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1 醒 距離地球有好幾億光年的一個星球…… 一般而言，這兒的生靈含識有情眾生，同樣有著喜、怒、哀、懼、愛、惡、 欲七情，及眼、耳、鼻、舌、身、意所生的六欲念，一切受用也與地球人類大致 相仿。 當然，此星球有其不共的特點： 〈1〉 每個居民一生皆有一次不以修煉力於子時打開第三眼徹見其所欲知 之人、事、物的權利，然而不能藉此以晉見他們的創造主大神自在梵 天的尊容。 〈2〉 所有居民此生都有一次滿願的福利，唯須於前一天在大眾面前提出。 〈個人願望的實現不能違害他人及團體社會的安全，也不容損及大神 自在梵天的尊嚴與威信。〉 彩虹城位於此星球的正中央，無論何時皆可現見紅、橙、黃、綠、藍、靛、 紫七色光鮮奪目、璀璨絢麗的彩虹，堪稱為全星球最殊特美妙的景點。 文質彬彬的郴玉豪，多年前被一股莫名的颶風吹來此城後，就為它的神奇深 深吸引而於此處落腳生根，娶了當地望族爨家千金──芳郁。兩人婚後近十年， 從未曾有過弄璋瓦之喜，他們之所以沒用那珍貴殊勝難得的一生唯一次的滿願福 利，是因為當年郴玉豪被颶風摧殘的幾乎奄奄一息時，早已為活命而使用過了。 爨芳郁也曾因父親不贊成兩人婚事而動用屬於她的那滿願福利。他們唯有虔誠的 向所信仰的大神自在梵天祈禱，望能賜與夢寐以求的麒男麟女。也許是皇天不負 苦心人，也許是命中註定，也許是因緣巧合，也許……總之，他們終於如願以償 獲得一對雙胞胎女。 光陰荏苒，轉眼，這雙小女孩已成為標緻的青春少女了……大女兒郴容，孤 傲、冷靜、潔癖、叛逆，喜歡獨自一人浸淫在書海裡並陶醉於自己所建構的個人 世界中。小女兒郴瑄，天真、活潑、熱情、大方，酷愛廣結朋友，是個毫無心機 2 的傻妹兒。兩人性格大相逕庭，真可謂天壤之別。在眾鄉親的眼中，郴瑄乖巧、 善解人意，自然是討人歡喜，人緣極佳，相對而言，身為姐姐的郴容便無此幸運， 甚至有人為彰顯兩姐妹的迥異，故意揶揄悝笑地說：「姐姐是大獠牙猙獰面黑魔 鬼遣送來的，妹妹則是大神自在梵天賜予的。」 事實上，並非郴容不夠優秀，她有其與生俱有、與眾不同的靈秀之氣的特質， 面對眾人常拿她與妹妹郴瑄比長較短、品頭論足時，她總是不以為然且不屑，從 她所作的「鵬鳥鴻志雀難知，唯我獨秀無人曉；如梅默然暗飄香，屹立寒霜不動 搖。」及「心包太虛量如海，鴻鵠壯志難言說；不識深山棟樑材，豈礙與日俱增 碩？」與「日照普萬物，光輝無倫比；悲雲飄不定，任其興作起；展姿炫惑眾， 暫如一時意；陽本恆絢爛，豈能常隱蔽？雲開天晴朗，出頭耀大地。」詩中，便 能略窺其超凡不隨俗合流的高傲本性與志氣，雖是如此，長年累月以來，也免不 了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無論郴容心中生起何種情緒：喜、怒、哀、樂、悲、歡、憂、傷、愉、悅、 愁、苦、瞋、恚、怖、畏、恐、懼等，她從來不為外人言道，也不曾對父母傾訴， 更何況那個與自己長的一模一樣幾乎難辨顏容的妹妹。閒暇時，郴容經常至離家 不遠的觀虹亭，凝視著天空，彈奏著屬於自己的心弦，冀盼與周遭的這些看似無 情卻有意的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雲海虹霞、青青翠竹、鬱鬱黃花等，相融合一， 似乎它們並未讓她失望，她知道它們是可以毫無忌憚地交付真心的知音。 郴容與郴瑄兩人感情相當微妙，彼此似有心結，盡量保持著距離，井水不犯 河水，各行其是，即使平常在家時刻，偶而撞見也僅有相互禮貌性寒暄一兩句而 已，若要她們像一般人所認知的姐妹情深那樣互談心事，那麼，日出西山、鐵樹 開花、龜毛兔角、石女生兒等也都將成為可能。 私底下她們當然可隨自己的意欲，然而公開場合中，她倆卻經常被迫不得不 相上合作，多年才舉辦一次的祭梵大典，數日後即將來臨，郴容被安排扮演朗 誦讚文的聖玉仙女，她並沒如預期般高興雀躍，因為……她的朗誦必須與郴瑄的 伴奏相配合……一直以來，郴容早已習慣類似這般美中不足在心海裡泛起的陣陣 3 令人難以愉悅舒暢的波濤了，這樣的經驗已然成為她必須得忍受接納的生活中的 一部分…… 為了能在祭梵大典上大放異彩，郴容覺得有必要更加深入地了解眾所認定的 萬物主宰者大神自在梵天，故而犧牲難得的假期，至當地藏書閣借閱相關典籍， 其中一本《神天梵經》，由於年代久遠，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惟恐一不留意 便會支離零散落滿地，犯了褻瀆神明的大罪，她隨手翻了一頁，映入眼簾的是： 「恪遵梵訓，嚴持梵規，終生守身如玉之聖玉女，乃大神自在梵天掌上明珠，最 受寵愛，恆為庇佑。」當下，她好似有所決定，極欲找個真正有血有肉、有情有 義的知己，一起分享她這項對未來命運具有相當影響作用力的重大抉擇。 此時，正巧瞥見身旁一位瀟灑俊俏的年輕男子，他笑容可掬，眼睛炯炯有神， 朝著郴容溫柔地說：「嗨！小仙女，可否借過？謝謝！」郴容一時間不知所措， 呆愣住……連一句話都無法自她那櫻桃小嘴裡流出。眼看男子慢慢走遠，她這才 回過神來，猶若心有靈犀一點通，他適時轉首回眸，給了令她深刻難以忘懷的一 個微笑。「原來，相知不一定要言語。」郴容思忖著〈她原本就已知曉的觀念〉…… 洋溢著滿足的笑容，繼續鑽研著古著。 她不知不覺於書桌前睡著了，這書桌是純檀木製成的，它散發著使人神清氣 旺的香味，按理而言，在此展書閱覽，神志本應朗朗清明，怎知她卻……可能是 太用功致疲憊不堪吧！半夢半醒間，依稀感覺有人靠近她，不曉得在桌上放置何 物？雖然那動作是如此輕輕的……她睜開惺忪睡眼，乍見一晶瑩剔透的玻璃杯， 內盛八分滿熱騰騰咖啡，還正冒著煙呢！「是誰的？」她突然大聲地說，這一聲 使得寂靜的氛圍立刻騷動起來，所有在場者目光指向她，她羞慚愧赧，幾到無地 自容的地步。 不一會兒，一位身材中等，名喚周平的男孩出現眼前，他不若之前那風度翩 翩男子俊美，也略乏成熟穩健，但多了一分溫柔體貼，他帶著詼諧幽默的口吻言： 「哈！送君熱咖啡，驅走瞌睡蟲；提神並醒腦，好研諸群經。」這讓郴容外表上 哭笑不得，心裡卻是溫溫、暖暖的。 4 接連幾天，他們如膠似漆、如影隨形地在藏書閣出雙入對的，儼若熱戀中的 情侶似的，當別人誤會時，郴容從不特別解釋釐清真相，相反的，她樂於沉醉在 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中，盡情享受著被周平柔情關懷的甜蜜，她有時也覺納悶： 明明只相識短短數日，為什麼周平總認為兩人已是多年之交？難道這就是所謂的 緣份！ 某天，郴容獨自一人在觀虹亭沉思冥想時，隱約聽到不遠處傳來男女談情說 愛的聲音，仔細端詳，原來是周平與郴瑄兩人在一塊，他們相當親密，對周遭的 一切，視若無睹，宛然天底下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這讓郴容心中不自主地生起一 團熾烈的瞋恚憤怒之火，好像隨時可將自他吞噬般……她暫時勉強耐著性子，等 周平離開後，氣沖沖的飛奔至郴瑄面前，「無恥！什……麼都……要……跟我 搶……」由於太忿恨，郴容根本無法好好表述她內心想要說的言語。郴瑄對姐姐 突來的舉動感到錯愕萬分，「或許只是一場誤會吧！」郴瑄如此地解讀眼前所發 生的現象。其實，郴容一直不知妹妹與周平早已是深交數年的一對戀人，她壓根 兒認為是郴瑄搶奪屬於她的周平，敏銳的郴瑄明白這一切都是雙胞胎面貌酷似惹 的禍，然而，她也無從對姐姐郴容一一詳述，因為如此，郴容內在隱藏著對妹妹 的心結更加牢固難解了！ 經過一宿，郴容的思緒漸漸沉澱，心情也平和了許多，她思索：「與周平的 感情種子，尚未萌芽便已枯槁，還好，並無絲毫悲慟哀傷，況且這麼一來，便可 在祭梵大典上宣示終生當個聖玉女，郴瑄盡可談她的情愛，不會再與自己一樣， 那聖玉女的殊榮與光彩，就唯我獨得了。」郴容想著想著，露出詭異的笑容。 身為人母的爨芳郁，雖然下嫁平凡的郴玉豪，多年來一直未改千金大小姐的 習氣，她始終認為自己的這雙女兒，與眾不同，非小戶人家子女所能比的，她特 製兩件鑲有翠玉寶珠的洋裝，好讓她的寶貝女兒能在祭梵大典上，錦上添花，益 增光彩，說穿了，不過是虛榮心作祟罷了！她看著洋裝，得意洋洋，嘴裡哼唱自 編的詞曲：「吾家閨秀初長成，氣質超凡冠群芳；天上美仙嘆弗如，碧玉難競避 遠方。」……而後，拉大嗓門呼喚：「郴容、郴瑄，快來試穿呀！」姐妹兩人聽 5 到母親的叫喚，連忙從房裡趕來客廳，看著粉紅色與白色的洋裝，皆不約而同選 了白色這件，拉扯間，郴瑄猛然想起：「周平的事，姐姐一定很傷心，算了，別 跟她爭洋裝了。」此時，郴容也暗自竊思：「反正，我即將成為大神自在梵天的 最寵最愛，這區區小事，又何足計較。」姐妹兩人正打算互讓對方，便於同時間 縮回拉扯白洋裝的纖細小手，這一縮手，白洋裝落了地，郴瑄見狀，立即快速地 將擺在置物桌上的那另一件粉紅色洋裝穿上，郴容只好低頭拾起地上白洋裝，所 幸，母親經常把家裡頭打掃的乾乾淨淨，落地洋裝並沒有沾染上塵埃。「叭！叭！ 叭……」外面轎車喇叭聲，頻頻催促著屋內三個女子，要她們動作快點，郴玉豪 早已發動車子引擎，準備載著全家成員參加祭梵大典前夕的預演活動…… 郴容身著白洋裝，在會場上更顯得高貴典雅，她不急不緩，自信滿滿地，以 清亮的嗓音，吟詠著讚誦詩：「『大』哉創造主，『神』威無倫比；『自』性生萬物， 『在』在難思議；『梵』音誠歌詠，『天』恆永不易。」與郴瑄精湛的樂器伴奏， 相得益彰，堪稱為史上最完美無瑕的演出。之後，郴容又以更加誠摯的真心，感 性的宣示：「覺了今是而昨非，大神恩澤心感激；誓願成為聖玉女，堅持淨戒終 不離。」此時，會場所有觀禮者，給予最熱烈的掌聲，她成為全場中唯一的焦點， 儘管妹妹的琴藝，向來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彩虹城內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比賽， 每每拔得頭籌，然當今此時，郴瑄的風姿神采，相形之下，也顯得黯然失色了…… 這是多日來郴容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焚膏繼晷、精勤努力的應有成果，本應歡 愉欣悅才是，卻不知怎搞的，她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想必是她內心的叛 逆與追求真理的渴望相互交雜著的體現……她驟然想起五歲時與母親的一段對 話：郴容：「媽媽！世界最偉大的是誰？」母親：「當然是大神自在梵天哩！」郴 容：「什麼是大神自在梵天？」母親：「就是創造一切的主。」郴容：「那爸爸、 媽媽、我跟妹妹都是祂創造的嗎？」母親：「對呀！」郴容：「那祂又是誰創造的？」 母親：「這……」郴容：「祂無所不能嗎？」母親：「是呀！」郴容：「那祂怎麼不 要輕輕鬆鬆一口氣同時創造我們大家，為什麼還要麻煩爸爸媽媽來生我？」…… 母親：「妳要乖乖！」郴容：「那媽媽叫創造者讓我乖乖呀！」……郴容：「那我 6 長大可不可以成為大神自在梵天？」母親：「不可以！」郴容：「為什麼不行？如 果我很努力很努力也不能嗎？」……當年童言童語與母親間的對話，彷彿歷歷目 前，她自幼至今，內心的困惑，多麼企盼渴求得到釋疑，當父母親驕傲的在會場 上接受來自各方的稱讚時，郴容卻懷有她個人的盤算，面對長輩們給予的祝福： 「郴容啊！不錯呀，希望明天正式祭梵大典，妳能表現更優異。」她心不在焉的 隨口敷衍：「嗯！好。」…… 當晚，縱然已經疲勞過度的郴容，雙眼仍不斷地盯著掛在牆上的時鐘，她迫 不及待地期盼子時的到來，好圓滿她求知若渴的願望……滴答，滴答，滴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噹！噹……噹！連續噹噹響聲至第十一下時，打開第三 眼這一刻終於來到了，郴容心中的興奮，是無法言喻的。 她得把握這短短的一個時辰……她看到地球上民主國家憲法中「人民有宗教 信仰自由」的條文，相當驚訝！觀閱著各式各樣的學說理論，更是嘖嘖稱奇！頃 刻間，見識到《大方廣佛華嚴經》：「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想顛倒 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則得現前。」的這種她前 所未聞的思想主張，內心激盪澎湃！「原來眾生皆有覺性，人人皆可成佛」她喃 喃自語，著實覺得具有安全感，消弭了多年來潛藏於意識底層深處莫名的惶惑。 「哇！還有……講述緣起性空道理的浩瀚經典……」郴容震驚的目瞪口呆，她恨 不得止日月、停時光，只願這一刻永遠不要流逝！一時辰洵短暫，郴容的第三眼 頓時閉合消失了……夜闌寂靜，眾人皆睡，唯她獨醒，直至天明…… 一早，爨芳郁神采飛揚地為全家準備豐盛的早餐，她特別加了一道熬煮多時 的桂香十錦粥，看著飯桌上自己精巧廚藝的成果，不由得自誇：「天下珍饈佳餚， 盡在我玉手下。」郴玉豪也隨順著妻子的意，連聲道：「讚！讚！讚！」而他們 的這對寶貝，拖著懶散的步伐來到母親跟前，為免她失望，勉為其難地說：「不 錯！」其實，郴容連半點味口也沒有，想到即將登場，她不知如何是好…… 眼前目下的祭梵大典場面，盛大隆重且莊嚴，首先出場者是大神自在梵天， 由彩虹城最德高望重的耆宿飾演，在他左右兩旁則是代表鼠、牛、虎、兔、龍、 7 蛇、馬、羊、猴、雞、狗、豬十二金剛護衛，係籌辦此次典禮的十二大功德主所 擔任，他們的威嚴，震天動地，使人懾服。隨後，郴容、郴瑄兩姐妹，輕盈地步 上舞台，她倆的出現，確實令整個會場嚴肅的氣氛趨於平緩，且增添了一股青春 的活力……郴瑄即刻在一銀白色鋼琴前坐定，纖纖玉手指甲上的蔻丹與粉紅洋裝 相互襯托，美極了！她彈著輕快的前奏，等待郴容的發聲吟詠……郴容像失了魂 似的，呆立於台上，沉默不發一語，郴瑄加重節奏，藉以暗示姐姐，豈料！郴容 不按牌理出牌地言道：「對不起！我不能當個口是心非、心行不一的人。」…… 琴聲戛然而止……台下的觀眾譁笑……爨芳郁與郴玉豪覺得臉上無光，悄然地離 席……郴容反倒是輕鬆自在，一步一步從容的走下舞台階梯，從後台而去…… 離開祭梵大典會場的郴容，隨即來到觀虹亭，此時此刻這一片死寂，她宛若 遭遺棄的孤零兒……方才的舉止行為，她並沒因此感到丟臉出醜，她只是做她認 為是對的事，她的內心既堅定又脆弱……各種情緒夾雜，紛沓而來，不禁潸然淚 下……霎時間，狂風暴雨，雷電交加，也似她心情的寫照。漸漸地，雨過天晴， 亭邊大樹的每片葉子尖，沾著透明光亮的小水滴，叫人看了，煩惱盡拋，人生充 滿著光明希望。「嗨！小仙女，妳好！」這熟悉的聲音令她驚喜：「你……」不待 郴容說完，男子言道：「挺勇敢的，我永遠支持妳！」她聞言旋即將心中所感傾 吐而出：「天地驟暗黑，傾盆大雨降；吹花飄零落，鳥雀逃驚慌；猶如心寫照， 哀哀我神傷；總有晴朗時，凶兆豈恆常？巨樹葉尖珠，晶瑩閃亮亮；絕妙美景色， 與君共欣賞；煩憂拋九霄，滿懷新希望。」郴容了知這位與她在藏書閣一面之雅， 回眸一笑的男子，是全然懂她的，她認定他是此生唯一的摯友。 「喂！我可否問……」郴容欲言又止，男子：「我叫冉勝華，願意成為妳的 至交，與妳同甘共苦，至死不渝。」他總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郴容就像他手 中的蓭摩羅果一樣，透明的被他看穿一切，但是，她感覺這被懂被知是幸福的…… 兩人並肩散步，互訴衷腸，走著走著，幾乎踏遍觀虹亭周邊的每一寸土地。經過 一條窄小荒徑時，郴容彎曲著右手臂，特別小心謹慎的，深怕被荊棘所刺，那知？ 她顧此失彼，為芒刺傷及左足，由於並無大礙，冉勝華譏笑地說著：「好久好久 8 以前，有一隻山羊兒，在途中樹蔭下休憩乘涼，突遭一身材高瘦的獵人擒住，牠 極力抵抗，終於得以脫離險境，然而牠其中的一條腿卻受傷，當傷癒復元，再次 行經此處時，便特別的小心，雙目一直盯著先前獵人埋伏的位置，未料，被躲在 另一頭的某個肥胖的樵夫捉住，牠奮力掙脫的過程中，還擔心那曾受過傷的腿， 所幸，最後仍然免受油鍋蒸煮之苦，但是牠從未受過傷的那三條腿流血了……」 郴容點點頭說：「對！對！對！你說的對極了，因我之前在此地時，曾被荊棘刺 及右臂，我就像那自以為是的愚蠢山羊兒。」「妳左腳痛不痛？」他關心的問， 郴容心中感動萬分，她非常珍惜與冉勝華這位良師益友彼此間相知相惜的情 誼…… 時間過的好快，不知不覺已到晌午，郴容心想：「家人肯定十分焦急，必得 趕緊回家。」細心的冉勝華忖度到她的處境並給予關切：「時間不早了，要不要 我送你回去？」「不用了，謝謝。」郴容話一說完，便匆匆離去……她的內心實 在是相當難捨……這一分開，不曉得何時能再重逢…… 接近家門口時，郴容乍然思及今早的事，猜測：「爸媽一定氣炸了！」她打 算跟他們好好講理，在心裡頭一遍又一遍地演練著她打開第三眼時所觀見的那些 深奧的哲理。她信心十足地按下門鈴，前來開門的是她的母親爨芳郁，出乎意料， 母親和藹可親地說：「餓了嗎？趕快洗手吃飯。」全家絕口不提祭梵大典的事， 像似它從未曾發生過一樣，郴容感到訝異，想知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她故 作鎮靜，佯裝笑容，不說一語。這時，爨芳郁及郴玉豪兩人也感到奇怪，以他們 對郴容個性的了解，他們清楚每當她做錯事，他們假裝沒事並給予關懷，她都會 良心不安而主動認錯懺悔。然而，這次他們失算了，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郴容見無任何動靜，她準備的那一長串大論沒能派上用場，頗為失望……她倒希 望他們在意此事，她才能以理說服他們呀！ 看似風平浪靜，事實上卻……郴容的父母豈能就此便宜了她，他們要她每天 至供奉大神自在梵天的廟堂點燈、禮拜，還要她將家中的垃圾順便也丟。郴容無 奈前去，但雙手是空的，並不是她故意把母親的話當耳邊風，也非她忘了要倒垃 9 圾，她雖不承許造物主的存在，但那廟堂確實是人們的精神心靈的寄託處，是多 麼神聖的地方呀！她總覺得應乾乾淨淨的去，那表示一種尊重，等該事辦完，再 回家倒垃圾。「妳為什麼那麼笨，要多走一趟呢？」爨芳郁帶著責備的語氣說著， 郴容理直氣壯地反駁：「每個人對事物的看法不同，著眼點也各異，我也有我自 己的觀點，為表對神聖廟堂的尊重，我想乾淨整潔的前往點燈禮拜，之後再回來 丟廢物，多走一趟路，對我而言，挺不錯的，我當作是運動。」爨芳郁：「隨便 妳……」不悅地走進廚房。 郴容有一特別的嗜好，那就是極愛清潔乾淨的癖性，即使她的母親已把她的 臥房打掃的一塵不染，她還是親自再整理一次，並且在房內噴上花露消毒水，這 種消毒水含有自百花萃取的精華，經特殊高科技製作而成，價格相當昂貴，郴容 使用它的次數之多，令人吃驚，往往每星期得買一瓶，爨芳郁對此非常不滿，不 是因為價格，而是它散發出來的香氣常讓她過敏的直打噴嚏。這天，當郴容又在 臥房噴它時，爨芳郁實在無法忍受，於是衝到房裡，指著郴容斥責：「妳嫌髒就 自己去外面找乾淨的地方住呀！」郴容聽到母親生氣的言語，卻默不吭聲…… 「掛號信！」外面郵差大聲叫喊著，郴容快步地開門收信，那是她的大學錄 取通知，「媽！我考上梵立首席大學了。」她興高采烈地告訴母親，爨芳郁：「真 的嗎？太棒了！」這所學校榮登該星球的大學排行榜第一名〈此星球有三種等級 的大學，第一級是梵立大學，第二級乃星立大學，第三級為城立大學。梵立大學 中最頂尖者稱為梵立首席大學〉，母女兩人歡喜地相擁在一起，倏然間，爨芳郁 顯出憂慮的表情，冒出：「學校離家好遠呀！妳真的要去嗎？還是在我們這邊讀 星立彩虹大學好啦！」這樣的話語。「不要啦！那很難考呢！我一定要去。」郴 容帶著堅定的口吻說著。爨芳郁：「好啦！隨便妳，那你在噴的那個，我幫妳多 買幾瓶帶去好嗎？」郴容：「不用啦！那邊也有在賣的。」她話一說完，心中感 覺酸楚，她明瞭這是母親愛的呈顯，母親一向是刀子口豆腐心，前一刻還為花露 水的事氣的火冒三丈，現在反而要多添購幾瓶，想到這裡，郴容淚水涔涔流不 止…… 10 從彩虹城至梵立首席大學得兩天飛程，途中須轉機，郴容不想太勞累，於是 在轉機的城市逗留幾天，也順道玩玩，藉此放鬆一下身心。她選擇一古色古香庭 園式的旅館下榻，晚餐時，時而低頭品嚐美味佳餚，時而仰望天空繁星，多麼閒 靜安適！近日來因起伏不定的心連帶那些負面情緒的影響所造成的煩煩憂憂愁 愁悶悶一掃而淨。這猶似仙境般的無壓力沒負擔的世外桃源的生活，對郴容來說 是極奢侈的……她以不夾雜著私人感情因素的理性旁觀者的姿態，看著各式各樣 千奇百怪的人生態樣…… 「在前桌那鬍鬚滿腮的中年男子，神情呆滯，生命中像是歷經幾番暴風雨。」 郴容注視著他，心裡猜想著。女服務生：「小姐，妳的甜點。」郴容被女服務生 突然來到嚇了一跳，「對不起！」女服務生感歉疚不好意思地說。郴容並不在意， 雙眼繼續看著前方……「喂！我告訴妳，聽說那個男人以前是醫生，曾對大神自 在梵天的聖像發願祈求，期望恩賜高明醫術以濟病人脫離病苦，並盼望具養生之 道，使人無病延年，果然如願，病人經他醫治後，個個痊癒，無恙者透過他的教 導，人人健康，然而，他的診所從此由門庭若市轉為門可羅雀，因為他的鄉親們， 皆強健的不須再求醫問診，他也就無施展長才之處了。」女服務生小聲告訴郴容， 深怕被那個男人聽到。郴容：「原來如此！」…… 右邊那桌是一對無怙失恃相依為命的姐妹，妹妹是智障兒，姐姐以無比的耐 心看著妹妹動作遲緩地拼圖，還得不時按捺安撫妹妹不穩的情緒。女服務生偷偷 指著她們並對郴容說：「那個姐姐為了妹妹早已將自己的終身大事置之度外了。」 郴容相當疑惑：「天底下竟然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手足之情？」…… 左方那桌共有四人，年老者與年輕女孩，還有一母親及她的小孩，只見那個 母親拼命的把某一盤菜往她小孩的碗內倒，邊倒菜嘴裏邊說：「這很貴，多吃一 點。」完全不考慮在場的老人及年輕女孩……當用餐結束後，年輕女孩故意放慢 腳步，她輕拍老人的肩膀並且說：「沒看過這麼自私沒水準的女人。」老人卻回 應：「換一個角度說，那是母愛的偉大，她只要將這種愛擴展至她的小孩以外的 大眾，那她就是佛家所謂的菩薩了，所以說，她有成為菩薩的潛能呀！」在旁的 11 郴容無意間〈事實上是有意〉聽到老人這話，很是驚訝：「莫非那老人也曾開第 三眼，否則，怎會有此觀點？」…… 郴容已經吃的很脹了，她將最後一口甜點勉強嚥下後，起身隨意走走，她走 到庭園偏僻的角落，發現小石桌上擺設著一長牙兇目黑面的羅剎像，這時，剛才 那個婦人也帶著她的小孩閒逛而來，小孩：「媽媽，那是什麼？」婦人：「那很恐 怖，我們快走！」小孩：「他的牙齒很潔白呀！」……小孩的話，令郴容若有所 悟：「是呀！凡事換個角度來看，就變得不一樣。」剎那間，她不費心思自然成 詩：「鏡中倒影山為地，朗朗青天湛藍海；心境頓轉識成智，窮途黑暗光明來。」 郴容好似對鏡中觀物頗有心得。 隔日一早，郴容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她見到女服務生一副愁眉苦臉的模 樣，關心的問她：「怎麼了，需要幫忙嗎？」「沒什麼，我……我……」女服務生 支支吾吾，郴容：「沒關係，說吧！」女服務生：「家中老奶奶生病……希望奇蹟 能夠出現。」郴容：「一定會的，奇蹟豈無稽？觀待因緣起，意誠心力大，腐朽 化神奇。」郴容發自內心的寥寥幾語，讓女服務生脆弱的心暫且得到了慰藉。女 服務生：「謝謝！」……載郴容赴機場的車已到門口，她推著行李邁出旅館，女 服務生快步過來，輕握著郴容的手，郴容：「再……」再見二字還來不及說完， 女服務生便已奔進裡頭了，郴容知道這些短暫際遇的點點滴滴，都是人生不可磨 滅的曾經，它豐富著她的生命，無論悲歡或是離合，不管酸甜還是苦辣…… 郴容終於到達梵立首席大學了，想到即將於此開始嶄新的生活，她的內心充 滿著無比的喜悅。「嗨！小仙女，妳好。」這聲音讓她喜上加喜，「你怎麼也在這 裡？」郴容興奮地問著他，冉勝華半開玩笑：「怎麼！我不能在這嗎？」郴容：「不 是啦……難道你也讀這學校……」冉勝華：「對呀！我信守承諾，與妳同甘共苦。」 郴容不敢相信，冉勝華在觀虹亭對她所說的話，竟比金石堅，她覺自己是全星球 最幸福的女孩。 晴天霹靂無常臨，郴容忽然收到郴瑄傳來的訊息：「媽媽身體不適，經醫院 檢查的結果，是不明原因的腫瘤。」郴容的心情像從最高處跌入谷底般，她哀痛 12 至極，惶恐難安，好怕失去母親，成了失恃的哀兒，雖然她與母親經常因意見不 合鬧彆扭，但她曉得若不是母親對她的放縱與包容，她又如何能隨自己的好惡喜 厭行事呢？她心中對母親的愛，實非外相上顯現那樣，那種深情絕非外人所能知 的，更無任何的言語所能形容的，她希望：「母親身中瘤，莫要長住留；懇請轉 我身，與我同為友。」郴容雙手合十，至誠禱告……「嗨！小仙女，怎麼了？」 冉勝華總是在郴容最須要得到精神支柱時出現。郴容：「我想利用滿願福利，以 助媽媽度過難關，好嗎？」她楚楚可憐的眼神渴望獲得他的贊同與支持。冉勝華： 「有何不可？」郴容：「你不覺得我很虛偽很現實嗎？不主張創造主的存在，卻 享祂所給的福利。」她極力的欲求他再一次的肯定她的決定。冉勝華：「為了自 己所愛的人付出一切，乃合乎天道，順於常情，況且，自古迄今，孝道是道德之 源，妳打開第三眼時觀見各宗教在「見解」上，有「我」與「無我」的差別，然 於「行為」上，講求慈悲、愛、利他等，是大同小異的，不是嗎？」他的言說像 給郴容打了強心劑，她不再認為自己是向現實屈服的可憐蟲，並不是她的感性戰 勝了她的理性，而是她的感性背後有了很強的理智作基礎，她釋懷了…… 郴容請了假，欲回彩虹城，告知鄉親們，她將使用滿願福利，出發前一刻， 又收到郴瑄的簡訊：「還好，沒事了，媽媽健健康康，之前只是烏龍一場。」此 時的郴容喜極而泣…… 一日，郴瑄至梵立首席大學欲參加全球特殊才藝比賽，她帶著母親為姐姐郴 容準備的家鄉食物前來……郴瑄：「請問一下……」話還沒講完就被宿舍管理員 打斷，管理員：「妳一定是郴容的雙胞胎姐妹，對吧！」郴瑄：「沒錯，她告訴你 她有雙胞胎妹妹嗎？」管理員：「才不是呢！她個性孤傲，從不跟人打交道，我 看妳與她長相一樣氣質卻不同，所以猜想妳是她姐妹。」郴瑄道聲「謝謝」正要 上樓找姐姐時，管理員突然叫住她並說道：「妳那姐姐真的好奇怪，常看到她一 個人在交誼廳那裡自言自語。」郴瑄聞言，回憶起那天姐姐離開祭梵大典會場而 後到觀虹亭，她偷偷跟在姐姐背後所看到的情景，郴瑄臉上的表情像知道了什麼 秘密似的。瞬間，傳來郴容的聲音：「妳來幹什麼？」郴瑄：「媽媽要我帶這個給 13 妳……啊！少帶一樣，明天再拿來。」郴容：「妳剛才跟管理員說我什麼？」郴 瑄：「沒什麼，他只是說妳從不跟人打交道。」郴容：「我已有生死之交，心靈至 友，才懶得理你們這些凡庸俗輩呢！」郴瑄：「他是誰？也是跟妳同學校嗎？」 「你管那麼多幹嘛？對啦！他叫冉勝華，也是梵立首席大學今年的新鮮人。」郴 容說完，驕傲地轉頭就走…… 次日，郴瑄帶來昨天遺忘給姐姐的東西，郴容：「好了，沒事了吧！妳可以 走了，我要忙。」郴瑄：「當起創造主來啦！」郴容：「不懂妳在說什麼！」郴瑄： 「不要自欺欺人，妳們學校根本沒有一個叫冉勝華的人，這個妳所謂的生死與共 的心靈至友，自始至終都只是妳虛構出來的，他只是幻象。」郴容：「那又如何！」 郴瑄：「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妳不想接受治療嗎？」郴容：「他從沒傷害我，反而 讓我受益匪淺，我沒必要剷除他。」郴瑄：「說的也對，妳狂妄自大造了他，又 脆弱的需要他來肯定妳、主宰妳。」郴容：「……他乃我所造，必當臣服主。」 郴瑄：「是呀！從另一方面而言，妳缺乏信心，必得多此一舉創造一個人，在妳 作重大抉擇時來肯定妳，心傷時安撫妳……妳太過自我防護，以致無法敞開心扉 接納外面真實的人……」郴容：「夠了，妳不覺得我們說太多話了嗎？」郴瑄：「是 呀！這是我有記憶以來，姐妹一起談話最多的一次。」……郴瑄整整衣衫，正要 離開時，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她體力不支昏厥過去…… 畢竟是人性本善，當郴瑄處於生死存亡一線間時，郴容以自己的滿願福利救 了妹妹，這是她第一次覺得盡了身為長姐的責任，身為萬物之靈應有的良知告訴 她，這樣的行舉是對的……自此，郴容打開心門，真心接納妹妹，這一刻，她知 道了什麼是姐妹情深，而冉勝華這幻象也不曾再出現〈也沒必要再出現〉，郴容 少了一分我、我所執，卻多了一分自信與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