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青靠在阳台门旁的紫花墙上看闻强的背影 。天
已经暗下去 了 , 丈夫闻强的背影变得朦朦胧胧 , 身上
那件暗色的衣服显得更加暗下 去一块 , 像夜空里的一
块胎记 。 眩青还记得她给闻强买这件衣服时的情景 ,
她和闻强的妹妹闻佳在一起 , 闻佳买东西特别挑剔 ,
好像全世界最高级的衣服都不顺她的眼似的 , 挑男朋
友也一样 , 见的男人倒是不少 , 就是没一个看对眼的 ,
不是说人家长得太黑 , 就是嫌人家脸太方或者戴眼
睛 , 她拒绝别人的理由在闻强妈妈看来简直就是不讲
理的 。
“脸太方了�这算什么理由�你妹妹就是一个神经
病 。 ”
闻强的妈妈有时当着闻强他们的面骂两句闻
佳 。 眩青左耳朵听 , 右耳朵冒 , 从来不当真 。 谁都知道
婆婆在女儿和儿媳之间从来都是向着自己女儿的 , 但
闻强的母亲
面上 看起来还算可以 , 很少偏向自己的
女儿 , 倒是经常当着眩青的面数叨自己女儿的不是 ,
什么不安心工作啦 , 爱打扮啦 , 好高鹜远啦 , 眩青就只
好说闻佳还小呢 , 还没到 心定下来的时候 。
自从眩青跟闻佳一起逛商店买 回那件衣服 , 眩青
算是受够了 。闻佳参差不齐的黄马尾辫在空中没有 目
标地晃 , 看什么都不顺眼 。 眩青想说你哥哥又不是 国
家总理你哥哥也就是个一般人 , 穿什么还不都是小公
务员一个 。可是 , 眩青把这番话在肚子里过了一过 , 又
咽回去了 。
眩青知道闻佳最护着她哥了。在她眼里她哥比总
理还牛 。
眩青不想两个女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商场
自动电梯旁吵架 。
那天终于买到一件衣服 , 就是闻强此刻身上穿的
那件 。
闻强的背影忽然晃动 了一下 , 好像有什么事发生
了 , 然后就见他的脸十分紧张地从玻璃门外移动到里
面来 。
�� 眩青 我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 。 ”
他一边说着话 , 一边在卧室那排低柜里左搜右
寻 , 弄得柜门乒乓乒乓响 。
你找什么—你找什么你说呀—你这么乱翻—眩青的话说到一半 , 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截住
了 , 眩青愣了一下神儿才看出 , 那是一台望远镜 。闻强
手拿望远镜往玻璃门外跑 , 眩青紧跟在他身后 , 必里
不知为何竟有点紧张 。 她想闻强一向稳重斯文的 , 这
下怎么像着了魔 , 在忽然之间就变得疯疯颠颠的 了�
望着闻强的奇怪举动 , 一些可怕的念头从眩青脑
海里浮现出来 , 平时她在办公室里坐着没事听同事东
一嘴西一嘴地讲一些道听途说的事 , 什么疯牛病流
行 、 环境污染 、 同性恋 , 电脑辐射 、 手提电话损伤大脑
⋯⋯这些可怕的名词在一瞬间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 名
片似的挤在眩青面前 。
闻强说 , 看见了 , 看见了 。
眩青说 , 看见什么了�
闻强说 , 你别吵 , 呆会儿我再告诉你 。
闻强又说 , 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楚 � 啧啧 , 不得了
眩青站在那 里 , 紧张得鼻子里直冒凉气 。
自从闻强在阳台看见一个扁乎乎的圆形物体 , 他
就像是着了魔 , 一天到晚老惦着那些东西 。 眩青也看
见过那些东西 , 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天空雾蒙蒙的 , 高
高低低的楼宇间缭绕着一些肉眼可见的工业废气。城
市的空气质量越来越差了 , 并且今年春天还出现了罕
见的沙尘暴天气 , 飞沙走石 , 黄土遍地 , 漂亮的玻璃房
子和漂亮的女人们都被蒙上 了一层厚厚的沙土 , 末 日
来临一般 , 令人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 。
眩青把丈夫在家中阳台上发现一 “不明飞物物 ”
的事跟同一办公室的同事金诺说了 。金诺平时跟眩青
关系不错 , 眩青有什么事情总爱跟他说。
“什么不明飞行物 � 不可能的事 , ”金诺一边往杯
子里放茶叶 , 一边站在办公室中间的空地上声音琅琅
地大声说。
“怎么不可能 � ”另一女同事反驳他说 , “这年月什
么事都可能发生 �听我妈说我妈她们楼里的一个老太
太养的猫突然之间会说话 了 。 ”
金诺说 ! “那是那老太太老湖涂了。 ”
眩青坐在座位上望着白色的百叶窗发呆 , “不明
飞行物 ” 、 “天外来客” 、 “会说话的猫 ” , 这些奇怪的字
眼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眼儿里 。金诺给办公室里的每
个人用纸杯泡了一杯茶 , 给眩青那一杯里特意多放了
点茶叶 。
中午眩青在楼道里碰见金诺 , 两人很自然地一起
走进电梯间 。 眩青看见金诺放在电梯按扭上的手指 ,
骨节十分粗大 , 是那种粗粗大大的男人的手。 金诺说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 我知道有个地儿 , 吃的东西倒是
有点特色 。 眩青本来想婉言谢绝他的 , 但是还没等她
视点与叙述
开 口说话 , 门已经开了。
“你跟我走还是去餐厅 � ”
金诺站在大堂晶亮的图案花哨的大理石地上 , 看
着眩青。
中午的阳光如金子泻地一般光闪闪的铺了一地 ,
金诺带着眩青绕到大楼背后的胡同里去 , 胡同就像这
座城的凹槽 , 有许多浅灰色的背阴的地方 , 树歪歪的 ,
影子投在地上 , 错落有致 , 令人迷惑。踩着那迷乱的影
子走过去 , 就到了金诺说的那家“吃的东西有点特色 ”
的餐馆 。
这家四合院里的餐馆看起来倒有点像一户人
家 。院子 里有棵老槐树 , 看起来有些年岁 , 金诺估计它
足足有一百五十岁了 。 眩青 问他怎么知道的 , 金诺耸
肩一笑说 , 其实 , 我也是瞎猜。眩青盯着他的脸看了两
秒钟 , 觉得这张脸好像和办公室里的那张有些不同。
环境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 人镶嵌在里面 , 脸就不
是原来的脸 , 人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他们在安静的一角坐定 , 阳光从玻璃窗里像很浓
的油彩那般的涌进来 , 铺在桌上 , 椅上 , 碗碟上 , 手背
上 , 菜肴上 。 阳光一跳一跳的 , 使得房屋像航行在阳光
里的一艘船 , 窗外的老树变得模模糊糊 , 若有若无 。眩
青说 !
,� 这儿的气氛挺好的 。 ”
“你喜欢吗 , 喜欢以后可以经常来 。 ”
“我不是这个意思 。 ”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 ”
玻璃杯在空中发出 “叮” 的一声响 , 又脆又爽 , 有
一滴啤酒飞溅起来 , 滴到眩青的手背上 , 回溜晶亮 , 像
一枚背壳坚硬的虫子 。 这时他们听到德文版的雪绒
花 , 感觉跟平时很不一样 , 所有的声音都像气流一样
缠绕着他俩 , 阳光变得越发稠密起来。
墉徽的午后 , 有一点燃烧的酒精的作用 , 眩青坐
在办公桌前老是心不在焉地想心事 , 说她想心事也不
那么确切 , 她其实什么也没想 , 耳边断断续续冒出金
诺说过的话 , “我是要调走的 ” 、“这种地方消磨人的意
志 ”⋯⋯下午办公室里同事都去看工会组织的一场电
影 , 据说那部电影是张艺谋拍的 , 在外面看电影票要
∀# 块一张 。 女同事们全都咋咋呼呼抢着去 了 , 眩青推
说有点头疼 ,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有一个人影 , 不知为什么总在眼前晃 , 赶都赶不
走 。 他说过的话 , 他说话时的表情 , 他吃饭时的样子 ,
这真是莫名其妙 , 又不是头一次见面 , 头一次在一起
吃饭 , 怎么会这样呢 �
正想着 , 电话铃响了 。
听筒里的人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
他是谁呢 �
“是我 , 你都听不出来了 � ”
闻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变形 。
他说“你没事吧你怎么啦不舒服还是—”“没有 , ”眩青慢条斯理地说 , “只是有点困 。 ”
闻强坐在电话那端情绪似乎有点亢奋 , 他说他已
经问同事借了一台录像机 , 他准备连续几天对阳台上
观察到的不明飞行物进行记录 , 观察那个物体的位
置 、形状及移动情况 。
“听起来好像一个天文学家。 ”
眩青越听越迷惑 , 闻强平常是个不言不语的人 ,
自从在阳台上发现那个奇怪东西 , 他变得话多起来 ,
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 眩青越听越不明白。
眩青感到头痛得厉害 , 这一切混乱不堪 。
不明飞行物
二##一入年号月
闻强家乱轰轰的场面让人心烦 。各种人物轮流上
场 , 不像一个家 , 倒像一个戏台子 。闻强的父亲以前在
部队上工作 , 是一个眩青没弄清楚的什么部门的主
任 , 离休后住在干休所里 , 房子还算宽敞 , 进进出出全
都是以前的老上级或者老部下 。干休所还延续了以前
军队大院的老习惯 , 逢 年过节发上几箱苹果 , 外加两
桶油和五斤鸡蛋 。 这些东西用钱买买值不 了多少钱 ,
变成实物却一箱一箱显得挺多的 , 闻强的母亲一边搬
东西一边抱怨 , 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
闻强的妹妹闻佳站在门 口指手划脚 , 却并不动
手 。 她自称刚刚染了指甲 , 动一下就会破坏指甲的形
状 。 她总是把自己的事看得很重要 , 是一个极端 自私
的女人 , 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中心 , 把别人都看成是围
绕着团团转的小卫星 。 闻强的父亲正准备出去钓鱼 ,
带了很大一包东西 , 据说他钓鱼用的海杆长得可以钓
到天上的星星 , 这种说法虽然夸张 , 但眩青觉得倒还
真有几分形象。
“我的头发在月光下无法停止 生长— ”开着的收音机传来半人半鬼的声音 。
这是闻强的妹妹最喜欢的一个新歌手 , 现在新歌
手每天都在诞生 , 比母鸡下蛋还要快 , 一会儿一个一
会儿一个 , 连名字都来不及记 , 那个新人就已经变成
旧人了。
眩青真佩服闻佳的记忆力 , 她能把两个都长得小
眼眯眯的歌手从形象到声音彻底区分开来 , 而迷迷糊
糊的眩青则经常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 。
在这方面 , 闻佳很看不起眩青。
眩青也看不起闻佳 。
她们表面上虚伪地拉着手 , 让别人看起来好像还
挺亲热的 , 内心里却在互相 唾弃 , 你看不起我 , 我也看
不起你 。
“她的嘴好丑 , 丑得好像屁股 。 ”眩青望着闻佳只
画了一个轮廊但不知为什么没填内容的嘴唇 , 那种发
污的白颜色令她感到恶习 。闻佳那种自以为是 的女人
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 她们总把别人当傻瓜 , 这也看不
惯 , 那也看不惯 , 忙忙叨叨却又一事无成 。这样的女人
注定是要失败的 , 但她们却意识不到这一点 , 她们总
想在生活中占便宜 , 但到头来总是占小便宜吃大亏 。
闻佳说 , 我要离开现在的单位 , 到一家网络公司
去工作了。
闻佳说 , 人挪活 , 树挪死 。
闻佳又说 , 眩青 , 我看你也该动换动换了 , 那个破
机关 , 你整天呆在里面烦不烦 。
眩青的耳朵出现重叠的回声 , 她那张难看的大嘴
在空气中不断地喷出刺耳的声音 , 她说你们都不看看
现在外面变化多快呀 , 一天一个样一天一个样 , 趁年
轻该去捞一把 , 去闯闯去闯闯 , 我哥也是死脑筋 , 我哥
我哥我哥—从闻佳体内释放出一种特有的超声波毒素 , 这种毒素干扰了眩青的大脑 , 使她感到非常的
不舒服 。 头痛欲裂的眩青只好用双手捂住脑袋 , 使自
己的头不至于分成两半。
下午家里来了一个夸夸其谈的男人 , 比闻佳还要
牛 ∃ , 一会儿要给天安门厂‘场换一遍地砖 , 计算着每
块砖的面积和报价 , 好像天安门广场是他们家的 % 一
会儿又说弄不好下半年他要接一桩大生意 , 一赚就是
一百万 , 小生意他真懒得做 , 费了半天劲赚个一 、二十
万有什么劲
眩青坐在一旁听得目瞪 口呆 。
“费 了半天劲赚了一 、二十万有什么劲 ”
天哪 , 一 、 二十万人家都獭得做了 , 跟人家比起
来 , 自己每 天在机关坐班 , 不能迟到 , 不能早退 , 每月
才挣一千多块钱 , 这样比起来那个班上得还有什么意
思 。 那个牛 ∃ 大嘴哇啦 哇啦还在说 , 他说钱钱钱钱
—人人人人—钱钱钱钱—人人人人—好像天下的钱都给他一个人赚去了 。
然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 问闻强要了一支烟 。
点烟 &连点烟的动作都牛轰轰的∋ , 鼻孔朝天 , 长
长地喷出一口 。眩青真想挥挥手将所有的烟雾以及烟
雾中的污浊男人一起轰走 , 可那污浊的男人在喷了一
口烟之后 , 又回到沙发上去了 。 闻佳看他的眼神有点
傻 , 他每说一句话 , 闻佳就要点一下头 。闻佳大概已经
被这个会挣钱的男人彻底征服 了 , 下一步恐怕就要嫁
给他了 。眩青想 , 嫁吧嫁吧 , 嫁了也好 , 省得烦人 。这样
想着 , 果然看到两个人的眼睛你来我往 , 开始喇喇放
电 。这太可怕了 , 别人都没法儿在这间屋子里呆了 , 闻
强和眩青小俩口交换了一个眼色 , 然后从那个房间里
一前一后退出来。
“她不会跟他结婚吧 � ”
“谁跟谁啊 � ”
“还能有谁� 你妹跟那个男的叹 。 ”
“不太可能吧 � ”
“怎么不可能 , 瞧他看那人那眼神儿 。 ”
闻强不语 。闻强常说 , 女人不可理喻 。他想跟什么
人谈谈他近来最关心的事 , 那就是在阳台上看到的那
个不明飞行物 , 但他却又苦于找不到人谈这事。 谁能
跟他聊这些呢 , 父亲近来忙于钓鱼 , 钓回来的鱼多得
冰箱里都放不下 了 , 只好挨家挨户去敲人家的门 , 东
送一条 , 西送一条 , 人家还不见得爱要 。
“我家冰箱也满了 。 ”
“我们家老头子也爱钓鱼 。 ”
“谢谢了 , 上回那条还没开膛剖肚 呢 。 ”
这些话把 闻强妈气坏了 , 送给他们东西吃 , 倒成
了求他们了。 眩青他们每次回去 , 闻强妈都要塞给他
们一个硕大的塑料袋 , 里面装满了肥肥的一看就是人
工饲料催起来的鱼 。
“咱们都快成鱼贩子了 。 ”
“要不找个地儿把这些鱼都给卖了得 了。 ”
眩青故意把手里的塑料袋弄得哗啦哗啦响 。
闻强说 !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 ”
他们站在公共汽车的站台上等车 , 阳光漫溢 , 行
人走在晃眼的光线里 , 如同走在梦里 。 很多人交错着
在对面街上走来走去 ,不知道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 眩
青站在站牌底下一小片小而又小的阴影里 , 微眯着眼 ,
看丈夫一脸茫然地盯着街对面的某一个地方愣神儿 。
车来了。
他们上车。
在公共汽车上 , 闻强告诉眩青 , 他刚才好像看见
了不 明飞行物 , 他说以前他只有在天黑后才能看得
到 , 现在那东西老跟着他 , 连白天有时也会在眼前出
现 。 ’‘没带摄像机 , 刚才要是能给拍下来就好了。 ”闻强
挺遗憾地苦着一张脸说 。
“就算拍下来又有什么用 � ”眩青扭脸看着窗外 ,
说 。
“怎么没用 � 你懂什么 ”
闻强说着说着声音就高起来 , 眩青感到车上的人
的目光齐喇喇地投过来 , 射到脸上火辣辣的 。 她不再
跟丈夫争论什么 , 她感到人的变化真是快啊 , 仅仅几
天工夫 , 闻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 为那件莫名其妙的
事痴魔着 , 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 甩也甩不掉 。
同事朱迪因昨天 下午被单位工会发电影票的人
给骗了 , 气得要命。都说电影是张艺谋拍的 , 他们才去
的 , 坐在电影院里一看才知道上当了 , 是一个农村
材搞笑片 , 难看得要死 , 气得朱迪差点坐在黑暗中破
口大骂 。
“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 这是谁说的来
的— ”朱迪扭脸问坐在旁边的眩青 , “是鲁迅吧 � ”“可能是吧 , ” 眩青想了一下 , 又说 , “也可能不
是 。 ”
朱迪的手坚决地在空中舞了一下 , 说 ! “管它谁说
的呢 ,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 我再也不上当了 , 我总是被
人骗 。 ”
另一位女同事也说 ! “这年月骗子特多 。 ”
这时候 , 金诺就凑过来说 ! “看场电影算什么受骗
呀 , 现在在大街上 , 有人一下就被人骗走两 、三万 。 ”
“那是他缺心眼儿 。 ”
朱迪说完这话的一星期之内 , 就被人街头诈骗 (
万 ) 千元 , 这 ( 万 ) 是朱迪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 知
道自己受骗后 , 朱迪的精神近乎崩溃 , 人在一瞬间迅
视点与叙述
上海文学
速枯萎 , 眼角额头皱纹邃生 , 眼睛直勾勾的 , 看起来
就像一双盲人的眼睛 。
办公室 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 好像有一
层无形的网把大家都罩在里而 , 让大家感到连呼吸
都有些困难 。 眩青想劝她同事几句 , 但又觉得说多说
少都不合适 , 眩青前两天 自己也遇到不顺心的事 , 她
从婆婆家拿回来的一大袋鱼 , 在 下车的时候不小合
落在公共汽车上 了 。 眩青回家才发现鱼丢 了 , 就跟闻
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
闻强不理 , 独自看电视录像 , 把他录下来的不明
飞行物的图像进行一遍遍分析 , 手里还拿着小本不
时地做些记录 , 画上些眩青根本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及图形 , 他说他一定要找电视台的人来看看 , 阳台上
看到的那个物体他已经观察了好几天了 , 每天与每
天的位置都不同 , 这东西实在太神奇 、 太值得研究
了 , 没准他揭 开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页 , 一想到
这些 , 闻强激动得额角青筋直跳 , 他已经不再是他 了
—再 一也不是那个平凡的小公务员 , 而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如果那项发现真的成 立的话 ∋。
“我的鱼 , ” 眩青对着他耳朵大声说 , � ‘我的鱼丢
了。 ”
�� 你不是讨厌那些鱼吗 � ”
“再讨厌也不能白便宜了人家呀 。 ”
“你怎么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操心了想点大事
好不好 � ”
“世界上能有什么大事 � 就是你每天站在阳台上
看得两眼发直的东西 � ”
闻强很生气 , 闻强不再搭理她 , 而是把录相带翻
过来倒过去 、 倒过去再翻过来地看 , 身边的女人就跟
不存在似的 , 再也不跟他说一句话 。
不明飞行物
二##一年八月号
金诺跟眩青之间却越来越有话说 , 两人聊什么
都能聊得热热闹闹的 。 有时抽空他们就溜到附近一
家大饭店的咖啡座去坐坐 , 那里环境幽雅 , 很适合聊
天 。 金诺跟眩青说 , 他就快要调走 了 , 再也不 回来
了 。 眩青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 但又不好说什
么 , 就只有静静地听他说 。
下午时分 , 咖啡座里显得有些冷清 。 服务生一个
个轻手轻脚地忙着手边的事 , 像白日里晃动的影子 ,
阳光在他们身上形成一轮淡色的光圈 , 使他们看上
去显得有些不真实 , 好像虚构中的人物 , 只是在现实
中暂时现身 , 只要某一个神秘按钮轻轻一碰 , 他们立
刻就会消失 。
眩青看着对面的男人 , 一下子觉得这个男人很
快也要消失了 , 忽然觉得很害怕 , 伸出手来想要抓住
什么 。
这时有人轻轻碰碰她的手背问道 ! “你要什么 � ”
眩青这才如梦方醒 , “哦� 几点钟了� ”她真像做
了一个梦似的眼睛里都是朦胧不清的雾水 , 她想自
己怎么会梦到那种事呢 , 而且是大白天 。 他们似乎走
在一条通往什么地方的林荫道上 , 一路上虽有说话 ,
但感觉上却是寂静无声的 , 不知为什 么会造成这种
错觉 , 宁静的下午如同午夜一般纯洁 , 眼前的门在一
扇扇地打开 , 眩青越走越觉得玄妙 , 她从来没来过这
种地方 , 房屋 、 树木都不是她平时熟悉的那种 , 身边
的人沐浴在阳光之中 , 通体上下放射出一种奇怪的
光亮 。
然后是进人 , 进人某套房间 , 进人某间卧室 , 最
后抵达男人和女人都最终想抵达的地方 。 很宁静 , 并
不躁动 , 一切都像事先有所准备 , 或者已在内心操练
过许多遍 , 此次只是付诸行动 , 再或者 , 此刻就是一
次内心操练 , 男主角静静地坐在对面 , 一 口一 口地喝
着热咖啡 , 间或投过来一络微笑 , 一切都很正常 , 并
没有什么发生 , 热吻 , 喘息 , 呻吟 , 扭动 , 什么都没有 ,
身边的服务生穿着带荷叶边围裙有中式领子的 衣
服 , 用手托着一叠干干净的白布像个木偶人似的静
静地走 。
晚上回家 , 眩青靠在阳台门旁的紫花墙上 , 看着
阳台上那个影子似的男人和他手里那台黑默殿的仪
器 , 觉得生活就像个黑色泡沫一样 , 可大可小 , 并且
随时可能破灭 。
“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
“什么也不是 。 ”
“你是说我神经出了问题 � 你是说我出现了幻
觉 � 你说我⋯⋯ ”
“好了好了 , 你觉得它是什么 , 就是什么吧 。 ”
“你根本不理解我 。 ”
“如今这年月 , 谁理解谁 � ”
没想到这句话倒像木塞子一样把闻强的嘴给堵
住了 。 他们不再说什么了 , 简单冲了个澡就去上床睡
觉 , 背对着背 , 一副赌气的样子 。 眩青在裹紧被筒的
同时 , 又极想松开 , 她想钻到另一个被筒里面去 。 晚
上是女人最虚弱的时刻 , 也是女人最需要一点点热
量的时候 , 有时候 , 哪怕是有人轻轻地楼一下 , 也会
觉得很满足 。
可是 , 没有 。
他一下子就像是睡过去了 , 或者说 , 是死过去
了 , 无声无息 , 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 他一动不动的
样子也像是在跟她赌气 。 眩青觉得她骨头里都散发
出一种想要跟谁吵架的有毒的气息 , 她疯了似的从
床上呼地一下坐起 , 身上披着一块毛毯 , 赤着脚在地
上乱走 。
从这面紫花墙走到那面 紫花墙 , 从 门走到玻
璃 。
她的脑袋被玻璃的冷和硬阻隔在里面 , 外面是另
一个世界 。 窗外的夜空漆黑一片 , 没有云 , 也没有月 。
闻强着魔似乎的骑着 自行车在这座城市里穿
梭 , 他说他相信他会找着一个重视这件事的记者 , 帮
他一起查明事情的真相 。 到目前为止 , 没有人相信他
在阳台上发现不明飞行物的说法 , 楼下看自行车的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 , 看走眼 了吧 , 那玩艺是那么好发
现的 �
闻强将他那辆落满灰尘的自行车气乎乎地推进
车棚 ,然后将车支架重重地一踢 , 将车锁了从里面出来。
“小伙子 , 说真的 , 你到底看见什么 了� ”
看自行车的居委会老太太收了笑 , 一本正经地
∗司闻强 。
“看见什么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闻强手里拿着钥匙急匆匆地走 了 , 他想他不需
要这种俗人理解 , 做大事的人都很难被凡人理解 , 他
每天骑着 自行车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 他感
到混身上 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 他的腿好像被注人了
一种无名的激素 , 一下一下机械地蹬着 , 不但不觉得
累 , 反而觉得兴奋 , 前面好像有一个莫名的结果在等
着他 , 他要拚命往前奔 。
一个男人一旦迷上一件事 , 就跟吸上毒品差不
多 , 闻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不明飞行物那么着迷 ,
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 了 , 有时站在 巧 层 的阳台上 ,
看到的是一座灰蒙蒙的浸泡在雾霭中的城市 , 低矮
的楼宇隐在雾蔼下面 , 深不可测 。 远处的高楼如 同海
中的桅杆 , 沉浮不定 。 这座城市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
什么都在改变 , 什么都像流水似的 , 来的尽管来着 ,
去的想留也留不住 。 这种变幻莫测的生活是从什么
时候开始的 , 身在其中的人都很难弄得明白 。
眩青近来与丈夫的关系若即若离 , 丈夫越疯魔 ,
她变得越沉静 , 她心里有另一件事在撑着 , 那个人一
天到晚在她眼前晃 , 站着 , 坐着 , 或者在办公室中间
的空 地上走来走去 ,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眩青的
视线 , 让眩青感到心神不宁 。
这天下午 , 主任交给金诺和眩青一项任务 , 让他
们到街上去给室里采买东西 , 因为明天要开茶话会 ,
吃的东西一样还没买 , 主任显得有些急 。 金诺说 , 主
任您就放心好了 , 我和眩青一定把这事办好 , 说完他
们就放下手头正在做的事一起出去 了。
他们在一家上上下下有着多层 电梯的商厦里转
悠 , 与越来越多的人擦肩而过 。 他们的胳膊有时在不
经意间轻轻一碰 , 全身就如触了电一般 , 心跳加快腿
发软 。 他们都有些无法控制 自己 , 匆匆忙忙办完了
事 , 拎着大包小包钻进一辆出租车 , 在 出租车的后座
上 , 眩青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牢牢谋在手里 , 用力握
着 。 眩青一动不敢动 , 身体僵硬地坐着 , 生怕稍微一
动 , 整个梦境就如老房子遇到地震一般坍塌下来 , 眨
眼之间什么都没 了 。
眼前的门一扇扇开了 , 这地方眩青好像来过 。
金诺说 , 眩青你是第一次到我这儿来吧 �
眩青说 , 谁知道呢�
他们在红红绿绿的礼物中间亲热起来 , 稍微一
动 , 腿脚就踢到一个纸包 , 再一动 , 不知是什么东西
撒开来 , 不可控制地平铺到地上去 , 一颗一颗水晶样
的铺了一地 。
白天开灯的房间 , 是眩青喜欢的 , 客厅中央的圆
形地毯 , 也是眩青喜欢的 % 墙上带长穗的壁挂 , 是眩
青喜欢的 , 面包式的鼓鼓的线条流畅的双人沙发也
是眩青喜欢的 。 眩青坐在上面 , 心是张开的 , 窗帘垂
得很低 , 看不见外面的天气 , 睁开眼就看到他离得很
近的眼睛 , 那眼睛里有另外一个 自己 。
他把手伸过来伸进她的领 口 。
眩青听不清他在耳边喃喃说着什么 , 他说他说
他说—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 他关了手边的一盏灯 ,房间里的光线暗下来了 , 窗帘的边缘透出些青白的
光亮 , 像是某一个未醒的早晨看到的景象 , 身体被一
个男人牢牢地拥着 , 他的气息包围了她 , 他的热传染
了她的热 , 身体在发烧 , 有一个热热的嘴唇沿着她的
脖颈一路往下 , 在她的胸口停下来 。
他的吻极其缠绵 , 波浪般富有层次 , 有一根神经
从乳房一直传遍全身 , 全身变得绵软无力 , 衣裙在空
中轻飘飘的依次腾起 , 先是上衣和裙子 , 然后是内裤
和胸罩 , 粉红的颜色在空 中如花朵般绚烂 , 宛若失去
地心引力的一个场景 , 所有的物品都在空中飞来飞
去 , 只有肉体是定的 , 像液体中的沉淀物 , 沉在水底 ,
肉体和肉体紧贴在一起 , 没有一点缝隙 。
眩青回家的时候 , 看到闻强的东西乱糟糟地丢
了一地 , 不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 整个下午都是在
与别人的缠绵中度过的 , 眩青不免有些心虚 。 眩青坐
在那里 , 想东想西 , 窗户开着 , 窗帘掉下来一半 , 家里
没一点人气 , 像一座令人窒息的死屋 , 眩青不明白这
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
她一直没有开灯 , 卧室的紫花墙在夜晚变成另
外一种颜色 , 这种变化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 没有灯
光 , 墙纸上的花草凸出墙面 , 像一只只试图扼住眩青
脖子的手臂极长的手 。
暗中有一双眼睛 , 它什么都看得见 。
阳台外的天空显得很空 , 眩青从没觉得生活如
此空洞过 。
电话铃在眩青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 , 眩青此刻
很怕听到丈夫的声音 , 她觉得很害怕 。
闻强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变冰 , 他一字一顿
地说 ! “眩青 , 出事了—”闻强家出事了 , 他父亲下午跟干休所的一帮老
邻居出门去钓鱼 , 原本是高高兴兴去的 , 谁也没想到
会出什么问题 , 结果就真的出了问题 ! 老头子的钓鱼
线实在太长了 , 往上拽的时候一下子甩到了高压线
上 , 人通了电 , 刹时间昏死过去 。
眩青赶到的时候 , 闻强的妈妈和妹妹正伏在一
起唤唤地哭 , 眩青心里很难受 , 但眼里却一滴泪都没
有 , 事情来得太突然 , 使人感觉不像是真的 , 眩青干
视叙述点与
上海学文
巴巴地坐在旁边的一张沙发上 , 像个木头人似的不
动也不说话。 闻强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 , 对她的表现
很不满意 。
“我爸死 了 , 你连哭都不哭 , ” 闻强说 “你的心够
狠的 。 ”
他们正在出租车上 , 眩青不想跟他吵 , 她从没像
今天这样讨厌过闻强 , 他是那样面 目可憎 , 眩青把脸
扭向窗外 , 不让闻强看见她眼 中的泪水 。
“噢 , 现在你倒哭 了 , 我让你受委屈 了� 我怎么对
不起了 � 你说你说 , 你倒是说呀 � ”
他越是追问 , 她越是不肯说什么了 , 车窗外的景
色千遍一律 , 楼宇与行人快速向后去 , 道路一直向前
延伸 , 通向一个远得看不见的地方 。
眩青在紫花墙上老是看到闻强父亲的人影 , 夜
深人静的时候 , 那个影子从墙根底下慢慢升起 , 在紫
花墙上 留下鲜明的影像 , 眩青不敢睁眼 , 她怕看到死
去的人在房间里游荡 , 眩青以前从来不相信鬼魂 , 近
来却隐隐地感觉到也许真的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
东西存在 。 眩青紧闭着眼躺在床上 , 屏住呼吸 , 觉得
自己像个死人 。
有天夜里 , 眩青一觉醒来 , 听到房间里似乎有什
么动静 , 那个黑默较的人影果然在床对面的紫花墙
上出现了。
鬼走得很慢 , 腰微弓着 , 手 里似乎还拿着鱼杆
不明飞行物
惊叫声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 像一只惊鸟在房间
里扑啦啦地飞 。 ‘
“怎么啦怎么啦 � ”
“哪儿有什么鬼啊 , 是我 。 ”
丈夫把灯开开 , 手里拿着摄像机出现在眩青面
月++ 。
眩青说 ! “吓死我 了 , 我还 以为看见鬼了呢 。 ”
闻强说 ! “哪有鬼啊 � 我发现你最近神经特别紧
张 , 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呀 � ”
眩青心里一紧 , 想起她和金诺那档子事来 。 闻强
说 ! “好了好了 , 你先踏踏实实睡吧 , 我还要工作呢 。 ”
眩青知道他所谓的 “工 作” 就是给那个时隐时现
的 “不明飞行物 ” 录像 , 他已经这样坚持了很长一段
时间了 , 为此痴痴迷迷 , 总以为自己看见了别人看不
见的东西 。
这个家真让人灰心 , 眩青想 ,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
思啊 � 于是 , 金诺的脸幻影般地浮现出来 , 金诺在黑
暗中小声说着话 , 他一直说下去 , 直到睡着了她还听
到耳边有人喋喋不休。
第二天上班 , 眩青在办公室青白色的光线里再
次看到金诺的脸 , 只觉得胸 口坪坪直跳 。 金诺看她一
眼 , 故作镇定地说 ! “你今天来得真早啊 。 ” 同事从他
们身边来来往往 , 使他们想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 , 金
诺只好写 了个纸条给她 , 眩青趁没人打开一看 , 竟是
一朵用圆珠笔勾勒出来的单线条的玫瑰 。
临下班前 , 眩青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 长音一声声
地响着 , 没人接 。 眩青眼前出现 了丈夫骑着自行车背
包里背着录像带四处奔波的情景 , 他已经给很多人看
过那盘带子了 , 他一再跟人解释他所录下的东西的重
要性 , 但别人的表情都很淡漠 , 看他的眼神儿有点儿
像在看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 闻强觉得满腹委屈 , 觉
得 自己在对牛弹琴 。
放下电话 , 眩青跟着金诺走出办公室 。 他们找 了
一 个地方吃晚饭 ,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 眼睛里都放
光 。 他们只吃 了简单的一点东西 , 就再也没有心情吃
下去了 , 他们要走 ,要离开这里 ,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 。
“走吧 � ”
“走 。 ”
在去金诺家的路上 , 金诺给眩青讲了一个故事 ,
说有两个殉情的人 , 说好喝一种带毒药的酒一起死 ,
结果女人喝 了那酒 , 那个男人在临喝之前忽然犹豫起
来 , 最后女的死了 , 男的没死 。金诺的故事讲到一半时
就感觉到不对味儿了 , 但没办法 , 只得硬着头皮讲
下 。 他看到走在一旁的眩青脸白得像纸 , 就有些不敢
再说下去了 , 两人一直闷着 , 走了一段路 , 眩青忽然问 !
“那故事的结尾呢� ”
“这故事没有结尾 。 ”
“没结尾 � ” 眩青若有所思地说 ! ’‘反正都是男的
坏 。 ”
金诺笑笑 , 伸出胳膊搂了一下眩青的肩膀 , 眩青
躲闪着对他说 ! “小口让人看见 。 ”
金诺说 ! “这周围哪有人啊 � ”
眩青说 ! “哪有人 � 到处都有暗藏的眼睛 。 ”
正说着话 , 见道路旁边的一幢楼的二层窗户白纱
窗帘 “倏 ”地一闪 , 窗帘背后不知躲藏着怎样阴险的 目
光 。 他俩不再说什么 , 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 到了楼门
口 , 他俩一前一后上了楼 , 来到金诺住的地方 , 把大门
一关 , 紧紧地反锁起来 , 这才感到安全 。
二##一八号年月
一夜狂欢 。
这一夜眩青没有回家 , 但她不断给家里打电话 ,
家里 电话始终没人接 , 眩青心里七上八下的 , 金诺说
没事儿 , 没准你丈夫睡着了或者也出门了吧 , 说着顺
手帮她挂上电话 , 拉她过来重 又在他身边躺下 。
“如果咱俩结婚 , 你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 ”
金诺说 。
金诺的手在她背上很温柔地抚摸着 , 眩青把脸靠
在绘有精美卡通图案的枕巾上 , 微眯着眼 。 她感觉到
有两片热辣辣的嘴唇贴在背上神经最敏感的地方行
走 , 从上到下 , 使她的身体灌满电流 。他用右手扶摸她
的乳 , 左手伸到她下体 , 灵活地动着 , 他的手指像鱼一
样进进出出 , 并被滑润而又清稠的液体所淹没 。 他听
到她快乐的鸣叫声 , 一声高一声低 , 她人走了之后很
长时间 , 这种叫声一直作为记忆封存在这间屋子里 ,
久久不肯散去 。
第二天一早 , 天还没完全亮 , 眩青就从金诺家出
来 , 她走在冷清的大街上 , 看不到一个人 � 整个城市
仿佛还在沉睡 , 住宅楼的每一扇窗户都紧闭着 , 路边
的店门都关着 , 只有卖早点的在路边支起 一 口大铁
锅 , 吱吱啦啦地冒着青烟 , 不管有人吃没人吃 , 一根
根炸得金黄焦嫩的油条摆着沥油 , 摊主见眩青走过
来 , 就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吃早点 。
眩青拉过一 只圆凳坐下 , 望着烟雾腾腾的铁锅
愣神儿 。
“您吃几根 � ”
“哦 , 两根 , 来两根 。 ”
眩青又要 了一碗豆腐脑来喝 , 也顾不上卫生不
卫生 , 只觉得需要一点暖的东西来填充自己 , 使自己
镇定下来 , 沉淀下来 昨天夜里实在太疯了 , 需要有
个过渡才能 回家去见丈夫 。
眩青进门的时候 , 丈夫闻强正坐在大床中央穿
衬衣 。 那是一件漂得极白的白衬衫 , 眩青从没见过这
件衣服 , 她印象中丈夫总穿带条纹的衬衫 , 或颜色很
重的衬衫 , 她忽然联想起昨天和金诺在一起 , 金诺似乎
穿了件同样的衬衫 , 一模一样的式样 , 一模一样的白。
闻 强面无表情 , 一 个袖子穿了几次都没穿进
去 。 他似乎有些生气 , 重重地叹了一 口气 。
“和同事唱了一夜卡拉 , − , 啊— ”眩青用手掩着 , 打了长长的一个哈欠 , “困死我了 。 ”
闻强还是没有表情 , 他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
嗓子的女护士报告了那个得子宫癌的女职员的死讯 。
“她家里一个亲属都没有 , ” 女护士说 , “我们只
有往单位打电话 。 ”
朱迪拿着电话愣 了半天神儿 , 两 个女人都被这
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搅得心绪烦乱 , 联想到自己的
一些烦心事 , 忽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 这时金诺正
好从门外走进来 , 她俩就把死人的事跟他说了。 金诺
显得很沉默 , 脸上有一道阴影横在鼻梁上 , 房间里并
没有奇特的光线 , 不知这道影子从何而来 。
朱迪一转身走了出去 。 房间只剩下金诺和眩青 ,
两人干巴巴地对坐着 , 过了好一阵子 , 金诺忽然开口说 !
“晚上到我那儿去吧 � ”
“今晚上可不行 。 ”
“是吗 , 啊—那就算了。 ”金诺显然有些尴尬 。
眩青觉得不忍心 , 就说 , “那我吃完晚饭给你打
电话吧 。 ”
“你就非得先回家一趟� ”
“对 , 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丈夫谈—”话没说完 , 朱迪走进来 , 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 表
情看上去很有几分严肃 。
九
办公室的一个心情总是不好的女职员得了子宫
癌 , 她的座位从此空着 , 桌椅板凳都染上了一层无形
的黑色 。 自从闻强的父亲意外死亡 , 死亡事件就一件
接一件地在眩青身边发生着 , 使眩青感觉到一种无
形的 紧迫感 , 她想 , 享受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 不抓紧
时间就什么都来不及 了。
眩青一直在心里默默 酝酿着一个计划 , 这个计
划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 她怀揣着这个像阴谋般的计
划 , 心里按捺住一份不需要与人分享的喜悦 , 无论看
什么 , 想什么都是喜滋滋的 。 这个计划使她心里悬空
着的一切都有了着落 , 她忽然觉得生活变得踏实起
来 , 人生有了实实在在的一个目标 , 她要为这个目标
奋斗到底 , 眩青想着想着 , 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
同事朱迪凑过来问 !
“有什么好笑的事 , 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乐一
乐 。 ”
“没什么 。 ”
�’眩青 , 你这样就不好了 , 一个人没事偷着乐 。 ”
“我干嘛要偷着乐呀 , 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
以后你就知道了 。 ”
两个女人嘻嘻笑起来 , 像两只各怀鬼胎的猫 。 这
时候 , 电话铃怪腔怪调地响起来 , 两个女人都猜到一
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 果然 , 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 有个哑
眩青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 , 遇到闻强的妹妹闻
佳。 几 日不见闻佳竟然胖了许多 , 正甜蜜地挽着一个
强壮男人的手臂在那儿挑挑拣拣地买东西 。 闻佳见
到眩青 , 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 并把身边的男人说成是
“我们那位” , 显然两人正在热恋 , 或者早已同居 。
“你好 。 ”男人把手伸过来给眩青握 。
“你好 , ”眩青说 , “你们慢慢逛吧 , 我得赶回家做
饭 。 ”
“我嫂子这个人啊 , 她可是个模范妻子 , 对我哥
特那个— ”眩青听到背后传来尖锐而 又别有含义的笑声 ,
这笑声像一些银亮的针一样刺在眩青背后 , 促使眩
青以最快速度结完账离开超市 。 她打了一辆怪里怪
气的绿出租车箭一般地冲回家 , 她想把心里想说的
话鼓足勇气一 口气全说出来 。 她边上楼梯边替 自己
打气 , 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
他 , 把什么都告诉他 。
用钥匙开门的手直抖。
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门打开 。
眩青听到 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 她有点不相信 自
己的耳朵 , 那呼吸声像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 , 大
而急促 , 有嗡嗡的 回声 , 回声从四面八方包围着眩
青 。 由于紧张 , 眩青的脸一点点地变得惨白 , 拿着钥
匙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 终于 , 整串钥匙掉在地上 , 发
出哗啦哗啦金属链条般的响声 。
门开了 , 两个面色苍白的人门里门外面面相对 ,
都感觉到对方好像有点陌生 。 然后 , 房门洞开 , 有股
视点与叙述
上海文学
穿堂风把眩青的裙子掀得鼓胀起来 , 眩青低头一看 ,
白裙子被撑得圆溜溜的像一把随时可能乘风飞去的
伞 。
眩青进 了门 , 却一下子被人泄 了气 , 想说的话一
句也说不出来了。
“你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 , 我心里难受啊 。 ”
“还有你那个不争气的妹妹 , 在外头跟一个有家
室 的男人同居 , 还搞得大张旗鼓的 , 让我这老脸往哪
儿放呀 。 ”
婆婆端坐在客厅中央 , 脸灰得像只紫茄子 。 她坐
在那里骂这骂那 , 好像全世界都跟她有仇似的 。 婆婆
主宰了这个家的空气 , 闻强 和眩青顿时变成了没有
生命的扁片人 , 他们只有坐在那听的份儿 , 没有插嘴
说话的份儿 。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 距金诺跟眩青
约 好的打电话的 时间越来越近 , 眩青紧张得直 出
汗 。 客厅的大钟发出嘀哒嘀哒夸张的声响 , 每一下都
像是在提醒眩青 ! 电话铃就要响了
电话铃真的响了
眩青紧张得眼珠凸出 , 看人的样子可怕极了。
婆婆横了她一眼 。 婆婆说 ! “你怎么啦 , 怎么不接
电话� ”
眩青的手哆嗦着听电话 , 声音像是从嗓子后面
发出来的 , 尖 , 细 , 奇怪 , 而且分叉 , 眩青用凸起的眼
球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 , 觉得他们盯在她后背上 的
目光如刀 , 锋利而又冰凉 , 眩青幻觉中有一串血珠从
她的后背上渗透出来 , 很快就透过裙子 涌到衣料外
面来 , 眩青觉得一阵恶心 , 有什么东西从嗓子眼里往
外涌 , 眩青连忙丢下电话往门外跑 , 闻强抓起电话连
“喂 ”了几声 , 无人应答 。
说 ! “瞧瞧 , 瞧瞧 , 脸都红了 。 ”她嘴里夸张地发出啧啧
的声响 , 自己先把酒盅里的一小杯酒 “滋 ” 地一声喝
干 , 冲着全桌人亮着杯底说 ! ‘’怎么样 � 我这人就是实
在 , 不像有些人— ”眩青说 ! “有什么意见 , 就请当面提出来 , 别指桑
骂槐 。 ”
朱迪把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磁 , 说 ! “谁指桑骂
槐啦 � 你今天倒给我说说清楚 。 ”
“暖 , 你瞧你们 , 说着说着怎么急了 � ”金诺忙在
中间和稀泥 , 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 最后那餐饭弄得不
欢而散 。 眩青因为喝多了酒 , 头痛得厉害 , 等她睁开
眼睛的时候 , 已经躺在金诺的床上 了。
一只带有银亮钟摆的小钟在眩青眼前晃 。
晃来晃去 。
晃来晃去 。
银色的亮光幻觉般的美丽 。
她喊他的名字 , 发现他不在房间 。 小钟不停地在
眼前摆 , 除了虚幻的光亮 , 她什么也看不见 。 那只蓝
发卡就如变魔术一般 , 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 , 跳到
眩青眼前。 眩青一眼就认出这只蓝发卡的主人是同
事小朱 。
眩青并不很伤心 , 她想 , 是酒醒的时候了 。 她离
开金诺的房间 , 呈跳跃状走在楼梯上 , 地球仿佛在一
瞬间失去引力 , 她感到一身轻 。 原来她想 , 一旦她离
开金诺 , 生命就再也没有什么意义 , 现在她却从那段
不确定的感情中挣扎出来 , 大踏步往前走 。
眩青 回头 , 金诺家最普通的灰色住宅楼在众多
楼宇之间 , 淹没不见 。
十二
十一
不明飞行物
金诺调到一家刚刚成立三天的网络公司去工作
了 , 临走前请同一办公室的几个同事吃饭 , 席间朱迪
一直在拿金诺与眩青两人半真半假的关系开玩笑 !
“有两个人 , 不喝一杯交杯酒是说不过去的 。 ”
有个男的就伸长脖子问 ! “谁跟谁呀� ”
“这还用问吗 � ”
朱迪的眼光如刀片 , 在金诺与眩青脸上锐利地
一刮 , 两人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 朱迪又不依不饶地
电视开着 , 家中无人。 有一则电视新闻不知是否
跟丈夫闻强有关 , 理着时髦的板寸平头的穿中式对
襟衣衫的女播音员用过于浓重的京腔说 !
“经有关部门鉴定 , 不明飞行物原来就是月亮 。 ”
又言 ! “这年月 , 连月亮都认不出来了⋯⋯ ”
眩青关上 电视 , 黑暗的旋涡很快将她卷进去 , 并
且带走 , 走到一个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 。
责任编辑 金宇澄
《上海文学∋. ##+ 年 / 月号 史铁生近作《回忆与印象《八篇 ∋∋勘误表
二##一八年号月
� 封 � , 倒数第 行 ! “废管颓台”应为 “废馆颓台” 。 ∀ 第 # 页 , 右栏 , 正数第 ∃� 行 ! “玄机 ” 应为
“玄妙 ” 。 % 第 # 页 , 右栏 ,倒数第 ∃ 行 ! “姐姐 ”应为 “奶奶” 。 &第 ∋ 页 , 左栏 , 正数第 ∃∋ 行 ! “便绝
不是 ”应为“但决不是 ” 。 ( 第 ∃# 页 , 左栏 , 第 ) 篇的标题 ! “老井家”应为 “老家” 。 ∗第 ∃ 页 , 左栏 ,
倒数第 ) 行 ! “来到看望 ”应为“来看望 ” 。 + 第 ∃) 页 , 右栏 , 倒数第 , 行 ! “早晨不亮”应为“早晨天不
亮” 。
特此更正 , 并向读者和作者致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