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卖字

不如去卖字（流沙河） 不如去卖字（流沙河） ◎流沙河       你想自我感觉良好吗？想，就去练习书法。门一关，袖一绾，笔一挥，你就是一张白纸上的国王了。你拥有绝对的全权，横扫纵批随你，硬搠猛，随你，扭筋拧肉随你，左倾右斜随你。如果草书，便是鬼画符也随你了。你在金钱面前曾经一跪二拜，你在长官面前曾经三低四下，但是现在，你驾凌于白纸之上，可以傲然自主。这样一来，自我感觉当然就良好了。不过这只是书法的入门。     入门既久，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果稍具天赋，你就可以渐臻艺境，从傲然门主到超然自雄，从超然自雄到怡然自得，从怡然自得到恍然自放，无虑无碍，忘我忘人。说来容易，其实做不到的。要吃饭，要穿衣，要上班，要管家，还要蝇营狗苟，哪容我们恍然自放。不但放不成，就是怡然自得也不易啊。在下写字，偶有怡然，但无自得，却已知足，不敢多求。入门容易登堂难，岂止书法如此，百工莫不皆然。何况字不是手艺，而属心艺，书法艺品不是工艺产品，而属精神产品，当比百工更难登堂。     有读者嘲笑我在吹牛了。他说：“什么精神产品，不是也卖钱吗!”也卖钱，而且卖得贱，远不如高档的工艺产品，更不如错版的邮票钞票。但是，你不可能批量创作书法艺品，毕竟这是心艺范围内的东西。说到这里，我很胆怯，因为电脑已经能够 “创作”顾柳欧苏赵各家字体了。书法贱卖，恐亦时代使然，奈何不得。当然也有文化方面的原因，不想多究，便有贵卖，亦卖名而已矣，实不涉书法也，有啥意思。书艺最势利眼，哪个人不晓得!     成都杜甫堂内的好雨轩老板叫我拿字去，他裱好挂卖。试卖三月，生意还好。我跟不上时代，即不会歪嘴唱诗，又不会闭眼做人，更何况歌德诗啦颂美文啦写了也卖不脱，而又不会瞎编怪事，倒不如去卖字。怕就怕老板把价钱标高了，令我愧作。有顾客嫌贵了，文友贺星寒在观场替我辩护说：“这些对联都是流沙河创作的，不仅仅是书法。”顾客似觉此话有理，买了两副，带回台湾。文友黄家刚又觉得这些对联颇富趣味，还著文给表扬。这些都是我写字的意外收获，添三分怡然，带半分自得，而不必惭自家书法之拙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