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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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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4 《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 4444 真相大白(3) 陈小英首先开口说:“你啥时候高中毕业啊?”我说:“明年吧。”她说:“你 是准备考大学呢?还是结婚?”我一听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她笑着问我:“难 道我不应该这么问你吗?”我说:“当然要考大学了,结什么婚啊,连影儿 都没有。”她说:“别骗人了,我大姑名望那么大,你的条件那么好,肯定 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想选个什么样的?”我一听这话心脏一阵剧烈的跳 动,心说陈小英脸皮真厚,居然问一个男孩子这种事,我说:“真的没有, 我妈也好我也好,对这件事根本就没考虑过。” 她看...
《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4
《言归正传》单田芳说单田芳 4444 真相大白(3) 陈小英首先开口说:“你啥时候高中毕业啊?”我说:“明年吧。”她说:“你 是准备考大学呢?还是结婚?”我一听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她笑着问我:“难 道我不应该这么问你吗?”我说:“当然要考大学了,结什么婚啊,连影儿 都没有。”她说:“别骗人了,我大姑名望那么大,你的条件那么好,肯定 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你想选个什么样的?”我一听这话心脏一阵剧烈的跳 动,心说陈小英脸皮真厚,居然问一个男孩子这种事,我说:“真的没有, 我妈也好我也好,对这件事根本就没考虑过。” 她看着我胸前戴着校徽,做得非常漂亮,她说:“你这个校徽能不能送我 做个纪念。”说着用手要摘,我说:“这可不行,校徽上都有编号,不戴校 徽不让进校门。”她一听这话才把手缩回去,沉默了半天,我就觉得肚子 一阵绞痛,实际上我应该放响炮,说我去方便方便不就得了吗,可是我就 张不开口,依然咬着牙忍着,好半天,陈小英又说:“你听说部队要招女 兵的事吗?还到咱们单位来过,你说我是参军好还是不参军好?”我毫不 犹豫地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拿主意。” 她再也没有说话,我看了看,周围一片漆黑,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虽然当 时社会非常安定,但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也不可不防,我说:“天太晚了, 咱们回去吧。”她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就走,我在后面跟着离开了中山公 园,在返回的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好容易盼着到 了家了,陈小英这才说:“感谢你陪我,等有时间我请你看电影。”说着转 身走了。 我叫开门后,直奔厕所,痛痛快快地方便了一下,回到屋后,我坐下来冷 静了半天,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反问自己,陈小英明知我妈不在家, 她看我干什么,又约我去中山公园干什么,还征求我的意见参不参军,又 谈到我的婚姻问题,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忽然我明白了,难道她对我有 那种心思,想要以身相许,又一想不太可能,后来想了半天没有结果,我 就睡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日,在我吃早饭的时候,奶奶告诉我:“那个叫陈小英的 姑娘叫她妹子陈素英送来一张纸条,你看看写的是什么。”我接过来一看, 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十分,在天光电影院门前不见不散,下面落款“陈”。 我对奶奶说:“没事。” 回到屋里我想了想,陈小英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想向我求爱?我是去还 是不去呢?老实说我不想去,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张小美, 对于旁人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对陈小英这种做法甚至还有些反感,我心说 不去,孤男寡女的看什么电影,可又一想她写的十二点十分在电影院门前 等我,我要把人家晾在那儿不去,似乎于理交代不过去,看看还有一个 半小时,于是我换上衣服,离开家门,刚好遇上了张小美,她从大门外进 来我要出大门走了个面对面,当时她连正眼儿看我一眼都没有,我也绷着 一张脸,没有任何表示,就这样我二人擦肩而过。一股怒气由衷而发,我 心说张小美啊,你有什么了不起,我给你写了封求爱信,你连一点表示都 没有,过去见面还能打个招呼,现在连正眼都不看我,难道你把我看成下 三烂?我心里还自负地说追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真相大白(4) 我满腔怨恨,登上了电车,时间不大就到了天光电影院,本来我想发泄, 陪着陈小英看一场电影,但是一见面我那种反感油然而生,我就见陈小英 手里举着两张电影票笑着向我走来:“票我都已经买好了,十二点半的。” 我急忙编了几句谎话,我说:“实在对不起,刚才我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同 学,同学说学校下午有活动,让我必须返校,你看看现在都下午了,我不 能陪你看电影,实在对不起。”陈小英愣了一下,笑着对我说:“没关系没 关系。” 我头也不回地又上了电车,然后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心里咚咚直跳,我 反问自己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我又恨我自己。我想追的人人家不理我,追 我的人我还拒之门外,我究竟是属于哪个类型的人? 几天之后我妈慰问部队回来了,她照常说书,生活一切正常。突然有一天, 我妈从单位回到家里气色不正把我叫到屋里申斥道:“你跟陈小英是什么 关系?”一句话把我问愣了,我说:“啥关系也没有啊。”我妈说:“今天早 上开大会,陈小英的哥哥陈连祥在会上大骂说你勾引他妹妹。”我妈质问 他:“你有什么证据?”他说:“你回去问问你儿子就知道了。”弄得会场哗 然,我一听火往上撞,我说:“陈大驴胡说八道,我跟他妹子什么事也没 有,就是去了一趟中山公园,还是她叫我去的,她叫我看电影我也没看, 就这么点事什么也没说,这怎么算勾引他妹子呢?”我妈气得把桌子一拍, 那明天你就跟我去会场,咱们当众把这事说明白,我说:“行!” 父亲单永奎(右 2)、母亲王香桂(右 1)、师父李庆海(左 2)、师母李春 琴(左 1) 正这时候我妈的几位同事李庆海(我未来的老师)、郝艳霞、王全桂先后 来到我家,大伙劝我妈:“你呀千万别跟陈大驴制气,那小子是出了名的 无赖,喝二两酒什么难听说什么,你跟他讲理讲得通吗?他说的那些话也 没人相信,又没有什么大事就算了。”我是又羞又臊,抹起了眼泪,李庆 海拍拍我的脑袋说:“都大小伙子了还抹眼泪,这算个啥啊?有道是一家 女百家求,即使你向她求爱也是光明正大的,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你抹 眼泪干啥?”我说:“我生气,我憋得慌。”我李叔说:“你小子太单纯了, 真讨人喜欢。你要是想说书啊,我非收你当徒弟不可。”当时只是一句玩 笑话,谁知日后变成了事实。 这场风波过后不久,我听说陈小英真的参军了,之后就再没有了联系。常 言说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终有见面的机会。到了 1957年我那时已 经成为正式的评书演员,有一天正在鞍山市四海茶社说书,忽然从门外走 进男女两个军人,其中那个女军人就是陈小英,那个男军人我也认识,是 原来沈阳市曲艺团的评书演员,叫安××,我一边说书,心里有一种别样 的感觉,我冲着他们点了点头,接着还说我的书,他们坐在门口一张桌子 后,伙计给他们泡了一壶茶,直到一个小时后我把书说完了,我赶紧走下 书台跟他们热烈握手。陈小英变了,无论从气质外貌穿着装束都与过去有 天壤之别,显得是那样飒爽英姿,虽然我们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说不出 是一种什么滋味,我问:“你们怎么到鞍山来了?”他们说:“我们从大连 出差到鞍山办点事儿,听说你落在鞍山了,特为过来看一看。”从眼神中 可以看出陈小英依然对过去有所留恋,我不好意思地说:“我跟全桂结婚 了,现在有了一个女儿,看来就得在鞍山定居了。”陈小英说:“这些我都 听说了,祝你好运,家庭和睦,事业一帆风顺。”我说:“谢谢。”然后我 又说:“我家离这儿不远,到家里串个门吧。”陈小英说:“不必了,请你 替我向全桂问好,我们还有点儿公事要办,如果大连方面有什么事请跟我 联系,我的地点是大连海政文工团什么军什么连。”具体地点没记清,说 实话我也不想联系,所以也没往心里去,我们匆匆告别之后,我的心里空 落落的,不知道是啥滋味。 老伴儿,那时我还管她叫全桂姐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老伴儿,王全桂是个热心人,还埋怨我说:“怎 么不请到家里来?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咱应该好好招待招待他们。”我 说:“算了,人家有公事走了。”打那儿之后直到今天,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也再没有见过面。 话分两头,还是回到 1953年吧,那时我正在沈阳市二十七中高三读书, 要考大学了,学习格外紧张。考试结束后,放了几天假。有一天,我妈演 出去了,我正在家里看闲书,突然从外面走进一人,见面就说:“哈哈, 你小子躲在这儿了,我总算把你找着了。”我一看来人高高的,瘦瘦的, 非常眼熟,顿时想起来,他就是我在长春的好同学高起铎,一晃五六年没 见了,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抓住他的手摇了又摇:“哎呀,起铎,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高起铎说:“我现在找人还困难吗?不管他在哪儿, 只要我想找就能找到。我先到北市场茶社去了,有个伙计告诉我你住在这 里,真没想到把你堵到屋了。”我俩谈话虽然不多,但我发现高起铎有点 变了,嘴里“妈妈的”不离口,有点儿放浪不羁,不拘小节,俨然就成了个 社会人。我问他:“大叔大婶现在怎么样?”他笑着说:“现在我就对你实 话实说吧,咱俩同学的时候,我妈我爸都是地下党工作人员,解放后都另 外安排了工作,我爸现在住在北京,是中共中央马列学院的教授,我妈被 安排在东北人民政府公安部工作。”我说:“那你呢?”他说:“我爸想安排 我入伍,我妈想让我进公安部门,我烦得慌,干那行子没意思,现在正打 游飞,关于下一步的事儿我也没工夫去考虑。”他还跟我说:“我有未婚妻 了,叫小杜,现任共青团陕西省委副书记,她爸爸叫杜者衡,将来可能是 咱们辽宁省的省长。”我说:“你小子太了不起了,你是高干子弟,我是平 民百姓,咱俩的身份相差得太悬殊了。”他满腹牢骚地说:“当官有什么好 处,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在位吆五喝六,下台狗屁不是。”他又说,“你 听说高饶事件了吗?”我说:“听说了,但不知道内情是怎么回事。”他说: “算了算了,不提他们了,我就告诉你吧,东北人民政府要撤了,辽吉黑 三省恢复省政府,要不我怎么说我老丈人能做辽宁省政府的省长呢,这都 是内部消息。”高起铎所讲的这些我并没有兴趣,对他所说的一切我是半 信半疑。 当晚我请他在饭馆吃了顿饭,之后他拉着我非叫我到他家串门去,老实说 我不愿意攀高枝,人家家里都是高干,我们家只不过是个说书的,何况又 有我父亲的问题,所以说什么我也不去。最后高起铎急了,指着我鼻子说: “你他妈小子变了,咱哥儿们还是好哥儿们,官不官的顶个屁用,其实当 官都不如你们说书的。”在他一再的催促下我没有办法就跟他去了,他家 住在东北人民政府公安部后院,房子并不怎么讲究,我们进屋后我就看见 了高婶,原来她总是病病恹恹的,现在好了,也显得胖了,穿着一身列宁 服,剪着短发,高起铎进门就喊:“妈,你看他是谁?”高婶看了半天才认 出来:“你是传忠?”我说:“是。”她说:“你妈你爸都挺好吗?”我们刚见 面我又不便吐露实情,所以就含糊其辞地说:“好好好。”后来屋里电话铃 响了,高婶去接电话,之后换了衣服她就走了,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给 我的感觉是现在的高婶跟过去判若两人,过去那股亲热劲儿已经不复存在 了,都说当官没架子,我看不然,地位变了,一切都变了。我在高起铎家 坐了一会儿,就借故离开了。 老伴儿王全桂(二排左 1)、父亲(二排左 2)、大妹林芝(二排左 3)、二 妹林华(二排左 4)、三妹林荣(前排左 1)、奶奶(前排左 2)、四妹林玉 (前排左 3) 打那儿之后,高起铎三天两头找我出去玩儿,一回生两回熟,我控制不住 自己这张嘴,就把我父亲的事跟他说了,我求他能不能想办法把我父亲为 什么被判刑的事打听清楚,高起铎听了之后并没感到突然,他大大咧咧地 说:“改朝换代有高兴的就有倒霉的,行,我帮着你打听打听。”我说:“你 千万别拿此事当儿戏,一定要认真地帮我打听清楚。”您还别说这小子还 真办正事,几天之后,他又到我家找我 ,进门就提到了这件事儿:“你小 子托我办的事我打听清楚了,千不怪万不怪,就怪你爸没有脑袋,交什么 朋友啊?你说的那个叫王子明的那是假名,他原名叫佟荣功,他是国民党 驻北平的少将处长,为逃避人民政府的惩罚,化名王子明,跑到沈阳来避 难,也就是潜伏下来了,结果你爸收留了他,才落了个窝藏反革命罪。” 他又问我:“大叔也不傻啊,怎么干这种傻事呢?”我对他的话依然是半信 半疑,因为他语无伦次,天一句地一句,叫人难以信赖,所以我又要求他 再给帮次忙,有没有类似文件形式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一看,他说:“行, 咱哥儿们没有办不了的事。”没过两天,他从沈阳市信访办拿来一份证明 信,都是铅印的有公章,对我说:“你不是要文件吗,你看看这个吧。” 我还记得上面大意是说反革命罪犯佟荣功化名王子明,原系国民党驻北平 某部督察处少将处长,为逃避人民的制裁,携家眷潜逃到沈阳,以开酒馆 为名掩护真实身份,在沈期间受到单永魁、王来君、王来银等人的庇护, 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根据镇压反革命条例第十三条第七款之规定,单 永魁犯有窝藏包庇反革命罪,故被判有期徒刑六年,现正在服刑中,王来 君是同案犯之一,被判有期徒刑五年,王来银是同案犯之一,被判有期徒 刑八年,均在服刑之中。 我看完之后呆若木鸡,高起铎说:“你想什么呢?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今 后交朋友千万要睁大眼睛,别摸摸脑袋就是一个,冤也罢不冤也罢全怪自 己。”至此我父亲被捕的原因基本上一目了然。 家庭裂变 家庭裂变 到家后我奶奶还往我身后看了看,似乎在找我妈,当她发现还是我一个人 的时候,就问:“看到你妈了吗?”我说:“奶,完了,一切全完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高起铎,是他帮着我弄清了我父亲被判刑的真 相,之后高起铎就很少到我家去了,直到今天我也没有见到他的面。 青年留影 再说说我的学习情况。经过如上这些变故,我的学习大打折扣,从上等滑 到中等,再从中等滑落到中下等。一是受我父亲案子的拖累,在学校抬不 起头来,老师和同学们都疏远我,开个什么进步会啊、小会啊都把我排除 在外,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好像变成了另类,以往那种学习的热 情一落千丈,甚至不愿登学校的大门,看见学校的大门就憷头;第二,人 大心大,也不一心想求学了;第三,一个人的好坏与环境有直接关系,我 经常出入北市场,看相声大会听各个名家的评书,打台球,玩克朗棋,下 象棋,看摔跤,没事打打篮球,精力全都被这方面占领了,相比之下在课 堂上学习太痛苦了,隐隐约约产生了弃学的念头,但是又一想学不念了, 将来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反复琢磨,还得走念书这条路,一个人一旦走了 下坡路,想要把心收回来是相当困难的,我咬着牙坚持着念书。就在我高 中毕业的时候,一场大病突然来临,什么病,痔疮。经医生检查必须得动 手术,于是我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做了第一次手术,那时候没有什么特 殊的治疗方法,那个疼劲儿就甭提了,动手术跟上刑差不了多少。 就在这时候,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母亲当时已经离开沈阳去 了齐齐哈尔演出,离家的时候她说几个月就回来,结果半年过去了,她也 没回来,但每个月往家寄三百块钱,由我支配料理。后来又听说我妈不回 来了,要跟我爸爸离婚,我听罢这个消息后脑袋都要炸裂了,我简直不相 信这是真的。 母亲和妹妹(1) 那时全桂大姐经常到我家去,跟我家里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我就问她: “大姐,我听说我妈要跟我爸离婚,这能是真的吗?你跟我妈关系挺好, 她是否对你提过这件事?”全桂大姐沉吟半晌,她虽然是个口快心直的人, 但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她却支吾了老半天,我一看情况不妙,就连续地追 问她:“好姐姐,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她终于说了实话,她说:“我 大姑临走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她要与反革命的丈夫划清界限,自己另谋 出路。”全桂姐还说,为这件事情,她曾再三劝过我妈,但我妈心意已决, 不会改变了,全桂姐还对我说:“我大姑走的时候曾向我交代,让我多多 照顾你们,因为这是个人问题,我也不便多说,总希望大姑能够回心转意, 今天你要不问我我是绝对不会说这件事的。”全桂大姐又问我:“你是听谁 说的?”我说:“我老姨夫回哈尔滨了,临走之前,跟我谈过这件事,但是 说的不那么实在,他的意思是说我妈这一走可能不回来了。我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把这个家支撑起来了。 打那儿之后我心里就发毛,对别人不便打听,所以才问到你。”全桂大姐 说:“人这一辈子,幸福和痛苦都是自己找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道 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妈那个人是个非常内向的人,她一旦决定的事情是 无法改变的。” 全桂大姐走后,我一头栽到炕上,脑袋昏沉沉的,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我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荒唐的决定,难道她把老小 一家人都抛弃了!再说我爸还有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回家了,难道连两年你 都等不及了!当晚我实在憋不住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奶奶。开始时我 奶奶睁大眼睛,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当她听明白之后,咕咚一声摔倒在 地,我妹妹们也哭作一团,像这种家庭裂变外人是难以插手的。幸好我李 叔,也就是那位李庆海,给我家来送大米,进屋一看就愣住了,问我:“全 子,出什么事了?你们咋哭成这样?”因为李叔是我家的座上客,我们两 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又是我爸爸的磕头把兄弟,在我求助无门的情况下, 只好实话实说了,李叔听罢之后,连连叹气,帮着我把奶奶劝得不哭了, 他说:“老人家,别难过,你什么风浪没经过,千万要坚持住,也许香桂 大嫂过几天就会回来,我们都是朋友,我尽量劝劝她。” 奶奶回了西屋之后,屋里就剩下我和李叔两个人,李叔问我:“传忠啊, 你已经十八岁了,也算成年人了,叔叔问你,你妈真要跟你爸离了婚,你 怎么办?”我低头不语,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但我心里总在想这不是真 的,李叔接着又说:“你读过这么多年书,知书明理,现在离婚不是什么 新鲜事,你妈要跟你爸划清界限,自己要求进步,这也是名正言顺的事, 谁也无法阻拦。她有她的追求,她有她的幸福,你这么大了,应该有主心 骨了,一定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李叔走后,我通宵未眠。 第二天,我跟奶奶说我去找我妈,死活也得把她劝回来,奶奶非常支持我, 还对我说:“你妈要是不回来,我也去,我给她下跪,一直哀求她心软了, 陪她一起回来。” 简短截说,两天后我到了齐齐哈尔,找到文雅轩茶社,当时我妈正在这儿 说书,我妈一看我来了,深感突然,头一句话就说:“你怎么来了?”我也 没有客气,一反过去在我妈面前那种懦弱的表现,问我妈:“妈,我听说 你要跟我爸离婚?这是真的吗?”我妈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 “沈阳说书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我耳朵里早都灌满了,你干脆告诉我 到底是真是假?”我妈长叹一声哭了,好半天才对我说:“既然你问到这儿 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我跟你爸已经离婚了。”我说:“不可能,我爸正在监 狱服刑,你在齐齐哈尔说书,怎么能办离婚手续呢?”我妈说:“实话告诉 你吧,我为这件事,又到北京去过,我一共去了两次,把手续都办完了。” 我说:“你骗人,手续在哪儿?”我妈没说话,打开皮包,把离婚证拿出来 了,往我面前一递:“你自己看看吧。”我一看果然是政府颁发的离婚证书, 时间是我来找我妈的前三个月,我一瞅就傻了,原本想用眼泪把我妈劝回 沈阳,看来木已成舟,一切都枉然了,我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不知如何是好 了。 母亲和妹妹(2) 我妈接着说:“你来了也好,有些事我要向你交代,今后,你要担起家里 的生活担子,因为现在我的收入也不是那么多,按法院判决的结果,从下 月开始,我每个月只能供给你们六十块钱的生活费,你就看着安排吧。” 我说:“妈,你能不能跟我回沈阳一趟,当着我奶奶和我妹妹们把这件事 交代一遍,那毕竟还是你的家,即便你和我爸离婚了,我也是你儿子,我 妹妹们也是你女儿。”我妈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虽然也掉了眼泪,但 是她斩钉截铁地说:“沈阳我是不能回去了,我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完了。” 任我磨破嘴唇,我妈一句话也不说,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赌着气离开齐 齐哈尔,连夜返回了沈阳。 到家后我奶奶还往我身后看了看,似乎在找我妈,当她发现还是我一个人 的时候,就问:“看到你妈了吗?”我说:“奶,完了,一切全完了!我妈 和我爸已经离婚了,都仨多月了。”我奶奶哭着说:“你去买张火车票,我 带着你妹妹们去。”我说:“奶奶,你算了吧,你去也是白去,我妈把离婚 证都拿到手了,你除了哭,还有什么办法?” 就为了这件事,我们家弄的是鸡犬不宁,您想想我还有心读书吗?没过两 天,全桂大姐来了,进门就说:“听说,你去找大姑去了,结果怎么样?” 我毫不隐瞒地把经过讲述了一遍,全桂大姐说:“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 办哪?”我说:“在路上我反复地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骨气,即使离开 爹妈,我也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按法院规定,我妈每个月要给家生活费 六十元,看来基本生活费不成问题,我一定要好好读书,早日参加工作, 等我能挣钱了,问题就都解决了。”全桂大姐冷笑道:“那得等到哪年哪月 啊,常言说远水难解近渴。”我一听可不是嘛! 全桂大姐又说:“兄弟,别发愁,有困难就找我,我会竭尽全力帮着你们 的。” 本来我的痔疮就没有痊愈,由于着急上火,痔疮又发作了,我只好忍着剧 痛,用药治疗。正在这时,大学招生开始了,我抱着未来能当一个工程师 或者是一个医生的崇高理想,跨入了考试现场。老实说,经过家庭剧变, 我上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有充分的备课时间,想要考上大学, 真是难上加难,但我相信那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考试的考场是在沈阳南八条原十一中,经过几天的煎熬我终于把试考完 了,至于结果如何,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几天后我的一个最好的同学刁 永言来了,我们俩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就没有分开过,两家相距很近,学校 有什么事情都是他第一时间通报给我,一进门他就兴奋地说:“老单,给 你道喜了,咱俩都考上东工了,你说有多巧,名字还挨着。”我听罢之后, 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问了三个:“真的?真的?真的?”刁永言说: “这么大的事我岂能撒谎,说不定在大学咱俩还是同班同学,这真是缘分。” 我问他:“什么时候报到?”他说:“听信儿。” 为了庆祝这一好消息,我还请他在饭馆撮了一顿,在饭店谈着对未来的憧 憬,我把一切烦恼全抛开了,可是回到家里看到年迈的奶奶和我那几个可 怜的妹妹,想到父母离异的事,方才那种高兴劲儿一扫而光。就在这几天, 我家的人事开始大变动,我大伯搞了个后老伴儿,离开我家到丹东去了, 非常喜欢我四妹妹的那个小于叔因患肺病回老家山东养病去了,这真是人 去楼空啊。 母亲和妹妹(3) 我妈这一走家里没有客人了,出来进去就是我和妹妹们和我奶奶,正在这 时候部队里招考学员,我大妹妹林芝考上了铁路文工团,因此家里显得更 冷清了,转眼报到的时间到了,刁永言来了,我们俩一起到东工院部报了 到。 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的痔疮又犯了,由于这种病太痛苦,动手术 好像上刑,我没敢去治痔疮的医院,就找了我家附近的那大夫,因为他和 我家关系较好,我让他给我治了治,那大夫检查后对我说:“哎呀,你的 病可不轻啊,仗着年轻,要不早就躺下了,我只能给你护理,不能去根儿, 要想治好还得去大医院。”我跟他说:“马上开学了,我不能耽误学习。” 求他想办法给我缓解一下,那大夫只好给我打了几针,后来还警告我说: “这只是顶药,你要不及早治会越来越严重的。” 不久学校开学了,我和刁永言一起到了东工,真应了他那句话了,果然分 到一个班里,班主任可能姓言也可能姓怨,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课程比 较简单,第一年主修课是俄语,这是我最苦恼的一门课程,我的外语成绩 本来就不好,我一听就头疼,之后就是政治课,我勉强支撑了一个星期。 后来病情果然恶化了,我向老师请了假,又去了医院,因为我身边实在没 人了,我只好给全桂大姐打了电话,求她帮忙,全桂大姐真是个热心人, 接到电话之后,她急如风火赶到医院,一切手续都是她替我办理的,在医 院进行了第二次大手术,其中的痛苦自不必说,家里的事医院的事都是全 桂大姐帮忙料理,钱也是她拿的。在此期间刁永言到医院去过两次向我通 报学习的进程。光阴似箭,我在医院度过了两个月零四天,躺在病床上我 是心灰意冷,首先想到的是学习,本来我的学习一路下滑,就很吃力,这 一耽误,恐怕更追不上了,原本厌倦学习的心情一直萦绕着我的心。 好不容易盼着出院了,刁永言又来到家里看我,他说:“老师问过你几次 了,你再不上学恐怕真的就被落下了。”我跟他说:“永言啊,你看看我的 情况,现在我连腰都直不起来,一天要换几次药,怎么上学啊?你替我向 老师请个长假吧。”刁永言长叹一声,答应下来。虽然我回家了,生活不 能自理,也不能让我老奶奶太费劲,饮食起居还是全桂大姐照顾,为此我 于心不忍,我说:“你老来我家就不说书了?”她说:“小事一桩,少挣点 钱算什么?”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通过几年的接触我和全桂大姐产生 了一定的感情,与其说是感情还不如说是依赖性,之后我们越走越近,她 居然成了我家中的成员之一。 正在这时候,我那位李叔李庆海到我家来看我,看到我家四壁凋零的样子 非常伤感,现在在我的眼中他就像我父亲那样亲,我向他诉说了我心中的 苦恼,李叔也伤心地掉下眼泪。我首先提到的最大的苦恼是学习问题,如 何才能把这五年的学习坚持下来?家里的情况怎么办?李叔语重心长地 说:“传忠啊,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非常喜欢你,如果你愿意说书,我 愿意收你做我的徒弟,把我身上的本事全传授给你。”这话我不止一次听 他说过了,过去全都不以为然,我总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念了 这么多年书,怎么可能放弃了去说书呢?但这次我的确动了心。 李叔说:“孩子,就凭你们家的现状,你能读完五年大学吗?即使你真的 大学毕业了,又能怎样?当技术员?或者是见习工程师?每个月的工资也 不超过百元,与说书比起来差多了,你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经济收入问题, 有了钱才能养家全小,再者一说,说书人大多都是没有文化的人,都凭着 口传心授,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在这个行当里就算是状元了,假如你能 把这些传统剧目全都下来,整理出书,不也是一大贡献吗?学什么 工?我看干老本行比什么全强!这是咱两家不外我说的心里话,你好好想 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叔走后我通宵未眠,思考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全桂大姐又来了,我 把李叔的话对全桂说了,征求她的意见,她完全赞同李叔的说法,她说: “我们已经走到了一起,我在外边说书,你去读大学,这就叫分道扬镳, 如果你同意说评书,我们就是同路人,你如果拜李叔为师,你的造化也不 浅,那也是一位大艺术家,轻易不收弟子的,他能主动向你提出收你为徒, 这也是你的福分。” 我心中的天平一下倾斜了,于是决定放弃学业从事本行。几天后,刁永言 来了,他真是个好学生,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把我的教科书、讲义以 及学习的课本全都送到家里来了,我对着课本冷笑一声:“永言啊,我不 念了。”他听罢之后就是一愣:“你说什么?”我说:“我想放弃学习从事老 本行了。”刁永言低着头能有三分钟没有说话,后来他长叹一声:“看来你 的情况也只好如此了,掏心窝子说我有点儿替你可惜。”我也沉默了良久, 打那儿之后,我们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直到今天。 又过了两天,全桂把我李叔找到家,我们三个人吃了一顿家宴,都是全桂 掌勺,我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给李叔磕了响头,提高声音、鼓足勇气说声: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李叔惊讶地把我拉起来:“小子,你决定了?” 我说:“是。”李叔把大腿一拍:“哎!这就对了,我怎么看你怎么是个说 书的料,只要你用功,前途不可限量。”之后他又说,“月末我去营口演出, 你既然不念书了,最好跟着我一块去。”全桂大姐说:“我也去。”三人会 议就此拍板儿。 之后,我把这件事对我奶奶说了,我奶奶虽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也无 言以对,为了家庭的生活她也无奈地答应了,我把家里头做了安排,给我 奶奶留了钱,现在我们这个破碎的家只能靠这位老人执掌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1954年的初冬,我们踏上了去营口的列车。 学艺 学艺(1) 原本读好书上大学,毕业之后做个大夫或是工程师,但这些美好的愿望都 化为泡影不复存在了,而是走上了我本就不喜欢的说书这条路。 有人说客观事物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话我确信无疑。原本 读好书上大学,毕业之后做个大夫或是工程师,但这些美好的愿望都化为 泡影不复存在了,而是走上了我本就不喜欢的说书这条路,难道这是命运 的捉弄,还是天意的安排? 我们到了营口之后,师傅在小茶社说书,说是小茶社其实并不小,能容纳 一百五六十人,他在营口有一定的威望,每天爆满,业务非常之好,全桂 在群英轩茶社说书,业务情况也还可以,师傅到营口不久,便当上了曲艺 界临时的会长,也便于当地文化局联系。他办的第一件大事是在三义园饭 店大摆酒席,当众收我为徒。因为按辈分我师傅是庆字辈的,我应该是田 字辈的,从此单传忠改名叫单田芳,我师傅还当众宣布,今天是双喜临门, 一是收弟子,二是祝贺全桂和田芳的婚礼,同日我跟全桂也领了结婚登记 证,成为正式夫妻。做长者的想得周到,有道是名不正言不顺,做什么事 情,都要正大光明。我在营口成了家,全桂的收入足以保障我和我们家里 的生活费用,我倒出身子每天跟在老师身边认真听他说《小五义》,他在 台上说,我在台下记录,每天到了晚上,都是艺人们最愉快的时候,在演 艺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部分人都是阴阳颠倒,白天发困,晚上精神, 到了晚上师傅开始给我上课,教给我说评书的要领,以及表演人物的技艺 等等。 由于我师傅没有文化,他需要参考很多书,就由我来读,他来听,我们爷 儿俩相辅相成,应该说在那段时间里,对我未来评书的发展打下了一定的 基础。后来师傅回了沈阳,我和全桂也随师傅回到沈阳。在家里安顿了一 下之后,我们决定去开原演出,在开原演出之后,又转而去了大石桥演出, 当时我的心情是十分矛盾的,为什么不在沈阳待着而四处奔走呢?第一怕 见到我过去那些同学和老师,我弃学不念而改为说评书,从我心灵深处来 讲我认为是一种耻辱,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走避之; 第二我在沈阳多年都管全桂叫大姐,现在突然变成了夫妻,她又大我八岁, 我总觉着这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离开沈阳避免很多口舌,虽然这是 掩耳盗铃,但耳不听心不烦。 1955年我们来到了鞍山市,正式落户到鞍山市曲艺团。我对鞍山怀有深 厚的感情,一是鞍山是祖国的钢都,解放后百业兴旺,是块风水宝地;第 二,鞍山的演员比较多,其中也不乏有名的演员,在这里有学习的条件, 是除了沈阳之外的理想之地。提到鞍山我不得不提起两个人来,第一个就 是曲艺界的老前辈,名震关内关外的评书大师赵玉峰和我的师兄杨田荣, 赵玉峰和我家多少沾点亲戚,我父亲管他叫舅舅,怎么个舅舅我搞不明白, 所以我管赵玉峰既叫舅爷爷又叫师爷。我们到鞍山不久,首先提了礼物去 拜会了赵师爷,老人家看到两张陌生的脸,感到很突然,问我:“你是谁?” 当我提到父母的名字之后,师爷转惊为喜:“啊!你是香桂的儿子啊。” 老人家很热情,留我们吃了晚饭,又跟我说:“鞍山这个地方不错,你既 然干了这行,就应该好好学习,别看我快六十的人了,我每天都在说书, 希望你有时间多去听一听。”我自然满口答应,喜不自胜,打那儿之后我 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我在想我现在是个冒牌的评书演员,何谓冒牌呢? 从来没有登上过评书舞台,一年多来全靠老婆养活,作为男子汉大丈夫, 实在有失尊严,因此我暗下决心,既然走上了这一步,爱上了这一行,我 就一定要把它干好,我一定要博采众长,把基础打牢,赵师爷不仅是我崇 拜的偶像,也是关内外所有演员崇拜的偶像,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岂能错 失良机? 学艺(2) 我还记得第一天晚上,我找到鞍山市前进市场的前进茶社,赵师爷就在这 儿说书,前进茶社是比较大的茶社,能容纳二百五十多人。令我感到意外 的是眼看要开场了,偌大的茶社却空无一人,眼看到了晚上七点才稀稀拉 拉来了十几个客人,赵师爷坐在台上不住地吸烟喝水,显得十分尴尬,我 心里纳闷,难道人老了不值钱?这么大个赵玉峰怎么会没有客人呢?赵师 爷终于开书了,他说的书是《明英烈》。这部书我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是 我们家祖传的评书,我妈也说过,我三舅也说过,我听过不止十遍。可是 我听了赵师爷的《明英烈》后,感觉到内容松懈,十分口生(说得不溜)。 打那儿之后我天天去听赵师爷说书,老爷子有个习惯,每天必须烫热水澡, 我也有洗热水澡的习惯,就这样天天陪他去浴池,在闲谈中我提出来:“师 爷,你说的《明英烈》内容跟我们家的不一样,比如您说的八宝陀龙枪大 破九凤朝阳刀一段就与我家所说的截然不同。”赵师爷听罢眼睛一亮,好 像扎了一针兴奋剂,他眼睛一亮对我说:“是啊,《明英烈》是你们家的底 活,我在鞍山日久天长,所会的书都说过了,对《明英烈》很陌生,因此 说起来心里没有底,难怪客人也就少了。”他又问我:“你记得《明英烈》 的内容吗?”我说:“当然记得。”赵师爷说:“那太好了,那咱爷儿俩约定 好了,天天到浴池来,你给我念念《明英烈》。”我说:“行。” 为什么我敢大包大揽呢?虽然我不会说评书,对这门艺术也不感兴趣,我 从来就没想过我要做个评书艺人,可是因为家里的熏陶,您想啊我们家祖 宗三代都是说书的,所交的朋友大部分也是搞曲艺的,说评书的唱大鼓的 说相声的,他们每相聚在一起,都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妈也在不断地学 习,她怕学到东西怕忘了,就叫我做记录,尽管我那时不会说书,我做的 记录太多了,像《隋唐演义》《大明英烈》《五虎平西》《呼杨和兵》《三侠 五义》等书,我都做过详细记录,那会儿年轻,脑子好使,听一遍就忘不 了,虽然我那时还没有说书,但满肚子都是书。 我和赵师爷达成后,我们几乎天天泡在浴池里,我把《明英烈》从头 到尾,对他讲述了一遍,老人家高兴极了,后来买卖也渐渐有了起色。有 一天老人家跟我说:“你为什么不登台啊?你给我念的买卖有板有眼,横 股清楚,人物生动,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两下子。”我说:“师爷,我是台 下的英雄,别看在台下我给您念买卖行,可是我不敢登台。”赵师爷听罢 之后乐了老半天,他说:“孩子,说书艺人有三关,一登台难,你现在就 是登台难,只要鼓足勇气,敢上台敢张嘴说就算过了第一关,第二关把客 人说住难,你敢说就怕别人不敢听,这就看你的本事高低了,第三是成名 难赚大钱难,纵观关内外,有几个成大名赚大钱的?大多数都是庸庸碌碌 之辈,但有一点我看清了,小子只要你登台,敢张嘴,我保你是未来的一 员大将。”我听罢之后,是备受鼓舞。 老实说我师傅李庆海是名正言顺的老师,教给我许多说书的技巧,但不如 赵师爷教给我的多,从手眼身法步,到故事情节设计、诗词歌赋,教给我 的东西实在是很多,真使我一生难忘,受益匪浅。再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师 兄杨田荣,杨田荣本来是天津市曲艺团的演员,后来到鞍山市来说书,此 人热情、幽默,不小瞧人,其实他对我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我那时刚满二 十岁,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也可以说身无一技之长,但是田荣师哥一点儿 也没小瞧我,所以我深受感动。因为我们俩都是田字辈的,他对我师傅又 非常了解,所以一见面他就对我说:“我和庆海叔是老朋友了,在天津共 事多年,你是他的徒弟就等于是我的亲兄弟,有哪些困难就尽管提,有哪 些需要帮助的,我尽力而为。”他的话虽然不多,好像一股暖流传遍我的 全身,因此从心往外我拿他当成了亲胞兄,不管大事小事都跟他商量请教。 田荣兄的评书艺术也是精益求精,对我的帮助非常大。 第一次登台 第一次登台(1) 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忘记了休息,忘记了停顿,虽然是数九隆冬,我 浑身上下全都是汗,正在这时茶社的赵经理来在书台前,敲着书桌提醒我 说:“单先生你跑到这儿过书瘾来了,你看看都几点钟了?” 在这里我还要介绍一件有趣的事,题目叫勇闯第一关,我是如何从幕后走 到台前的,前面我说过了,我生活虽然不愁,但全靠老婆挣钱养活,我深 感愧疚,早就发誓一定早日登台早点挣钱把这个家支撑起来,靠老婆养活 太没出息了。到了鞍山之后,评书演员和大鼓演员很多,加在一起有四五 十位,既给了我广大的学习空间,也为我早日登台创造了好条件,我岂能 错失良机?所以在我到鞍山不久,我就向曲艺团的领导提出我要登台说书 的要求,赵玉峰老先生也极力推荐我。那时候要求登台的也不止我一个人, 男女一共有几个人,为此曲艺团专门举行了一次测评考试,还请文化局艺 术科的领导参加,如果考中了才能有资格登台,否则就得继续学习。 为了顺利过关,我攒足了气力在家里备课。那时全桂已经怀上了我女儿慧 莉,我每天在家摆上一张桌子,前面竖一面大镜子,对着镜子说书,全桂 就成了我的辅导老师,一边听一边给我挑毛病,还有几个学员像赵书其、 杨秀石、石连壁等也到我家来凑热闹,我说他们就当听众,他们说我们就 当听众,彼此提意见找毛病,有时长辈从门前路过,被我们发现了,就把 他请到我们家中做指导老师。我记得有很多同行老前辈都参与过这一活 动,看来收学生就要收勤快的学生、好学的学生,懒惰是不可取的。我准 备了一段评书,叫师徒斗智,这个段子是引用了《明英烈》其中的一段, 为了这个段子我铆足了劲儿,可以说是倒背如流。 有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考试那天,我一举拿下了第一名,最使我高兴 的是文化局的领导点评说:“单田芳完全可以做准演员哪。”有了这句话就 等于奉了圣旨,我的身份一下子变了,由什么也不是变成了准演员,当时 那股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过关之后我要求上台说书,当时鞍山有七个茶 社,每个茶社分早中晚三场,可是没有位置腾出来叫我去说,怎么办呢? 曲艺团就开创了板凳头儿的先例,什么叫板凳头儿呢?就是正式演员说早 中晚三场评书,人家属于正场,时间又好,钟点又正,板凳头儿是什么呢? 是晚场没开始之前和中场结束之后,那段空暇时间就叫板凳头儿,后来领 导批准我在前进茶社说板凳头儿。 当时正是冬天,眼看快过春节了,我开始加劲备课,曲艺团为了进行宣传, 在大街小巷贴出大红海报,上面写的是前进茶社特请著名评书演员单田 芳,于正月初一演讲《大明英烈》,欢迎听众届时光临,风雨不误。您听 听这真是忽悠,我连台都没登过,算哪国著名评书演员?其实这就是商业 运作。我走在街上看着这些海报,心发跳,脸发烧,非常不自在,压力油 然而生,赵师爷知道后,鼓励我说:“小子,我对你说过,说评书有三难, 这就是第一难,登台难,你一定要有信心,把这关闯过去。”老人家的话 对我鼓励相当大,田荣师兄也鼓励我说:“上台不要心慌,凭你那两下子 肯定没问题。”虽然他们如此鼓励我,我依然是忐忑不安,老实说春节都 没过好,年夜饺子是什么味儿我都没吃出来,走路说书,在屋里坐着说书, 甚至连做梦也在说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第一次登台(2) 转眼到了正月初一,那天是怎么度过的,简直难以形容,从天亮之后我的 心就加快了跳动,好像一座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 我换好了登台的衣服,拿着扇子醒木,披上棉大衣,赶奔前进茶社,一路 上我还在说书,等进茶社之后,屋里头热气腾腾、乌烟瘴气,因为是春节 放假,听众比平时多得多,那时正场还没结束,演员是我同门的师姑叫张 香玉,我进了休息间候场,把衣服整理好了,扇子醒木拿在手中,那会儿 我的心几乎从我的嗓子眼里跳出来,又怕时间到又盼着时间到,心里矛盾 极了,正在这时候我听见师姑张香玉说:“各位都别走,下面还有评书演 员单田芳给你们说一段《大明英烈》。”我还听见几个人鼓起掌来,不知道 是起哄啊还是讽刺,这时张香玉师姑下了台走进休息室,她知道我没登过 台怕我紧张,就安慰我说:“别怕,赶紧上台吧!”我说:“好。”于是我把 牙关一咬心一横,装作若无其事毫不介意的样子登上了三尺讲台。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况,我的心依然在激烈跳动,两眼发花,往台下一 看,似乎每个人都长着两颗脑袋,现在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怕已 然没用,我只好把醒木啪的一拍,朗诵了一首上场诗,接着就滔滔不绝地 说书了,因为我对《大明英烈》这套书相当熟悉,完全可以倒背如流,所 以忘词停顿的事是不存在的。但是没有舞台经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语速相当之快,头一句话还没说完,第二句就冒出来了,说过十几分钟之 后,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我发现很多人都注意在听,我抖个包袱也有 人龇牙发笑,我的心这才平静了许多。板凳头儿是四段书,每段三十分钟, 按规定,每说完三十分钟,演员就要休息一会儿,观众也好活动活动,上 上厕所,可我太激动了,把这些都忘了,一口气说了两个多小时,忘记了 休息,忘记了停顿,虽然是数九隆冬,我浑身上下全都是汗,正在这时茶 社的赵经理来在书台前,敲着书桌提醒我说:“单先生你跑到这儿过书瘾 来了,你看看都几点钟了?”一句话把我点醒,惹得听众是哄堂大笑,我 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吧,如果您愿意听我明天接 着讲。” 这第一关终于叫我闯过了,我如释重负。散场之后,我问赵经理:“我说 得咋样?”赵经理开茶社多年,是个老油条,什么样的高人都会过,他说: “还行,就是说的口太急了点儿,叫人听得心里忙叨,再说的时候你节奏 要慢一些。”我听后不住地点头。我还记得第一天登台,我挣了四块二毛 钱,因为当时还没有合作,基本上都是单干,除了上交部分公基金、公益 金之外,剩下都是自己的,这四块二毛钱,意味着什么?当时大米一斤才 一毛八,猪肉四毛五,鸡蛋一个平均也就三分钱,如果老保持这个纪录, 就说明每个月可以挣一百多元,比当技术员工程师强多了。头一关闯下来 之后,我腰也挺直了,愁云也散尽了,走路也轻快了,那个高兴劲儿就甭 提了,回到家之后我把四块二毛钱往全桂身边一放,非常自负地说:“怎 么样,我也能挣钱了,从今之后,你就在家看孩子吧,我可以养家了。” 全桂冷笑说:“你美什么,说评书这种事,得拉长线看活,不能看一天两 天。”我说:“你放心吧,我绝对有信心。” 第一次登台(3) 任何事情都是开头难,只要闯过第一关,十拿九稳会畅通无阻,第一天演 出结束后,我激动得几乎彻夜难眠,恨不得马上到第二天接着说书,第二 天的效果也不错,第三天也不错,就这样日复一日我越说越有劲儿,钱也 越挣越多,终于成了板凳头儿大王,也就是说我上板凳头儿的收入超过很 多正式演员的正常收入,人得喜事精神爽,由于事业初见成效,对我的推 动力相当大,无论是备课听书还是说书我不敢有一丝懈怠。 1956年全桂与女儿合影 与老伴儿、女儿及三个妹妹合影 如果我没记错,我是 1955年到的鞍山,1956年大年初一登台表演,到了 1957年,我已经成了小红人了。我们家擅长说长袍书,也就是像《三国 演义》《隋唐演义》《薛刚反唐》这类的书,但对武侠书很欠缺,为了弥补 这个空白,我就请教田荣兄,求他认真指导,田荣说:“干脆这么办吧, 我给你念一套《三侠五义》和《小五义》你就全明白了。”我一听正中下 怀,这简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于是我们哥儿俩约定好时间,地点 在我家。 从打那儿开始,田荣兄每天都抽出时间来到我家,也不管是刮风下雨、酷 暑严寒他都准时不误,我们哥儿俩对面坐着,把房门关闭,以防干扰,他 就像说书似的,开始给我讲述《三侠五义》,时不时还停下来告诉我哪个 段落是重点,哪个段落可以一笔带过,这真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光 阴似箭,日月如梭,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田荣兄也实现了他的诺言,我 学到了一部精彩武侠评书。正是在赵玉峰老先生和田荣兄的帮助下,我的 艺术突飞猛进,再加上年轻,身体好,精力充沛,所以演出的收入蒸蒸日 上,使很多老前辈和同行们无不刮目相看。赵师爷笑着对我说:“小子, 我说得不差吧,虽然你现在已经初见成效,可千万不要骄傲自大,还要虚 心学习。”田荣兄也说:“只要你绷紧这股劲儿,认真学,要求上进,将来 前途无量。” 对我家来说,经济方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是靠老婆养活,现在反 过来了,由我承担了家庭的主力,我们在鞍山买了新房,我和赵师爷是邻 居,住在楼上楼下,这样学习起来就更方便了,那时我头脑当中只有一个 念头,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就在那一年的春天,我突然接到一封信,打开一看,不由得喜出望外,原 来我父亲刑满释放了,他已经回到沈阳的家。我一蹦老高,跟全桂大声说: “咱爸出狱了,我得赶快回家去看看。”我老伴儿也高兴得不得了,我带了 不少钱,坐上火车回到沈阳家里。 我还记得我刚进门的时候,父亲一个人正坐在屋里喝茶,我们爷儿俩几年 不见了,这次相见显得多少有点陌生,我进门大叫了一声:“爸,你回来 了。”我爸显得不那么亲热,只是用鼻子哼一声,好半天他才说:“听说你 跟王全桂结婚了?你也说书了,真叫我大失所望啊,当初我发誓要改换门 庭,我恨透了说书这个行当,可是老天爷不睁眼,为什么也叫你说了书? 再一个王全桂比你大八岁,怎么能做你的媳妇?这个人我无法接受,你回 来看看我可以,但你回去转告王全桂不准进我这个家门。”我听了之后, 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奶奶坐到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接下来我父亲用手捶着 桌子仰天长叹:“我是做了哪门子孽?遇上了这么多逆事,今后还有什么 脸面活在世上!我在监狱苦盼了六年,好不容易回了家,没有一件事叫我 顺心,我呀我呀!命太苦了。”老人家说着说着放声大哭,我奶奶也哭, 我也哭,我边哭边心里翻个儿,不知道如何向我父亲解释,也不知道用什 么法来安慰他。 第一次登台(4) 后来我想到一个主意,那时我妈虽然走了,可我三舅还在沈阳说书,他是 去年刑满释放的,依然在沈阳曲艺团工作,他真不愧是个小圣人,跟我妈 一样,鼓槌一响黄金万两,生活不成问题,我爸和我妈对我三舅一向尊重 和亲热,也许三舅能把他劝好,于是我离开家门以买东西为名,找到了我 三舅家。当时我三舅住在沈阳皇寺大街一所不起眼的出租房里,我们爷儿 俩见面之后,我一边哭着一边向他讲述了经过,我三舅是个内向人,平时 很少说话,但是说出话来极有分量,他听着我的哭诉,一句话也没说,而 后站起身来,穿好衣服,拉着我就走,直接回到我家里。在我没回来之前, 他跟我爸已经不止一次见面了,但是每次见面我爸对他都十分亲热,三舅 进屋之后,把衣服脱掉,好半天没说话。我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爸沉着脸眼里噙着泪水,也没说话。 在十几分钟之后,还是我三舅先说话了,他说:“永魁啊,事情到了这步, 只好逆来顺受了,说句迷信话这就叫命,你再难过能改变得了现实吗?香 桂走了,那是她的自由,随她去吧,传忠现在说了评书,我听说进步很大, 有人告诉我,他在鞍山还是个小红人,看来啊,孩子就是说书的命,这又 有什么不好呢,改换门庭不改换门庭有啥区别?你难道还想叫他当市长、 省长?咱家有那份儿德吗?你有那种本事吗?既然没有,也由他去吧,他 将来在曲艺圈里要成了角儿不也是一件好事吗?你何必这么难过呢?” 三舅的话句句说到点儿上,终于把我父亲说服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我父 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认了,不认也不行啊,但是我不承认王全 桂是我的儿媳妇,这点不能改变。你走吧,回去说你的书,我的事你就不 必管了。”听话听音儿,看得出我爸的余怒依然未消,对王全桂成见极深, 我能走吗?我爸好几年才回到家里,怎么的我也要陪他住几天哪?开始我 爸不同意,一个劲儿往外撵我,后来我三舅说话了,说:“永魁啊,你这 么做就太不近人情了,孩子大老远回来看你,有那么多的话需要唠一唠!” 我爸不坚持了,我三舅在我家吃过了晚饭就走了,屋里就剩下我们爷儿俩, 我奶奶回西屋去了。 那时我家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大妹妹在铁路文工团工作,已经结了婚,落 户在成都,我二妹妹在抚顺财贸学习,还没有回来,我三妹和四妹被我妈 接到哈尔滨去了,现在家里家外就剩下我们三口人。在睡觉之前,我有一 肚子话想说但又不敢说,但话是开心锁,不说又不行,于是我仗着胆子打 开了话匣子,把我爸没在家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向他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重点是说到我和全桂婚姻的事,我说:“爸,王全桂没有文化,说话口快 心直,这是事实,但这个人心不坏,在咱家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挣钱养活 了咱全家,没有她我也不可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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