较为明显 。 就拿封开县的粤语来看 , 南片讲封川
话 , 北片讲开建话 。 这两种次方言虽然同属粤语 , 但其声 、 韵 、 调有较大的差异 , 基本不能
通话 。 封川属古广信县地 , 地处西江边上 , 因此这一带的粤语与广州话差异并不大 而开建
话跟广州话就有较大的差异 。
下面是 《封开县志 》所载的封川话音系 由于封川镇的粤语受广州话影响较大 , 故以罗
董音为标准
一 声母
包本婆别 怕跑播朴 马毛门木 飞风火训
多党桃洞 左走曾宗 偷痛草切 擂脑南农 来漏烂落
歌根葵共 开 口看曲 虾香河雄
纸张绸着 吹抽春出 , 书手伤叔
锄三坐罪 爱呕烟黄
二 韵母
、
单韵母 个
坝亚 。 多可
复韵母 个
拜界 包交
也 野夜
瓜话 果禾
鼻音韵母 个
胆蚕 感林
姐写 资医 布土 女住,
、 报好 头酒田
鸡贵 面 怪怀 来水
镰盐 阅 音饮
炭餐 二 宾贫 天建 咖 因恩 真斤
叼 彭生 阂 灯肯 匆 帮江 冈 病声 阅 东风
阅 想章 句 英形 峋 容用 叼 横 。 五吴
、 人声韵母 巧 个
即 塔鸭 即 合习 币 接业
达八 谧 笔不 浪 一 谧 七出
百客 放 北黑 席石 木局
诫 略药 益易 肉玉 划
三 声调
阴平 科花追高天方甘冬
阳平 婆梅桥流田黄名穷
阴上 苦彩巧九显引想桶
阳上 坐买舅淡近冷两重
阴去 过布最叫战奋唱送
阳去 话度累道电亮共用
上阴人 汁湿职笔一德福曲
下阴人 塔接割铁却桌百尺
阳人 杂十杰月贼食石俗
上述可见 , 封川话具有粤语广府话的基本特点 在声母方面 , 没有翘舌音 在韵母方
面 , 保留着鼻音韵母【一 】和全套人声韵母 一 一 一 在声调方面 , 上声与去声均
分阴阳 , 人声则分为上阴人 、 下阴人和阳人 , 等等 。 事实上 , 封川人与广州人在通话上没有
多少障碍 。 《中国大百科全书 语言卷 中 “ 粤语 ” 一条将它划人 “ 勾漏片 ” , 是不符合实
际情况的 。
然而 , 封川话与广州话也有相异之处 , 其中最为突出的 , 是它的声母中保存着浊塞音
」贻 。 从其例字看 , 既有 切韵 》古浊塞音并 、 定
、 群母字 , 也有古清塞音帮 、 端 、
见母字 。 顺便说明 封川话没有 , 有【 但不是来自古端母而来 自古精母 。 因此 , 古并
母与帮母字都读为 〔 , 古定母与端母字都读为 , 古群母与见母字都读为 妇
这种情况 , 从交际通话来看 , 不会带来多少障碍 而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 , 却值得重
视 。 因为在今天的粤语 , 甚至在汉语各方言中 , 如此完整地保存着浊塞音声母 的 , 实属罕
见 。 根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 , 在广东粤语各次方言中 , 保存浊塞音声母的只有四 邑话与化州
的下江话 。 四 邑话有一种带浊塞音的鼻音声母 【 刃 」, 它们来 自明 、 泥 、 疑母而不是
古并 、 定 、 群母 。 化州下江话据何科根 、 李健的调查 , 有 而无 〔 见 《化州话及其声
韵调特点 , 梁献刚 化州话的 则认为化州话 “ 有 〔 无【 ” 。 何 、 李两位先生又指
出 “化州话的 并不是来 自古全浊声母并 、 定 并 、 定 已随粤方言浊音 清化整个大势演
变而为相应的清音 , 而是来 自古清音声母帮 、 端 。 ” 而封川话不但保存着 【 」, 而且
跟古并 、 定 、 群母相对应 , 也就十分值得研究了 。
对于汉语方言中浊塞音声母的产生 , 许多方言专家都认为是少数民族语言影响所致 。 例
如上述何 、 李两位先生论文就认为 “ 化州话浊塞音声母 , 产生 的原因 , 是受 了壮侗语
族的影 响 。 ” 是否这样 , 笔者未作调查研究 。 但就封川话的浊塞音声母而言 , 却未发现跟
壮侗语族的影响有什么关系 。 封开县境 内的标话便属于壮侗语族 , 它的声母中并没有浊塞
音 。 它本身没有的东西 , 又何以影响别的语言 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
从 切韵 》得知
, 唐代 以前 , 中原汉语是有浊塞音的 。 直至北宋邵雍作 《声音倡 和
图 》, 将浊音按照平仄分别与次清音 、 全清音相配 , 才出现浊音清化的先导 。 大约到金 、
元 占领中原 , 浊音清化才真正完成 。 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传人封川的汉语 , 当然有可能偏
离这种演变轨迹而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全套浊塞音 , 这是不难理解的 。 但是 , 古帮 、 端 、 见
三母在 切韵 中读为清塞音 , 封川话却读为浊塞音 , 这是否 “ 清音浊化 ” 笔者认为不
大可能 。 因为 “ 浊音清化 ” 是汉语各方言声母发展演变的基本规律之一 , 传人封川一带的
汉语也不例外 。 而根据 “ 浊音清化 ” 的规律 , 是否可以这样推断 《切韵 》之前的音系 ,
浊塞音声母可能 比 切韵 》音系更为发达 , 可能有过帮并 、 端定 、 见群合流的情况 , 而封
川话中古帮 、 端 、 见与古并 、 定 、 群同读为浊塞音 , 正是这种情况的保留 。
正 因为封川话浊塞音声母是 切韵 》以及 《切韵 之前古 音的保留 , 我们就可以进一
步推断 在 切韵 》之前 , 大约是汉至南朝这一时期 , 中原汉语就已经传人封川 , 并逐渐
偏离中原汉语发展的轨迹 , 其表现之一 , 就是它的浊塞音声母没有经历 “ 清化 ” 的过程 ,
从而形成具有 自己特点的方言 , 那就是早期的粤语 。 所以 , 从今天的封川话 , 我们可以窥
见早期粤语的某些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