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长篇连载）

袋 袋 鼠 萧 霜 月 楔子 常言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吾辈尚属“少壮”，虽谈不上努力，亦不至懒散，然已觉伤悲日浓。几经蹉跎，成家立业，有老有小，逐成中坚；遂觉诸事之繁，己力之小，理想渐远，梦想反多。空忧虑，徒慨叹。先辈以何渡艰，吾等难知；只晓今日所遇所感，实为婚姻家庭亘古弥新之话，姑且诉诸文字，虚妄辩驳梳理。 原拟借小说之壳，采各家之情事，胡诌一群人物，借影射实。几番思忖，方知“生活远比故事精彩”，何必徒费捏造神力，索性将吾人近来所历真人真事，据实录下，个中情理，但凭看官析论。 第一回 将年终公私俱忙碌 临岁末子弟更添忧 话说天气渐寒，转眼间已是期末，巴诗琳抱着几摞试卷，步出阅卷场，因想：寒假将至，可以尽心照顾幺儿“石头”，一天来忙乱的疲惫便减了几分。一面走，一面拨通丈夫史一凡电话。一见公交车驶及站台，诗琳边往车门挤边向电话那头道：“……总算结束了，几个年级的试卷把人家楼上楼下可找惨了……阅卷抓得紧，没时间去存房贷……刚上公交，往车站去……不知石头在家听话不？——我还得坐个把小时的车才能到家哦……” 且说这史一凡原也是两镇小学教师，因其“三支一扶”的招入背景，不想从教两年后，还真转至政府办任文职。彼时正值年终，检查评比，迎来送往，开会发文，出差撰牍，忙得这政府执行力的最后一环，整日里恰似陀螺。这不刚送走“年终纠风办”的干事，就赶着炮制这篇“犬管”总结，好早点收工送赶场的父亲回家。 原来这日是一凡父亲的生日，一凡心里早就念着这事儿：昨晚刚下过雨，老家沟里的土路，天黑怕是更不好走。不如趁中午逢场，一送父亲回家，二则家去陪父亲吃顿饭——虽谈不上祝寿。一大早一凡就去食店，掏出兜里还剩的钱，全称父亲爱吃的两样卤菜。今天碰巧诗琳又要去县城阅卷，只有岳母在家看石头。早上一凡给岳母讲明此事，临走前要把中午的饭菜给备好，岳母说“没必要，自己能行”，其实一凡心里还是放不下。 就在一凡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却见政府餐厅赵文祥的媳妇笑盈盈地走了过来，“一凡啊，工作就是肯干，难怪秦书记时常夸您！一凡，中午在我们那儿团个儿年，其他人都已经招呼了，你一上午都在忙，没机会给你说。”说着掏出手机一看“马上十一点半了，一凡，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跟着儿就过来哈。”一凡还未说话，赵文祥的早去了。 这可难着了一凡：与文祥素来关系甚好，他且又是秦书记的舅子，不去吧肯定不妥；可这父亲劳累一年，过生日我都不能陪他？ 第一回 石一凡公私难周全 李主任左右尽逢源 下了一整夜的雨，在天亮前终于停了。天阴沉得很，四周的山全被水雾笼罩着。时不时窜出一股清风，掠过脸颊却让人禁不住敲牙。赶集的人儿从四面八方，用双脚或车轮将两镇各处的泥土搬到这两镇的政治经济中心来逛逛。 此时，两镇政府办的石一凡，正忙着给县“纠风办”干事端茶递烟，找资料，作汇报，听督导。伴着檐下叭嗒叭嗒的滴水声，一凡好几天的加班，在几句简短的评点后，被挑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毛病。一凡是脸上阵阵热，心中股股凉。 直到办公室只剩下他们，周围除了叭-嗒，叭-嗒的滴水声，就只有干事训话的回声了。干事把资料又翻了翻，短暂沉寂之后，站起身来：“坦白地讲，你们的资料是准备得比较差的了。”一凡干笑着点了点头。“主要是缺佐证材料——再落实落实。”说完伸过手来。一凡赶紧握住干事的手，顿了顿后笑着说：“快中午了，吃了饭再走吧？”干事退回手来，扫视了一圈政府办，看着一旁的副手说：“我们今天的检查任务还很重，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转身登车，呼啸而去。 如果真留下吃饭还麻烦，领导根本没交待过呀，可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于情于理实在说不过去嘛。一凡摇了摇头，回过身来踱到办公桌前，一下子不知该干点什么。忽然想到几年前，自己两年支教期满，按本人意愿还真转成了政务员。要知道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没有钻进来的啊！临走时，几个老师朋友还打趣说：“干公家事了，可别忘了咱几个臭老九!” 第一天上班，到吴镇长办公室报到。吴即仕笑咪咪地瞅着这个毛头小伙，不时问上一句。窗外早晨金色的阳光斜射在桌上，一凡嗅着还带着露水的淡淡青草香，感觉自己的眼前仿佛展开了簇新的一页。吴即仕站起身来：“你学的汉文，支教又教的语文，听说功底还不错，就先在政府办做文职吧。”走过来拍了拍一凡的肩膀：“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不要怕吃苦哦。”“是！”一凡就差敬个礼了。来到办公桌前，拉拉抽屉，翻翻报纸，很想干点啥，但真不知该干点啥，憋着一股子劲儿啊——可现在…… 这时檐下叭嗒一声水响，像击在一凡的心上。 今天的检查怎能不被挑毛病呢？早上佟副镇长去区里开会，临走前才通知他县干事要来检查。他只得去请示吴镇长，走到门口，看见政府办主任李斌正倾着身子在和吴即仕说什么，吴即仕先是点头，接着笑了。见了一凡便问何事，一凡一一禀明。吴即仕燃起一支烟，吸了几口后慢慢说道：“你就全权负责吧。”怎么全权负责？机关作风建设这两年县里强调得特别多，年终纠风检查更是说了好几回了。这次干事检查是为县纠风督导工作组检查打前哨，本就是来查问题挑毛病的。这项工作你领导不重视，那帮钱不想少拿，事儿不想多干的家伙，他一凡把谁叫得动？为应付检查造的材料，如果不做好接待工作， 这年月过得了关？见一凡迟疑不动，吴即仕弹了弹烟灰：“哦，来个干事按惯例在江九池那儿给他拿包烟。”说完看着一凡，李斌也回过头来乜了一凡一眼。不走还怎样？都下逐客令了。管不了，反正通报批评又通报不到他一凡头上。不过真那样，到时候又要板起面孔，半天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来：“该加班就加班嘛，纸上造材料的事情都做不好么？”想起这样的话，一凡真是五脏内都憋着一股子气！ 一凡坐下来，长舒一口气。忽然发现那堆文件上似乎又多了件什么东西。一凡起身，慢慢瞅过去： 一凡同志： 接县通知，最迟后天上交来年《机关作风建设实施细则》，请务必于明早拟出草案交我审阅。 吴即仕 并赫然加盖赛县两镇政府公章。 用得着这样吗？吓唬人啊，“周武郑王”的！一凡再看一遍，这半天能拟出细则草案？大出一口气，把便笺一掷，“腾”地站起身来。“哎哟——”脖子歪在一边，一动就痛，只能用手扶着。昨晚睡觉落了枕，也不会这会才发作吧？但这痛和落枕没有两样，可能是刚才起猛了。慢慢扭动脖子，想借势把那根错位的筋扭回来，可这筋下联脊柱，上窜头皮，一下子弄得一凡眼泪都要出来了。 常听人说：政务员，一张桌子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最多是做点小学没读都能干的接电话、收文件。一凡就纳闷了：我怎么就从来没感受到过呢？当初转为政务员本是想寻个前程，而今看来还不如做个教师简单。诗琳他们今天卷一改，明天基本上就算放假了；也不知她有没有时间去存房贷、买奶粉，去个电话问问吧。 掏出手机一看，快十一点半了，父亲赶集也要回去了。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啊，这会儿是赶不出这份材料了，不如一则送他回家，二则陪他在家吃顿饭吧。今年，父亲好像满五十九了吧，按社会上的风俗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可家里没有太多的人，父亲的弟兄都在外边，这几年彼此事繁，经济上也不宽裕，也没见他们互贺生日。弟弟在外打工，很少往家里打电话。想父亲终年在家务农，照顾瘫痪的病妻，侍奉八十的老父，琐屑繁杂，清苦劳累，转眼已是花甲之年，生日却是如此凄凉。一凡撑不住掉下几滴泪来：今天中午一定要买点好菜好酒，回去陪父亲过生日。 锁上抽屉，刚转过身来却看见政府餐厅江九池的媳妇远远地喊道：“我就说一凡肯定还在办公室忙，这不，让我说准了？”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来：“难怪吴镇长经常夸你呢！该吃饭了，今天中午在我那儿团年，说着就走吧。”“啊……团年？”“是啊。你看这一年正是靠着各位的支持，我们餐厅的生意才能经营下去嘛。一则表示感谢，二则都是一帮年轻人，好朋友，快过年了，聚一聚嘛。”“这我……我这还有事……”一凡一时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回绝江九池的媳妇，一来平时关系真还不错，与江九池特划得来；二来这江九池是吴即仕的幺舅子，实在不好得罪呀。这犯难中，江媳妇笑着说：“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你一上午都在忙，没机会给你说。其他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快来哈！我不跟你磨叽了，还忙呢，先走了。”“我……”望着江媳妇跑去的背影，一凡急得直挠后脑勺，“我真还有事。” 早上打电话，父亲说今天上街主要就是卖蛋和给母亲买药，十二点就要回去，母亲没有自理能力，不能久等。没有时间多想了，先去买了父亲爱吃的卤菜和酒再说。尽管父亲根本不怎么喝酒，但没有酒怎能有气氛，怎能忘掉往日的烦恼和疲惫呢？ 政府餐厅原来正对着政府办，自从江九池接手餐厅后，为了更好的招徕外边的顾客，就在临街那堵墙上新开了门。生意自然好了不少，反倒是朝政府院的这道门不怎么大开了。一凡快步跨出政府院门，瞥了瞥右边的政府餐厅，门口人来人往。一凡立即转身往左边而去。 急匆匆来到食店，老板见是石一凡，笑着问道：“一凡，你们今天不是在江九池那儿团年吗？”一凡瞟了瞟一溜儿的卤菜，有气无力地说：“嗯。买几样菜拿回老家去。”老板边使劲地抹着案板边笑着说：“应该的，看你父亲一年到头好辛苦哦。”一凡低下头去选菜不吭声。 再回来办公室时，离十二点只差几分钟了。 “吃饭了，一凡。”回头一看是李斌。“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一凡走到李斌跟前皱着眉头说。“就差你了，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李斌谈谈地说。“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我要回去陪他吃饭。”“晚上还有时间嘛。”一凡苦着脸有点急道：“路那么烂，晚上怎么回去？况且——爸回去迟了，我妈那个情况恼火。”李斌把眉毛一挑，笑着说：“有什么恼火？那你出差没在镇里的时候，你爸就没赶场了？走啊！人家老江今天喊我帮他支客，就这么几个人都喊不齐，人家怎么看我？”说完拉着石一凡就走。“再说了：老江和吴镇长这层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待会儿吴头来了一看，就差你，他心里会怎么想？”说完盯着石一凡，见一凡愣着又道：“我们哥们，才给你说这老实话。”还能怎么想？心里肯定不高兴，没准还以为他一凡在故意装怪！给脸色是小，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放过你的。见一凡软了架势，李斌便拽着一凡往餐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