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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走了

2011-08-16 28页 pdf 96KB 49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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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走了 秦二走了 李志川 一 秦二声不做气不透地走了。 好个糊涂的秦二!听讯赶来的秦二的好朋友大陆跺脚骂道,你走总归 是要走的,做么得舞神扮鬼,摆在眼眉头上不是想害人吗? 害哪个?还不是害我!秦二的老婆三女凄凄地哭着,早走晚走我晓得 伊总是要走的,就是没想到伊会这么个走法,害得我还真不晓得伊是真走还 是假走了?么日么时辰走的? 妈妈,爸爸不是留了字条,是今天上午十一时半走的?秦二的崽四喜 扯着哭哭啼啼的三女认真地说。 崽呀崽,我娘儿俩好命苦哟!三女一把抱住了四喜大放悲声。 一旁的五婶就扯起衣袖揉眼窝子抹泪水,这伢儿真可...
秦二走了
秦二走了 李志川 一 秦二声不做气不透地走了。 好个糊涂的秦二!听讯赶来的秦二的好朋友大陆跺脚骂道,你走总归 是要走的,做么得舞神扮鬼,摆在眼眉头上不是想害人吗? 害哪个?还不是害我!秦二的老婆三女凄凄地哭着,早走晚走我晓得 伊总是要走的,就是没想到伊会这么个走法,害得我还真不晓得伊是真走还 是假走了?么日么时辰走的? 妈妈,爸爸不是留了字条,是今天上午十一时半走的?秦二的崽四喜 扯着哭哭啼啼的三女认真地说。 崽呀崽,我娘儿俩好命苦哟!三女一把抱住了四喜大放悲声。 一旁的五婶就扯起衣袖揉眼窝子抹泪水,这伢儿真可怜,连走的意思 都不懂,伊老子就走了。 也罢也罢!秦二的老子秦老倌老泪纵横,恨恨地发狠,这个设良心的 东西,好撇脱!说走就走?都不要去找了,我还省了收尸! 秦老倌的话又引起女人们一片呜呜的哭声。 哭声中,秦二的崽四喜似乎有些明白了,大人说的走似乎有两个意思: 一个是走路的走,是暂时地走,离开的意思;一个是死的代名词,是永远地 走,消失的意思。 四喜十二岁了,今年刚上初中一年级。 扯过秦二留下的那张字条又看了一遍,大陆的眼睛也潮了。他也想哭, 但看一屋子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女人,就他一个壮汉子,他就不敢哭了, 装作看字条低着头强格格地把眼泪忍了回去。 字条上的字很粗,是秦二习惯的一风吹侧左斜体: “爹,三女、四喜: 我走了,从此海角天涯,了却残生, 将从你们的生活中永远消失。你们不用 找我了,找也找不着的.病人逝去,好 人早解脱。你们要忘了我,早日开始你 们的新生活.我不能继续爱你们,却可 以不再拖累你们,让时间提前帮助我, 使你们早点快活,幸福起来! 秦二走了! 秦二 即日上午十一时半留言 你看你们看,这个秦二,远的么事耍谎?哈?大陆忽然把字条拍得哗 哗作响,笑了起来,伊这是写戏还是弄么事鬼文摘呢?么事病人长逝去,好 人早解脱?么事我不能继续爱你们,却可以不再拖累你们,肯定又是在哪篇 文章里摘抄的话! 秦老倌的眼睛猛一亮,大陆,你是说伊在逗我们的? 嗯,是逗耍开玩笑,大陆肯定道,不过,伊走还是走了,只是还会回 来的。伊是先离家一段时日,好让你们适应一下伊以后真走了的生活。 一屋子人精神一振,觉出了一线希望。 三女抬起泪眼,依样说来,秦二还会回家来?我们不用找他了? 大陆不敢看三女的眼睛,低着头,老半天才说。找还是要找的,时日 久了,怕他的病拖不过呀! 这一说,三女又哭了,慌慌地起身往房间里跑,说,我的天哪!不晓 得伊把药带走莫?还有药棉,伊动不动鼻子就出血呀⋯⋯ 大陆召集了他和秦二的几个要好的朋友小九子、老拾等,分头到镇里 的码头、渡口、汽车站等处询问。 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渡口等摆渡的汽车很多,老远地排成了一条龙。 大陆用摩托带小九子到渡口,跟着渡轮跑了个来回,问了船员、交警、流动 商贩等,都没有发现秦二的线索。大陆很沮丧,蹲在路边抽烟,怪事?这丁 点儿大的小镇,人不熟也见过面的,怎么没人看到过秦二?小九子安慰道, 也许秦二是从汽车站坐车走的,回去问老拾去。大陆一丢烟头站起来,我们 走!这时,小九子一眼看到他舅妈,老人家端个铝锅,正吆喝卖盐茶蛋哩。 舅妈,小九子走上前招呼一声,然后问她中午看到秦二没有。 舅妈笑嘻嘻地说,看到了,还吃过我的盐茶蛋哩。 小九子说,舅妈,秦二几时吃了你的盐茶蛋? 中午十二点钟的样子。他身穿夹克衫,背个牛仔包,啊,还戴了一副 茶色眼镜。 买了十个盐茶蛋,硬是多给了块把钱,我还同他扯了半天。 自确认秦二真的走了后。三女就一直在哭,不是放声嚎哭,而是大瞪 着眼睛无声地哭,二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从下巴上往下滴,那双悲绝的大 眼睛让大陆看得心里一阵阵发疼。 四喜放学回来后,听说爸爸真走了,就一头栽进三女怀中大哭大叫,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哇!摇得三女泪花四溅,无言回答儿子。 秦老倌发狠,四喜,莫要那个没良心的爸爸,只当伊真死了! 四喜就用头撞爷爷胸口,爷爷乱说,爸爸不死,爸爸没死呀! 被孙子顶靠了墙,秦老倌搂着孙儿哭,跺得搂板咚咚发响,天哪天, 我前世造了么孽哟? 望着一家三代如此模样,大陆几个人的鼻头发酸,互相望望,眼里的 话说,看这一家子,依样算是完了! 小九于的舅妈证明秦二是摆渡去了对岸,那是通往九江的道路,再往 前是早路,有汽车、火车;水路有大轮,可算是四通八达,能去的地方无法 预料。秦二带走了所有的药品外,只带了两套衣服和不足一百元钱,估计秦 二绝对走不了太远。因此大陆决定兵分南昌、武汉、九江三路查找,约定三 日后全部返回,不管有无线来找到人否都回来交流情况,再作部署。 都准备走了,大陆犹豫了下,对五婶说,五婶,麻烦你跑一就叫七妹 今晚来哈三女好了。 七妹是大陆的前奏,也是三女的好朋友,在旅游局工作,今天一直没 去告诉她亲王定了的事。五婶说,要不,我在这里陆三女。 不!大陆摇摇头,你还是去叫七妹,然后陪秦大叔去店里值班,先陪 大叔说说话,待会儿我去陪他过夜。 我不要人陪!秦老倌又跳了起来,你怕我伤心,怕我会为这个没良心 的东西去寻死?我才不呐!伊要死去死,我不死,我要活给伊看看,老子要 活成众人嫌的老精怪!说得满脸老泪直淌。 爷爷不死,我爸爸也不死!四喜又哭了。 大叔,大陆好言好语劝秦老倌,你莫发燥了,发燥也无用,莫吓着四 喜,你还要帮着三女、四喜拿主意才是。 搂抱着孙儿,看着一直默默流泪的三女,秦老倌直叹气,天哪!造孽、 造孽哪⋯⋯ 二 说三女是伤心地流泪不如说是懊悔地流泪,她太疏忽了,这疏忽就像 她的泪水一样,流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发现秦二得癌是去年五月份的事,那以前秦二的身体一向很好,瘦瘦 长长的筋骨人,却从来没有得过病,偶而有感冒也不吃药,多喝几杯白开水, 让鼻子塞个天把两天,不知不觉就好了。没想到问题就出在鼻子上,后来鼻 塞喝开水也不管用了,接着鼻子就常出血,擤鼻涕里都带血丝。三女以为秦 二是上火了,就经常买些水果皮蛋,煮些银耳绿豆汤给秦二喝。 这几年剧团演戏没人看就不演戏了,秦二也就不编戏,着实闲了几年。 只是后来县财政养剧团不起,只发基本工资,其他各种津贴杂费要剧团自己 解决。剧团解决的是分成了录像、舞厅、电子游戏房等几个承包小组, 让演员们自己去搞钱,人员自由组合。秦二他玩单帮自由自在惯了,几个组 的人有些不敢组合他。优化组合那阵子,几个组长都来对秦二说,秦二你大 编剧自然是不愿干这看门收票扫场子的事,这几个碎钱,你秦二打个夜班就 写出来了。秦二明白剧团人的意思,不愿意人多分帐,也怕他放不下架子不 服管。秦二其实也还真放不下架子,好歹他也曾红火过一阵于,七十年代和 八十年代初他写的三部大戏七八个小戏也曾把省戏曲界闹得沸沸扬扬,得过 大大小小十多个奖,是中国剧协会员、省剧协理事,如今叫他坐在录像厅门 口为那些“少儿不宜,三级艳片”收票把门,他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咬咬牙,秦二决定还是玩单帮,只拿那三级编剧中级职称的基本工资 三百来元钱,在家写稿赚点槁费自补自足。 秦二写稿写得很累,不能再编戏,秦二就转向影视剧本创作。却想不 到好不容易写了剧本,电影厂嫌题材一般,没有市场竞争能力,如作者能自 筹资金或拉赞助才可考虑筹拍;再投电视剧制作部门,这边回信更干脆:剧 本尚未看,但如可筹到十万元资金,则可视资金情况改编成多集连续剧。秦 二接信后着笑一声,把剧本放进抽屉不再写剧本了。他身居贫困老区县,别 说拉十万元赞助,就是一次性赞助能拿出万元的单位也找不到一个;后来, 秦二也写过小说,搞过通俗文学,但搞戏的思维已成定势,无法适应千变万 化的现代潮流,难成大气候。末了,还是三女为秦二找了条文摘的路;三女 利用自己在县图书馆工作之便,为秦二提供大量书报,秦二从这些书报中找 出有用的资料,分门别类地归档,重新组合成综合性的文字,如今的报纸副 刊,什么“星期天”“周末版”铺天盖地。一些地市级报纸的副刊需要的就 是这类稿子,稿酬以千字 50元计算,一个月发个二三篇,秦二的工资差额 就补回来有得多了。 只是这样做很窝囊,堂堂大编剧当文摘公。秦二心里很窝火,有气外 面出不了,就闷在家里憋在心里,自己作践自己,常不常地烂舌头疼牙齿生 眼疔,后来就出鼻血。三女心疼丈夫,就从清凉败火方面去想,她根本就没 有想到这是病变的先兆。 去年春节后,秦二出鼻血的次数多了,还伴有单侧头痛、耳鸣、听力 下降等症状,后来又在左耳颈边摸到一个肿块,这才引起警觉。三女陪着秦 二去医院,一检查就被认定为晚期鼻咽癌。此后,就像所有的癌症患者和家 属一样,秦二和三女经历了跑武汉上海等大医院会诊、确诊,化疗、药疗, 最终毫无作用,家属瞒骗患者而最终又被患者看出不得不直言相告;亲友往 来络绎不绝地劝慰患者和家属等一系列大同小异的过程;这其中同样也穿插 着为医药费的着落单位打报告逐级批字盖章,最终三女跪倒在县长办公会议 室才获得拨款,还有亲友馈赠同事捐献等等悲戚交加的故事。这一系列活动 按常理一直会延续到患者死亡而结束,但是秦二自己使这些活动提前终止 了。 三女清楚地记得那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她从市医院取回了秦二最 后一次的切片化验报告。秦二默默地给她端上一碗热面条,用命令的口气说, 你必须把它吃了,你需要力气和我说话! 望着秦二眼里不可违背的锐光,三女硬是含着泪喝光了那碗面。秦二 坐到了她身边,再次命令说,你应该兑现对我的诺言! 三女默默地把报告单递给了秦二,这是她早上走时答应了秦二的。 秦二没看报告,他从三女的脸上就读懂了报告的内容,他只盯着三女 的眼睛,仍用命令的口吻问,我还有几长时间? 一年。三女尽量平静地回答。 啊!秦二舒了口长气,欣慰地说,还好,比我预想的要长得多。 医生说,也许有例外,有⋯⋯奇迹⋯⋯ 够了,完全够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女,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终止这种跑医院,企图侥幸,不正视现实的 无效的行动吗? 秦二,莫乱说,治疗总归是要的。 不,我已厌烦了!秦二大声地叫着,然后又说,三女,你如果还想哭, 趁着家中现在无人,你就哭个够吧! 不,我不哭。三女摇摇头,她一直不敢在秦二面前哭的。 那好,从明天起,我不愿再当病人了,我要做正常人,让我正常地好 好活一阵子,我讨厌别人的眼泪,别人的安慰,我还没有死,我还是活人, 我就得像活人一样好好地活一阵子。嗯,我会好好安排我一年的生活的。三 女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准你哭,你得答应我,嗯?秦二扶住三女盯着她 的眼睛说道。 三女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哽咽着说,秦二,我⋯⋯答应你⋯⋯不、 不!还是⋯⋯让我先哭一场,哇⋯⋯ 三女终于偎进秦二怀中大哭了起来。 三 三日后,大陆等人回来了,他们的寻找没有结果。 后两天,大陆和七妹陪着三女跑了剧团、文化局、派出所,把秦二出 走的事打了招呼,他们都知道单位和派出所是不会去寻找秦二的。秦二是个 神志清楚的成年人,是有意识地出走,完全可以不找的。 有人提出到报纸电台电视台登个寻人启事,三女还未摇头拒绝,七妹 就在一旁说了,那不行!依样一搞,外面还以为秦二得了什么神经病,你们 晓得,秦二是有名的剧作家,依样弄对伊影响不好。 七妹在场时,大陆是根本插不上嘴说话的。七妹的特点是大包大揽, 快说快话。 实际上到这几处都是七妹上前说话,大陆的任务是陪着敬烟,两天时 间他撤了七八包红塔山,大陆的烟就是他的语言。 三女一向默言,有七妹在,三女正好免了说话。三女也没有哭,但她 凄哀哀的苍白脸更让人难过,同时也引来了众多同事朋友亲戚的上门劝慰, 三女的无言七妹的多话,众人都觉自然,认为这才是走失了亲。的家属该有 的样子。就连大陆在一旁也有时突发奇想,要是三女和七妹换个位置,那一 定很滑稽,想想看,丈夫出走了,妻子唠唠叨叨地说话不停,叫劝慰的人都 插不上嘴,那像个么事样呀? 忙忙碌碌有一个礼拜,该做的事都做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这晚, 三女叫二婶买了点菜,单独留大陆七妹吃饭,三女又拿出家中一瓶好酒,对 秦老倌说,爹,你陪大陆喝点酒、秦老倌咕哝着,喝么酒?我哪有心思喝酒? 三女就低垂了眉眼说,喝一点,喝了酒我有话说。 三女一般不垂眉眼说话,垂了眉眼说话就有点份量。大陆也知道这点, 先拉过酒瓶,劝秦老倌,大叔,也好,我俩就喝一点吧! 七妹泼辣,也叫着,大叔,你喝一点,喝给秦二看看,伊不在你们照 样过日子! 这一说,秦老倌又淌出了老泪,端起酒显一仰脖子于了,说,伊在过 日子,伊不在也过日子,伊个没良心的东西,叫伊看看老子活得好好的,活 给伊看看! 是呀,三女开口了,没有哭,很冷静,一如她以前说话慢声慢气地: 这几日,我都想过了,秦二是存心的,走的意思是要我们离开了伊也过日子。 如今我们找也找了,尽了大家的心。从明朝起,我们就不用找了,还像以前 一样,该么样过日子就么样过日子。明天我就会上班。爹,你要累了就好好 歇两日,然后去值班,莫再烦人顶替了。今夜我当着大陆七妹的面跟你说, 三女给秦老倌又倒了杯酒,抬眼很严肃地对秦老倌说道,秦二在家,你是我 公爹;秦二走了,我还是你儿媳妇。像以前一样,你做得动,愿意做就还是 去店里做,你现在不愿做了,以后老了做不动了,我都养着你,像秦二一样 孝顺你! 三女又看了眼五婶,后者正感动得泪水汪汪。三女说,五婶,你也在 这里,我三女说话算话! 五婶早抽泣着说,我晓得,三女你是个贤惠孝顺人⋯⋯ 一仰脖子,秦老倌又喝了一盅酒,用大巴掌抹着嘴也抹着脸上的泪水, 长叹道:崽呀崽,你好没福份哟! 大陆和七妹相视,心中倒很佩服三女的沉着冷静。 三女又给大陆和七妹倒满了酒,然后说,大陆、七妹,我敬你俩一杯, 我没有其他话,只说一句:我为秦二、为我自己有你们这样的好朋友高兴, 干! 大陆和七妹又相望了一眼,大陆有些疑惑,三女,你⋯⋯七妹抢过了 话头,三女你莫说依样的话,一说就生了。 三女说,我还要说句生话,你们是晓得秦二和我的脾性的。三女拿出 张存折,大陆,这里有五百块钱,我也不晓得够不够,你看着去取,把你们 这次寻找秦二的路费全付给小九子他们,包括你自己的。 大陆急了,哎,三女,那些钱我都给了他们,你就不要管了。 不,我要管,三女仍是不急不缓地说着,但口吻中有一种不容分辩的 力量,你们的工钱我不付,因为你们是朋友,路费一定要给,否则,我三女 就对不起秦二。 三女,这钱就算了。七妹也劝说道,大陆这点钱拿得出。 七妹,我晓得大陆拿得出。等以后我和四喜日子过不下去了,大陆给 我一千一万我都收,他不给我也会找他讨的,只是现在。三女又低垂下周眼, 增加了说话的份量,我们还没穷到要人救济的份上。 这一说,大陆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七妹也被噎得说不出话。他俩没料 到一向文静懦弱的三女几天内就变得这样刚强了。倒是秦老倌知道媳妇的脾 性,将那存折递给大陆说,你就收下吧,大陆,那个没良心的在家,也会这 样做的。 爹,三女仍是低垂着眉眼说,你就莫再一口一个没良心的了,秦二是 你儿子,气也好恨也好还是你儿子,伊依样做有伊的想法,是好是歹,我们 慢慢过着看。不过我想,三女咬了咬嘴唇,又接着说,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 像伊在家一样过得平平安安的,我相信伊会晓得的,也是伊希望的,总有一 天,伊会回家的。说着,从三女低垂的脸上掉下两串泪水来,你们不信,我 信!三女呜咽着说。 四 三女和秦二结婚时,一个二十岁,一个二十七岁,俩人相隔了七岁。 秦二那时写的一出现代小戏《鱼水情深》刚刚在全省文艺会演中获创作一等 奖,正是走红的时候,县里领导很重视他。所以剧团招演员时,秦二就被叫 去当考官。 三女和秦二的交往,一开始就显出了三女对秦二的依赖性。在湖边公 社中学招生时,初试之前,秦二去了起厕所,在男厕所里听见女厕所里有女 孩的哭声。那年月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秦二跑出来,站在外面喝道,是谁 在里面哭?快出来!他这一喝喝出了一个半大的姑娘,慌忙对秦二说,你莫 叫,没么事,没事!秦二问,那你哭什么?那半大姑娘不好意思地抹着脸上 的泪痕说,我怕⋯⋯ 你怕什么? 怕、怕考试。 考试?什么考试? 等下要考演员,老师硬要我考,我不敢,我怕⋯⋯半大姑娘难为情地 说,又像要哭了。 秦二这才仔细打量这小姑娘,只见她瘦瘦条条、瓜子脸、眉清目秀的, 很有点小铁梅的样子,那付羞人答答害怕的神情更给人几分怜爱,是个演员 坯子。当即心中喜欢上了,有心鼓励她,就说,你怕我不?那姑娘看看他, 摇摇头说,我不怕。 秦二说,那就对了,我就是来选演员的,其他老师也和我一样,你怕 什么?姑娘霎时羞红了一张好看的脸,你是来考试的人?转身要跑,但被秦 二抓住了手,秦二诚恳地说,你别怕,你的条件蛮好,一定有希望,你大胆 地去考,你相信我吗?要相信我就一定去考!姑娘低垂着眉眼,咬着嘴唇, 最后她抬起头来,对秦二说,我相信你! 这个女孩就是三女,在以后的初试复试中,她一直是靠着秦二的鼓励, 凭着自身的优秀条件,终于成为了十六名学员中的一名。 从此后,三女就把秦二当成了亲哥哥依靠着,在剧团里演了头十年的 戏,秦二一直也把三女当亲妹妹呵护着,平常亲密相处,却从来没有往婚姻 上想。那时,秦二正和七妹谈着恋爱。七妹是剧团里的头牌旦角演员,把个 艺术生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怕结婚影响了自己的艺术演生命,就晚婚再晚 婚,把个秦二误到二十七岁了。 倒是大陆胆大,他是秦二同村伙伴,当了几年汽车兵,复员回来后分 配到县委齐小车,和秦二、三女、七妹的来往自然多了,他看中了温柔娴静 的三女,采用的是正面攻击的方式,直接找了三女要三女嫁给他,把个三女 吓着了,跑到秦二面前大哭。秦二问明了情况,叫来大陆骂道,你也太不是 人了,不怕吓着三女?她还是个孩子呀!大陆说,秦二你才不是人呐;你没 看三女已是大姑娘了吗?你还不让她嫁人,像七妹一样做老姑娘!在乡下二 十多岁的女人都主下二个孩子了。秦二一楞,想想也是的,那年头婚姻法规 定是女的十八岁结婚,三女确实该出嫁了,只怪自己一向把三女当孩子看, 如今大了也不觉得。秦二就叫来三女,三女,你长大了,是该结婚成家了, 大陆不错,我了解他。三女却低垂着眉眼,我不相信他。秦二问道,你相信 谁?三女脸羞红红地说,我就相信你⋯⋯秦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妹 子一直在爱着他。秦二有些气恼,你这是么话?我是你大哥,都大你七岁呀! 三女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我不管大(我只晓得相信你,跟你在一起我就不、 不怕⋯⋯这后一句话把秦二说动了心。想了三天后他找到大陆说,对不起你 了大陆,三女怕你,我不能让她怕,所以我决心娶她,她说就是不怕我。大 陆也目瞪口呆,老半天才狠狠一丢烟头拉起秦二朝外跑,你跟我走⋯⋯拽就 把秦二拽到排练厅,三女正在台上排戏,大陆当着全剧团的人对三女说,你 除非嫁了秦二我才算了,如果嫁别人,我就杀了那人!三女吓得眼泪都出来 了,像个受惊的兔子怕得连连点头,好,我嫁秦二,只嫁秦二、一定嫁秦二⋯⋯ 一旁,七妹气得拍手跳脚地骂了起来,秦二,你个没良心的,你要抛弃了我? 大陆拦住了七妹,也恨恨地说,你骂么事?真没出息,不能嫁秦二,还不能 嫁给我?⋯⋯ 果然如大陆说的,后来秦二和三女结了婚,七妹也真的嫁给了大陆。 那年头,司机很吃香,大陆又给县委书记开车,就更香了,七妹抵抗不了大 陆的顽强进攻,终于改弦易辙,投身于大陆的怀抱了。 五 大陆去武汉打了趟货,回到店里后看到一封信,一见信皮上一风吹侧 左斜体的字,大陆的心就乱跳。急忙拆了看,果然是秦二写来的,大陆的泪 水淌了出来,把帮他看店卖衣服的外甥女吓了一跳,正要问,却被大陆一把 攥住了手腕,问道,这信是几时来的?外甥女看着舅舅发红的眼睛有些害怕, 嗫嚅着说是有两天了。大陆再仔细看信封上的邮戳,是七天前从省城发出的, 算算日子,七天前他正在省城找秦二,其实秦二在省里,他却没找着。 大陆好气自己,再细看信,一把把信纸揉成一团,他想骂人了。要是 秦二在身边,他一定会把秦二骂个狗血淋头的,可秦二走了,他想丢了那封 信,想想又有些于心不忍。 吃中饭后,大陆忽然想起,既然秦二给他写了这么一封信,会不会给 三女,七妹也写了信呢?他想去问问三女,刚动脚又停住了。他不能去问三 女,自己不好意思,三女就是收到了信,也绝对不会对自己说的。秦二在信 里不是说了,叫他不要告诉任何人吗? 想来想去,大陆还是决定去找七妹。 七妹在县旅游局工作,旅游局就在石钟山风景点上办公。大陆找到七 妹时,七妹正陪着几位游客看风景。转头看到大陆,七妹就皱了皱眉头,想 了想还是和客人打了招呼。走了过来。毕竟离婚后,大陆这还是第一次来找 她呢。 你是来闲逛还是来找我?七妹挑着眼不看大陆问道。大陆忙说我是找 你的。有么事?七妹一副急忙忙要走的样子。你,有秦二的消息吗?大陆问 得迟疑了。哦?七妹的眼睛突地瞪大了,盯着大陆问,你有秦二的消息?都 做过十多年夫妻的人,七妹这一反问,大陆就知道这里有名堂,他反而不敢 承认他收到信的事,于是支吾着,没有、没有,我、我是说出外打了一趟货, 怕这几日秦二有消息,才来问问你的。问我?七妹冷笑着,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莫想到我这里套出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怕是有数了? 这一说,大陆心里真的有数了。七妹也已经看出他的心事了,肯定也 知道或者猜想到他收到了信,才反问他的。这是一对精明人,犹如秦二以前 说的一样,俩个精明人到一起是不行的,彼此太清楚了,一览无余对夫妻来 说是可怕的。 大陆转身走了,让准备着继续攻击的七妹反倒一愣,见面不吵,这可 是他们这些年来没有过的事。望着大陆有些微驼的背影,七妹忽然心中有了 一丝酸酸的东西在涌动,也不知怎么的,她竟朝着大陆的背喊了一句,我会 对得起秦二的! 大陆没有停步,更不敢回头,他知道他的泪水流出来了。 大陆这会儿真想骂秦二一句,你干嘛要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六 今天三女休息。 清早起来,三女给四喜煮了面条吃了上学,自己也吃了碗,把剩下的 面条准备装进大口保温瓶时,她才意识到没必要这样做了,秦二走了,不再 需要给他留饭。 和大多写作的人一样,秦二也有着晚睡晚起的习惯,三女就用大口保 温瓶给秦二留饭。抚摸着那只绿壳的大口保温瓶,三女心里就酸酸的。以往 她休息时,手头没事,三女就会叫四喜自己上街去买早点吃,她赖点床不起 来,陪着秦二睡个回头觉。一个月歇几次假,三女喜欢撒这么几次娇的,碰 巧秦二这天不写东西,夫妻俩就会利用这难得的早晨亲热一回。大多这样的 早晨,三女只是轻轻地搂抱着秦二睡一会儿,让秦二打着鼾的呼吸喷在脸上 痒痒的,三女就满足,就觉得很幸福。 三女走进了睡房,房间依然,被子枕头依旧,可床上却没有了秦二。 倒在床上,搂抱着枕头。三女抽抽泣泣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秦二走了,三女是在这些家庭日常生活琐事上逐渐意识到的。 去菜场买菜时,三女重新洗了脸梳了头。三女穿着一向朴素,但她身 材好,朴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很有韵致。当过演员的女人走在街上自然引 人注目,可三女却不大引人注目,她太妇静,行事说话都喜欢悄悄然的,从 人们身边没留神就走过去了,让一瞬间交分而过的男人产生无限遗憾:唉! 怎么没早注意她,没多看几眼?拿七妹的话是:三女,我不跟你上街了,跟 你上街,男人们是看我九眼看你一眼却只记住了一眼的你忘了九眼的我。三 女就轻轻骂道:该死哟!七妹,你一里路远就吸引住了男人的眼光,人家只 看我一眼你就嫉妒了!秦二拍手大笑,好!好!三女也难得说了一句疯话。 三女就红了脸怪七妹,就怪你惹我!七妹五官生动如演戏,多亏了我哇!要 不你男人会夸你?秦二喜欢你疯着呢!像你?整天就疯着男人玩! 三女这句话摸着了七妹的疼处,但好朋友之间七妹也不在乎,反说。 三女你小心点,哪一天我再把秦二疯过来!我不怕,三女很有把握地摇摇头, 一往情深地望着秦二,我相信他⋯⋯这一说,七妹就气馁了,扭着自己的兰 花指发狠:该死的戏曲,该死的舞台艺术,我太傻了!⋯⋯大有悔不当初的 意思。 买了菜后,三女特意弯了一段路,到枕头角五婶的早点摊上找公爹秦 老倌。每天早晨下班后,秦老倌就来这里帮五婶卖清汤水饺,早点自然也在 这里吃了,到中午再回家吃饭。 远远望见二婶的摊位上,五婶在包饺子下饺子,秦老倌在帮着端碗收 碗洗碗抹桌子,俩人忙碌碌地像一对老夫妇,三女的心头就撞动了一下,觉 出了自己的责任。 这责任以前是秦二的,三女不用操心,现在秦二走了,就该三女帮秦 二管了。 爹,五婶!三女上前轻轻招呼着。 秦老倌看见儿媳妇有些尴尬,点点头没做声。五婶慌忙红着脸打招呼, 哦,是三女哇,来,吃碗水饺? 我吃过了,五婶。三女平静地说,我今天休息,买了点菜,五婶,中 午和我爹一起去我家吃饭。 五婶看着秦老倌的脸有些犹豫。三女扭头说,爹,等下你邀五婶去。 我,这⋯⋯秦老倌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忙,我先走了。三女低垂下眉眼,又说了一句,爹一定邀五婶来, 我等着。 说着转身走了,丢下二位老人面面相觑。知道是一定得去了。 及至午饭时,三女又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很随便地叫五婶搛菜吃, 饭后五婶要洗碗,三女也就让五婶洗,自己去洗衣被,一切都做得自自然然 的,像五婶就是自己的家人、婆婆一样。后来秦老倌要睡午觉了。秦老倌晚 上到店里值班睡不踏实必得补个午觉,二婶帮着三女晾好了衣被,告辞要走, 三女也不留,只轻轻说了句,五婶,你要愿意,以后就莫自己烧吃的了,中 午晚上都到这里吃算了。 一句话说得五婶好感动,叫了一声,三女⋯⋯就哽咽着抹眼泪。 下午,三女打扫卫生,拖地板,只不过做着做着她时常停下来,似乎 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叫她,但细听听却没有。望着秦二专装信件的那个抽屉三 女痴了一会儿,她不敢去打开它。然后咬了咬嘴唇,又默默地做自己的事了。 本来,三女是想把秦二走后的第一个休息日过得像秦二没走时一样, 谁知一件小事彻底破坏了这种平静。 约摸五点半钟,三女听见外面楼梯一阵咚咚响。知道是儿子四喜放学 回来了。 她就提前在门口等着,待四喜一到好及时地把门拉开。爸爸!一声惊 喜的呼唤,四喜一头撞了进来,扑进了三女的怀中。这是四喜的习惯,因秦 二在家时总是候着儿子的脚步开门,在门边搂着儿子亲热一阵。刚才三女及 时开门,使四喜习惯地叫出了爸爸,待抬头一看是妈妈时,他就哭了,妈妈,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四喜一声爸爸,早喊出了三女一脸泪水,儿子一哭,她再也忍不住了, 也哇地开口哭了,四喜⋯⋯那边小房门也打开了,秦老倌也站在门口哭,崽 呀崽,你真的不回来了?呜⋯⋯ 一家三口用哭声再次证明了一个事实:秦二走了。 七 秦二的病就诊时有过一阵子烦躁期,他本是个开朗随和的人,一向与 人为善,也健谈,但那段日子却变得少言寡语,说话刻薄了。常常让来看他 的同事朋友下不了台。 秦二惟有在大陆七妹面前才肯暴露自己的悲伤。 大陆来看秦二从来都独来独往,不和别人一起来,有时来了看见秦二 家里有客人,他转身就走。大陆也确实忙,他留职停薪开了家服装店,生意 做得很红火,虽请了乡下外甥女看店卖衣服,但外出进货就得他自己跑,旺 季时他几乎天天在路上跑,大陆只是抽空来看秦二。 大陆看秦二时也没什么话说,在两位彼此知根知底的朋友之间,语言 已成了多余的东西。那阵子秦二只在大陆面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秦二一 哭大陆就陪着秦二哭。两个男人时常相对无言流着眼泪坐几个钟头,在这相 对而泣的时间里,他俩把相处的童年少年青年以及这些年的友谊全部温习了 一遍。 自确诊以后。只要大陆在镇上,他的夜饭就包在秦二家里吃,各种营 养食物新鲜蔬菜都是他变换着口味买来的。秦二和三女也从不推辞,拿多少 收多少,客气话都不说一句,只是夫妇俩就是不收大陆的钱,一分一厘也不 肯收。秦二当着大陆的面对三女说,在我死之前,你要敢收大陆一分钱,我 饶不了你!大陆就很得咬着牙根腮肉直抖,脸上却强笑着,老子给你钱干什 么?老子有钱不会在外面嫖赌逍遥! 一仰脸干下一杯啤酒,就抹嘴的机会偷偷抹去了眼窝里的泪水。 那一次为了要去上海治病的拨款,三女在县长办公会议室里跪下了。 当天晚上,大陆从外面进货回来,七妹就哭着骂上门了,好你个大陆,你的 良心被狗吃了,你留钱吃药买枪子儿打脑壳?⋯⋯这是他俩离婚三年七妹第 一次到店里找他说话,大陆被骂得莫名其妙,待知道事情真像后,大陆气得 冲进了秦二家,抽出他的防身弹簧刀,啪地一下对准了三女,骂道:好你个 没出息的三女,老子杀了你!你就没一点骨气,去给县长们下跪,你丢秦二 的脸,丢我们这班朋友的脸!随手一抖自己腰间的钱袋,往地下摔出一大堆 花花绿绿的钞票。吼着说,你就为了三千块钱下跪?三千块还不够老子几天 的开销。你们就不肯给我一点面子,你们就是要三万,我要打个噎,就不算 是男子汉,不算是你们的朋友!⋯⋯ 面对大陆的气势汹汹,秦二夫妇很平静,三女坦然平静地看着大陆不 做声,秦二却微笑着说,大陆,把你的钱收起来吧,我看着眼花。 哇哇⋯⋯大陆猛然往地下一蹲,抱头哭了起来,手中的弹簧刀掉下了 地。我晓得,你们瞧不起我,瞧不起我这个个体户哇,呜⋯⋯ 秦二夫妇到底还是不肯接受朋友的馈赠。秦二说,我找县财政要钱, 因为我是国家干部,有规定可以享受医药费待遇。三女说,钱和朋友是两码 事,我们看重的是朋友,这是秦二说的,我听伊的话。 私下里,七妹骂三女,秦二秦二,你总听秦二的,伊马上要死了,你 还听伊的?三女说,就是因为伊马上要死了,我不听伊的就对不住伊,往后 伊死了,我还无伊的话听呢!七妹只好连连叹气,真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 你俩么事都是一样的死心眼儿,一点窍都不开哟!难怪月老让你俩到了一起。 三女就哀凄凄地回答,可惜月老好事不做到底,不让我俩一起活到白头⋯⋯ 说得七妹泪浠浠的。 七妹作为朋友的表现是陪秦二三女外出,无论是去外地看病,还是在 县里找人要钱四处寻药,她都是和秦二三女一起去的。 七妹曾是名演员,是秦二编的几个戏使她在全省戏曲会演中拿了几次 大奖,很红火过一阵日子,还出席过全国文代会,算得上是省内一个知名人 士。七妹长得也不能说特别美,但人起眼,媚眼妩态、丰乳肥臀,浑身上下 都出戏,人也绝顶地聪明,心窍足,反应灵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甜蜜蜜地花哄得人死。她还善交结朋友,又天不怕地怕,很有几分讲义气的 直爽性格。只是交往太泛太随便,闹过几回风流韵事,是一个女人当面怕背 后恨,男人当面谗背后骂的角儿。有七妹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秦二病后,在县里不消说的,全是七妹上前张罗,要请什么医生看, 七妹就有本事立马把那个医生叫来。去上海检查时,秦二和三女的意思是不 要七妹陪同,因为头一次去武汉七妹就花了不少时间和钱。夫妇俩就瞒了七 妹作准备,谁知七妹通过四喜得知消息,打上门来,她先是破口大骂秦二, 你个要死的家伙,都快死了还这么做?嫌我七妹的名声不好听是不是?坏了 你的清高,对不对?告诉你,老娘就是一团狗屎,你要死了也糊你一身臭, 你丢不掉我的!然后又哀求三女,哭着说,好妹子,你就可怜可怜我,莫嫌 了我!我以前输给了你,今生今世没能嫁秦二,是我没福份;现在秦二是快 死了的人,你就让我尽尽心,也不枉我从前爱过伊一场哇! 面对七妹,秦二三女只好眼泪汪汪,不得不一切听从了七妹的安排。 秦二走了的那天,七妹被五婶叫来后,她没有哭,而是恨得怨天咒地, 把个秦二狠狠地骂了一顿:好你个秦二,早晓得要走为么事不叫上我?我正 好同你一起私奔了!秦二,你好狠心,好自私呀,你不是人,你太辜负了三 女,太辜负我了⋯⋯ 八 大陆扛来煤气罐时,三女好生奇怪说,我刚发现煤气有些红火苗,默 思着该换煤气了,你就送来了。我这罐还可以烧几餐饭呢!大陆说,那你就 再烧几餐好了。 三女说,你这是哪里的罐子?其实,我这里还另有一罐气备用哩,大 陆笑笑,那罐你还让它备用着,怕几时我走了没人及时灌,这罐子放你这儿 不要紧。又问,不晓得你会换不?三女答道,秦二以前教过我,就是没手劲, 拧不紧,怕漏气。大陆忙说,那你就莫等了,今朝我就帮你换了用。当下就 三下五除二地帮着把罐换了,说,这空罐我拿去,有机会好托人灌气。 三女在一旁看着大陆换气罐,大陆一抬脸三女就不觉咧嘴笑了。大陆 问,你笑么事?三女说,看你脸上!大陆朝镜子望去,镜子里的方脸鼻尖上 不知怎地蹭了一鼻子黑灰。大陆不好意思地笑笑,嗬,我成小花脸了。三女 随手扯了架上的毛巾给大陆擦。湿毛巾润润的,大陆觉得鼻脸慰凉。抬眼看 三女一张清秀的脸就在跟前,不禁叫了句,三女⋯⋯三女脸一红,觉出了不 好意思,慌忙说,你快去洗手吧!毛巾搁在水池边,自己径直走到了堂间, 心却在咚咚地打鼓。 大陆洗净了手脸到堂间时,俩人都恢复了正常。大陆对三女说,我明 天去上海打货,可能要近十天才能回来,家中有么事你先搁着,等我回来办。 实在着急的事,叫七妹帮你外面跑跑。三女答应着,我晓得了。又问,你一 向是到武汉南昌进货,这回么事乱跑,要去上海?大陆回答,我想换着地方 进货,新鲜时髦点。再说,大陆沉吟了一下,借这机会我也可顺便打听打听 秦二的下落。 三女心里一阵感动,大陆一直存了继续找秦二的心。三女说,你就莫 费这个心了,伊存心躲着,你是找不着的。大陆强笑笑,碰碰看,说不定走 凑巧了呢。再说,我也是进货嘛!三女说,何必舍近求远,多花了路费。这 一说大陆就有些燥了,咬着腮帮子说,钱算个么事东西?那点路费我是打入 了成本,会赚回来的。三女拿出五十块钱给大陆,问煤气几多钱。 望着那张票子和捏钱的白晰的手,大陆自嘲道:这不,我的钱臭,花 都花不出去! 三女就低垂了眉眼,你莫乱嚼,你该晓得我的性子! 我晓得,我晓得,我么事都晓得哟!大陆忿忿地劈手夺过了钱,又从 口袋里摸出零钱找,说,一罐气三十二,找你十八块。么样?帐目清楚。我 该走了。站起来要走。 你等等,大陆。三女叫住了大陆,却老半天没作声。大陆站着,居高 临下望着三女,像望着一尊塑像。大陆突然有些恨自己,为啥在这个女人面 前总抖不起男子汉的威风来? 大陆,我想讨你个主意。三女终于抬起脸来,用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望着大陆,眼里盈满信赖的光泽,你看我们能不能帮着把我爹和五婶的事办 一办? 你说这事?大陆坐下了,这是个严肃的话题,他沉吟着,以前秦二也 想办,是二位老人见秦二病了不肯,如今秦二走了,恐怕更不好办了。 我也考虑过这件事,只是以前秦二在,我可以不管,如今伊走了,不 管怎么说,这也是伊一桩心事,我想帮伊了结。 只是这时间,大陆吞吐着,秦二走了不到三个月,我们就撮合着伊爹 合家,外人怕有议论。 我不怕!三女低垂下眉眼坚决地说,外人说么事是外人的事,外人不 晓得秦二的心思,我晓得,伊就是望爹后半辈子过得舒心,我们就该帮伊实 现心愿。 大陆很惊异,他怎么也不明白,一向懦弱无主张、文静怕烦恼的三女, 怎么秦二一走就变得坚强刚毅了起来,又这么有主张,果断决伐了。大陆心 中好不佩服,赶忙说既然你依样想就好,我们办就是! 我爹和五婶那边,三女又望着大陆说,还得你和七妹去做工作。我一 个做儿媳妇的,总不好帮公爹去做媒吧! 这事我包了,大陆点点头说。 大陆,这件事我想早些办,越快越好,三女眼中露出一道坚毅的目光, 早办早了结了秦二的一桩心事,我想,秦二一定会晓得的。 大陆一愣,他明白三女的心了,你莫急,等我从上海回来就处理这事。 七妹那儿你也打个招呼,让她跟五婶先谈谈。 秦二走了后,大陆和七妹这一对离了婚的冤家,却在秦二家中的事上 达成了一种默契:凡三女对外联系交涉全由大陆帮着办,而安慰三女一家就 由七妹负责了。 实际上,秦二走后,三女过的仍和从前一样是一种只上班下班做家务 的生活。大陆和七妹分担了秦二的责任,让三女的依赖性转移到他俩身上。 但是,大陆和七妹不用说心中也明白,秦二在家中感情方面的责任,他俩是 无论作什么努力,也是不能顶替的。走出三女的家,大陆又一次有了怨恨秦 二的想法。 九 五年前,秦老倌死了老伴,被独生儿子秦二接到县城来住时,刚刚满 五十九岁。 到人家店里值夜是秦老倌自己提出来的,做惯了事的人,歇下不做事 身子难过,找点事占占手消磨时间。这事好,夜里八点到第二日早上八点值 班,无非是看看店怕有小偷,这店就在街面上,没有那么大胆的贼敢在街面 上偷店、值班无非是个形式,没有什么危险,夜里照样可以睡觉,工钱一个 月一百元,秦老倌干得很满意。 秦老倌和五婶的交往是从吃早点开始的、五婶的家就在日杂店的隔壁, 弄了个清汤水饺摊子一个人在门口摆着,弄点小钱养着自己。 秦老倌是个热心人,店里八点开门营业,他帮着开门理货,磨磨蹭蹭 到八点多才算下班。这时候回家去三女上了班,四喜上了学,秦二还没起床, 他就懒得回去了,早餐就在五婶的摊上吃清汤水饺。日子久了,就相帮着五 婶收收空现洗洗抹抹地打个下手,等约摸上午十点钟水饺卖完了,两位老人 坐下来说说闲话,也很投机。 秦老倌天天来帮五婶的忙,两位老人的情谊慢慢加深,但促成这段黄 昏恋的却是两位老人的儿女。五婶的儿女都分开另过了,担心没人照顾母亲, 如今见秦老倌为人厚道,身体也好,俩个老人在一起是个伴。他们就主动来 问秦二夫妇,秦二夫妇比他们更爽快,完全同意爹和五婶合家,他夫妇俩还 表示愿意把五婶当亲母亲一样,无条件地供养五婶的晚年和以后的病治丧 葬。 这事本来想早办的,却因秦二的病拖下了。到秦二病后,秦二有心在 他死前帮爹把这事办了,秦老倌却哭着对秦二说,崽呀崽,你如今是病人了, 儿子得病老子合家,你想让外人骂你老子不是人哪? 秦二说,爹莫依样说,我有病是没办法的事,爹还要过日子,做崽的 不孝,不能侍奉爹到老,如今只望爹老了有个伴,我就是到了真走的那一日, 也就无牵无挂了。 秦老倌就用拳头捶胸砸脑,哭嚎着,天哪天,你是晓得我养了个好思, 你就惩罚我,让我折了我崽的寿,黄叶子不落落青叶,天哪,你发发善心, 莫让我患病,先收了我去好了⋯⋯。 五婶更是泪流满面说,伢儿呀,你们对我好,你们就莫要我被人前指 胸后戳背,骂我是个不要脸的老太婆!⋯⋯ 十 上班时间,七妹来图书馆找三女,问,这几日有事莫?三女说,好几 日没见你人影。七妹说,我跑了趟庐山,陆旅游团去的,今早一回来就来看 你,没事吧?她又问了句,那双活眼珠里就有话。没事,三女低垂着眉眼应 了句。俩人问答的是秦二的消息。 见气氛闷了,七妹就扯说起旅游的见闻来,和大陆离婚后,七妹一直 是独身,但她身边却常有男人围着转,外面风言风语很不好听,还传说过有 男人为她互相动过刀子。其实,只有秦二三女他们了解七妹,她也是个心性 高的人,一直是争强好胜,演员出身的人身边自然有男人奉承,但却不一定 有那些风流事,人们喜欢议论她,也就把她的名声弄臭了。现在四十出头了, 虽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毕竟不是年轻姑娘了,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真 心想娶她的却没有一个,三女曾劝七妹找个可靠的人过稳当日子,七妹说, 找人?哪个肯要我?哪个又敢要我?我默算了,趁着现在还动得,就浪几年 算了,再老了我就上鞋山店当尼姑去。三女心里难过,又不敢深说,只好强 笑着,算了吧,鞋山庙是娘娘庙,洁净的一个地方,莫被你去落挥了水!七 妹也苦笑着,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娘娘菩萨会收我皈依佛门的! 倒是秦二为七妹叹息。你这性格的人不应该呆在这小县城,这里人思 想封建封闭,你该去开放地区大城市,凭你的外交才能,当个公关夫人,定 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七妹就长叹道,知我者素二也!我早有外出的打算, 只是在这里尚有未了的心事。秦二问有么事心思,七妹却摇头有怨怨地不肯 回答。秦二也叹,你还是潇洒不起来呀! 这会儿,三女见没人来借书,就把想帮秦老倌和五婶了结的事说了。 七妹说,三女,我明白你的心,只是秦二走才几个月,你这样做外面不晓得 的人还以为你是嫌弃公爹,变着法儿赶秦老倌走哩!三女说,我不怕别人话 多,我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么事!再说我是接二婶到我家来住。七妹就 越发看不出三女了,以前么事都靠着男人秦二,自己从没主张,如今竟这样 主见在胸,自决自行了。她沉吟一下说,五婶那边我去做工作,你爹那边叫 大陆去说说。三女说,我已跟大陆说了,他去了上海进货,说回来就着手办。 说到大陆,七妹就看了看三女,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十一 在剧团十二年,三女一直是与人无争的,有阵子剧团人都叫她糯米团, 也不光是说她性格软,还是说她人白嫩嫩的心里甜的意思。 那年月,和三女有争的人就是七妹。七妹是正当红的主角儿,三女是 后来居上极有前途的一棵好苗子,七妹完全知道以后必定是三女夺了她的主 角儿位置取而代之的人,因此一直对三女百般警惕,剧团也一度有再造红角, 推出三女的意思,让秦二写几个符合三女年龄的少女小戏,想让三女先亮亮 相,让观众见个新鲜,谁知七妹就是不让,只要凡是有想让三女唱主角的戏, 她就非要把这主角儿夺了去演,特别是有会演的机会时,她是连让三女挂 B 角的名儿也不肯。 那阵子,他们几个人的关系很微妙:七妹是秦二的未婚妻,秦二是三 女的人生导师兼干哥哥,秦二想帮三女出人头地却又不敢得罪七妹,七妹平 日里疼呀爱地对三女样样都好,就是不肯让三女上主角儿。 后来大家都不演戏了时,七妹才说了实话,嘿嘿,那时我真傻,总以 为艺术就是一切,舞台是阵地,把个戏看得比么事都重要,压制三女我是晓 得不能让她出来,她一出来我的艺术辉煌就失彩失色了。我这一辈子呀,是 前半生把戏当了生活,后半辈子又把生活当了戏。 三女说,七妹,说心里话,那年月我恨你好狠,有时气起来真恨不得 咒你从台上一跟斗栽下台来摔死了才好。可想到你死了,秦二就没有了老婆, 我就不敢咒了,让让你算了,让了你我就算是帮了秦二,我心里就平坦了, 打死我我总不该和秦二争么事吧! 七妹就笑,你个傻妹子,你真该咒我,我死了,你不就好早些给秦二 当老婆了。 三女忙认真地说,不,那时我还真没想过给秦二当老婆的事,我晓得 秦二是你的,哪敢跟你争!七妹叹道,可末了,秦二还不是娶了你:三女摇 头,哪里?我晓得,秦二是可怜我,伊写的戏里的主角都让你抢走了,生活 中伊就让我赢一回。是不是?秦二。 望着这两个女人,秦二感慨万千,不禁摇头叹道,我也真不晓得是命 好还是命苦?糊里糊涂碰上了你们两个女人,让我欠下一身感情债,今生今 世还不了,恐怕到阴间还得变牛变马还债哩! 七妹就笑着骂,那你早点过阴去,让我看看你是变牛还是变马?要不 就变条蛇! 要死哟!七妹,三女害怕得拉了秦二的膀子,骂道,你莫嚼蛆,我最 怕蛇,说起蛇来身上就发麻。 就变蛇,就变蛇!七妹连连顿足,三女,秦二变条蛇,看你还敢跟伊 睡,肉麻不?⋯⋯ 也许真是为了弥补对七妹的疚情,结婚后,秦二把三女调出了剧团到 县图书馆工作。有一次在秦二家喝酒,七妹喝醉了,哭着说秦二,你晓得啵? 你做了件大错事!你以为把三女调出了剧团,让我一个安安稳稳地唱主角, 我心里就好过了是不是?不!你错了,我心里更难过了,你坏了一个好角儿, 也害了我。爱情场上我争输了,你好狠心哪,还不让我在艺术场上争一争? 赢一赢?没有了对手,我还争什么?我赢得又有么意思呀?呜⋯⋯ 请大陆把喝醉了酒的七妹送走了,望着一桌子狼藉,秦二难过地对三 女说,也许这一次我是真的做错了事?⋯⋯ 十二 两位老人合家的事,大陆和五婶的儿女说得很顺利。二婶的儿女早就 是同意的,只是看着先是秦二病了,后来秦二又出走了,不敢提这事,现在 三女主动提出来,他们当然高兴。 和秦老倌五婶谈的事,大陆却要三女去找七妹。 三女找到七妹,七妹心中高兴,口里却骂大陆,那个狗东西,难办的 就找我。 三女故意激她,七妹,要是你为难就算了,我还是去求大陆!七妹就 骂三女,你总偏着大陆,难道我就不是你朋友?你放心,这世上没有七妹办 不了的事。只有一条,你莫管我用么法子,我只管说动你公爹就是!七妹把 胸脯拍得咚咚响。三女笑她,你莫拍胸脯,你一拍胸脯,我就想起街上卖跌 打药的,光卖时皮子。哼!你在屋里听讯,不出三日我保准说动你公爹!七 妹风风火火地走了。 两日后,七妹带一旅游团去鞋山游览、顺便就把秦老倌和五婶捎上船, 鼓励俩人去娘娘庙烧香抽签。秦老倌和五婶本也存了一番心事,及至抽签时, 趁着殿堂昏暗,七妹欺秦老倌五婶不识字,一把夺了秦老倌的签,顺口说道, 三十一签,就把竹签丢回了原处;五婶抽签时又如法炮制,说五婶是九十四 签,之后到取签处拿了签纸念给二位老人听时,秦老倌的三十一签是中平签, 签曰:百般主意不由人,顺其自然终方成,尔不见那长流水,随弯就曲流不 尽。解曰:天命难违,前生注定,莫失机缘,方保平安。五婶的九十四签是 上吉签,签曰;一生劳苦喜善终,老树开花也葱珑,前生修得同船渡,白头 偕老谢佛宗。解曰:婚姻可成,求财得利,万事皆吉,今岁有期。 七妹故意说不会解释,叫二位老人去问同来的游客,那游客只就字面 意思解了,把两老惊诧得满面通红,心里暗说娘娘神灵,竟是要他俩顺其自 然,莫失机缘,合家应在今年,两人慌忙又去菩萨面前烧香嗑头,又各捐了 十块钱。 其实这一切都是七妹捣的鬼,她在旅游局多年,鞋山一年要跑几十次, 这庙中的签词她都熟得能背了,为了促成二位老人合家,她只是玩了点小花 样,让二位老人得到了她预选的这二签。 回家后,七妹又警告秦老倌,如不听菩萨的话,失了机缘,违了天命, 恐怕家中还不得安宁。这下吓坏了秦老倌,最后他长叹一声,流着老泪说, 听菩萨的话就顾不得世人议论了,罢罢,听天由命,我就对不起我的崽了! 七妹正色说,大叔,你错了,这不是对不起秦二,而是顺遂了秦二的心意, 这正是秦二希望的。 合家就这样办成了,也没搞什么形式。打张结婚证,请五婶的儿女和 大陆七妹来吃了一餐饭。两位老人早上仍摆小吃摊,中午晚上来三女这里吃 饭,家里热闹多了,四喜上学放学就多了个奶奶叫了。 倒是三女趁家中无人时,坐在秦二的书桌前默默地流了好一阵眼泪, 心里对秦二说,秦二,你早想办的事我如今办了,你晓得不?可另外那件事, 我能办吗?你好难人哟!⋯ 十三 切片检查结果出来后,秦二一下子变得平静了下来。秦二最后在家的 三个多月,家中的生活又恢复到以前秦二没有病的日子了,每天一家人都装 作没事一样,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值夜的值夜,写东西的写东西。秦 二似乎更忙了,三女回家总看见秦二伏案不停地写着什么、三女也不去问, 她一向在秦二写东西时是不去打搅的,只一心去弄莱烧饭。家中又有了一片 宁静的气氛。 家中虚假的氛围一度曾骗了四喜,他问三女,妈,爸爸的病治好了吧? 望着儿子单纯的目光。三女强忍着泪水,回答儿子,嗯,爸爸的病全好了! 一转身装作洗碗,偷偷地抹泪。 那期间,秦二更多地是回忆往事,和爹一起回忆小时在乡间的事情, 和三女回忆以前在剧团的生活,和四喜回忆四喜不知道的四喜出生喂养尿床 调皮等等往事,常常羞得四喜又叫又嚷。 那阵子,只有一件事真正叫秦二大大地伤了一回心。 早在以往,秦二曾流露过没能出一本自己创作的戏曲剧本集的遗憾。 大陆想帮秦二遂了这个心愿,就说服了三女,偷偷将秦二以前发表的三个大 戏七八个小戏的剧本拿了出来,以秦二的名义寄给了省出版社一位和秦二要 好的编辑,希望能够自费出书。这钱大陆自愿负责承担。谁知一个多月后, 这位编辑将剧本全退了回来。 那天三女出去买菜了,这个挂号邮包就被秦二收到了。秦二不知这回 事,使他受到打击的是那位编辑回信说了这么一段话:⋯⋯很可惜,这些当 年造成轰动的剧本,完全是按照“四人帮”时期“三突出”的创作写出 来的,是“假大空”的作品。 就是自费,我们出版社如今也决不会出版这类作品了。这对你肯定是 个巨大的悲哀,因为你当年是以满腔热情创作这些作品的,以你的才华如换 了一个正常的时代,你一定会创作出同样多又具有保留价值的真正的戏剧作 品。这不光是你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有 过同样的悲哀。只是我却爱莫能助,太遗憾了⋯⋯ 就为这封信,秦二把三女大陆七妹叫来大骂了一顿,他流着眼泪说, 你们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羞辱我,是从我已得了癌的身上心上再捅刀子 呀!⋯⋯是的,我是想出集子,出一本真正的秦二戏剧剧本集,可我晓得我 以前的这些东西如今不是东西了哇!他娘的,老子这一辈子怎么这背时,正 写东西的时候,搞三突出,我花费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心血,写了这么一堆无 用的废纸⋯⋯如今可以相对自由创作了,却又让我得病,得要死的癌症,天 哪,我还只有四十六岁呀,命运对我是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哇⋯⋯ 秦二这是第一次在妻友面前流露他的悲哀,他发疯般地撕那些剧本, 又哭又叫,把碎纸撒得满屋都是⋯⋯ 大陆一把抱住秦二,哭道,秦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懂,我不 懂得这些,早知这样,我一定不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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