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4月07日冷暖人生云南返乡民工患矽肺病 凸现职业病维权困境

2009年04月07日冷暖人生云南返乡民工患矽肺病 凸现职业病维权困境 2009年04月07日冷暖人生云南返乡民工患矽肺病 凸现职业病维权困境 核心提示：云南水富“怪病”事件掀开我国职业病防治的冰山一角：一方面，我国职业安全尚存监管盲区。地方政府连环失职，导致职业病危害事件频频发生；而另一方面，职业病患者的维权路则布满辛酸。在呼唤农民工自我保护意识觉醒的同时，更期待相关法律、机制的尽快制定与完善。 王家舜：那死了就往上填了。 记者：这都是你们村子，得了尘肺病的病人？这些全部是，我看看这个最早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你都有日期登记，从2007年开始？ 王家舜：哦，从2007年，原先统计是七十几个。 记者：你们一个村就这么多人？ 王家舜：全部是年轻人，二三十岁的，三十多岁的，全部是这种人，这儿得这病的，三四十岁，都是这种年轻人。 记者：这一个是死了的，这就是景家是吧？ 王家舜：这个是死了的，这又有个他家里头的，一家人就死了三个，它就连到着死，它是亲戚带亲戚的，这个现在也病得凶。 陈晓楠：2001年到2006年这五年间云南省水富县向家坝镇永安村有近百位村民先后到安徽的凤阳县石英砂厂去打工，相对稳定而且看起来不错的收入让这些怀揣着砖瓦房梦想的村民一度觉得那里是他们的希望之地。可是，从2006年开始，到石英砂厂打工的多位村民返乡之后发现他们患上了同一种怪病：消瘦、呼吸困难、头晕、咳嗽等等，后来经过排查发现两年之内，从石英砂厂打工返乡的77人当中竟然有12个人因为得了这种怪病相继死去，还有27个人仍不同程度地发病，这一下村子里开始谣言四起，人们开始猜测：有的说是因为当地的风水不好，也有的人说这些得病的人在外边肯定是被黑心的老板暗算投了毒。但相同的打工经历，相近死亡年龄还是让整个事件变得更显蹊跷起来，目前死亡事件还在永安村在持续，是求生还是等死，这个滇北小镇的村庄从此不再安静。 2009年3月19日，病情较重的苏廷文躺在病床上，生活已不能自理 解说：2009年3月20号，我们来到了云南省水富县，目前陆续返乡的务工村民中有20多人正在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梁永洪：这医院病房楼上楼下全部都住满了，没的地方住了，那些都是临时的，临时安装的，那些床都是临时安装的，都没地方住的。 记者：都是从安徽那边打工回来的。 村民：对，都是从安徽那边回来的。 记者：现在感觉怎么样？ 村民：现在感觉心里累，感觉没有劲，一出汗骨头会疼，这一半都会疼。 村民：现在身体干不了活了，不能干重活，就是一般活儿都干不下了，只能天天耍了。 村民：就是得了这个病觉得累，累了就咳，一天比一天咳嗽。 村民：我老婆以前称来一百零几斤，现在称来八十斤都不足，你看像她这手只剩皮子了，根本就没有肉了，根本就不是正常的，现在腿你看，根本瘦了，根本就没有肉。以前胯那么大，现在搞得瘦的肉都没有了。 解说：梁永洪告诉我们，他们得的这种病发病期长则三到五年，短则两三个月，现在还没有办法医治。他们这20多人实际上是一群等死的人。离开医院后我们来到了水富县永安村，永安村是此次死亡事件最集中的村庄，在12例死亡的返乡村民中，永安村就有10人，到达村子后，在村民刘树阶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景家。三个孩子的相继离世，已经让这个家不称其为家。 景妈妈：都去了，这个有照片，他们都去了。 记者：这个就是大女儿？ 景妈妈：三儿子，这个就死了，这个在水富县那医病，这老五就跟我们也讲的最贴近，幺儿一个就是最小的一个。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女儿死了，死的好可怜啊，我这几个娃儿 凤阳石英砂厂颇高的工资像磁铁一般吸引着村民前往 解说：短时间内，包括景家三姐弟在内的10名村民相继死亡，一时间恐慌的阴云笼罩全村，目前莫名的发病事件在永安村仍在持续。 陈晓楠：一个个攀升的死亡数字，一个个未知的，可能的死亡日期，这让永安村失去了永远安宁的可能，对这些村民来讲，他们真的不知道头顶上那把剑何时会落下来，也更不曾想到，生平这第一次外出打工，竟招来如此横祸。伴随着死亡数字的攀升，对死亡原因的追溯也引起各个部门的关注。2009年3月20号，云南省卫生厅组织安排返乡存活的这63名外出务工人员进行体检，诊断结果发现他们当中30人患有矽肺病，矽肺是尘肺当中最严重的一种类型，由于长期吸入含有游离二氧化硅的粉尘所引起的，发病之后肺部有广泛的结节性的纤维化，严重的时候会影响肺功能，丧失劳动能力，并时常伴有肺结核等等并发症，就这样返乡村民的死亡原因总算是最终被锁定。源于2001年2月，远走安徽的打工潮，正是整个死亡事件的发端。 记者：现在你们实际上是病人照顾病人？ 陈章琼丈夫：就是嘛。 记者：有担心过自己的身体吗？ 陈章琼：我的身体，这个病没得好的了，也不太担心，主要就是担心我的小孩和老人。 陈章琼丈夫：我最后悔不过的就是不应该说到安徽那边去打这个工。 解说：陈章琼不曾想到，三年前远走安徽的打工经历竟会给自己带来这般灭顶之灾。陈章琼所在的永安村地处云南北部山区，人多地少，每年三四千元的收入令很多家庭生活常年得不到改观，能够修一所新房子成了村中很多人家的梦想。2001年2月，在永安村去安徽凤阳的石英砂厂打工一时成风，相对稳定和颇高的工资像磁铁一般吸引着多位村民陆续前往。 陈章琼：就是给我小孩修房子，让他们吃的好穿的好，人家别人的小孩每天上学都有钱，我们家小孩每天上学没有钱的。 杨瑞友：小孩在读初中，每个月要钱，反正就是说，你打一个月工资基本就给小孩了，很现实，就是这样的。 陈章琼：他给你买个电饭煲，碗啊、筷啊、盆盆桶桶全部都是用老板的，要多少钱，我就拿多少给你。 杨瑞友：只是说赚钱是正道，反正吃一点苦，反正能够赚钱，都干。 解说：最先去安徽务工的村民，很快就给家里寄回了丰厚的汇款，其他村民于是纷纷效仿，两年间近百位村民先后远走安徽凤阳，扑向了他们心中的希望之地。 解说：2009年3月，我们来到了安徽凤阳，由于尘肺病蔓延，现在很多家石英砂厂已经陆续关闭。 陈晓楠：永安村村民外出打工的这安徽凤阳县一共有石英砂加工企业大概480多家，这些企业大都是家庭小作坊，主要是从事石英石的粉碎生意的。作业的时候，厂房里是粉尘漫天飞扬，公路两边的房顶上都会厚厚的一层白灰，大概每走十步，你就会发现有一个小院子，简单的铁栅栏门有一台粉碎机，这也就是一个石英石粉碎加工厂了。没有厂名，也没有专业的操作车间，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围了围墙就是厂。在这里打工的人，大部分来自四川、云南、贵州等地，在听说安徽凤阳这边石英厂大概每个月能开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而且相对稳定、相对可靠，永安村近百位村民高兴极了，他们先后飞蛾扑火一般地前往安徽凤阳，扑向他们心中的希望之地。 工友身上的石英砂石灰尘根本就洗不干净 解说：在石英砂厂，陈章琼从事的工作主要是石英砂石的粉碎和包装。虽然从没有接触过这份活计，但每个月2000多元的收入，还是让她坚持着努力去适应这份新工作。 陈章琼：就连一个包都驮不动，一袋是一百斤，根本就驮不动。有一次起大风，天上又下大雨，那次老板喊我们装车，又是晚上，装车，老板喊跑快一点，那晚上跑了摔了，摔过去都不能动，两三天都动不得，就连解手都蹲不下去，爬又爬不起来。 解说：陈章琼所在的凤阳官沟村，有石英砂加工厂200多家，每天开工作业的时候，厂房内灰尘四起，能见度非常低。 陈章琼：洗澡看到那个灰尘，就是根本就洗不干净，洗了几天都还在，就是回乡来嘛，都还是，起码都要过星期才洗得脱。 杨瑞友：一到下午，太阳没落山的时候，那个灰尘特别多，反正看着就是，好像都那雾一样的，雾沉沉的，是这样的。 杨瑞友：反正我们当时也戴一点那个布口罩，只要在里面待过十分钟，你就出来一次，出来一次，然后再进去，出来一次，反正就是，只有两个眼睛在转，反正看不见人，都是白的，头发身上全是白的。 记者：在这种状况下，有没有自己想过，要长期在这种环境下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杨瑞友：当时就还没有这么意识，这个人要生存，有些时候就是偷抢，赚钱不走正道，我们这个赚钱是正道，反正不想到是对身体有危害，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说赚钱是正道，反正吃一点苦，反正能够赚钱，都干。 解说：虽然工作苦累，但月底能够拿到工资，给家里老人和孩子寄回去，成了这群外出打工村民最大的满足和安慰。 杨瑞友：家里不都是有老父老母，有小孩，反正都是为了挣钱，供家养口，只要能够赚得到钱，心头就高兴，再苦再累，反正也觉得无所谓。 解说：杨瑞友也是永安村的村民，早在2005年，他就和妻子来到凤阳打工。第二年，家里就盖起了新房，但是新房子带来的喜悦没过多久，一种身体上的不适，便开始在杨瑞友身上出现了。 杨瑞友：时间长了，反正一感冒，稍微不注意就感冒了，就是等于好像，这个肺受到影响，然后去医院，医生就给我们吊点水，然后消消炎，把感冒治一下，好像能够干活又干活。 解说：在杨瑞友身体逐渐感觉不适时，厂区内多位工友也陆续出现了相似的症状。一天杨瑞友在做工时，突然接到了家里打来的一通电话。 杨瑞友：家里打电话，说这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干活的人都死掉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心都凉了。 杨瑞友：听了就知道，肯定还是有问题吧，就去问医生，主治医生跟我们讲，你是一种职业病，职业病我们没有权利说，你要找职业专家，职业病鉴定所给你鉴定，这样，他说他才权利说。 记者：他怎么知道你这是职业病呢？ 杨瑞友：他是医生，他肯定知道是职业病，他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是安徽石英砂厂，因为他那里离官沟只有十多公里，他怎么不知道，肯定知道。 杨瑞友：当时都炸开了，大家就垂头丧气的，反正觉得，干这个活儿不能够干了，反正心情是很难受的，就往家里走。 解说：突发的肺病，有人因此而身亡，让恐慌在厂区内里迅速蔓延。更为可怕的是，这种肺病的发病症状在务工村民中都已经出现，很多人开始四处奔走，找老板讨要说法，并纷纷准备返乡回家。 陈章琼：太多了，多的很，老板还不让你走，还让你把人找到了才能走，找不到人不准走，就连我们都是，我们发病了，就跟老板说要走，老板说你还做两个月，等我把人找到了，我们就做两个月，后来他还让你做，我们说我们再也不干了，我们已经得病了，我们要回去。 陈章琼：我大点那个小孩他就说，他说妈妈，你再也别去打工了，你打工修房子，为了我们，到现在房子没修起，这条命都要搭上去。 姐弟同一天相继离世让景家陷入了巨大悲痛 解说：2006年3月，近百位带着全村希望的外出务工村民集体返回家乡。回村后，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开始不同程度地发病，并有人因此而死亡。这一切给永安村，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解说：在永安村里，发病最严重的就是景家，景家五个孩子其中四个去了安徽，现在三个孩子死亡，另外一个也已经发病。 景妈妈：这鞋子就是大女儿买的。 记者：你这鞋还没穿呢？ 景妈妈：就是女儿没在了，留点留念，看不到女儿，就看看这双鞋子……这个就是老三，三儿子给买回家的衣裳，我都舍不得穿，买回家来，找了钱，修了房子，都没得到享受，就死了。 解说：从安徽返乡后，景家的大女儿和五儿子便开始陆续发病，刘树阶是景家的外甥，在哥表姐发病期间他经常前往探望，发病时的情景他至今仍记忆深刻。 刘树阶：慢慢地，慢慢地，反正呼吸困难，慢慢地一天一天消瘦，瘦的皮子包骨头。 记者：医院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诊断啊？ 刘树阶：医院就说这个病没得医，主要是你这个病，已经吸在肺上了，只能说是缓解，当时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的反应就是，糟了，这辈子就完了。 刘树阶：尤其是老五，他晓得去看大姐，他在家里边那种伤心，哭，哭得不得了，虽然他说不出话，他很想说，从我们内心感到他很想说，大姐肯定是跟我一样的病，那种心情啊。 解说：2006年10月死亡最终敲开了景家的大门，景发英在返乡半年后发病死亡。 刘树阶：他就是知道肯定说一家人都去了，肯定大姐已经走了，他肯定有种心理状态，想也想得出，为啥子呢，天天家里都不断人，今天突然的全部都走了，这隔的比较近，一般我们这边死人，死了人要放下鞭炮，他还是有一种想象、一种感觉，当时大姐死了，他就伤心，给他刺激了，大姐一埋，刚刚一埋，晚上，老五就去世了，就走了，刚刚把大的埋了以后，小的又去世了。 解说：景发英和景发远同一天的相继离世，让景家陷入了巨大悲痛，在大姐和五弟去世后3个月，景家的三儿子景发财也开始发病。 刘树阶：就是一天一天，就比一天凶，他就说，哎呀，可能糟了，慢慢地肯定还是跟他们一样的，后来就去检查，确诊真是糟了，已经确诊肺上吸入黑点点，就是肯定迟慢一点。 记者：他从医院到家里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刘树阶：回来就抱着就哭，已经就有点绝望了，如果他一倒下，这个家里老的小的，生活各方面就产生困难了，因为他是这一家子的顶梁柱。 陈晓楠：景发财兄弟三人，四弟景发文，五弟景发远都是聋哑人，所以从小性格倔强的景发财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家子有什么事都是由他来定夺。12口人的大家庭一直住在村子里，后山的老房子，土制结构的老房子年久失修，也差不多快坍塌了，所以在景发财心中，能够盖一所新房子，能够把父母接进村子里来，让孩子上学离学校近点儿，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在看到村民纷纷出去打工，陆续把新房子盖起来之后，2003年6月景发财也决定带着大姐、带着两个弟弟远走安徽，但他没有想到这一走却给这个家带来灭顶之灾，内心的痛苦，对父母的歉疚，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死神会接连敲开他的家门。 刘树阶：他过一天就当过一年，他就跟我们讲，那种日子非常的痛苦，吃饭都吃不下去，要用调羹来喂，他那个身体一天一天消瘦，就剩骨头，皮子包着骨头了，相当的消瘦，就躺在铺上，就跟死人没多少区别，呼吸都成困难了。 记者：你从他的样子能看出他想说点什么吗？ 刘树阶：他肯定想说，当时我肯定知道，我肯定不该去那里干活，这个钱我是不该找，他只能摇头。 记者：对于这个家他有很多的放不下吧？ 刘树阶：他就挂念这个家，最放心不下就是这个家，他时时刻刻都想到说这个家庭该咋个办，就是这种想法，这种概念，假如他走了，这一个家庭就完全彻底的崩溃了，老的已经老了，小的非常小，当时他最挂念就是这点，放心不下这个家。 父母把景发财的坟墓修成了一座房子的模样 解说：带着无尽的挂念，2008年年初，景发财还是离开了人世，他的砖瓦房梦想在他离世前得以实现，但他最终还是没能住进去。景发财死后，父母把他的坟修在了新建起的房子前，坟墓也修成了一座房子的模样。 景妈妈：老三的，葬得近点，妻子也好看到，娃儿也好看到，这些年看着人家，这个打工回来，那个打工回来了，我的娃儿就回不了家，哪个不想啊，再想也没办法……得了病，没有法子，留不住啊…… 解说：如今景发财的妻子正在水富县医院接受治疗，而景家仅剩的儿子景发文目前也开始发病。 解说：这间房子是去年刚刚盖好的，但现在景发文每天上下这段台阶已经相当吃力，发病后老婆便和他离婚了，现在他与8岁的儿子和父母一起生活。 陈晓楠：2009年的3月23号，云南省省委书记白恩培做出了批示，要求立刻查清前往安徽凤阳务工返乡人员的健康情况，积极救治病人，做好病人和死者家属的安抚工作。而水富县也专门派出了一个调查组到安徽去核实情况，关于死亡人员的抚恤费用，患病人员的诊疗费用，还有困难救济等等工作，也都正在协调和解决当中。然而，当亲人离去，梦想破灭，面对着一座座新坟，一个个残缺的家庭，没有人知道，浩劫过后的这片土地，究竟留下了些什么……在景发财过世之后，他15岁的大儿子已经开始外出打工了，要自谋生路；12岁小儿子目前还在村子里小学读书，十几岁的他们已经过早的承担起了整个家庭的，他们也是这个大家庭唯一的希望。 解说：景发财去世后，他的大儿子便一个人去了四川宜宾一家餐馆打工，15岁的他过早的承担起了一个家庭的责任。 刘树阶：孩子非常听话的，一个月挣几百块钱全部都寄回家里，如果要是他有五百块工资，五百块钱都寄回家里，挣多少寄多少。 记者：自己一点都不花？ 刘树阶：他一直都没花过，真的五百块钱都寄回家里，他看到亲戚都走了，因为他要大点，所以他要挣些钱嘛，他要扶持家庭，他就想到这个家庭，还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 记者：你叫什么名字啊？ 景加贵（景发财小儿子）：我叫景加贵。 记者：今年多大了？ 景加贵：十四了。 记者：现在上几年级了？ 景加贵：六年级。 记者：对于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象？想不想去考大学上大学啊？ 景加贵：想。 解说：目前景发财的小儿子正在村中小学读书，在这所学校里，他的很多同学都和他有着相同的家庭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