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 江波 这纯粹是一个故事。发生在星际旅行背景 下的故事。一个带着几分光怪陆离和英雄气 息的故事。对了，虽然和宫崎骏著名的漫画同名，这确实不是借鉴。 “茫茫星海，茫茫星海，何处是家园方向；漫漫人生，漫漫人生，那是谁在吟唱；生命 转眼间到尽头，时空却流转不休，空阔的宇宙，魂灵在那儿漫游……” “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能不能给我一口水？我实在很渴。我可以用一个馕和你换。” 沙达克沉静地看着眼前的路人，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胡子脏而乱，拉拉茬茬至少半个 月没有刮过。他的皮肤很黑，带着粗粝的质感，是长期曝晒的结果。沙达克看着他卸下包裹。 包裹很大，和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相当，分量也相当，质地粗糙，针线却很细致。 年青人打开包裹上的一个口袋，拿出一个白色小包，纱线编织的小包，很精致也很干净。 年青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包，里边是排列整齐的馕，一共十个。 “我用一个馕和你换水。” 沙达克仍旧沉静地看着年青人。沉默的注视让年青人有些不安，“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年青人再次问，有些迟疑，他说了帕丁语，然而口音浓重。 “你懂得的语言我都懂。”沙达克终于开了口，“年轻人，水井在屋子里，你可以痛快地 喝，可以灌满你的水袋，但是别浪费。把你的馕收起来。” “谢谢！”年青人欢喜地把一个馕放在桌上，把剩下的馕包上，放回包裹里，拿出水袋， 向着里屋走去，留下硕大的包裹在地上。 沙达克若有所思地盯着包裹，然后抬起视线，望着年青人走来的方向。 黑色的荒漠一望无际。 端木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背后。他一跃而起。一个长者站在眼前，他认出这是此间的主人。 端木有些尴尬，“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关系。你从哪里来？” “排岭。” “排岭？很远吗？” “很远。我已经走了三十天。二十多天没见到任何人。” “你只能有清晨和黄昏的四个小时赶路。” “是五个小时。中午太热，晚上又太冷。但我尽量多走一些。运气好，我可以找到沙狮 的巢，这样就不用自己挖洞。” “沙狮的巢穴？” “是的。它们的巢很宽敞，不介意多一个人睡在那里。靠着它更暖和一些。” “难道它们不伤害你？” “它们是我的朋友。” 端木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人，后者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不相信吗？” “没有，年青人，不过我知道，猛兽不会总是那么温顺的。那么，你又准备去哪里呢？” “一个叫做海德什特的地方。哦„„”端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皮纸，小心打开。“这 是地图。你看，这里是排岭，这里就是海德什特。”端木把地图递过去，让这个好心人能够 看得更仔细些。 地图印制得很粗糙，像是手工作品，方位基本正确，比例错得夸张。这张地图精心地裱 在沙狮的蜕壳上，花费了不少心血。 沙达克露出一丝微笑，指着地图，“这里就是排岭？” “是的。” “你认识这上边的字吗？” “这是帕丁文字。我能读出来。排岭，海德什特。还有这里，福尔森，斯塔特。” “你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吗？” “这些是地名。”端木看着沙达克，觉得这个长者的问题有些奇怪。 “那么你去海德森特做什么？” 端木支支吾吾，过了半晌，他说，“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这是秘密。”端木的语气不容商榷。 “你们有多少人？” 老者的问题让端木有了警觉，“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事，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知道你 是谁。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叫沙达克。这里是中心。” “沙达克？智者沙达克？”端木惊叫起来，“你就是那个永生不死，掌握着永恒奥秘的 沙达克？这里就是海德森特？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沙达克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很快会升起来，我必须合上井盖。” “我来帮你。”端木马上动手搬动井盖，然而那仿佛浇铸在地上，根本不能挪动。 “别着急。”沙达克说完这句话，发生了一些奇异的事。水井开始变形，下沉，井盖滑 过去，恰到好处地把一切掩藏在地下。端木看着这一切，心情激动。这是智者的力量！智慧 可以创造奇迹。他转过头想说些什么，然而目瞪口呆，什么都没说出来。 身后空空如也。甚至连屋子都消失了。端木孤身一人，站立在荒凉而无边无际的旷野上。 而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 帕丁是一个大城。城市如巨塔般耸入空中。人站在城市脚下，就像一粒微尘。 传说中，帕丁是空中之城，因为贪欲而得罪上帝，结果从空中坠落。所有的帕丁人被迫 生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忍受各种疾病灾祸的折磨。预言说，帕丁会重新成为天空之城， 但是此前它会在大火中毁灭。这是一个奇怪的预言，流传了很久，也许从帕丁来到这个世界 开始，预言就已经存在。没有人试图去搞清楚预言说的是什么，帕丁有了自己的生活，一切 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千百年来一直没有变过——庞大城市里蜿蜒迂回的巷道层 层叠叠，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整个城市是怎么回事。 拉姆正在无数巷道中的某一条里边走着。他收到一封电信，抬头有三颗红色星星。每一 个帕丁人都知道那三颗红色星星意味着什么，他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信里的。这里有某种 可能，也许这只是哪个伙伴的恶作剧，然而，用这神圣的标示来开玩笑需要莫大的勇气，拉 姆考虑了所认识的最大胆妄为的家伙，仍旧决定按照信的指示去做。 这条巷道没有人走动，很安静，也很黑。微弱的荧光让道路依稀可见，拉姆沉默地走着， 渐渐地觉得有些无聊。这种地方适合很多伙伴一起来探险，热热闹闹，有趣地多。当然，那 样的探险通常会无功而返，不是被大门挡住去路，就是完全没有通路，渐渐地他们也对这种 探险失去了兴趣。还好，来自上层的指令放松了出城控制，这给了大家在荒野上找乐子的机 会，兴趣从巷道转移到荒野，固执地保守着老习惯的人被称为胆小鬼。时代变化得很快，拉 姆年轻的时候，探索未知的巷道还被认为是严重的离经叛道。 蒂姆每一次都要拉着拉姆去荒野里找乐子。蒂姆是最好的朋友，从育婴房时代开始就是 如此。拉姆正经过一个育婴房窗口，他停下脚步，隔着玻璃看十几个嫩绿的小家伙打闹，他 们的童年时代也正是这样开始。事实上，拉姆模模糊糊地记得更早一些的事，他应该有个兄 弟，来自同一个卵，拉姆甚至模模糊糊地记得他们在卵壳中相互推搡的情形。记得自己的同 卵兄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蒂姆就完全不记得。在偷偷潜入育婴房深处察看后蒂姆承认拉姆 说的是事实，然而实在不能想起曾经有这样的兄弟。 拉姆注视着打闹的小家伙们。蒂姆再也不和他在一起了。蒂姆和其他伙伴的最大乐趣是 找到几个矮人，围住它们，欣赏它们为了活命而苦苦挣扎。拉姆对这种乐子不以为然，甚至 厌恶，唯一的一次他亲眼目睹蒂姆站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旁，他顿时感到十足的恶心和鄙夷。 然而蒂姆偏偏是他的朋友，为了推辞，拉姆只有承认自己是胆小鬼，不喜欢离开帕丁城进入 荒野。事实上正好相反，他很喜欢出城去。每一次从外边观看帕丁城，拉姆都会被城市高耸 入云的气势所震撼。他不知道该如何想象这样的一座城市在空中飞行的场景，然而那一定非 常曼妙美好。灯火辉煌的城市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优雅地漂移，那就更接近完美。拉姆在庞然 繁复的城市里到处游荡，沉浸在美丽的传说之中，这让他忘掉外边的荒野，忘掉那里的酷热、 冰冷和血腥。 拉姆继续走。几个曲折，他看见了信里提到的标示：配门，隐藏在角落里，很不起眼。 的确有个密码盘。输入密码之后，门开了，眼前豁然一亮。一条长长的通道，一眼望不到尽 头。 拉姆深吸一口气，他要走过这条道，去会见那不曾预期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端木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智慧老人和他的小屋凭空消失了。那用于交换的馕掉落在地上，白白的，很触目。是的， 这样的荒野深处，人怎么能够生活，神一般的智慧老人，才可能是这里的真正主人。水井还 在，直径两尺的井盖牢牢地嵌在地上，仿佛天然生成的岩石，岩石上刻着等边排列的三颗星 星。智者沙达克就在这里！端木有些庆幸能够经过这里，遇到智慧老人，目睹奇迹。他一定 能够提供莫大的帮助。 太阳已经微微露头，比较稳妥的办法是马上开始挖洞，然而端木决定试一试运气，他对 着荒原，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远方突然有了动静，一股沙尘飘扬起来，端木喜出望外，飞 快地背上包裹，大步流星，向着沙尘扬起的方向奔跑。那里有沙狮的巢穴。 明天凌晨起来，可以在半个小时内赶回这儿，这样，有五个小时可以和智者沙达克长谈。 无所不知的智者！端木一边跑，一边设想着明天见面的情形。他应该用些什么样的问题 去问这个神一般的人物？ 沙达克，传说中他已经活过了上千年，然而看起来，他没有那么老，甚至没有长老那么 老。他就是一个神。 一个全知全能的神，了解天上地下的所有一切，为人类守护历史，指引将来。什么时候， 我也能成为一个神吗？ 通道分明不长，拉姆却觉得在其中滞留了很久。最后他看到了另一扇门，紧紧闭着，就 像他在无数次探险中看到的情形一样。信里边并没有告诉他接下来要如何，他一直走着，最 后在撞在门上之前停下来。 门静悄悄地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就是如此吗？拉姆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他打开腕屏， 仔细查看信的抬头，是的，那的确是等边排列的三颗红星，星和星之间有线条相联，正是那 种每一个帕丁人从小就熟悉的笔画。没有人会拿这样神圣的象征开玩笑！ 拉姆仔细观察眼前的门。和眼睛平齐的位置有一个下陷的小孔，拉姆试着伸手触摸。就 在手指碰到小孔的一刹那，突然有东西弹了出来。拉姆触电般缩回手。小孔里弹出了一颗小 球，瞳仁般大，一半嵌在里边，一半露出，鲜红色，光芒闪烁不定。拉姆迟疑地看着它。二 秒钟之后，小球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淡，最后完全失去光彩。拉姆听到细微的卡拉声，然后小 球缩了回去，恢复成小孔的模样。 拉姆再次仔细查看大门。突然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事情不过是这么简单。他伸手飞 快地在门上触动三下，三个红色的小球在门上出现，等边三角排列。主星连接到右星，曲率 三，主星连接到左星，误差九„„拉姆娴熟无误地在三颗星星之间画出一道道轨迹。指尖在 门上滑过，拉姆可以感觉到冰凉的金属上那浅浅的痕迹，这坚定了他的信心。 左星，环五。拉姆画完最后一道。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拉姆把手按在门上。三颗星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辉在门上蔓延， 整个大门淹没在红色光芒里。眼前变成一片虚幻。 光消失掉，门已经不在那儿，广阔的空间无中生有般呈现在拉姆面前。 拉姆惊讶地四处张望。 端木倚靠着沙狮庞然的身体。沙狮的腹部柔软而温暖，正像一个舒适的靠椅。巨兽转过 头，呼出一股气流，喷在端木脸上，端木伸手把它的脸转了过去。 外边已经是六十度高温，但是巢穴里仍旧很凉爽。沙狮的巢穴有着特殊的地形要求和精 巧的结构，能够保温，白天不会太热，晚上也不会太冷。因此这里是各种阴生植物和虫豸的 天堂，只要它们足够幸运没有被列入沙狮的菜谱。在荒原上，沙狮是当之无愧的霸王，全身 披满鳞甲，刀枪不入，前爪尖锐，媲美最锋利的刀，强大的力量让任何动物都脆弱得不堪一 击。当一只沙狮在荒原上奔跑，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可以阻挡它的去路。 端木轻轻抚着沙狮背上的硬甲。 巨兽很安静。突然它转向某个方向，然后一动不动，似乎在凝听，过了几分钟，沙狮躁 动起来，突然站起身，开始在巢穴里徘徊。端木微微一笑，另一只沙狮正在邀请它，是一只 发情的母狮。毫无疑问，它不能拒绝这样的邀请，然而这是正午，外边是极度高温，而那只 母狮，远在十几公里之外。 端木挪动到一个角落里躺下，避免沙狮来回走动的时候被弄伤。紧靠着墙壁长着一片棱 草，端木随手摘了几片叶子放进嘴里。这种草没有任何营养，然而有种特别的味道，有些人 特别喜欢，甚至一天也离不了。端木并有没有这种癖好，然而放一株草在嘴里嚼着，他的思 绪可以更放松一些，飞得更远一些。他慢慢合上眼睛。 突然沙狮停止了徘徊。它躺下来开始睡觉。端木再次微微一笑，它开始为傍晚的活动储 备精力，再过六个小时，它要奔驰十几公里，也许还要面对两只或者三只雄沙狮的挑战，然 后它会面对一只因为发情而失控的母狮，最后，它还要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赶回来。相比 之下，端木要做的事就简单了很多。 然而，沙狮已经呼呼睡去，端木却久久不能入眠。他睁开眼看着这个庞然大物，凶猛的 巨兽呼呼地沉睡，那样子却像一个婴儿。 什么时候，我也能做一只沙狮，在荒原上自由地独来独往，不用记着过去，也不用担心 将来。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光线明亮，许多人忙忙碌碌。大厅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给人无限 空旷的错觉，拉姆感到眩晕，仿佛正站在帕丁城外，仰望那庞然的建筑，高耸入云，消失在 无穷远方。 这里就是上层吗？ 没有人招呼拉姆，他缓慢地挪动步子，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他 们的防护淡淡的，有些发白。拉姆甚至见到了一个全身发白的人，绿色已经褪去，只剩下隐 隐约约的光泽，显然，他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阳光。 拉姆看到了塔克姆。他惊讶地张开嘴，最后还是没有喊出来。 “塔克姆，你竟然在这里。”他走过去打招呼。 显然，塔克姆的记忆并不像拉姆那么好，他居高临下盯着拉姆看了半天，说，“对不起， 请问你是„„” 拉姆并没有觉得沮丧，塔克姆总认为自己是一个贵族，在穷人面前，贵族的记忆总是显 得不太好，哪怕他们曾经在同一个抚养室度过了童年。 “我是拉姆。”拉姆微笑着。 “拉姆？”塔克姆惊奇地瞪大眼睛，“啊，你真的是拉姆，但是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瘦？ 你的防护怎么变得这么绿？难道你到下面去了吗？” “你说什么，塔克姆？” 塔克姆若有所思地看着拉姆，“噢，我明白了，你是拉姆，但是你不是这个世界的拉姆。 怎么样，那个世界的塔克姆好吗？他有我这么帅吗？” “你在说些什么？难道你不是塔克姆？” 塔克姆大笑起来，“我当然是塔克姆，然而这里不是你的那个世界，小笨蛋！” 毫无疑问，眼前的人和塔克姆有些区别，塔克姆从来没有当面骂过笨蛋，他也没有那样 的胆量。拉姆很快就让眼前的这个塔克姆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笨蛋，他狠狠地揍在他的下巴上， 塔克姆高大的躯体飞起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繁忙运转的世界突然停顿下来，那么两秒钟，拉姆成了世界的中心。 “一个沙罗迪。”突然有声音轻轻地说，“谁是他的圣体？” 塔克姆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向着拉姆扑来。然而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放开我，这个垃圾，牲畜，腌臜货。我要把他的脑袋拧下来泡在马桶里。” “塔克姆，你是一个库罗巴，不要这样子说话。” “塔克姆，你是说我吗？”有人接过了话茬。拉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循着声音，他找 到那个人，一双蓝色的眼睛也正望着自己。没有什么比这双蓝色的眼睛更让拉姆感到毛骨悚 然，它似乎能透入内心，洞察一切。 蓝眼睛转过头，对着塔克姆，“你是否要把沙罗迪喊来，我们二对二。” 塔克姆马上冷静下来，他狠狠地瞪拉姆一眼，然后挤进人群里走掉。 “你好拉姆！我是拉姆。我知道首领召唤你。” “我们产自同一个卵。然后分开抚养。你是沙罗迪，而我是库罗巴。这只是一个随机选 择，就像此刻，你打算从左边的门走还是从右边的门走。” 拉姆沉默不语。身边的这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眼睛是淡淡的蓝色。拉姆接受来自 同一个卵的说法，他相信这正是自己那模糊记忆的佐证。同卵兄弟更魁梧，更自信。也许这 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库罗巴而自己不过是沙罗迪。 蓝拉姆觉察到拉姆的情绪，安慰他，“我们是兄弟。” “不，你们高高在上。我们却像傻瓜。” “是的，这是一个问题。不过这不是我的错，我们的先人设计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想 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为什么要找我来？” “首领召唤你。你是幸运的。” “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为首领服务。” 拉姆看了兄弟一眼，准备走进前边的门里边。 “沙罗迪已经走出帕丁城，他们找到了矮人部落。杀死了很多矮人，是吗？” “怎么？” “首领只是让他们出城，并没有其他的。然而他们自己开始了杀戮，真让我意外。” “你希望阻止这一切发生？” “我当然不介意。矮人不过是一个亚智慧种族，是沙罗迪的猎杀物。我并不介意。” “我讨厌这种说话，他们的确是人，他们的形体和我们相似，至少，他们和我们一样， 有一双眼睛。” 蓝拉姆紧紧地盯着拉姆，“你可怜他们！” “我只是可怜我的同胞。” 蓝拉姆微笑，然而冷冷的，让人感觉不到笑意，“我知道你很特别。你是沙罗迪中的一 个奇异数，其他人只懂得暴力，而你还有头脑。有的事，必须要一个有头脑的战士来做。” “沙罗迪都愿意听你的。当然，他们也会听从命令，然而不一样，他们听你的，因为他 们相信你，听从命令，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们是最好的战士！” “我们是兄弟。上帝给了你杰出的头脑，就是命运也无法将它埋没。” 端木醒过来。沙狮仍旧在沉睡。巢穴外边有些异常响动。 端木熟悉这种声音，就像蒸汽从紧闭的缝隙里向外泄漏。帕丁人！端木一挺身，站起来。 沙狮向着端木侧了侧头。 “对不起，伙计，我要看看他们想干什么。”端木小声道歉，拍了拍沙狮的头，悄无声 息地从洞口钻出去。 毒辣辣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全身开始出汗。端木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更强烈的咝 咝声，循着声音，他看到一个半透明的气泡在空中飞行。不疾不徐，仿佛正在散步。一个帕 丁人坐在气泡里，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或者正觉得百无聊赖。更远方是另一个气泡。 这种看来很脆弱的气泡飞行物有着可怕的杀伤力。它能够变成银光闪闪的飞艇，发射毁 灭性的火力。端木亲眼见到这样的一个气泡变成飞船，把一个堡垒转眼间变成乌有。 很小的时候，端木经常听说关于帕丁人如何可怕的故事，然而长大之后发现所有关于帕 丁人可怕的故事都不过是传言。整个部落没有一个人亲身经历过这种种传言，甚至没有人见 到过一个真正的帕丁人。他们会指着那遥远地方高高的银色高峰，说那就是帕丁的城市，魔 鬼居住的地方，千万别去，除此之外一切除了传言还是传言，端木也就变得将信将疑。 然而传言突然变成真实。那一天在荒漠里找到了两具尸体，已经烤成干尸，然而残酷的 痕迹仍在，端木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赤裸裸的虐杀，让人不敢相信。过了半个月，沙狮部 落遭到袭击。三个花花绿绿的肥皂泡从天而降，从里边走出三个巨人，穿着绿色的铠甲，硕 大的脑袋仿佛一个肉球，除了一双细小的眼睛别无他物，和传说中的帕丁人一模一样。长老 走上去与他们交涉。那些肥硕的脑袋里不知道装着怎样邪恶的念头，其中一个人挥动拳头， 重重打在长老头上，可怜的老人摔倒在地，当场死掉。人们群起围攻，帕丁人大开杀戒，整 个部落变成一个梦魇。三个帕丁人最后回到了肥皂泡里，飞起来。在半空中，一个肥皂泡变 成了银光闪闪的飞船，一团火光从飞船发射出来，落在城里最高的堡垒上。巨大的轰鸣几乎 震聋人们的耳朵，堡垒被夷为平地。 端木是幸存者。整个沙狮部落仅仅剩下二十五个人。马西里多，李李，妄布拉——他们 正在荒野里追踪沙狮，拾取沙狮遗弃的猎物。还有二十一个孩子，他们正在地下书院里上课。 端木把孩子们在沙狮巢穴里暂时安顿下来，然后带着李李，马西里多，妄布拉投奔雷塔部， 这是所有部族的母族。雷塔部的长老们静静地听完整个故事，大长老把眼睛转向端木，“端 木，我们应该先发制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先发制人！这是端木此刻在这里的原因。然而情形看起来并不妙，帕丁人的飞船正飞向 雷塔部的方向。这些该死的帕丁人，难道他们又要去杀人？ 炙热的阳光让端木感到头皮发烫。他缩回沙狮巢穴。帕丁人又在行动了，他找到了海德 什特，找到了智慧老人。他能够指出一条怎样的道路，让族人永远摆脱梦魇？ 端木靠在沙狮身上，却再也睡不着。 “茫茫星海，茫茫星海，何处是家园方向；漫漫人生，漫漫人生，那是谁在吟唱；生命 转眼间到尽头，时空却流转不休，空阔的宇宙，魂灵在那儿漫游„„”他轻轻地哼歌。那歌 声流传了千百年，每个人都会唱这首歌。亲友永远离去的时刻，心情苦闷烦躁的时刻，这歌 声总能让人少许感到安慰。 “茫茫星海，茫茫星海，何处是家园方向；漫漫人生，漫漫人生，那是谁在吟唱；生命 转眼间到尽头，时空却流转不休，空阔的宇宙，魂灵在那儿漫游„„” 歌声缓慢而沉重。沙达克，因神之名，你能否拯救苦难深重的部族？ 拉姆飞出了帕丁城。 他不喜欢这种气泡飞行器，关上舱门，一切就变得四平八稳，没有任何刺激感。他曾经 在某一个阴暗的舱室里找到一些形状奇特的飞行器。查看下来，这些飞行器制造技术很独特， 使用空气动力飞行，需要高超的技巧才能操纵。那样的飞行会是一门艺术。座舱很小，根本 坐不下一个人，拉姆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孩子们的玩具，然而它甚至装备了反 重力系统，比气泡飞行器先进许多，而且，尽管没有人使用，却一直处在良好的维护中，这 看起来也就不像一种玩具。此刻拉姆突然意识到，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矮人的飞行器。 蓝拉姆告诉他，矮人不过是一个亚智慧种族，智力低下，只能够勉强被称为人。拉姆对 此嗤之以鼻。如果他们能够造出那样的飞行器，能够在蓝天里以艺术的方式飞行，那么他们 就不是那么愚蠢。更何况，首领关注他们，交给他的任务就是巡视中心废墟，监视并汇报区 域内任何异常，特别是关于矮人的情况。 拉姆相信自己并没有见到首领本人，他看见了几个化身，几个飘在空中的幻影。“去吧， 替我看看那里到底还有些什么？”飘忽的幻影催促他。拉姆服从命令，他可以感受到幻影背 后的那种复杂性，他相信这就是他应该效忠的对象，在帕丁的最深处控制着帕丁的最后命运。 至于库罗巴，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拉姆却深刻明白他们的秉性，他们虽然高高在上，甚至 能决定沙罗迪们的生死，却胆小懦弱，毫无生气。从这点来说，他们甚至不如率性天真的沙 罗迪们。然而，正是他们在背后操纵一切，毫无疑问，如果首领不下达指示，库罗巴就控制 着帕丁。拉姆想起了传说，天空之城因为贪欲而坠落地上，拉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帕丁要受 到这样的惩罚，也许那已经是太久远的历史，时间抹去一切痕迹而用传说来保持一份遥远的 追忆，然而库罗巴的存在告诉他，那的的确确是一种可能。当一群人出于某种目的利用自己 的同卵兄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 拉姆不知道中心废墟会有些什么东西。那实实在在是一个废墟而已。蒂姆向他提起过。 那是一片爆炸之后的残余，时间久远，已经淹没在荒草和尘土中，如果不是因为地图的标记， 实在很难发现。 “你知道为什么首领要我去查看一片废墟？”他向蓝拉姆提出这个问题。蓝拉姆没有丝 毫犹豫，“首领的命令就是一切，沙罗迪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甚至库罗巴也不知道。” “如果我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你在首领之地不自己问？”蓝拉姆盯着首领之地的门，“你还可以再进去一次， 你是我的兄弟，我可以默许你这么做。” 兄弟！拉姆嗤之以鼻。伴随着卵壳的破裂，他们就此分开，库罗巴和沙罗迪这两种天上 地下的生活让他们完全成了陌路人。相同的基因不过给了他们类似的身体，迥异的生活赋予 他们完全不同的头脑。 为什么不开口问首领？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拉姆觉得自己必须仔细想一想。 “兄弟。我祝福你！就是库罗巴也很少有机会能走进这扇门。你很幸运，见到首领，很 多库罗巴正在妒嫉着你呢。” “执行完任务回来找我，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帕丁城里，除了我自己，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蓝拉姆目送他坐进气泡飞行器，向他挥手致意。 拉姆看到了冰冷的蓝色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会因为这双蓝眼睛而微微有些 心惊肉跳。 拉姆飞出了帕丁城。 西北偏北有个叫做排岭的地方，那是矮人的聚居地。拉姆调整航向。命令要求他去巡视 中央废墟，然而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服从的人。那些躲藏在幻影背后的神秘人物懂得颇多的历 史和科学，然而他们不懂拉姆。他并不是一个塑造出来的战士，奴隶，而是一个人，一个完 整的人。定义一个人是否完整需要一张长长的列表，然而最根本的一点他必须有独立的人格 和健康的判断力，很不幸，拉姆两项条件都具备。 去排岭，找到矮人。矮人决定着整个事件的走向。躲藏在黑暗中的首领控制着库罗巴， 控制着整个帕丁，却对一群毫无威胁，随时会被剥夺生命的野人感兴趣，这有些耐人寻味。 拉姆回味着在首领之地那几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庞然的空间被强大的屏蔽隔离，几道细微而 强有力的数据流穿透屏障，控制着它们。一群人刻意保持着神秘，意味着背后有些不可告人 的东西。拉姆很厌恶这种感觉。矮人生活在荒野里，他们在极度恶劣的环境里顽强生存，虽 然很肮脏，却比躲藏在黑幕后边神神秘秘的大人物要容易亲近地多。一种别样的生物，拥有 智慧的别样生物。拉姆不知道如果真正面对一个这样的生灵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气泡飞行器缓慢地飞行，一望无垠的黑色大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沉没，那里，群山环绕。 黑色的群山之间，一座白亮的城市，就和帕丁一样醒目。 排岭。那里有一群矮人，有一个城市，也许和帕丁一样，是一个坠落的天空之城。 天空里，飞翔着大大小小的城市，夜幕来临，就是无数飘移的灯火。辉煌绚烂的文明之 光照亮整个天宇，那是关于帕丁的美丽传说的另一版本。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去。这个时候走出巢穴是一件危险的事，然而端木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他必须行动。 如果有沙狮的保护，这段旅程不算什么。他可以躲藏在沙狮的腹部，避开毒辣辣的阳光， 然而沙狮并不希望被打搅。它正在发情。 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出门。端木盘算着是否应该冒险。他回忆智慧老人的话，一天之中也 许他只在清晨黄昏的四个小时内活动，其他时间躲藏在那口深深的井里。如果这样即便去得 早了，也只能等着。然而，帕丁人„„端木觉得自己一分钟都不能等下去。 他开始准备行装。包裹挑出两个长杆，一匹白布张着，形成一个硕大的凉棚顶在头上； 水壶吊在腰间，一根水管衔在嘴里。端木喝下一口水，跨出巢穴。 灼热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汗液顷刻间涌出来，又顷刻间蒸发得干干净净。端木 向着智慧老人的水井迈开步子。从高空中看起来，一望无垠的黑色土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 小的白斑，看得更仔细些，这个小小的白斑正在挪动。 拉姆听到了蒂姆的呼叫。 “中心区五点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似乎是矮人。” 拉姆接入通讯，“蒂姆，我是拉姆，我要向 719 点靠拢，你来和我汇合。” “拉姆，你居然出来了？打开你的通讯监控，我们正在你附近。我正纳闷谁呢，原来是 你。” “我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也许是矮人。” 通讯监控打开，拉姆看见两个气泡飞行器正在向自己靠拢。 “拉姆，中心区五点三，在你下边，有一个矮人。” “矮人？” “是的，就在你下边，你可以降低高度看一看。” 拉姆拉低高度，很快他在监视器上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东西。酷热的环境下，那是一个低 温中心，比一般动物的体温要低得多，那么，那不是帕丁人就是矮人。帕丁人绝对不会在荒 原上乱跑。那么，那肯定是个矮人。 气泡飞行器飞快地降低高度。 “哈，拉姆，你抓住它了。让我来，我最喜欢玩这种游戏了。” “蒂姆，别傻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窥探。端木有不安的感觉。他四处张望。远方有两个帕丁人的气泡，它 们向着自己飞来。那是刚才的两个气泡，他们折回了。端木想自己已经被发现。逃不掉的。 天上飞的东西，就算是个气泡，也比地上快得多。在劫难逃，却必须逃。端木转身，向着沙 狮巢穴跑起来。 突然他有更强烈的预感，他停下来，抬起头。他把两支长杆抬起来。头顶上方距离两米 的地方，悬浮着一个气泡，距离如此贴近充满压迫感，庞然的巨球仿佛随时会砸下。他看到 一个帕丁人，正透过气泡看着自己。一双红色的眼睛，看起来非常吓人。是的，这才是那个 气泡，它悄无声息，已经贴在头顶。端木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它们是冲着自己来的，死定了。 死亡并不可怕，然而整个部族正在等着他的消息，就这样死掉实在不甘心。端木停止奔跑， 慢慢地走着。庞然的气泡不紧不慢地跟着。而天边的那两个正急匆匆地赶过来。 哪怕只有最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弃。端木喝下一大口水，加快脚步。头顶的这个气泡 很奇怪，它并不急着动手，而是紧紧地跟着，就像一个影子。可恶的帕丁人。 距离沙狮巢穴还有五百米。端木继续走。 “蒂姆，我要观察这个矮人。你们不用过来了。” “为什么，是我最早发现了这个矮人。它是我的。” “你敢！” “你这是怎么了，拉姆？这是个丑陋的矮人而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杀死矮人，你走 开就行了，难道你为了这个矮人要和我翻脸？” 拉姆冷静下来。蒂姆虽然很笨，却很忠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了解蒂姆的心思，他 只是要做想做的事。他了解所有的沙罗巴，他们对于杀戮矮人有着无法抗拒的嗜好，似乎这 是一种本能，深深地浸入骨髓里，甚至拉姆也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拉姆忽然有些悲凉。 拉姆升起气泡。他不能为了一个矮人和朋友反目，然而他也绝对不能容忍蒂姆当着自己 的面杀死这个柔弱的生灵，那会让他发疯。他不想和蒂姆无谓争执，他是一个沙罗迪，然而 却和其他人格格不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向着矮人说话。不能面对，只有逃避。 坚持与众不同的风格是巨大的精神考验。拉姆决心逃避。 气泡升起到五百米高度。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黑色的荒原上有一个小小的白点，如果观 察仔细，可以发现白点缓慢移动。蒂姆的气泡很快逼近，开始降落。 矮人加快了移动，在遥远的距离上也可以看得很明显。它显然感觉到蒂姆的威胁，为活 着作最后的挣扎。拉姆不想再看下去，他决心继续飞向排岭。 “拉克利姆，我们分头降落，把它堵在中间。看它怎么跑！” “好。你准备怎么玩？” “打断它的腿，让它在太阳底下晒死怎么样？” “嗯，我想把他的肠子拖出来，不知道腹腔打开以后他能够活多久。” “你一下子就杀死了它。它们很脆弱。特别是内脏，如果损伤一点很可能就死了。还是 按我说的，打断他的腿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边给它挖一个洞，它肯定希望爬到洞里躲开阳光， 但每次它快爬进洞里我们就把它揪出来。” “不知道它能够坚持多久，我赌十分钟。” “看起来这是个强壮的矮人，它应该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听起来不错，不过这些东西也会明白我们的意思，不配合。” “它明白过来我们也玩够了。然后我们可以把它切成一片一片的。要小心，千万别让它 死掉。” 蒂姆和拉克利姆先后降落在荒原上。他们走出气泡。 矮人遗弃了它的白色防护，赤裸着在太阳下奔跑。 蒂姆和拉克利姆从两头包抄。他们从容不迫，准备把矮人活捉。他们知道，很快，这个 矮人就会因为失水过多无法继续逃跑。 矮人为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在奔跑。 拉姆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他必须做点什么来制止这充满血腥的游戏。气泡降低高度， 拉姆向着蒂姆飞去。 拉姆挡住了蒂姆。两个绿色的巨人在荒野里对峙着。 “你干什么？” “蒂姆，这个矮人是我的，不要碰它。” “你想干什么？” “我要带它去参加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 “你不用问。很重要。” “你骗我！我不信。” “真的。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 蒂姆犹豫起来，最后他摇摇头，“不，拉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聪明，你懂得很多东 西，但是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想杀死任何一个矮人。我能感觉到。不要想骗我。我必须杀 死它。” “为什么？”拉姆吼叫起来。 蒂姆愣了愣，说：“我必须杀死它！我想杀死它！我一定要杀死它！” “为什么？”拉姆的声音让蒂姆觉得耳膜发痛。蒂姆不知道怎么样回答这个问题，然而 他知道自己想杀死这个矮人，想用各种可能的手段折磨它，杀死它，就像他需要空气和水。 他绕过拉姆去追矮人。 “如果今天你杀死它，我也就会死。你能看着我死掉吗？” 蒂姆停下来，犹豫着，然后继续跑，“你骗人！你不会死的。” 突然他又停下来，“如果你真的有危险，我会先救你，然后再杀死那个矮人。”然后继续 跑。 拉姆向着蒂姆追过去，“蒂姆，不要伤害它。他是个人，和我们一样。”然而蒂姆根本没 有回答他。 一个，两个，三个！这些绿色的巨人不断地逼近。 这并不公平。他们都穿着很好的防护，毫不害怕滚烫的阳光，而端木在阳光下的每一步 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灼热的空气让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肺部抽搐般地疼痛。眼前的景象 变得有些模糊。 跑！端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前方三百米就是沙狮巢穴，那里是最后的一点希望。 一个帕丁人正从侧面包抄过来，再有十米，就会被抓住。端木一边继续跑着，一边把短刀交 到左手里。他把水袋抽出来，一口喝干剩余的水，然后把水袋抛掉。帕丁人靠的很近。在这 个距离上，小弓是有利的武器，然而刚才放下包裹的时候，没有把小弓拿出来。端木侧头向 帕丁人看一眼，肉球一般的脑袋上，两只可怕的眼睛正盯着他。 背后的两个帕丁人也逼近得很快。端木把刀子握得很紧。 帕丁人已经就在身边。端木无力地挥舞着刀子，不让他抓住自己。显然，他也并不急于 抓着端木，只是轻松地跟着。端木费力地跑出两步，他只需要轻松地跨出一步。他就这样跟 着端木。 端木再走了两步，整个肺部仿佛爆裂一般难受。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隐隐隆起的小丘，那 地方很近，却实在走不过去。他蹲下来，把身子蜷成一团。如果跑不掉，至少要让他们付出 一点代价。 帕丁人站着不动。另两个帕丁人也很快赶过来。 “蒂姆，不要伤害它！”端木听懂了帕丁语，他抬起头，晃眼的阳光底下，他看到那个 想保护他的帕丁人。居然有帕丁人不想伤害他。这不过是一句谎话。 “拉克利姆，你说怎么办？” “让我来。”那个叫做拉克利姆的帕丁人走上一步， 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奇迹，只是你不愿意去发现。矮人是一个生存奇迹。也许他们和帕 丁人一样来自天空，然而他们已经和荒野融合成一体。 蜷缩的矮人突然站了起来，拉克利姆吓了一跳，退后一步。矮人并没有挥动他的刀子。 他站直了身体，拉直脖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尖厉的喊声。这声音就像两片金属相互刮擦，粗 暴地刺激着耳膜。 拉克利姆惊讶地看着矮人，愣了两秒钟，他回过神来，跨上去把这个噪音盒踹倒在地。 突然间地面微微震动，前方扬起一股沙尘。三个帕丁人向前方望去，地面上，有一个黑色的 东西正向着这边急速靠近。 “那是什么，拉姆？” “不知道，看样子很凶猛。” “是它招来的？” “也许是。”拉姆看着矮人，他已经奄奄一息。 黑色的凶猛野兽速度很快，转眼间，已经能够看清轮廓。那汹汹而来的气势，似乎要把 挡在路上的一切踩在脚下。它直奔着三个帕丁人而来。 拉克利姆开始后退，“我有点害怕，我要回气泡里边。” “不，拉克利姆，别动。” 拉克利姆并没有听拉姆的话。恐惧驱使他转身狂奔。 猛兽仿佛一阵黑色旋风，从拉姆和蒂姆眼前扫过。然后一声惨叫，拉克利姆的身体被高 高抛起，重重地摔在地上。怪物尖锐的爪子一把抓碎了他的脑袋，狠狠地踩下去。 一切不过是几个瞬间，拉姆和蒂姆过了一秒钟才意识到拉克利姆已经完蛋了。蒂姆掏出 枪，向着怪物连续射击，庞然的猛兽转过头，发出低沉的吼声。子弹打在背上，没有致命， 长而粗壮的尾巴有力地扫在蒂姆身上，把他打翻在地，几乎晕过去。 “拉姆，快走，我来保护你！”蒂姆抽出战刀。锋利的刀锋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芒。 “不，蒂姆，别动，让我来。” 怪物已经掉过头来。蒂姆在地上滚动，避开它，他并没有听到拉姆说些什么，他大声地 喊叫，“拉姆，快走。我一定能拖住它！快走。” 没有一个帕丁人知道，沙狮具有怎样狂暴的力量，那是自然的另一种极致。也许精心准 备的蒂姆可以对付这样的猛兽，但是在眼下，那只能是一边倒的战争。 蒂姆没有能够站起来。沙狮的爪子准确地搭在蒂姆头上。绝对的力量让蒂姆毫无还手之 力，他像一个玩偶被随意摆弄。毫无希望，然而凶悍的本性让他鼓起最后的勇气挥动战刀。 刀砍在沙狮腿上，仿佛劈上了岩石。 怪兽发出低吼。 端木醒过来。 他看到了绿色的身影。他努力想站起来。身体有些异样，他被套在很厚的防护里。他审 视着身上的防护，绿色，坚韧，看起来仿佛帕丁人的铠甲。 突然地面一阵颤动，整个倾斜过来，端木被甩在一边，撞在墙上。某种力量让他觉得身 子沉重。端木挣扎着站起来。 “你醒了。不要乱动。我们正在爬高。” 端木听到了帕丁语。那个帕丁人背向自己坐着，并没有回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端木 看见黑色的大地，景物正在飞快地变小。他明白自己被帕丁人俘虏，正在一个气泡里。 “下边就是你们的聚居地，看起来你们并不欢迎我。不过这样的动能武器毫无作用。” 端木看到了排岭，雷塔部的银色堡垒就在脚下。他熟悉那儿的每一寸地方。他看见人们 因为帕丁气泡的到来而四散奔逃。 “你想干什么？” 帕丁人转过头，“我想去你们的部落看看。顺便送你回去。不可能把你带回帕丁城。” 端木狠狠地盯着帕丁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毁灭一切？”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为什么要救我？” “觉得你很可怜。不想看着你死掉。” 端木突然想放声大笑。魔鬼般的帕丁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同情心。然而他确实救了自己。 沙狮会消灭侵入者，然而不会救护他。沙狮是天生的荒原之王，强者生存是它们的唯一法则， 即便是刚出生的沙狮，也是荒漠里绝对的霸主。除了另一只沙狮，不会有任何东西对它们构 成威胁，甚至灼热滚烫的阳光。它会消灭三个帕丁人，然后离开。如果端木仍有力气，可以 附在它的腹部回到巢穴，然而对于躺在那儿垂死的端木，它不会有任何同情。 “哼 ~ ”端木冷笑。 帕丁人转回头去，“坐下休息，你仍旧很虚弱。我会让气泡平稳一些。” 端木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它需要大量的水分来恢复平衡。他坐在地上，“水！” “我知道你大量失水，但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有水给你。我们只需要空气中的水，可 能你的防护还不能在短时间内提供足够的水。把你送回去也许能解决问题，但是你的同伴似 乎并不欢迎我。什么地方我可以送你去？” 端木有些意外。这个帕丁人的语气很平静，却充满着关切，就像是一个非常想帮忙的朋 友。过了半晌，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气泡停止上升，帕丁人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可以坐到这边来，告诉我 往哪边飞。” 端木迟疑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救你的命。”帕丁人转头盯着端木。 帕丁人高大的身躯仿佛一种威压。端木沉默着。 “好吧。”帕丁人坐直身体，“有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我们相遇的地方，附近应该有水。 你有二十分钟时间考虑是否愿意给我指路。” 气泡在空中转向，开始飞翔。 “我的名字叫做拉姆。你叫什么？” “端木。” 气泡快速而平稳地飞行。帕丁人和矮人从来没有在一个空间里靠得这么近。 “那么沙狮呢？” “我让它平静下来。” 拉姆的回答很平静。端木却不相信。 “你透过某些频段的脑波和它交流。我学会了。” 端木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明白这个叫做拉姆的帕丁人在说些什么。他试图搞得明白些， “你能够和它说话？” “是的，它是一种很温顺的动物，只要你不是它的食物或者敌人。” “你怎么能做到？” “你给我做了示范，我学会了。” “示范？” “你最后召唤它，你的大脑激发在一种亢奋状态，我可以感受到那种脑波，加以分析， 我明白其中的含义。你告诉它，有敌人侵入。只要我能够模仿那种脑波，它就不会认为我是 敌人，对吗？” 端木没有听懂，然而他明白，这个帕丁人非常不简单，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窥破了沙狮 部落几百年的秘密。和沙狮共同生存，这是部落的骄傲。拉姆却在短短的几个瞬间掌握了其 中的奥秘，不仅如此，他似乎懂得更多。 端木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他说，“你们为什么要屠杀？” “对不起。似乎他们对你们的血有成瘾的嗜好，一旦接触，就再也摆脱不掉。我很抱歉 我的族人给你们造成伤害。但是，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有的时候，理智能够战胜本能；大多 数时候，本能会把理智淹没得一干二净。” “你和他们不一样？” “一样，不过有点不一样。” “什么？” “我厌恶看见你们被屠杀。我以为这是一种理性的选择。然而，现在我明白，这是一种 潜意识里的本能。我有保护你们的倾向。和伙伴们没什么不一样，我也被本能所控制。这真 是一件滑稽的事。” 拉姆说完抬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一会儿，最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端木努力理解拉姆说的每一句话。拉姆的帕丁语里边有些词汇他根本不曾听到过，也无 从明白。然而从拉姆的语气里，端木判断这个帕丁人并没有恶意。 “前边很快到了。我怎么能把你送到安全地点？” 端木从舷窗向外看。他看见了沙狮巢穴。他也看到了帕丁人的气泡，静静地趴在黑色的 荒原上，夕阳的余晖映在上边，分外醒目。“你把我放在那儿就行了。我会找到。” “你看起来很虚弱。告诉我地点，我可以把你送过去。” “不，我自己能行。” 拉姆的眼睛盯着下边的大地，说：“操作气泡的方法很简单。你看着，听好。” 拉姆的气泡飞起来，飞快地爬高，很快成了黄昏天空里的一个小亮点。端木看着气泡消 失在天空中。 不同的帕丁人。他真的是善良的帕丁人？端木坐下来休息，考虑自己该做些什么。太阳 刚下山，这是一天最适合活动的时刻，再过两个小时，气温会变得冰冷。大量失水让身体变 得脆弱，没有太多的体力可以挥霍。 远远的有几个黑影。那是雀魃。这种鬼鬼祟祟的动物特别危险，它们三五成群，集体狩 猎，而且很喜欢袭击人。端木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雀魃迅速离开，那声音标志着附近有一 只缺乏耐心的沙狮。 雀魃的出现提醒了端木，太阳刚落山，荒原开始复活。各种各样的生物会出来活动，充 满生机，也充满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休息，恢复体力。 沙达克！端木想起智慧老人。必须到他那儿去。 身上的帕丁铠甲看起来很笨重，却很轻，甚至，铠甲能够提供一些动力。他只要轻轻用 力，铠甲就能够帮助他完成动作。飘然的感觉。帕丁人有神奇的能力！然而，他们却是凶残 的敌人。端木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帕丁人的尸体上。这个帕丁人被沙狮杀死，然后身上的铠甲 被剥下来。裸露的帕丁人蜷缩着，看起来羸弱不堪，形态就像一只饿死的狗，也并不比人高 大多少。他已经干枯，荒原上的尸体都是这样。端木走过去，他想看看帕丁人究竟是怎么一 个模样。某种异样吸引了端木的注意，他俯下身子仔细察看。的确，这是一具干枯的尸体， 然而暴露在外的并不是皮肤，而是凝结的血肉。他的皮肤被整个地剥下来！ 端木审视着身上的盔甲，急切地寻找着接合部，想脱掉它。他用力拉扯手臂上的护甲， 却隐隐地感到疼痛。他抖动身体，盔甲随着他跳跃，把他的每一个动作恰到好处地放大，就 像身体天然的一部分。 那个帕丁人，整个地从盔甲里剥离出来。他没有皮肤，盔甲就是他的皮肤。 盔甲长在身上，再也脱不下来！ 帕丁人！我变成了帕丁人！端木颓然坐倒在地。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与其成为一个帕丁人，我宁愿死掉！ 拉姆在中心废墟上空巡逻。这里没有任何异样。荒草和尘土就是一切。 太阳已经下山。探照灯底下偶尔会有奇怪的影子，拉姆确定那不过是荒原的动物。矮人 部落距离这里很远。他们需要居住在山谷能够避开阳光的地方，毫无遮拦的荒野并不是理想 栖息地。当然，时间会改变一切。临近山谷的荒原里，已经有零零星星的矮人部落，那个矮 人甚至远远地深入荒野腹地。如果再有一千年，两千年，这些矮人说不定能够凭着他们的双 脚分布到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旺盛的生命力永不衰竭。而帕丁城，也许从古到今都没有 发生过变化。 气泡降落。拉姆走在荒原上。他看见了一些奇异的东西。一片模糊中，某种东西微微发 亮，弥散在地面上，一点点变得清晰。突然，他听见了气泡飞行器的声音。抬起头，一个闪 亮的气泡正歪歪扭扭地向着这边飞。这是那个叫做端木的矮人。眼前的光亮重新吸引了拉姆 的注意力，某种复杂的结构正在形成，这种复杂远远超越掌握，就仿佛站在帕丁城的底部仰 望那遥不可及的高度。强烈的感染力让拉姆感到一阵眩晕，他无法控制地瘫软下来。 光辉变得暗淡，控制性的力量突然间放开了拉姆，让他能够站立起来。眼前的景象令人 惊讶。荒野上出现了一个小屋。一个矮人，年老的矮人正坐在屋子前边。他正看着拉姆。拉 姆看着他。是的，这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它是一个影像。然而他非同寻常，他甚至是一个实 体。庞然的让人头晕目眩的奥秘藏在地下，那是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帕丁，很高兴见到你。” 拉姆听到了帕丁语。和矮人那种难听的语调不一样，老人的帕丁语非常纯正。 “你是谁？”拉姆突然有一种不安感，老人仿佛一轮太阳在前方缓缓升起，而恐惧就像 阳光下的影子，随着太阳的熠熠发光而越发地清晰。 “对于帕丁，我的名字叫做：指挥官。” 端木驾驶着气泡笨拙地着陆，把拉姆的气泡碰倒在地。他从气泡里出来，几乎晕厥过去。 拉姆走过去扶住了他。 端木甩开拉姆。他蹒跚着走到老人面前，突然跪下去，“沙达克，永恒的智者沙达克，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非常虔诚地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膝之间。 “你是早上来到这里的人。你怎么变成了一个帕丁？” “他给我穿上这身铠甲。” “为什么他成了一个帕丁？”老人转向拉姆，用帕丁语询问。 “我想救他。他已经快死了。如果没有防护层，他早就死了。”拉姆向着老人陈述。这 个看起来若不经风的影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服从。指挥官！帕丁人真的要听从他的指挥？ 服从一个矮人的指挥，甚至只是一个影像？这听起来太过于疯狂。 “这是帕丁的保护层，生化机械结构，细胞结构的确存在和人体结合的可能性，不过这 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沙达克看着端木，“你竟然穿上了。” 端木抬起头，“永恒的智者，请帮我解开枷锁。我不想变成帕丁人。” 老人沉默着，最后说：“我不能帮你。” 绝望一霎那间统治了端木，“不！”他大声地叫起来。 “你曾经是人，但是你已经是一个帕丁。我不能帮你。” “我是人。我是人。”端木大声叫着。 “我无法判定。不能冒险。” “告诉他，我是人。”端木看着拉姆，“是你把我变成这样。” 拉姆看着端木。矮人的眼睛里充满着绝望，这已经全然不是那个为了最后一丝希望在酷 日下奔跑不懈的战士。他已经全然放弃，歇斯底里。 拉姆一把抓着端木，“听着，你就是你，而不是一个面孔，或者一个身体。帕丁的外表 改变了什么？难道你的生命竟不如一个躯壳？” 拉姆放开手，端木瘫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拉姆努力克制内心的畏惧感，面对老人。 老人若有所思，停顿了两分钟，最后，他说：“世界变化得很快。” 一个帕丁人在帮助我！端木无论如何想不到这样的事竟然能够发生，然而它偏偏发生了， 而且是第二次。 “是不是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你，他是个人类，他需要从动力服中脱离出来，你就可以帮 助他？”帕丁人指着端木问了智慧老人这样一个问题。智慧老人的回答是“是。” 帕丁人拉起端木，“走吧。我们去找个人来。” “什么？” “去找一个你的伙伴来。他需要一个你的同伴来告诉他，你是个人类，你需要帮助。” 此刻，端木坐在帕丁人身旁，静静地看着他操作气泡。 前边就是雷塔部。拉姆让气泡贴着悬崖降落。 “我们在附近降落，步行过去。否则会遭到攻击。” “我自己去就行了。” 帕丁人并没有回答，端木扭过头，一双红色眼睛也正看着他。 “好吧，快去快回。我要在两个小时内回到帕丁去。” 端木走出舱门，他在门口停顿一下，说：“谢谢。” 端木向着部落走去。他找到了海德森特，虽然他没有看到那个神秘的时空之门，但是至 少他找到了智慧老人。他要见到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