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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间

2011-08-26 24页 doc 112KB 5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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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间女友间 女友间 1 初夏的小街上,黄色的路灯,像烟一样的在树下和街道上隐隐约约地照着,梧桐斑驳。有家酒家把门前的树用小灯缠满了,看上去一棵灯的树,那是圣诞节用的灯饰,小小的明亮的灯,照亮了酒家的用根竹竿撑到街上来的布幌子,那幌子在晚风里摇摇摆摆。   那是淮海中路附近的小街,大马路像一根大鱼骨头,那些小街,像一些小鱼骨头一样从两边伸出去。那都是一些上百年的老街了。梧桐树把路灯光都遮暗了。小敏经过了从前白俄开的DDS舞厅,现在早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夜夜笙歌的情形了。现在,一些从国外打工挣了钱回来的人,又看中了这些小街的老房子、大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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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间 女友间 1 初夏的小街上,黄色的路灯,像烟一样的在树下和街道上隐隐约约地照着,梧桐斑驳。有家酒家把门前的树用小灯缠满了,看上去一棵灯的树,那是圣诞节用的灯饰,小小的明亮的灯,照亮了酒家的用根竹竿撑到街上来的布幌子,那幌子在晚风里摇摇摆摆。   那是淮海中路附近的小街,大马路像一根大鱼骨头,那些小街,像一些小鱼骨头一样从两边伸出去。那都是一些上百年的老街了。梧桐树把路灯光都遮暗了。小敏经过了从前白俄开的DDS舞厅,现在早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夜夜笙歌的情形了。现在,一些从国外打工挣了钱回来的人,又看中了这些小街的老房子、大梧桐树的情调,纷纷买下一楼的房子,开出精致的小店来。   小敏眯起眼睛来看在身边经过的小店。咖啡店,服饰店,小的画廊和礼品店。大多数都是舶来的东西,被精心地放在最合适放的地方,用小小的黑色射灯照亮它们。她喜欢看没有看到过的时髦东西,走过去了,还转过头去看。   谁家的音乐声,很古典的,多愁善感的小提琴,断断续续地,安详地传来。   又有响亮的摇滚,从另一栋楼上敞开的窗子里滚滚而来。   小敏把下班时候盘起的头发打散,披在肩上。   灯光材影里的背影,像是另外一个人。   街道的拐角,向外伸开的半圆门媚下,有一盏铁皮灯亮着,那是个散发老上海的殖民气息的地方,看上去旧旧的,可是,走近了,就看出来是后来重新做过的,模仿着从前上海的气息,毛毛的墙面,西班牙式样半圆的长窗,可是,墙有一点薄,窗子有一点过于窄了。在房子的外面,看不到一点点灯光,墙上被喷了色彩斑斓的面。   那是老板从香港的兰桂坊学来的。   小敏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人,只有吧台上的灯亮着。   抽风机嗡嗡地响,屋里还是有抽不光的烟酒脂粉气,外国人带来抽的雪茄的气味深入到了地毯里。   小敏把翻在小圆桌上的椅子—一翻下来,在桌边靠好。   从吧台里面拿出一个木头的托盘来,摆上矮胖的高脚杯,再一一倒上水,在水里放上一小团红色的蜡,红色的蜡,在水里漂漂的。   小敏把它们放到桌上。屋角深处的桌子她没看清,杯子里的水泼到了桌子上,她拿起桌布的一角,把水擦去。   吧台上倒立着昨夜里洗净的酒杯。   小敏坐到吧台里面,擦亮那些酒杯,再将它们悬到顶上的杯架子上。   吧台上面,是一面由无数张名片贴成的墙面。那上面落下一张来,小敏拾起来,那是一张台湾公司总经理的名片。   那次,小敏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喏,你的一盎司,你还是做大生意的呢,就要一盎司。”   “梅波,你今天好漂亮。上次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想,上海真的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啊,想不到,想不到。一定要在上海投资。生意忙,到晚上能看到漂亮小姐,也是一种报偿了吗。”   “石先生一定有不少女孩子呢,说出来的话甜言蜜语,像练习过的一样。”小敏笑笑地盯了他一眼,说。   “石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你把我给你看的名片忘记了?我做珠宝吗。”   “意大利的那些进口首饰很好看的。”   “那些都是包金的,给时髦小姐用来配衣服,不贵吗,像我老婆有这么大的一盒,”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她一到我店里,像在 supermarket里买苹果一样,不停地拿。我说,你那么胖,手指头像白萝卜,你听好了,是白的萝卜,比红萝卜要粗一级,那么粗的手指头用什么戒指吗,自扬其丑。”   小敏笑得扑倒在吧台上:   “你小心你太太打上门来。”   “现在是放生的时候嘛,你知道我那些生意朋友说什么,投资就是放生。”那个男人笑着拍拍小敏放在吧台的手。   回想起这些,小敏笑了一下,心想,和这么大的嗓门、这么刻薄的人过一辈子,吓也吓死了的。想着,把手里的名片丢到暗处去。   门铃叮地一响,暗处里闪出一个女孩,她脸上淡淡的,是学日文的大学生。她想起了安安的话,安安还以为做这种生意的人都像是电影里的那样。   琳达坐到吧台上面来。这时,小敏才看清楚她脸上的妆。她用咖啡色的唇膏在唇上粗粗地画了一条线。   她是店里的熟小姐。从日本回来的老板喜欢她这样的小姐,所以,每天她们到店里来做生意,在没有找到客人的时候,她的酒钱是店里免费的,在她找到了陪谈话的客人,有了客人给的钱以后,她再结账。因为她说得一口好日语,日本人都喜欢她。好几个客人,都叫她杨贵妃。那是日本人对中国女孩子的恭维。所以她从来都不用欠酒账。她说:“没钱了。”   她的口音,是北方人。在这种店里,小姐之间,从来不说自己的私事,也不问,这成了规矩。她们自己都有一个外国名字,她们知道的,也就是这个名字而已。   “你的客人都那么喜欢你,还说缺钱用?”小敏说。   “我喜欢玩么。”琳达扁了扁嘴,拍拍小包。她那动作里除了卖弄风情的样子以外,还有一种孩子气。小敏看着她,心想,她的父母,要是知道送到上海这花花世界来读书的女儿在做这样的事,会怎么想。   小敏其实在安安面前做出时代女郎的样子,可是,心里在乎自己不是琳达那一类人,在小敏看来,她们是醉生梦死的外地人,对自己的将来没有。她们其实是上海的失败者。而她,比她们有智慧。   小敏在店里做司酒小姐。一是因为她来的时间最长,老板知道她不是为了赚皮肉钱,所以信得过她。小敏自己知道,老板要用着那些陪谈天的小姐,可是信不着她们,从来不让她们进吧台里面来。她们像是大鲨鱼嘴里游出游进的小鱼一样,来来去去。而小敏,是鲨鱼嘴里的牙。为了老板的知心,她从不做对老板不利的事。二是因为她护士出身,手脚看上去温柔而利落,倒酒滴水不漏,一派专业的气派,客人看上去感到干净而安全。所以她做了一个店里最好的位置。   门铃叮地又一响,来了一个男人。   “先生请进。”   小敏从吧台上笑着欠起身来招呼着。   那个男人缩起上嘴唇来,笑着不说话。   “初次见面。”立在外面的琳达看了看他缩起来的嘴,换了日语。   是个日本人,他乐嗬嗬地爬上高凳。   小敏为他擦净了一个喝威士忌的杯子,从酒架上取下黑方酒来:“这个?”   问着,就麻利地往杯子里倒上了酒,隔着吧台,推到他的手边,一边大声地选着字说:“这位先生是在上海做生意啊?看上去像是个社长呐。”   “你说这个人像石先生吗?”琳达转到日本人旁边的一个高凳上,看着那人问小敏。   小敏把头凑过去,很近地打量那个大惑不解的日本人:“你说那个台湾巴子?”   “你看他的鼻子,有没有一点像?相书上说这种鼻子有财运的。”   小敏仔细地看那个灯光下干净发红的鼻子:“真的?那么下次那个巴子来,我要对他好一点了?”   她看看被她们弄糊涂了的日本人,笑着指指他:“我们说,你beautiful。”   “上海的女人,年轻的,才beautiful。”他说。   小敏看看琳达:   “又来一个东洋下流坯,从他们打中国人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是下流的。”   “她说你喜欢我们,就多喝一点,玩得高兴一点。”琳达对他用日语说。   小敏和琳达文雅地点着头乐。 2 门被推开,新装修好的房间里,贴着桃色的大花墙纸,在没有来得及安灯罩的灯光里,让人眼睛一花。   小敏和一个细高个子的男人并肩站在门口,那是安安的丈夫,脸上瘦瘦的,白白的,就是南方城市的男人通常有的那种计较而冷漠的样子。他靠在新漆白的门框上,抱着自己的肩膀。   “真漂亮。”小敏说。   “是英国进口的墙纸,开玩笑,什么价钱呐。”他说着伸手四下里点着,“窗子换掉了,弄成白色是安安从美国画报上看来的,人家美国房间里的门窗都是白色的。为了找到香港的水晶玻璃地板漆,我找了多少门路,就不用说了。”   “你小陈有钱的嘛。”小敏看了他一眼,笑着说。   “我的那点钱,这次早用成塌底棺材了。”他说,“不像你们咖啡店小姐,钱才好赚。对人家多笑笑,他口袋里的钱就是你的了,对吧。”   “我又不问你借钱。”   “你开口了,一家一当总归借你的。”   白色的浴室,小敏拿了小刀,把新磁砖上的白水泥刮下来。   小陈在洗脸池上装上灯泡,一开,是粉红的。   小敏哟了一声。   小陈说:   “怎么样,性感吧?”   他们看着在灯光里变成了粉红色的洁具,新的水龙头,静静地闪光。   小敏看到小陈的脸,在那样的灯里咄咄逼人的,她想,安安当初就是这样被他追上的吧,他的脸看上去常常是秀气的,可有时候突然就有了一种兽的表情。她想,这表情让女人觉得自己被追逐。   其实,女人是喜欢被人追逐的。只是喜欢被她看中的人追逐,追逐前的选择,是女人做好了的。   当初小陈来追安安的时候,小敏心里有一点怅然,那时候,安安的心里知道小陈是最好的人选,要不是他到病房来开阑尾的话,她也不能认识这个有为青年。安安结婚的时候,小敏心里一下子觉得自己是老姑娘了,她得经营着把自己好好地嫁出去,像安安一样,睡在最时髦的大床上。   她在灯下看着小陈。她想起来,有一次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平淡无奇的房间,是她自己的家,房间里有一个男人走来走去,是她的丈夫。她手里拿着什么,向他走去。她发现他是小陈。在梦里,她还有一点惊奇,她想,他不是安安的丈夫么,怎么来做她的丈夫呢。小敏一直是这样解释这个梦的,她想她有点急着要结婚 了。   在粉红的灯光下,看人不大清楚,就像梦里一样。   小陈也看着她,她觉得有点怪,调开眼睛,可她又不甘心地去迎住他的眼光,他们就那么样,在粉红色的小房间里彼此看着。   “怎么样?”小陈问。   “蛮好。”   小敏和小陈在挂了一长排窗帘布样品的地方慢慢地过去,用手不停地摸。   小敏拉出一块大花的,说:   “安安喜欢吗?”   让得远一点,看着。   售货小姐走过来:   “先生小姐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从国外刚刚进口的。上海别的店里还没有呢,最合适新房间。买得多了,我可以优惠九折。”   小敏没说什么,看了看小陈。   小陈穿了一件白色的麻西服,和小敏并肩站着,西服的大垫肩轻触着小敏的肩膀。小敏不说什么,也不移开,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端着靠小陈那面的肩膀,看着美丽的花布。   “这种花布在灯底下看,还要好看。有一道道的金色。”小姐继续说。   小敏说:“金色,金色和墙纸的颜色配吧?”   小陈拍拍自己的衣服:   “你说买,我付钱。你说了算。”   小敏本来想说,又不是我的家,我说了有什么用。可是,她看了看在一边殷切地看定了她的小姐。那小姐的眼光,好像是在看女主人。只要她一点头,她的老公就会拿钱出来,这是一笔大生意呢。她把自己的身体轻轻地靠在小陈的外套垫肩上。   “我们房间里的墙纸是桃红色的。”小敏对小姐说。   “我们还有一种银色的,和你们房间的桃红色的就配了。”   小姐引着小敏和小陈去看。   小敏说:   “这块好。”她转过头去看看小陈,“你说呢?”   小姐说:“这个小姐的眼光多好,一定好看的,我不骗你们,有钱,总是要最好的。一次性的消费吗。”   小陈说:“买就是了。”   小敏和小陈在商店里,杨头看大放光明的新式灯。   小敏看中了一个花纹繁复的玻璃吊灯,攀着小陈的肩膀点给他看。   小陈向售货小姐拿来一个,他们看到了上面的价钱:“2200”,小敏看了小陈一眼,小陈看看小敏,仔细地拿手摸着检查了一遍。   “这种灯我最喜欢,看上去好有派头。”小敏说。   “这种店,灯要比外面的店贵五成吧。”小陈说。   “也不见得。”跟在身边的小姐说。   小陈轻笑一下,“我就是做灯的,我还不知道。如果温州产的,还是便宜。”   小敏对小姐说:   “这一点你倒不要和他辩了,他在做这生意呢。”   小姐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说:“我不是要和先生争什么,要是先生是做这个的,自然比我们要清楚。我就是说,小姐喜欢的这一款东西,我们店里也好销。有能力买的,新夫妻,大都也是先生做生意,家里要有一点排场的。像我们这种大店,东西的质量一定是保证的。这么一个东西,吊在头顶上的,质量也要紧 的。贵是贵一点,可是放心。”   小陈听得笑了:   “你这个小姐,例会说话。在这里光买买灯,真的大材小用了呢。”   小敏说:   “那你招她到你公司去做公关吧。”   小姐也笑了,把灯捧在手里:   “我求之不得。”   小陈向站在一边的小姐做了一个手势,打包,付钱。   小敏脸上喜盈盈的站在一边,在满头顶的灯下转着头看来看去,找还有什么是自己看得上的。   她轻盈地从被各种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地面上跑过去,围着一个古铜色的落地灯看。那是一种复旧的式样,乳白色的磨玻璃灯罩,像从前孙中山戴的圆礼帽一样圆圆地罩下来,上面描着红色的花,还有金边。   她快乐地大声说:   “你来,这灯放在沙发后面最好。我小时候,外婆家就有这样一个灯。好看得不得了。”说着,她把手在自己胸前一抱,“现在好东西真多埃”她想起来,从前是掮客的外公家,是怎么样小心翼翼地在解放后保持着从前撑下来的一家一当,一橱一灯,来使得自己关上门以后,可以有从前生活的错觉。外婆从来不让小孩子开那盏落地灯,怕他们用太大的力气,把钢珠珠的灯绳拉断。她总说:“那是真正美国货呢,现在到哪里去配。”   自己的爸爸妈妈家是在文化大革命里买起来的东西,自然不那么好看,也没有什么情趣。在小敏看来,那不是家,只有外婆家,才是家。说起来,小敏在中学毕业以后高高兴兴地选择护士学校,也是外婆给她的理想。外婆就是一个老护士,那种下班以后时髦极了的,保养好极了的护士,她身上带着一种温柔和精明的气息,从小就迷倒小敏。   外婆家的大抽屉里装满了小心保存的从前的一针一线,那是外婆从前的好日子。小敏最喜欢看外婆抽屉里的照片,从前的护士服穿在外婆的身上,在小敏看来都有一点华丽。   外婆是解放前高级病房的护士,她本来也只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可是,她在高级病房里工作,就认识了外公,那时候外公是一个看上去前途无量 的年轻掮客,做了几笔大生意以后,生了盲肠炎,他是个乐观的享乐主义者,在腹痛如绞的时候还把自己安排进了头等病房。年轻的病人和年轻的护士就这样爱上 了,外婆就这样找到了好人家。外婆一直很反动地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外公一定会为她带来最好的日子。那时候,她已经在家里当太太了,只是解放以后才回医院工作的。   从小,小敏就知道,到医院去做护士,是一条嫁到好人家、过上好日子的道路,那样,自己的家里也会有一盏美国的铜底子的落地灯,放在老式的宽大沙发后面,撒了一地的黄晕。   “晚上,在沙发上开一个这样的灯看看小说,不要太好。”小敏拉着小陈,望着灯说。   她是那样认真地希望他把这灯买下来,让她把它放到小陈他们的客厅里的沙发后面去。上次去,她好像没有看到沙发,不过她知道有,安安对她说过买了新沙发的事。   她看了一眼小陈,他细细的眼睛正在端详那灯。她把自己的手臂轻轻插到他的臂弯里,推了推他。   他看了她一眼,在灯下,她的脸红红的,兴奋地,央告他似地望着他。他看到许多明亮的灯光在她的棕色的眼睛里反射出来。   那个小姐拿着包好的灯走过来,站存他身边。说:“你太太好眼力啊,这是我们刚刚进来的复古灯。”   “我们买了这么多,你总要给我们一个折扣了。”小敏说。   当小陈把这个落地灯的钱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来的时候,小敏的脸都有一点红起来了,她在一边挽着他的另一条手臂欢笑着惊呼:“阿呀,你多么好埃”他们拿着大包小包,走进百货店楼上的咖啡店。   那是个为在这个昂贵的百货店里买东西、歇脚的人准备的咖啡店,灯光明亮,音乐温柔,卖从美国空运来的冰淇淋。小姐们穿着日本风格的绿条子围裙,轻轻走动。人们把自己买的东西,自豪地放在身边的椅子上。   有人小心翼翼地搅着自己杯里的咖啡。   有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杯子里的冰淇淋,像吃很贵重的东西。   有两个时髦的年轻女孩在窗前抽着烟,手指又细又长,涂着鲜红的蔻丹。她们冷冷地打量着小敏和小陈,打量他们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上的商厦的标志。   小敏不动声色地乘一转身的当口,把手里最贵的一家专卖店的纸袋亮到外面,然后她微微仰起自己的下巴,看上去有一点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一直是上海小姐们在马路上用的小伎俩,她们喜欢让在打量她们的人看到她们最风光的一面,但她们不像暴发户那样咋呼,她们喜欢在不动声色地准备好以后,让人家自己来发现。   所以,上海人常常看上去是在算计什么整理什么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说他们精刮,其实对小姐们来说,她们的算计只是利己而不损人的面子问题。   小陈向引道的小姐点了点角落的一张桌子。   他们在那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小敏往四下里看了看:   “现在上海也算有地方坐坐了。”   小陈看着小敏,说:   “你晓得我刚刚进来的时候,你踉在我后面,我想什么?”   小敏耸了耸肩膀。   “我想,你蛮带得出手的。”   小敏说:   “好了,嘴巴甜来。”   小敏点点桌子中央放着的蜡烛,小陈摸出打火机来,点亮蜡烛。   桌子上点了一团红色的圆蜡,照亮了他们的眼睛。由于有一团光从底下照上来,他们的脸看上去有了一点改变,隔着花团锦簇的冰激凌杯,和一朵小小的包得紧紧的玫瑰花,他们彼此看着。   有银色条子的大花窗帘抖开来,果然在灯下富丽堂皇。   小陈在房间和走廊里来回地走,把装在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放进房间里,他在走廊里打开一个纸箱,里面是一些书,金属画,和几个镜框。他把纸箱搬到房间里,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镜框里有一张放大的照片,两个胖胖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实习护士制服,站在一棵不绿的雪松下,彼此搂着,笑。那是学生时代的安安和小敏。   他翻开下面的镜框,安安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在一大桌子举起的杯子里,转过头去求援似地看着小敏,美得惊人。小敏穿着一套桃红色的无袖旗袍,一条雪白的胳膊伸向前去,挡住向安安伸来的酒杯,一手把自己手里的酒杯举到脸前。   小陈抬头看看站在桌子上的小敏,黑色的紧身衣薄而贴切地裹在她如今成熟的身上,她已经不像少女时代那样很纯洁地胖着,也不像做伴娘时候那样安分,如今她那看上去只像多了一层黑色皮肤的背影,热腾腾的,像冬天引诱着人伸过手去的暖气片。   他把那些镜框推到大衣柜的深处。   他关上柜门,靠在上面,看着小敏。小敏穿了去酒吧的那套黑色衣裤,站在窗前的桌子上挂窗帘。她的胳膊高高地伸起来,这样,衣服紧紧的绷在腰上,显得很妖娆。他想,像她这样混在比他更有钱也更无赖的男人里的女人,一定比自己的妻子要解风情多了。   关于吧女的传说,他一一都把它们想象到她的身上。   他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没有家庭背景的支持,他从一个团干部做起来,一点点做到了公司最时髦也是最实惠的贸易部副主任。   他看多了同事在客户的拉拢下,在KTV这样的地方跌下水去,身败名裂。所以他一直小心看守自己,不去那些晚上看了心痒痒的地方。可每次走过那样的地方,他总是在心里说,有一天,一定要好好到这里来一醉,他心里想,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没有被这里的女人伺候过,一定不算是男人。说起来,他还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男人,懂得自己的欲望放到不危险的地方去。只是,他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对风流的女人和与她们的性事有着先天的好奇和欲望。坏女人,男人不一定爱,可是他们一定渴望试试她们。他们心里想,只有可以征服了她们,才是英雄。   有时候,他在饭后茶余,也向安安打听小敏在酒吧里的事。安安说小敏只是为了找一个有钱的好老公,不卖身,他总是嘿地一笑,说:“找好老公,先把床上功夫练习好,也是一个身价呢。”常常惹得安安把手里的枕头什么的,哗地摔过去打他。而这样的时刻,常常是他们夫妻作爱的前奏。   这时候,小敏想的是要快把窗帘挂上以后,好去把灯摆出来。   她满心里,都是外婆家的那扇窄窄的落地钢窗,窗边的沙发,后面的灯柔柔地亮着。要在那沙发上放一本有外文字的小说。还有一杯咖啡,加了奶的,那颜色一看上去,就有奶的香味道。   所以,小敏把窗帘挂上以后就去弄灯。   灯果然是好看,从磨砂玻璃里出来的光,柔软得看不清手背上的皱纹,小敏仰到沙发里,人好像就软掉了。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双手布置一个家,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原来有这样的激情,然后,你的心里不能想什么,只听得耳朵嗡嗡地响着,一个人就陷到了深处。   这时候她看到小陈向她走过来,灯影里,她看不清的脸,看着好像是一团热热的、冒着黑烟的东西。   她听到自己响亮地咽了一声口水。   小陈走上来,抱住了她。   沙发被两个人的重量,压出了一声叹息,深深的,从沙发的深处散发出了新的皮革的气味。   小敏脸上带着一种疑惑不解的笑容,向小陈望着,然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3 早上。   阳光从大花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房间中间挂着小敏在店里选中的那个灯,在一缕阳光里,灯玻璃上流光溢彩。   新家具放在房间里,散发着新家的那种陌生而又温存的气息。   从房门,到窗前的大床边,零零星星地丢着黑色的连裤袜,白色的底裤,小碎花裙子,短上衣,和宝蓝色的短裤。   大床上,小敏和小陈躺在一个枕头上。   小敏探起身来,被闭着眼的小陈一把拉回去。   小敏在小陈的身下嘻嘻地笑。   小敏又探起身来,这时候看清楚她的脸了,她的脸红朴朴的,眼波盈盈欲滴,是个温柔的、漂亮的、生动的女人,她坐在床沿上,深深地吸一口气,打量被挡住了阳光的房间。   “你要死了,看地上乱的。”小敏喜滋滋地埋怨。   “你喜欢这样子的吧,”小陈说,“昨天。”   “不要胡说。”小敏红着脸叫起来,“你自己在食府里喝酒,喝了发神经。”说着,她反身扑到小陈的身上,拉住他的耳朵,凑上去咬。   小陈将她拉回去,用自己的身体将她裹祝“来不及上班了呀,天天迟到,你要我开除埃”小敏从小陈身上挣脱出来。   她拾起地上自己的衣服,挡在自己的身上,看看小陈,小陈靠在枕头上,把下巴抵在胸口上打量她,脸上笑笑的。   “不要看,人家要穿衣服。”   “好了,还是咖啡店的小姐呢,一点也不现代。”小陈说。   小敏拿着衣服的手松了一下,她四下里看看,走到一排嵌着大镜子的大衣柜前,拉开一个,从里面拿出一套绿色的裙子,就势,把手里的衣服松开,衣服慢慢地落到了地上。   镜子里的裸着的女人,在穿过窗帘而来的稠重的桃色光线里,洋溢着满足了情欲以后的温暖气息。   “你真敏感哎,人家书上怎么说,干柴烈火。”   小陈在她的身后说。   小敏向镜子里的小陈红着脸笑。   她小心地尖起脚尖,套上一双新的连裤袜。   他说:“你穿黑的好看,我最喜欢女的穿黑的。你的脚脖子好看。”   小敏开始穿衣服。   他说:“别忘了把我的BP机拿去,我一拿到黄带就给你打电话,老实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自己拍下来,比他们干得还要好呢。”   医院绿色的长走廊,太阳把窗格投到走廊的地上,发亮的地上走着一群护士学校的实习生,小敏把头发完全束在了蓝色的帽子里,紧紧地束着腰,让白色的护士服下摆像裙子一样地张开。她独自走在她们的前头,严肃而温文尔雅地。   走到走廊的头上,小敏停下来:   “下午病房里,主要是什么方面的?”   “发药。”一个脸色红红的女孩子说。   “发药要注意些什么?”小敏问,她好像感到了什么,问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一下,用手按了按制服上的胸袋,脸上微微地红了,可她马上放下手,问,“谁来回答,发药时的注意事项?”   “要对发药本上的床位,发药时对病人的姓名。”   刚刚回答提问的小姑娘又说。   “还有,”小敏说。   “还有,”小姑娘犹豫了一下。   “还有要在发药前对药品和发药本上的药名是否符合。”小敏急急地说,“下次回答要快。护士最讲究动作快。”   说着,她的胸袋又微小而明显地抖动起来,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用下巴点点学生:“你们今天自习,也可以找自己的带教老师,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   说着她向走廊中间的办公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还有一点,你们在病区不可以跑,这样会给病人造成紧张,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情况,都要镇静,只能走,走得快。”   那群实习的小护士,站在走廊的一端,看小敏快步地走去,看她在快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跑了进去。   她们忍不住笑。一个女孩子对同伴说:“什么是以身作则,你们懂不懂?”   女孩子们集体摇着头;“不懂。”   刚刚那个红红脸色的小姑娘把手放在脸颊上,把本来胖胖的脸压瘦,像小敏那样。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在病区里不可以跑,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情况,都要镇静。”   小姑娘们哗地笑了出来。年轻的笑声在医院的走廊里,像打碎的玻璃一样晶莹响动。   已经跑进办公室的小敏,探出头来。实习生刷地静下来。   小敏对正在翻点药橱的护士长说:   “我还有一个要写,先回办公室去,她们在这里熟悉熟悉。”   小敏飞快地从楼梯上奔下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取出胸袋里的BP机,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扶着楼梯,继续往下跑。   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她说:   “我忘了院办要的报告,我要给他们骂死了。”   “你怎么不坐电梯?”   “来不及等。”   小敏拉着楼梯的扶手,滑过楼梯的拐弯处,消失在楼梯下。   “当心点。”同事对下面喊。   “摔死了,你来开我的追悼会呀。”那是远远的,小敏欢快的声音。   小敏一路撞开前面的人,往前赶,赶上一辆马上就要关门的公共汽车。   她找到一个安在轮胎上的座位,高高地坐上去,抱着自己蜷起的膝盖。   又拿出小陈的BP机来看。   小敏急急地上楼梯。   新工房的走道上,到处都是残留下来的水泥点,灰色的尘土,和新搬来的人家用来清除搬家垃圾的大纸箱。   小敏越过它们,她看到了窗子外面初夏的大树,满树的绿叶子,在阳光里一动不动。小敏伸手去,好像想摸一摸它们,她的手在阳光里一晃。   楼上有一户正在开着门装修,小敏路过那里的时候,电钻突然响亮地尖叫起来,小敏看了一眼,她看到里面有个女人正站在桌子上挂窗帘,也是大花的窗帘,大花的窗帘布被风吹起来,满眼都是流动的,阳光闪烁的大花。   满耳朵的,都是电钻强行进入什么的那种尖利的吼叫声,好像花,阳光在拼命地吼叫。在阳光和初夏的暖风里,软软地飘动的花布,却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真让人吃惊。   小敏奔上楼梯。   小敏刚把钥匙插进钥匙眼,门从里面开了,小陈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医院的大门口,有一棵细高的雪松,并不绿。   雪松下面靠着一块黑板。   黑板上用彩色的粉笔画了一束花,还有一行字:欢迎我院赴灾区医疗小分队胜利归来。   小敏快步从院门外进来。   慌慌张张地。   身心松弛地,疲劳地,眼圈微微发着乌。   心不在焉地。   她从黑板前走了过去,她看到了那块黑板,她停下来,看着它。   她看着它:“热烈欢迎我院赴灾区医疗小分队胜利归来。”好像她这才想起,还有安安这么一个人。   护士学校的实习生三三两两地从宿舍出来,向住院大楼走去,好几个小姑娘,像小敏一样,用力束紧了白色的制服,并把衣服拉得平平的,使得胸部突出。她们经过小敏身边,小心地向小敏问好。   她们问好的声音惊醒了望着黑板的小敏。   小敏转过脸来,看看她们,她突然转向有太阳的方向,太阳刺进了她的眼睛,她伸手挡在额前,把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手指上的那个银色的蝴蝶戒指一闪。   她指住中间的一个:   “谁让你把头发漏出来的?”   她看看别的人:   “护理课上没有学过啊,头发是带菌的,必须完全放入工作帽里。你们这还是毕业实习呐,像什么样子。” 4 小敏一边往嘴里塞着一个热狗,一边上楼梯。她像吃玉米一样,把外面的面包筒先吃了,剩下里面的白肠,她吃着里面的肠子,她是在外滩的一家新开张的美国快食店里买的,广告上说,一切原料和,都是正宗的美国货,吃上去,好像是有许多的不同。   她来到门前,打开门。   里面还拉着窗帘,留着夜晚狂欢的腥甜气味。大床上的被子卷成一团,看上去像有人睡在里面一样。   小敏一怔,正在嚼着的东西一下子在喉咙口噎祝定睛一看,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厕所里,打开镜子前的灯,拿了她的杯子去接过滤器里的水。   一边喝,一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   灯是粉红色的,人在那样的灯光里,显得有点朦朦胧胧的。   擦一擦眼睛,擦不去眼圈上的那一圈淡淡的青色。   她拿起放在牙膏旁边一小瓶药,那是她每天吃一粒的避孕药。   她对着灯摇摇瓶子,看还有多少药,里面坚硬的小药丸索索地响着,听上去只有几粒了。   她把它握在手心里。   她把杯子里的水倒了,另一只手握着杯子走出去。   她打开大柜,翻出一个大塑料袋,是那次她和小陈去买窗帘时用的。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又转身回到厕所。   她把手巾架上黄色的毛巾拉下来,四下里看了看,拉开半掩的浴帘,弯下身在浴缸里仔细检查,她从里面拾出一根她的长头发,小心地丢进马桶里,哗地冲下去。然后,她打开水,从浴缸旁边拿了海绵,找到一罐清洁剂,一边喷一边擦浴缸,一边拾出自己的毛发来,丢进漏着水的马桶。   她拉开窗帘,推开阳台门,把大床上的东西通通抱到阳台里去晒。她抓住床单的一头,把床单可能有的东西拼命地抖下去。然后把床单搭在竹竿上,一边摸,一边看。她发现了什么,用手去捏。她把床单从竹竿拉下来,抱到浴缸里,打开水龙头。   回来,她爬到光秃秃的席梦思上,仔细地看了一遍。她翻到了她的一根断了的发夹,跪着移到床头的窗前,撩开窗帘扔了下去。   走廊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她在窗帘上摸到了什么,又伸手去摸了摸,把手放在自己鼻子前闻。   她把窗帘卸下来,抱到浴缸里去。   大花的、硬硬的新窗帘也被接进了水里,发出细小的叹息般的声音,颜色也渐渐变深了。她伸手去搅动水里的窗帘和床单,它们散发出潮湿而新鲜的气味。她撩动床单,想找到原来的那些痕迹,可手指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挣不开来。   挣,   挣,   她终于把手指从布里甩开,原来是手上戒指的蝴蝶翅膀勾住了布。   她脱下手上的戒指放在洗脸台上,埋头洗起来。   她胸前和膝盖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湿搭搭地垂在脸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在家里换季大扫除时冲锋陷阵的主妇。   她打开大柜,把自己的衣服一一从衣架上卸下来,黑色的底裤,袜子,紧身衣。零零星星的小东西,一一装进那个大塑料袋里。   这时,她翻到了一些镜框。   隔着玻璃,小敏和安安,在除去了窗帘、突然变得明亮无比的光线里,向她笑着。   小敏看着她们从前的样子,那时候,她们的青春期还没有过去,胖得有一点蠢。她们是在读护士学校的时候成为朋友的,她们住上下铺。小敏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安安,小敏第一个到,把自己的床安排好了,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后来的同学忙活。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都在将来的同学面前,对自己的亲人撒着娇。小敏心里看不起她们,就拿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们。   这时候,她看到了安安。安安胖胖的,漂亮的大眼睛毛绒绒地看着她那上大学的表哥为她支蚊帐,她的脸,像一只小小的、无辜的羊。她的表哥斯斯文文地穿着干净的格子衬衫,头发里发出清爽的气味。   有时候,一个人带来的朋友或者亲人,无声地显露了他的背景。比这个人自己表现出的东西更有说服力。小敏那时候就对安安有了好感,她想,那女孩子是安全的,有身价的,小鸟依人的。   然后,她们就像寄宿学校的好友那样,一齐去吃饭,一齐上课,一齐打水。在她们的关系里,小敏从来是上风的,主动的,指挥和保护式的。安安则是低调的,温柔的,安静的。   她捧着镜框在那套公寓里走来走去的,找合适挂上它们的地方。在她的身后,大敞着的阳台门外,晾出去了的花窗帘在风和阳光里翻飞。   她在沙发上拿起一只白色的袜子,那也是她的。   茶几上有装干惠珍珠茶的小纸袋,那是她一早一晚喝的。她把它在手心里揉成一个小纸团,从窗上扔了下去。   最后,她决定把照片挂在沙发后面的一小块空着的墙壁上。因为在那里,一开灯的话,小小的黄色光晕,正好罩在像片上,是温馨家庭的样子。   护校时候的小敏和安安,在新新的大花的墙纸上,笑着。这时,楼底下那户人家的电钻又大叫起来,它又试图进入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刺耳的喧嚣。在小陈婚礼上的安安和小敏,在新新的大花的墙纸上,联手抵抗闹酒的人,在刺耳的电钻声音里。   小敏在刺耳的声音里看着墙上的像片。   从学校一毕业,安安就和小陈结婚了。他们在医院病屋里认识的当天,安安就在吃饭的时候告诉小敏,她说她的病区里来了一个小伙子。安安的眼睛在暗暗的食堂深处闪着光,小敏看着她,用手里的筷子点住她说:“你喜欢他,你说他的时候,脸都红了。”   小敏还记得,当时,安安没说什么,打了她一下。   从此,安安在最冷的大冬天,也不穿第二件毛衣上班,为了使自己的身体看上去更有曲线;在小陈可以下床以后,故意把自己的钥匙锁在护士房里,央小陈帮忙开门,这样,小小的安安就可以仰着脸,她知道她最好的表情,是小鸟依人。这样的事情,安安悄悄地做了好多,可是,她从来不在小陈的病房里说笑和停留,在小陈越来越多地把自己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常常就不出现了。   小敏知道,安安趁在病房做作业的时候,把自己家里的地址给了小陈。   病房也是一个小社会,病人们看出来小陈和安安的事,有人开他们的玩笑。可大家都说是小陈在毒害青少年,猛追安安。   当时,护士学校的实习规定第一条,就是不可以和病人有任何纠葛,每一届学生其实都有和病人有故事的,大多都被严厉地处罚了。只有这批,没有一个人说,在这件事里是安安品行不端。总是说小陈是个多情人。   所以,安安顺利地找好了自己的归宿,然后,热热闹闹地结婚。   小敏看看照片上安安的笑容,看上去真的是好福气的,小鸟依人的,令人不忍加以伤害的。   她走到电话边上,等着那声音消失。   她给小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安安要回来了。   小陈在电话那一头“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小敏说;   “是讲话不方便吧。你听着,我说就行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过得不错,这些天。可是,我不想让安安有一点不高兴,也没有要破坏你们家庭的意思,”“对,对的。”小陈应了一声。   一直沉默的小陈,在这时候突然应了这么一声,小敏意识到,他是不知道怎么悄悄地收场才好。她正好为他收了场。她知道这时候,他们俩想的一样,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她知道不舒服是不应该的,可是,没有一点点的留恋,总是太不浪漫了。于是,又冷着声音说:“我最好从你的生活里消失。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理过了,该洗的也都洗好了。我们好见好散。”   小陈在那一头“哦”了一声,这一声有一点意外,声音突然高了好多。   小敏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说,没有人知道这事情。我也不会说的。在我心里,我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就是一齐去为安安买了窗帘,灯都是你自己买的,和我没关系。”   小陈说:   “你等一等,我看看最后的价钱,我们有统一的价目表的。我看了以后,马上打电话给你。”   小敏放下电话。她知道小陈是去换电话打了,办公室里一定有人。小敏想了想她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那真的是陌生的声音,怎么一紧张可以高出这么多来,真让人吃惊。小敏心里第一次看不起小陈来,从前她是没有在意自己朋友的老公,现在,她扶着放电话的茶几想,这样子打个电话也要抖抖索索的男人,她才不要。   这时,电话响了。   小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说:   “我还借了一盘新带子呢。”   小敏说:“你给安安看也一样的。”说着,她觉得这样的谈话未免太下流,于是说,“就这样吧,我们到此结束。”   他说:“我们也不一定要一刀两断,看到就像没有看到一样。”   “还是一刀两断比较好。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小敏朗声说。   “好的。”小陈答应道。   “那么再见。”小敏说。   “再见。”小陈说。   烟雾腾腾的小酒店,吧台的高凳上坐满了人,音响里有一支英文的摇滚歌在唱。有琳达在高凳上随着音乐拧着自己的身体,小敏看着琳达,这一次,她的客人看上去比较文雅,所以她开始表现身上学生气的一面了,她的客人,在白色的烟雾里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小敏心里想,这也是人家的吃饭本领呢,客人们,不光是找妓女的那一类人,就是来这里和小姐聊天解闷的,都喜欢她。这女孩子这么好的日文,说不定有心的话,真的可以找到一个好外国人做老公。听说了外国人到了中国来做事,晚上寂寞得发疯。说不定还是将来有出息的那一种人,政治家什么的,可是,外国的新闻记者把夫人的历史调查出来,又会是一大社会丑闻了。   不过管它呢,就是离婚,一半的财产也到手了。那时候是个富婆了,找个自己真正称心的人。小敏想。   吧台上又坐上来一个人。小敏笑脸相迎的时候,才发现又是那个台湾石先生。   小敏在吧台里面为他倒酒,她脸上笑盈盈的,在酒杯下垫上一块白纸巾,推到面对着她的客人面前。   “小姐这么好看的手,怎么不带戒指?”   小敏的拇指下意识地又横过来,去触旁边空空的中指,脸上阴沉下来。戒指丢了,会丢在哪里?   她看看石先生,说:   “我们没有好的嘛,等你石先生送给我呢。”   “小意思,那是小意思,我店开出来了,来看看就是。”   “我可没你太太那种福气。”   小敏这才想到是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佯装不在意地往他的酒杯里看了看,又为他往杯子里加了一块冰。借着由子,撇了他一眼。   那个男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不说话。   小敏的脸红了起来,她又撤了他一眼,他还是笑笑地,等闲地看着她不说话,像是一个大人看小孩努力地吹牛。她的脸越发地红起来,眼睛里好像有了眼泪。她索性看了他说:“谢谢你不要这样子看我好吗,看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琳达把手指放在吧台上敲:   “开一瓶XO,两个杯子。”   “什么人呐?”小敏问。   “东洋人。”琳达拿眼睛看了一下他,“来考察投资环境的。居然不知道我们这里也有洋酒,他以为我们这里是朝鲜呢,笑话。马上推荐给他一瓶。”   “开心的嘛。”小敏转过身去拿酒,拿杯子,倒一小碟花生米,一边说。   “你们才开心,笑得那个。石先生今天算是等到人了,那些天一来,就问,上次吧台上那个小姐呢,好像我们这些剩下的,都不是人一样,把我们弄得好没劲嗷。”   “我哪里会让小姐那么伤心嘛。”   “我们在说意大利首饰呢。”小敏说。   “肯定石先生要给你买好的首饰咯?”琳达端起盘子,说,“他是大老板了,这点首饰算得上什么。虹桥的房子都有。是吧?”   “我走了,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   小敏又笑倒在吧台上。   “那个能干小姐说什么?”石先生问。   “她唱歌呢。”小敏说。   医院中午的食堂,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白大褂的人。   小敏和安安排在队伍里,两个人脸上都笑笑的,路过的人看着小敏说:“好了,你的搭子回来了。”   “不要吓人好吧,我们又不是同性恋,什么搭子搭子的。”安安向那个人挥了挥手说。   安安从胸袋里拿出一样东西,笑着看住小敏,说:“你说我在我家找到了什么?”   小敏双眼一闪:   “什么?”   “你丢了什么?你要死。”   小敏看着安安,安安的眼睛瞪着她不说话。   突然,安安笑出来:   “你怎么这么吓不起,”说着她张开手,安安的手掌里,躺着小敏的那枚蝴蝶戒指,“在我家的厕所里。”   小敏捏住安安的胳膊,咬着牙说:“你还有脸吓我,你那个臭家,快要把我累死了,你是去血浓于水了,我在家里帮你买窗帘,帮你过水,怕买小了,你那窗帘差点把我的戒指都拉断了,那窗帘隔光好,拉上了,白天和晚上没什么区别。可是湿了水,重得要命。我还帮你钉镜框,现在倒好了,里外不是人。”说着她拿过自己的戒指,套上中指,摊开自己的手,“劳务费拿来。”   安安笑着伸出另一只手:   “知道你辛苦了嘛,”   说着她张开那只手,手里躺着一根蛇形的银脚链:“给你,你的脚长得好看,正好用上。”   “你买的?”小敏埋下头,从安安的手里拎起软软的亮晶晶的脚链,夸张地凑到眼睛前看。   “我不去买,我去偷啊?”安安说。   “你要死了,这么贵的东西。”小敏搡了安安一下。   安安闪开身体,用身体护着手里刚买的一碗汤,让过小敏,小敏把脚链放进自己的胸袋,也买了饭,她们端着食物,四下里看看,找到一个有太阳的窗边坐下。   安安说:   “你猜为什么要买这东西给你,因为那窗帘。我一回家,走到楼下,就看到我们的阳台上晾着的大花布,到底是老搭子了,正好是我想要买的。我那时在乡下,就怕颜色不对,你那里的银色正好对住我墙上的桃红色,还怕没落水就剪开了,一缩水就要短。一看到阳台上的布,心里一大块石头落在地上,我们家小陈,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放下包,就去给你买这样的东西。”   安安探身拍拍小敏的小腿:   “你那脚脖子又细又长,用脚链正好。你把脚这么一翘,在你那吧台上,正好让人看到,去花你那台湾巴子。”   小敏低下头去喝汤,突然被汤呛住,咳,咳得满脸都红了。   安安停下嘴,看着她:   “你急什么,又没有人和你抢。”   小敏只是咳,咳得打恶心,满眼都是被逼出来的泪水。   她看看阳光里的安安,安安一脸纯真地看着她。安安的脸,是那种轮廓很深的南方脸形,阳光一照,就有许多阴影,可是在那时,安安的脸就变得鲜艳欲滴。小敏勉强止住咳,说:“说得肉麻来,给人家听到了一定说我们有同性恋嫌疑。” 5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真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小敏一开始面对毫不知情的好友安安的惭愧,也随着一次又一次若无其事的朝夕相处,而慢慢地消失。小敏自己想,那是过去的事了,安安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其实,这样过去了,对安安也没有一点点的伤害。小敏就这样为自己私下解释了这事,并安心地与安安相处。到后来,她真的把那蛇形的脚链带上去酒吧,有人看到了,说那东西妖得好看。她们还是有时下班在一起回家。   好像日子就要这样,把许多事抹去,继续向前去。可是,到了这样的一天早上。这个早上,小敏接到安安打来的内线电话,要她到她的病区去一下,她有事告诉她听。   安安引着小敏到护士更衣室里去。挂满了花花绿绿衣服的小房间里,有一张双层床,夜班护士就在这里睡觉。她们坐在床上。   小敏说:   “发洋财了?”   “我觉得小陈不对了。”安安劈头一句话,说得小敏的手指一下子凉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把眼睛瞪着安安,安安坐在下铺上,仰着一张白白的脸看着她。她看着小敏说:“他一定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了女人。”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我回来的那一晚,就发现不对,从前他从来不是这样子的。本来完了以后,他还要说一点好话,他这个人,其实最小农经济了,那时候,一直要说,我们是世界上最好的恩爱夫妻什么什么的,好像地主在看自己地里的粮食。可是那一次他说我像木头一样,没有情调。后来,我有时候半夜醒来,老觉得他那一边床动,我们是席梦思,他一动,我这里也动。我发现他在手淫,从前没有过的事情。他就是不对了。”   “那也不一定。”小敏辩白说。她听着安安的话,想到了小陈和她在床上的行为,她的心突然有一点安慰,那种类似温暖的情绪悄悄地爬上来,好像心里还有一点高兴。   “我不在的时候,你知道小陈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小敏冷丁一惊,从心里的温暖里掉下来。她心里直为自己到了这时候还要争风而气自己。   “一定有一个臭女人插进来了。”   小敏看看安安,安安一脸要吃人的坚决。小敏这才发现面善的安安,在把一张脸拉下来的时候,眼睛不再是弯弯的了,而像两个大而黑的洞,冒着静静的寒气。那是小敏多年来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样子,小敏心里一抖,可是她马上去推了安安一把,把安安推得往被子上一倒。她说:“不要把脸弄得像冰箱一样好不好啦?你怎么也喜欢疑神疑鬼。”   “你怎么知道我是疑神疑鬼,我是女人的直觉。”   小敏说:   “你总不好没有证据就怀疑的。也许,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一起去买窗帘的时候,他包里有一盒黄色录像带,说是你不在家,他只好拿这东西看看。”   “真的?”   “真的,我帮你老公干什么,你脑子坏了?现在的男人,都花了心了。谁在这方面没有经验,谁抬不起头来,谁的女人不懂床上功夫,就守不住男人了。你以为还像我们那时候的孩子一样,男人以为女人越不懂越好啊,时代不同了。”   “真的?”安安看着小敏,“那种下流的东西,我们到哪里学去?”   “什么下流?那是女人的魁力哦。你没看到杂志上都讨论这种事。电台的深夜主持人也说这种事,像个老鸨。”   说着,她们开始说到了各自看过的杂志,听过的电台节目。她们发现自己从小被要求做到的纯洁,在现在这个时代是个傻女人。   那时候,女人只要凶得过男人就好了,现在大家都要女人有魁力,要电得倒男人才好。女人在这个时代,不能做战友了,要做花朵。可是大家其实都是从没有魅力的时代长大起来的,一时要马上出来魅力,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于是,三流的生活杂志上,纷纷讨论女人怎么有魅力的问题。   小敏说,最电得倒男人的,就是那些来店里笑一笑、说说话就把大钱挣来的小姐了。妓女是用身体来电男人的,可那些小姐不卖身,只是穿得比较吓人。可见穿得怎样也是重要的。   “现在世道变了呢,女人要讨好男人,然后才可以骑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小敏说。   “小陈我看错他了呢,看看老实,一肚子的坏水。”安安将信将疑的样子,“那他总是尝到过有劲的罗,要不然怎么我就成了没劲的了?”   “他那黄色录像也不是白看的。”   “他没劲,我还没劲呢。大家离婚好了。他随便去找谁,有了三长两短的,反正电线杆子上到处都有老军医。我也不是就找不到人了,我去和你做司酒小姐好了。”   小敏拍了安安一下:   “不要神经。我们这种年龄,好男人越来越少了,人家好的,也不会等着我们去挑,早让人抢走了。要是真的好找,我也不要天天到那里去了。”   “就是,你都找不到好的,不要说我这种人了。”安安点点头。   “对着他求,我是做不出的。”安安说,“要么你去说。”   小敏说:   “你想得出,你这种事,让我去说。”   小敏打量着安安:   “我也不是要你去求他,我们这种人,会这么傻吗,我们总归是要让他自己求上来的。你们小陈,现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嘛,要的是性感,又不是要处女。你一性感起来,倒也不是那种小姑娘比得过的,她们那种人,小时候营养不良,到现在还没有发育好呢。”   安安笑出来:   “你这样子,好像老吃老做了一样。你到底有几个男人呐?”   “你有毛病啊,我帮你想主意。”看到安安笑了出来,小敏浑身也像松了绑一样,处处都活络起来。“你看看你这种头发,”她拉拉安安额前的一排留海,“像纯情少女一样,现在老早不兴了。”又拉开安安的领子,从上面看进去,安安急叫一声,捂住衣服。小敏说:“你内衣也得换,外面那么多好看的内衣,你让它们摆着看埃去买。”说着小敏闭着嘴笑,“到那时候,小陈来求你,你就说,先跪下来,磕一个头。男人其实也好对付的。”   安安冷不防扒开小敏的领子,她看见了一件黑色的、满是雷丝的内衣紧紧裹着小敏的身体,小敏哇的一声,掩住衣服:“你这下流胚。”   “让我们学习学习。”安安笑着说。   说干就干,安安和小敏中午调了两小时的班,就到华亭依势丹去买衣服。二楼的内衣柜台前没什么人,有细细的音乐从头顶上的音响里传过来。她们绕过一鼎五彩缤纷鲜花怒放的大陶罐,去看穿在模特身上的黑色的内衣,和小敏身上的一模一样。   “现在很兴的呢。”小敏看着它说。   “上海来了这么多外国人开店,我都快看不过来了。这里人也不多。”安安说。   “东西贵嘛。我倒喜欢这样,省得人挤人,逃难一样。”小敏说。   “你倒先进。”   “就是,我就是喜欢这个店,到了这里,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你那窗帘也是在这里买的。楼上有一个咖啡店,是给买东西累了的人坐的,情调得不得了,像外国杂志里的。”小敏说。   安安看中一条肉色的睡袍,胸前滚着小而密的蕾丝,她点给小敏看,在后面跟着的售货小姐忙从架子上摔下来,她们找到了试衣的小房间,安安拿睡袍放在身上比,小敏靠在门上,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来纯情少女了,改革一下好哇。”   说着她递上手里的那件黑的:   “还是这件好,所有的花边都是透明的。”   安安把那件黑的放在胸前,看了看,脸都白了,她放下来:“像坏女人。”   “那是性感。”小敏叫起来,“安安,你不要忘记你的目的。你得在心里想着你们小陈喜欢什么,什么能让他心别别跳。这衣服又不是买给你看的,是给他看的,懂了么?”   “你说什么是臭男人喜欢的?”安安从镜子里看着小敏问。   “黑的。”小敏说,也从镜子里看着安安,“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的,一个什么统计,说有好多男的,一看到女人穿黑色的内衣,就有性冲动。”说着小敏张开嘴,学着男人贪婪的样子。安安笑了:“要死,小陈就是这样的。”   安安又拿起那件黑色的内衣放在胸前,在镜子前,迟迟疑疑地看着,说:“那好吧。”   然后小敏和安安一前一后来到小敏的房间。小敏为了晚上上班的方便,在外面租了一间屋。小敏租的是石库门房子里的一间二楼亭子间。从后门进去, 穿过一个公用的厨房,墙上的褐黄色油烟层层堆起来,好像钟乳石。她们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团暗的走廊里,找到楼梯口。好多年没有修。本来气气派派雕着花的木楼梯,现在里面的木头榫子都松了,断了,一走,吱吱嘎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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