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正常的体验网站,请在浏览器设置里面开启Javascript功能!
首页 > 唐君毅:记重庆联中几个少年朋友

唐君毅:记重庆联中几个少年朋友

2011-09-23 6页 doc 36KB 28阅读

用户头像

is_517994

暂无简介

举报
唐君毅:记重庆联中几个少年朋友(一)少年朋友 周开庆先生要我为四川文献写文,我答应了半年,因无适当题目,终未动笔。对於四川文献,我所知者皆零零碎碎,不成片段,一时无从谈起。今姑就记忆所及,一述在中学时期与几位青年早天的朋友的友谊。这些朋友,皆学问事业未成而死,述来亦莫有客观的,或文献的意义。此文只能算怀故或亿旧之作。只望於怀故忆旧中,能多少反照出当时时代之青年心情的一方面,兼抒发一些个人的感想。 我读的中学是重庆联合中学,初入学时,是民国十年,我尚未满十三岁。在中学四年中,先后有五位朋友,其中除一和尚朋友映佛法师,想尚在人间外,皆於二三十岁郎亡故。这些朋友...
唐君毅:记重庆联中几个少年朋友
(一)少年朋友 周开庆先生要我为四川文献写文,我答应了半年,因无适当题目,终未动笔。对於四川文献,我所知者皆零零碎碎,不成片段,一时无从谈起。今姑就记忆所及,一述在中学时期与几位青年早天的朋友的友谊。这些朋友,皆学问事业未成而死,述来亦莫有客观的,或文献的意义。此文只能算怀故或亿旧之作。只望於怀故忆旧中,能多少反照出当时时代之青年心情的一方面,兼抒发一些个人的感想。 我读的中学是重庆联合中学,初入学时,是民国十年,我尚未满十三岁。在中学四年中,先后有五位朋友,其中除一和尚朋友映佛法师,想尚在人间外,皆於二三十岁郎亡故。这些朋友皆以不知之因缘,而与我成为朋友,中间有一段纯真的友谊,亦以不知之因缘而死别,及今过四十年,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们之声音笑貌,仍或顿现於心,他们之身世与遭遇,仍引起我之慨叹与怀思;今一一藉兹稍述。(454) 我中学时期之五位朋友,除映佛法师是到中学第三年才相识者外,都是在中学第一年级郎相识的。他们的名字是吴竹似、高介钦、陈先元、游鸿如,鸿如亦是后来与开庆兄相善的。 (二)吴竹似 兹先说吴竹似,他实际上是后来驰名全国的大报新民报之创始人。他在中学时,原名吴卓土。他后来之改名竹似,与游鸿如之原名鸿儒,改为鸿如,都代表在五四时期后之青年人,不喜带传统文化的意义的名字之心理。而竹似鸿如之名,较卓土鸿儒之名,亦似轻松萧洒得多。吴竹似初人中学时,大约比我稍长数月。他的家是一世家,在中学一年级时,英文便似已可与人对话。原来民国十年左右时的中学学生,尚盛行金兰结义之风。我与他及其余六人,便曾在重庆联中旁之骆家花园之一亭上,共结为异姓兄弟。我算年龄最小的。现在我只记得他与他们,当时谈话很多,而我与蒙文通先生之一小内弟,则只是绕亭子外之走廊闲逛。亦不知如何,就算结为异姓兄弟了。从此,吃饭我们八人便一桌,寝室亦尽量向校监请求同住。但不到一年,竹似便到上海读书去了。他到了上海,大约不二年,便寄来一封石印的信,说明他与邓友兰女士恋爱的经过,与将要结婚的事。他此时在学问与思想方面,亦力求赶上时代潮流。我在重庆,亦喜欢看时下的杂志与新书。原来当时的思想潮流,是崇尚进步与进化,提倡个人之自由权利,主张人生应追求幸福,满足欲望,因而要打倒中国旧文化与孔家(455)店,此原为少年人易於接受之思想。但我二圆看此类之文章,二圆却又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怀疑与反感。我大约在十五岁左右,便抱了另一种似乎极端反时代的人生观,郎不要欲望,不要幸福与个人的自由权利,却要超凡绝俗,而对当时之另一朋友游鸿如之主张退化论,要人退到阿米巴以前的状态,更觉适得我心。我与游鸿如,亦郎成了朋友。我当时并以为此即是孔子的思想,曾把我之此一套思想,写了一封约一千字左右的长信,与竹似。他的回信当然不赞成,似认为我这思想毫无青年气息。他却不知道另一与我同样是十五六岁之游鸿如,亦抱同类思想呢。今不管我们当时之思想对不对,但却是发生过的。照我现在看,少年青年之所以是少年青年,郎其生命与思想尚未成定型,因而一切古怪的生命活动形态、与思想形态,在少年青年时都可发生。释迦十九岁出家,孔子十五志於学,有什么古怪的思想,一定不会在少年青年时期发生呢?但是我在当时,亦无这许多理由来,与竹似辩论。少年青年时期的友谊之可贵,正在思想不同,亦不必相辩论;相辩论,亦不求有一定之结果。这些原都是与纯真的友谊不相干的东西啊。 我与竹似之重新会见,是在民国十六年我由北平,转到南京读书。这时是国民政府初建都南京。竹似大约早加入了国民党,与胡汉民先生很熟,便在南京开始创办新民报。我到他家中时,见陈铭德初住在他家裏。新民报第一张出版时,他还拿版面给我看。他当时之年龄,实际不到二十岁,已能卓然有以自立,真可谓卓士。后来他似乎又到了重庆办一些事,再回到南京。我只记得,丈约在我大学(456)毕业之前后,便闻他因劳成疾,曾到他家中去看了他一次;方知他之疾是肺病。晤面时,见他骨瘦如柴,他忽执我手而泣,我亦不禁感动。后来不久,他便过世了,大约年不过二十四岁。我当时不在南京,亦未去送葬。再过一些时候,才传说他的太太已与陈君结婚,而陈君亦将新民报办来,愈是有声有色,寝成大陆未赤化前之一全国性大报,他的太太,亦名闻於妇女界。然而我这位少年时的朋友的名字,却无人知道了。 (三)陈先元 我在中学时同班的第二个朋友,名陈先元,他是江津人。我还记得其通信处是江津张爷庙侧。他在校中之寝室与我隣近,但彼此初不相招呼。偶然因一件小事,他对我十分赞美,便常在一起。他年龄比我长三四岁,常带眼镜,行路稳重,当时我觉他像一老先生模样。他在校中时,文言文即写得很好。他并要我写文章与他改,又与我讲秋水轩尺牍。然而我在十三四岁时,所最喜欢的却是国语文法,觉得国语文法把中国字分为名辞动辞,一句分为主辞宾辞,是最有意思的。我记得当时看过的小册国语文法书,总在十种以上,而对他教我的秋水轩尺牍,却毫无兴趣。我亦不会作古文。所以与他之间的学问切磋全说不上。但他总喜与我在一起,而且似乎在情感上十分黏滞。当时我不知他之家庭中有难言之隐,——大约是他母亲吃鸦片烟,使他在情感上无所寄托。——一日我觉对其情感上之黏(457)滞,十分厌腻,便同他大吵一架,彼此便绝交,不说话了。大约隔了数月,他发现我与他绝交后,并未有…曰说他的坏话,乃又重新复交。但到中学之第三年级,他却转学到川东师范。到川东师范后,他便参加了初由共产党萧楚女、张闻天等发起之平民学社。平民学社在外表上,只是讨论一些社会与人生的问题,介绍青年读新书。一次我到川东师范宿舍中去看他,见其架上充满了新书。我记得有翻译的密勒之「人生教育」与马哈之「感觉之分析」—,似乎还有些社会主义的书。毕竟他当时的心情如何,我全不了解。大约他已有一改革社会的思想。我对人生问题虽然在十四五岁时已有感受,但对社会政治之间题,却感受得迟。所以他到川东师范以后,我们虽友谊依旧,在思想上学问上之相互影响,仍说不上。我在中学毕业后,便到北平读书。由母亲来信中,知他曾於回乡后,叉来重庆到我家看我,在楼下闻我已行,便坐亦不坐,伥然而去。我后来心目中,一直有一印象,似见他在我家楼下怅望。实际上我不过由母亲之信,而常有此一幻觉而已。 我到北平后,与他仍然通信。大约他在川东师范毕业后,便回江津作事。他既有一改革社会的理想,而他与人又落落寡合,身体健康亦不好,他作事定不会顺遂的。但他之来信,亦未多说。有一时期,他久无来信。忽然连来了二信,是由他口说另一朋友代笔的。二信中说他已病危,不久人世。此二信都写得很长,情辞凄惋,我尝加以珍藏,终在流离中失去。我迄今只记得信中,他自述不久人世的情形,说他的「寿衣已做好了,寿鞋已做好了」,又说他在人世间觉得一切都可以舍,但对我与他(458)之友情,连说了「难舍难舍』,这就是他之临终绝笔。后来南京之支那内学院,迁到江津,我常到江津去看欧阳竟无先生,亦曾到张爷庙侧,欲探问他的家中情形,但莫有人知道。而他去世时,亦年不过二十二一,事业学问,一无所戍,他之名字除了我知道以外,恐亦莫有人知道了。 我尝回想,我与先元之一段友谊,郎事后反省,亦反省不出什么一定的理由。事业上的朋友、学问兴趣上的朋友,都全说不上。要说是道义上的朋友,亦不是,因为我们都未以道自任,在人格上特别互相敬佩。要我指出他有什么难能可贵之行,我亦指不出。但我认为人与人之纯友谊,亦可以无一定之理由而发生。朋友可以既不是事业上的、学问兴趣上的或道义上的,而只是依於一莫名其妙的精神上生命上的彼此契合,与彼此感通,便成朋友。此种朋友间之有所谓纯友谊之存在,我郎是由与他之朋友关系而悟到的。 (四)高介钦 我要说的第三位朋友是高介钦。他是四川之宿儒彭云生先生的内侄。当我同我父亲到重庆联中彭先生室中时,便首先看见他。记得那时是夜间,他笑脸迎人,执灯前导,好像自己的哥哥。旋郎知他能诗能画。大约因他之兴趣在艺术,所以在中学同学一年,他便到北平,读国立美术专门学校。我同他的友谊,亦主要在我中学毕业到北平读书的一年半之时间。记得我到北平,他便到前门车站接我(459)们,到其所住之兼善公寓,后来我们亦都住在那公寓中。他此时在美专学画,是吴昌硕、齐白石的学生,写字学张迁碑,作诗长於古风。我当时十七岁,他大约亦只十九岁,已在美专毕业,而我对於诗书画,却一无所长。我当时偶然作诗,以之示他,皆不蒙许可。但我在少年时亦有捷悟之才,并善猜谜语。记得一次在一大学庆祝会中,一口气猜中谜语二三十个;於是回公寓,与他共造谜语,一连数日,便有二三百条,而我所造的却比他乡。他於是对我另限相看。并将全部谜语重抄为一册,上题暮鼓晨钟,乃暗示发人深省之意,而此事亦是我与他共处时之唯一的共事,此外,我们之兴趣都是不同的。 介钦纯是艺术家的性格,除诗书画外,亦喜欢吃酒,并不能忘情於恋爱。他本来早已定婚,其未婚妻似名为秋心,亦曾与他通信。他似乎以秋心二字合戍愁,不很好,乃醉心於当时北平女师大之一能歌善舞之女生欧阳霞。欧阳小姐当时曾在新明舞台,主演熊佛西所改编王尔德之「少奶奶的扇子」,而名震一时,亦常在名胜地方、与交际场中出入。而介钦却是孤芳自赏,不层与世人来往的。这恋爱最初当然不会顺遂。介钦在所求不遂的时候,虽曾写了古人之对联「你走你阳关道,我走我独木桥」,悬在壁上,但亦不能恝然於怀,有一次并对我骂了她一点钟。然而奇怪的事,数月以后,他终於与欧阳小姐结婚了。这时我曾回到四川成都一次。记得杨叔明先生到北平后,寄信到成都之彭云生先生,曾说到欧阳小姐婚后非常贤慧勤俭。我初为之惊讶。旋介钦偕其夫人亦回成都,并同住在一大院子(460)中。见其夫人果非常朴实,而对我言谈之率直而亲切,乃有如长嫂。我由此悟到不仅文章可由绚烂而归平淡,为人亦可由绚烂而归平淡。 我同介钦於民国十七年在成都同任一短时期外,我重回南京继续学业,他们夫妇后来亦重回北平,因所学不同,少通信,亦不知他们在北平作什么。似乎曾在美专教书。但不数年,闻介钦因肺病亡故,其夫人亦旋郎逝世。亿介钦与我同在兼善公寓时,便常依於青年之浪漫情怀,说什么「生亦爱、死亦爱」的话,而他们夫妇乃皆不过二十三四岁,於数月中相继去此人间,冥冥中似有主之者。他们曾留下一子一女,后由介钦之姊高琛抚养。其姊亦能诗,曾读书重庆二女师及成都师大,与我家二区常往还。一次她听说我另一朋友游鸿如亦逝世时,曾对我说「现在你的朋友,都一一逝世,只留下你一人,你将何以自勉呢?」而此语我亦迄今不忘。 就我同介钦的关系说,亦不是什么事业上、学问兴趣上、或道义上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友谊,可说是若断若续。他为人的形态,与我全不同,亦无彼此间之真了解。要说了解,我了解他的,还比他了解我的乡。但他之逝世,亦使我每一念及,即惘然若失。说他是大天才,或不能说;但亦是属於天才型的人。不说别的,他能使其夫人,由洵烂归平淡,甘为一贤妻良母,此中郎有一天才的眯力。他之诗书画,皆在二十岁以前郎为人所叹赏,亦为天才型之证。天才型的人,都太清贵\黏不得泥土,难生根於地上。其生命之光辉之照耀,有如彗星之倏然而来,倏然而逝,而早天亦理所难免。然而此(461)处则最动人之悲哀。孔子曾叹息「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我想应郎为此型之人而发。何以造化生人,不使天才型之人,其生命之光辉照耀,不如日月而如彗星?这是很难解的。 (五)游鸿如 最后我要说到的一个朋友,郎本文中已提到数次之游鸿如。关於这个朋友的事,我曾在十年前所写之一短文怀乡记中亦说过一些。但今无妨重复。他亦是我之同班同学,大约比我长一岁。他入学时,国文第一。后来考北京大学,闻亦国文第一,然其余科目不好,故未录取;只得读法政大学,亦未能卒业。他在个学与我同学时,我最初的印象,是觉他走路时,目光总是平视而略下。我初不知其故,后来才知他是在作凝气於丹田的工夫。他在人中学时,虽亦只十三四岁,但牀上已堆满了二十二十一类的书。他大约很早就知道一些道家之修炼的工夫,注重养精气神。他说今人所谓卫生二字,首见於庄子之「卫生之经」 一语。於是作了一庄子之卫生观,把庄子之讲养精气神的话,连在一起讨论,而他自己亦是随处在作此类工夫。他之反对进步进化,而主张退化论,要人退到阿米巴以前,我后来才知道即是道家所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的意思。亿他同我谈退化论,要人退到阿米巴以前一句话时,我曾有一极深刻的印象。及今四十年,我还记得我们是在重庆联中之某一地方,相对立谈的情形。但我当时实并不理解其话之背景,我只是依我自己的思想而理解。我当时的思(462)想在前文之初已说过,是一种绝欲主义或无欲主义。说人退到阿米巴以前,似启示出一种绝去人类一切欲望的混沌景像。所以他的此话与当时的情形,才一下深入我心,历久不忘。 依一般中学生的思想情形而论,我与他能谈到的,当然在一般同学看来,是非常古怪的。於是我在中学中,被人取上了「神经病」与「疯儿」的译名,我之性情变成非常孤癖。我上文所述之三个朋友,既皆已转学,於是在校中我只有他一个朋友。然他的学问却远在我之上,且不断进步。他后来由道而儒,曾与我相约,每周读宋元学案一学案。但於太极图说及其注解,我不能解。我尚忆在图书室中反复徘徊,想其中所说之阴阳五行之关系,终无所得,而作罢。宋元学案,亦不读下去了。 宋元学案虽读不下去,但我们还是分别的尽量读课外的书籍。学校的课程是不放在我们眼中的。然而我愈是自己读书,自己瞎想,却愈与人隔绝,以致弄出病来。而他却由读书而注意时事,进而关心政治,并觉儒家学问不切实际,乃将其名字中之儒字改为如,首先参加了当时的青年党之外围起舞社,进而将我们同年级之同学优秀者组织为一克社。此社中之导师郎杨叔明与刘明扬二位国文教员,他们亦都是有政治抱负的。(刘先生后为刘文辉创全民主义,杨先生后为青年党重要人物之一,曾代表青年党出席政治协商会议)。据说当他与其余同学开始商量组织此社时,其他同学都反对我参加,因我性情太弧癖。但鸿如却力排众议要我亦参加。於是我亦成社员之一,然而却是一最不活动的社员。(463)克社在我们中学毕业前一年成立,中学毕业后其中之七人,皆同到北平升学。然而到北平后,我们都受了当时的左倾党派思想之肜响,对於我们原来之导师的政治思想,发生怀疑。而鸿如之先转变,则为其主导。这时鸿如在法政大学,我曾读中俄大学,后入北京大学。时正当国民政府北伐的前夕,青年多不必读书,而力求思想上的前进。前进的最高标准,已无形中是马克思的思想。但我在此时,虽亦承认一经济上平等的共产社会是好的,但我却已不赞成唯物史观之以生产力、生产关系的变动,说明道德的变动。我於是写了一信与鸿如,我说人求经济的平等之心,乃出自我们之良心,此良心不能以唯物史观或唯物论说明。鸿如得了我之信,乃大大讥笑我一番,说我还在腐朽的唯心论中打转。但不久我就到南京去看我之父母,亦无心与鸿如辩论了。 我到了南京,鸿如旋郎到了武汉,并正式与另一中学同学宋继武,参加了共产党的青年团。这时他初写信来时,似乎充满了革命的热情,并说我与他之政治见解不同,在战场不能互相拉手。然他同时亦堕入了爱情的烦恼之网中。苹命似乎可一任热情,爱情却需要对方的回应,并不能任情任性。一天我忽然得他一封很厚的信,翻开一看,原是他寄与某小姐的长过二千字的情书,而情书的后页,则是与我的长信。他说他已觉到此情书之寄出是无用的了,所以还是寄给我吧。他的意思,似乎是天地间总需要有一对此情书的读者,而除我以外,似乎莫有第二人了。 在得著他的信不久,忽然一天他竟从武汉到了南京。原来武汉已开始清党,与他同时参加共产党(464)青年团之宋继武,已被枪决,他才仓皇逃走。他到南京后,便与我同住一室。他知道革命不是容易的事,而爱情的烦恼,更使他日夜旁徨。这时我乃与他终日遍游秣陵山水,亿一度由紫金山回来,城门已闭,乃只有在一野店中共度一宵。我们常於途中作许多歪诗唱和,或高声谈笑。这时却轮到我来对他之爱情的烦恼等,加以讥笑了。然而此讥笑,乃终於使他自此烦恼中解脱。后来他再回重庆写信来说,在南京之数月,是我的哲学使他灵魂再生,他亦承认了友谊是可以超越政治见解而存在。他因环境的改变,已不属於共产主义之青年团,亦不再讲什么唯物史观唯物论了。后来他寄来」像片,上面写了一禅宗大德的诗句:「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似乎他又回到其少年时代之重精神生活上的觉悟去了。 在民国十八年初我休学一年,回成都时,他曾到成都一次。住在我家,这时我们中学时的老师蒙文通先生任四川大学中国文学院的敦务长,他除聘请我父亲去教书外,叉分别请我与鸿如各上两点钟的课。我任的是西洋哲学史,他任的是中国文化史。实际上我们都还未在大学毕业,不过二十一岁左右。蒙先生糊涂的聘请,我们亦糊涂的敔了。迄今想来,真可谓胆大妄为,太不自量了。 大约在民国二十二年,我由成都去南京经重庆,再会见他。他这时已结婚,似在周开庆兄主办一报纸中当副刊编辑,并在一中学教书。此度重逢,特见得他谈笑风生。一次在一个地方与我谈话,不觉他已身立在税上,似在向我讲演。他说他的志趣是为中国人建立一人生哲学。但讲哲学要有实证与(465)生活体验。他说他曾过道家生活、儒家生活、佛家生活,曾参加过青年党、国民党与共产党,又曾在情网中自拔而再生,这是他要感谢我的。但希望以后我还要帮助他建立一人生哲学的体系……云云。 这时我觉其态度有些狂放自大。但亦未对他说什么。后来在分手后,他还送我一七言古风诗,送我再去南京。我在南京主编一刊物名「文化通讯」 ,我在其上发表之文章,鸿如几皆於其所编副刊,加以转载。我亦曾请其写文,但是一时又昔信断绝。原来他又回乡。他最后一信与我,是说他为加强其对精神生活的实证,又从事静坐。他说他已证人了三禅天。但因一念不净,执著入魔,至生肺病,已入膏盲。他自知是「带孽以去」,下文说工叫路茫茫,不知何所底止也。」叉说平生我最了解他,望我於他逝世后,为他念金刚经半月。我收到他之此最后一信,见尚有其夫人之一批语,说鸿如已於某日辞世。算来其年龄至多二十八岁。我得此信除伤悼外,只有照亡友所嘱,为他念金刚经半月。然由他之短短的一生,所引起的感慨,则可以说是无穷尽的。 他之短短的一生,由向内而向外,由唯心而唯物,再由向外而向内,由唯物而唯心;然终於死於物质的身躯上的疾病。他在前后十多年中,思想上生活上经了无数的跌宕,忽而道,忽而儒,忽而佛;忽而青年党,忽而共产党,忽而国民党;彷佛於十数年中,郎过丁数世纪。内心的向往,外在的刺激,使一个人之生命,由激荡太多而分裂,这是不能免於一悲剧的命运的。以他的早慧与才情,如(466)果能学有所专注,则成就应不可量。然竟乃自觉「带孽以去」,在世间亦未留下足资纪念之痕迹。现在恐只有开庆兄与我一一人知道他。在他死时,开庆曾为文纪念他,我一直未作,只於十年前之怀乡记中提及他一些事,今所述的他与我二人之关系,比较多一点,亦可聊当纪念。 (六)映佛法师 上文分述了我少年时代的几个朋友。竹似与先元,都是有志事业而未遂,介钦是有志艺术而未遂,鸿如可说是有志圣贤而未遂,一一皆抱憾而死,只存他们之友情於我之心底。在我少年之朋友中,唯一似尚存人间者,为映佛法师。他与他们亦大皆相识。映佛法师在中学第三年级,郎转学重庆联中。后又曾与我们同在北平,在一大学中之哲学采毕业,再到南京支那内学院从欧阳竟无先牛游,直到竟无先生病殁江津,他仍随侍在侧。我与映佛法师的关系,最初亦极泛。因我於民十六年由北平到南京时,曾将我十五岁至十八岁之日记放在其处。他竟全部偷看了,遂写一信到南京,对我大加称赞。后来他到南京,更常在一处。他平日说话不多,喜微笑,亦不劝人信佛,而且最初亦不吃素,对朋友们的爱情上婚姻上的事,亦有自然的关心。我们常说他是有如与东坡相交之佛印,能与世人无猜。实际上他亦有难言的身世之痛。他幼年时,其母亲因家贫而再嫁,后竟不得一面。他是被其叔父送到涪陵一庙中为小沙弥。其庙中之老师父,素主张佛法与世间法应结合,曾将其大徒弟郎映佛师兄(467)送去日本留学,回来却还俗厂。然其老师父仍不灰心,乃再送映佛到中学大学读书。映佛一次同我谈到其身世之痛,及共老师父之恩德,Z时表示他决不远俗之志。乃於其老师父殁后,从竞无先生,至於终身。然竞无先生殁后,支那内学院旋停办,亦不知其驻锡何方?何日相会,更无从说起了。 我之所以最后捉到映佛法师,因找前述之几个朋友,亦大多同时是他的朋友。这些朋友的病苦,忧患与死亡,在我之心中,亦在他之心中。偶然提到他们,我与他同不免慨然一唤。但此一叹中,他的感受,似比我更为涞远,而外表则似较淡漠。我有时觉到他是桃花扇余韵一篇中的人物,他好似那栖霞山的柳敬亭。由他而反照出这些少年朋友的悲欢离合,宛是一场梦景。我写到此,忽然又想到我与他曾同在苏州灵岩山一庙中共宿时,早上闻庙上钟声,而梦中惊醒的情景。然此皆为一逝而不可再得者矣。
/
本文档为【唐君毅:记重庆联中几个少年朋友】,请使用软件OFFICE或WPS软件打开。作品中的文字与图均可以修改和编辑, 图片更改请在作品中右键图片并更换,文字修改请直接点击文字进行修改,也可以新增和删除文档中的内容。
[版权声明] 本站所有资料为用户分享产生,若发现您的权利被侵害,请联系客服邮件isharekefu@iask.cn,我们尽快处理。 本作品所展示的图片、画像、字体、音乐的版权可能需版权方额外授权,请谨慎使用。 网站提供的党政主题相关内容(国旗、国徽、党徽..)目的在于配合国家政策宣传,仅限个人学习分享使用,禁止用于任何广告和商用目的。

历史搜索

    清空历史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