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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雕镌天花乱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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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雕镌天花乱坠的世界 雕镌天花乱坠的世界 ——由一本貌似无聊的小书来看清末旧式雕版印刷 辛 德 勇 “天花乱坠”,语出释典,据云是讲佛祖说法,胜义纷呈,感动诸天抛撒下各色香花; 在中国,复有高僧大德向梁武帝萧衍布道、因其所说绘声绘色而引得漫天花絮缤纷飞 降的故事。我在这里介绍的这本小书,书名即是题作《天花乱坠》。此书卷首列有作 者友人来鸿瑨叙文,谓“是编以玲珑才思,运活泼性灵,挥毫而海水飞,击节而天葩 散。倘入中郎枕底,视秘本而尤珍;如在韩渥稿中,较《香奁》而更韵。语妙天下, 殷深源讵类书空;声满人间,魏文侯定应忘倦”1。...
辛德勇.雕镌天花乱坠的世界
雕镌天花乱坠的世界 ——由一本貌似无聊的小书来看清末旧式雕版印刷 辛 德 勇 “天花乱坠”,语出释典,据云是讲佛祖说法,胜义纷呈,感动诸天抛撒下各色香花; 在中国,复有高僧大德向梁武帝萧衍布道、因其所说绘声绘色而引得漫天花絮缤纷飞 降的故事。我在这里介绍的这本小书,书名即是作《天花乱坠》。此书卷首列有作 者友人来鸿瑨叙文,谓“是编以玲珑才思,运活泼性灵,挥毫而海水飞,击节而天葩 散。倘入中郎枕底,视秘本而尤珍;如在韩渥稿中,较《香奁》而更韵。语妙天下, 殷深源讵类书空;声满人间,魏文侯定应忘倦”1。“天葩”是“天花”的另一种表述 形式,显而易见,按照来鸿瑨的理解,作者把书名题作“天花乱坠”,是借用上述佛 门典故,来炫示本书文辞之精妙绝伦。 《天花乱坠》内封面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清光绪癸卯仲春杭州崇寔斋刊本)卷首来鸿瑨叙,页 2a。 1 《天花乱坠》这本书并不是一部个人的著述,而是“搜集名人撰著及报章传布之 作,分类编纂” 1,亦即将众人的文章汇聚成书,因而乍看起来,来氏此说似乎亦颇 有几分道理,作者完全有理由以此来赞誉他所甄选的作品。然而,书中不仅收录许多 这位来鸿瑨先生的文章,而且还载有不止一篇编录者本人的著述,如此题署书名,迹 近自吹自擂,恐怕就有些不大合乎常理了 2。 谈到这一点,人们或许会想到,弁阳老人周密在南宋末年编纂的南渡后作家诗馀 选本《绝妙好词》,其中便载有诸多周氏本人的作品,而所谓“绝妙好词”者,即东 汉时蔡邕题写“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隐语以鼎力褒扬之上乘美文,与周密约略同 时人黄昇,在理宗淳祐年间纂集《中兴以来绝妙词选》,便声称所选诸词“无非英妙 杰特之作” 3,故周氏此书岂不是作者自诩佳妙的绝好例证?《绝妙好词》久无宋元 旧刻传世,周氏友人张炎在元初即谓“惜此板不存” 4,现今所见清初以来刻本,系 出自虞山钱曾述古堂旧藏手抄书卷,其究竟是否一如周密原帙,还是一件值得推敲的 事情。盖饱学如弁阳老人者更无由如此张狂,自封己作为“绝妙好词” 5。譬如北宋 时人周邦彦的词集,本以其自号定名为《清真集》(或称《清真诗馀》),南宋后期建 阳书坊有依其陋习改镌作《片玉词》者,乃是由于时人陈元龙为之笺注,声称意欲“俾 歌之者究其事、达其意,则美成(案周邦彦字美成)之美益彰,犹获昆山之片珍,琢 其质而彰其文”,从此才有所谓“片玉”之书名 6,而美成夫子固然未尝以昆岗宝玉而 自颜其词也 7。 今本《绝妙好词》全书共有七卷,周密本人的词收在最末一卷。依照古书在流传 过程中其内容时或增多衍繁的常例,这一卷词很有可能出自后人补缀附益,特别是其 中收有一阕周密的一萼红,题作《登蓬莱阁有感》,词中咏及“故国山川、故园心眼” 8,颇似入元以后抒发国破家亡的心绪,恐怕本不应该载入周氏原书。又即使不考虑 这类很可能创作于宋朝亡国之后的作品,仅仅就收词数量来考察,书中选录作品较多 的词人,如白石道人姜夔,身为一代宗师,不过被选中 13 阕而已,入选最多的吴文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a。 2 案《天花乱坠》所录诸文,作者多但题雅号,不署本名,故除明确题署“寅半生”者之外,其中是否还 另外搀有他本人的作品,亦未可知。盖以此等方式伪制篇章,是清朝末年盛行一时的风气,即如时人平步 青《霞外捃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卷六《玉树庐芮录·斠书》之“书林扬觯”条(页 370) 所述,当时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申报》馆,其所“排印《汉唐丛书》中之《张皇后外传》(凡二篇)、 《陈皇后外传》(附馆陶公主)、《上官皇后外传》(周阳氏附)、《傅皇后外传》、《鲁元公主外传》、 《懿安皇后外传》、《蒋孝廉西征述异记》、《吴宫老狐谈》、《历代丽人记》(上、下),托名‘洞庭 逸叟’、‘白门啸霞轩主人’、‘靑溪居士’、‘鹅湖逸士’,实皆馆中人所作”。《天花乱坠》一书本 来就是游戏笔墨的面目,寅半生在书中另行假托他名,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3 宋黄昇(花庵词客)《中兴以来绝妙词选》(民国初年吴昌绶、陶湘合辑《景刊宋金元明本词》覆刻宋本) 卷末黄氏题识,页 18b。 4 宋张炎《词源·杂论》,据夏承焘《词源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页 28。 5 案宋人赵闻礼在周密之前编选的宋词选集《阳春白雪》,即曾散列有数阕赵氏本人的作品,不过“阳春白 雪”一名只是标榜作者对高雅品位的追求,与“绝妙好词”这一美誉尚有实质性差别。 6 宋陈元龙《详注周美成词片玉集》(民国初年吴昌绶、陶湘合辑《景刊宋金元明本词》覆刻宋嘉定间刊本) 卷首刘肃序,页 3a。案此本最初刊成于宋宁宗嘉定四年(辛未),见朱祖谋校刊《彊村丛书》(上海,上海 古籍出版社,1989,影印 1922 年 10 月第三次校补本)之《片玉集》卷首刘肃序(页 1289~1290),并参 见篇末朱氏跋语(页 1421~1422)。又案昔王国维撰著《清真先生遗事》(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83, 影印《王国维遗书》本),叙次周邦彦著述(见此文《著述》二,页 124~125),因见闻未周,误识《详注 周美成词片玉集》为元朝著述,给此书撰作序文之刘肃,自然亦为彼视作元人;王氏并误判南宋嘉定时所 刻此陈氏《详注》系元代刊本。基于上述认识,王国维乃谓改周邦彦词集《清真集》为《片玉词》并非出 自陈元龙之手,而刘序“犹获昆山之片珍”云云,“乃释‘片玉’二字,特措辞不伦”,惟“此又元明人 常态,无足怪也”。王氏所说疏失过甚,固不宜信从。 7 参见清末民初人郑文焯校刊《清真集》(清光绪写刻本)所附《清真词校后录要》,页 1a~2b。 8 宋周密《绝妙好词》(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6,清查为仁、厉鹗《绝妙好词笺》本)卷七,页 216。 2 英,诗馀本与周密齐名,也只收有 16 阕,而周密本人的作品竟高达 22 阕之多。如此 自我夸耀,实在有违人情世故。按照近人龙榆生的看法,周密编纂这一词选,其主要 意图本来是要“藉词以传人” 1,这样一来,他就更没有道理在书中为自己树碑立传 了。所以,今本《绝妙好词》这最后一卷,绝不可能出自弁阳老人之手。 清人谢章铤尝谓此书载录周密作品,是遵循古人于诗文选本篇末附缀编选者本人 作品的惯行做法 2,但今本《绝妙好词》卷七继周密词之下,尚列有王沂孙、赵与仁 和仇远三人的词作,与这一所谓成规自是判然有别(譬如黄昇所编《中兴以来绝妙词 选》,系在全篇之末附有三十八阕他自己的作品,黄氏于卷端“纲目”以及文中均清 楚标明“附录”二字。又黄昇为将己作附入此等“绝妙词选”而惶恐不已,乃于序言 中特地声明云,自觉“不无珠玉在侧之愧”,故但愿“有爱我者其为删之” 3)。再说 此王沂孙词中有一阕淡黄柳,题作“甲戌冬别周公谨(案周密字“公谨”)丈于孤山 中”云云,时值咸淳十年(公元 1275 年),而清康熙、雍正间人查礼所见《泰州志》 记述说“淳祐间(公元 1241~1252 年)知泰州军事周草窗(案“草窗”为周密自号) 辑《绝妙好词》”4,依此,这阕词显然写作于《绝妙好词》已然成书之后。清人陈廷 焯品评《绝妙好词》卷七所录王沂孙诸词,以为“草窗与碧山(案王沂孙号“碧山”) 相交最久,然《绝妙好词》中所选碧山诸篇,大半皆碧山次乘,转有负于碧山” 5, 殊不知像这样明显违背常理的情况,其实正是后世浅学者妄自添附的结果,王沂孙等 三人的词作,同样也只能是源自他人补录。 检视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所著录宋人诗馀选本乃大多属“书坊编集者”6,即 可知当时书坊主人多乐于动手编刻这类并世词作的选本,若其自作主张,胡乱增补周 书,应当是很自然的事情。《绝妙好词》中所辑录之周密本人词作,均未见诸周氏自定词 集《蘋洲渔笛谱》,过去我曾误以为这是由于周密鉴于《蘋洲渔笛谱》已经行世,从而有意 另选其他新作,以广流传7,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补益《绝妙好词》者刻意避忌与《蘋洲渔 笛谱》重复,从而无意恐怕亦且无力从容品味其是否属于弁阳老人的得意之作。 后来世俗人使用“天花乱坠”一语,大多用作贬义,谓言者语多夸饰,华而不实。本书 收录的文章,均属游戏笔墨,可谓嬉笑怒骂,无所不用其极,若仅仅从形式上讲,作者套用 这一通行的语义来拟定书名,好像也比较合乎情理,但编纂者寅半生乃特地郑重声明云:“是 编虽系游戏之作,而崇论宏议,颇合主文谲谏之意。”8按照这样的纂述宗旨,他恐怕就不会 只是简单地将书中所选文章比作“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了。 在方外僧侣之间,对“天花乱坠”一语也还另有其它用法,如《五灯会元》记五代末至 宋初间金陵报恩院清护禅师行事云: 金陵报恩院清护崇因妙行禅师,福州长乐陈氏子。六岁礼鼓山,披削于国师(案指 鼓山神晏国师),言下发明。开堂日,僧问:“诸佛出世,天花乱坠,和尚出世,有何祥 1 龙榆生《选词论》,原刊《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二号,1933 年 8 月,此据作者文集《龙榆生词学 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页 69~72。 2 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北京,中华书局,唐圭章编《词话丛编》本)卷七,页 3410。 3 宋黄昇(花庵词客)《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首黄氏自序,页 2;又卷首《中兴以来绝妙词选纲目》,页 4b;卷一〇《附录》,页 11a~18b。 4 清查礼《铜鼓书堂遗稿》(清乾隆刻本)卷三二《词话》,页 6b。 5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北京,中华书局,唐圭章编《词话丛编》本)卷二“《绝妙好词》选碧 山次乘”条,页 3814。 6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卷二一《歌词类》,页 632~633。 7 请参见拙文《跋绍良先生旧藏无著盦辑校<草窗词>》,刊《中国典籍与文化》2008 年第 2辑,页 54。 8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a。 3 瑞?”师曰:“昨日新雷发,今朝细雨飞。”1 读此可知,所谓“天花乱坠”,还是诸佛出世的吉祥瑞应,那么,寅半生在为这本书选择名 称时会不会是取义于此呢? 寅半生自述此书是“仿缪莲仙《文章游戏》体例”,这里所说《文章游戏》,是杭州人缪 艮(字兼山,号莲仙子,亦称莲仙)在嘉庆年间编纂的一部系列书籍,初编刊印于嘉庆八年, 以后陆续增辑至四编,系汇集并世文人戏谑文字于一书,故有此书名。尽管缪莲仙这部书中 的许多文章,往往亦隐讽劝戒,兼而有之,假如一定要像道学家一样从社会教化角度加以评 判的话,或许多多少少也能够起到一些警世醒世的作用,但从本质上看,应该说书如其名, 它有更多的成分,确实只是属于落拓文人的无聊文章游戏而已。 清光绪重刻本《文章游戏》内文 再说嘉庆年间差不多是大清王朝最为平淡无奇的一段时期,即使编述者刻意针砭时弊, 其实也没有多少独特的社会问题,值得特别关注,故书中所收文章,大多都是诸如《新妆赋》、 《七夕夜游记》、《募小菜疏》、《卖字小引》、《妓楼铭》、《闺中竹枝词》以及《酒色才气黄莺 儿》这样一类的篇目,其中尤以钱钟书的小说《围城》中当方鸿渐和孙柔嘉相携过桥时李梅 亭提到的那篇《扶小娘儿过桥》的制艺,最能说明此书的性质(缪莲仙当年的对这篇时文的 评语是“灵机妙绪,触笔纷披”,《围城》中李梅亭揶揄说这篇时文“妙得很”,很可能也是 1 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北京,中华书局,1984)卷八《鼓山晏国师法嗣·报恩清护禅师》,页 481。 4 由于钱钟书阅读此书时神有所会,方始信笔点染而来)1。 虽然这些文字在研究某些具体问题的时候也都自有其史料价值,甚至有很多还是独一无 二的上佳素材,譬如平步青在论述清朝庶民的闹房习俗时,便尝引述《文章游戏》二编当中 的《代江西新城令禁止闹房告示》作为基本资料2,而郭沫若当年论述《再生缘》作者时所 提到的陈云贞《寄外诗》,也是最早刊印于缪莲仙此书当中3,但这些事项毕竟无关宏旨,并 没有直接触及历史演替的关节脉络,即如清人陆以湉所云,其书乃“类皆娱情肆志之辞”4。 清代书坊还刊行有其它一些类似的读物,在民间流行,譬如《解人颐》一书当中即包含有大 量这样的戏弄词语,也都只是聊博看官一笑而已。 《天花乱坠》的内容,则与此明显不同。此书编印于光绪二十九年,时为公元 1903 年, 在经历了鸦片战争、戊戌新政、庚子动乱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之后,中国社会在许多方面都展 现出前所未有的面貌,并且还在酝酿着更大的历史性变革。乾坤翻覆之际,乱象丛生,五色 迷离,本来就是旁观者冷嘲热讽的绝佳对象,持续印行十多年、在此五年之前刚刚停刊的《点 石斋画报》,主要就是揭示这类社会众生相的内容,寅半生的《天花乱坠》,对此自然不会撒 手放过。 清善成堂刊《解人颐广集》目录 更为重要的是寅半生编纂此书,并不仅仅是为搜集诙谐雅谑以舒解人颐,也不是信手泛 泛采集诸色“主文谲谏”的篇章,从而不关心其是否属于需要给予特别关注和积极应对的社 1 清缪艮《文章游戏》初编(清光绪丙子经纶堂重镌本)卷六《扶小娘儿过桥》,页 3b~7b。 2 清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三《辛夷垞蕞言·格言》之“闹房”条,页 190~191。 3 清缪艮《文章游戏》初编卷三陈云贞《寄外书》,页 16a~24b。 4 清陆以湉《冷庐杂识》(北京,中华书局,1984)卷二“顾侍读”条,页 92。 5 会现实问题。《天花乱坠》书中收录的所谓“崇论宏议”,是在“不下千数首”文章当中“悉 心抉择”的结果,而据作者自述,其抉择标准,是举凡“意义陈腐、词句晦涩者概从割爱”。 所谓“意义陈腐”者,自然不会触及刚刚涌现出来的新生事务。正因为如此,寅半生才会自 信满满地宣示说,他这部书的讽喻功效,一定会“视莲仙先生所辑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1。 寅半生其人姓钟,名骏文,字八铭,浙江永兴人,生平事迹没有留下多少记载。据研究, 他出生于同治四年(公元 1865 年),故光绪二十九年(西元 1903 年)编印此书时,应为 38 岁。虽然当时他的年龄并不是很大,但已经不止一次困窘于乡试场屋,因两年后清廷即罢废 科举考试,他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获取功名2。 《天花乱坠》凡例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a。 2 刘德隆《出房·堂备·寅半生——对晚清一位小说理论研究者的考察与探讨》,《明清小说研究》2006 年 第 2 期,页 129~130。 6 虽然偃蹇科场,但这位寅半生却没有自甘沉沦,他的思想观念,随着时代变迁的大潮而 涌动,关注世事,探索人生,在《天花乱坠》一书当中,就清楚投射着钟氏心灵的影像。 《天花乱坠》沿承缪艮《文章游戏》之既有成规,按照文体分类,依次编排论、说、解、 辨、议、策、文、序、传、赞、记、志、铭、制、示、札、檄、疏、禀、控词、书、启、契、 时文、赋、诗、词、歌、谣、试帖、曲、传奇、楹联、章程这三十四种类型的文章。寅半生 特地在《凡例》中对此做有说明云: 历来编纂家往往以赋为首,盖遵《昭明文选》例也,今功令重策论而轻词章,故是 编首列论、说,以下各门,按次排列,读者幸勿以无序为嫌。1 话虽讲得煞有介事,实际上却另有玄机。 在《天花乱坠》卷一“论”这一部分里,共收有三篇文章,除第三篇“骇俗论”倡言鸦 片烟“不但不必禁民食,而且不必禁民种”,文中处处语呈反讽之外,前面另外两篇文章却 都是堂而皇之的“正论”,明显不符合本书的游戏形式。反观当年缪艮在《游戏文章》中收 录陈云贞的《寄外书》,因其并非游戏翰墨,缪氏还要在篇末附缀说明云:“予读之叹其义心 苦调,哀艳动人,虽非游戏文章,然或者天寔相之,欲予发潜德之幽光,未可知也。因附刊 于集。”2两相类比可知,寅半生此举也应当出于某种特殊原因。 尽管在卷首的《凡例》当中对其编纂意图有所说明,但由于寅半生在这部书里没有书写 序言或是跋语,读者还是不易从中领会他更深一层的想法。 展读此书,开篇所见乃是饮冰室主人梁启超撰写的《论小说之势力》一文,梁氏以为“小 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文字移人,至此而极”,故于文章当中大谈特谈曰: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 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 格,必新小说。 寅半生对梁氏此文大加赞赏,在篇末写有批语曰:“将小说与世界之关系,逐层抉出其所以 然,是谓天仙天仙、化人化人。”3梁启超论述的“小说”,固然是特指中外通俗白话小说, 但寅半生将其采录于书中并置诸卷首,恐怕更多地是看重文中所说“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 不如其寓言”这一对文字形式的价值评判观念4。因为从本质上看,寅半生在《天花乱坠》 一书中所辑录的游戏文章,按照中国古代最传统的看法,正属于“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 所造”一类的“小说家流”言论5,而近人蒋瑞藻谓宋元以后白话小说的特点,即是“作者 往往以游戏出之”6。虽说《天花乱坠》收录的依然还是各色“文言”作品,甚至包括时文 和试帖诗这类货色在内,但这些诗文大多能够寓庄于谐,钟氏友人来鸿瑨就此称颂云:“庄 言不如谩言之尤趣也,正喻不若借喻之为神也。”7这与饮冰室主人“庄论不如其寓言”的说 法如出一辙,说明其影响社会的途径和功效同白话小说恰相近似。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b。 2 清缪艮《文章游戏》初编卷三陈云贞《寄外书》,页 24b。 3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一饮冰室主人《论小说之势力》,页 1a~3b。 4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一饮冰室主人《论小说之势力》,页 2b。 5 《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三〇《艺文志》,页 1745。 6 蒋瑞藻《小说考证》(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卷一蒋氏自序,页 1。 7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来鸿瑨叙,页 2a。 7 《天花乱坠》正文首页 以上述认识为前提,再来审视饮冰室主人这篇文章,我们或许可以把它看作是寅半生为 《天花乱坠》用心安排的一篇“代序”,即借以反映他以滑稽文字来移人易世的意愿,故所 谓“论小说之势力”亦即略如“论戏谑文字之作用”。本书卷七收录的一篇题作《独啸》的 传奇,署名“饮冰子”(目录中则标示作者为“饮冰室主人”,未详孰是),其中有几句道白, 或许可以更为形象地说明这一点: 我想歌也无益,哭也无益,笑也无益,骂也无益,你看从前法国路易第十四的时候, 那人心风俗,不是和中国今日一样吗?幸亏有一个文人,叫做福禄特尔,做了许多小说 戏本,竟把一国的人,从睡梦中唤起来了。想俺一介书生,无权无勇,又无学问,可以 著书传世,不如把俺眼中看着那几椿事情,俺心中想着那几片道理,编成一部小小传奇, 等那大人先生,儿童走卒,茶前酒后,作一消遣,这就算尽我一分的国民罢了。1 检读全书,可以看到,正因为是出于这样的动机,寅半生才着重辑录了大量有关清末新兴政 治、经济、文化问题和社会风情的文章(尽管书中也还夹杂着一些纯属文字游戏的内容), 使得《天花乱坠》一书的品位,迥然超出于《文章游戏》一类玩世不恭的戏谑书籍之上,貌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七饮冰子《独啸》,页 9b。 8 似百无聊赖,实则大有深意在焉。 古语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在寅半生编印此书的光绪末年, 清王朝已经风雨飘摇,正处在覆亡的前夜,当时的形势,恰如《天花乱坠》书中一段曲词所 描述的那样: 你看那境内啊,弄湟池,鼠偷狗盗;你看那境外啊,猎中原,虎啸狼号。雷轰了文 字妖,烟霾了邹鲁教。好一幅江山春晓,只赢得瓜分豆剖,雪虐风饕,金瓯缺了。问人 间何世,苍天悄悄。1 因此,在寅半生的眼中,自然不会显现“诸佛出世”般的吉祥景象。所谓游戏文章,恰恰是 要正语反说,所以他选择“天花乱坠”作为书名,只能是援用《五灯会元》中“诸佛出世, 天花乱坠”的典故,反其意而用之,用这一词语来概括清代末年的诸色社会乱相。 或许有人以为,在当时特定的社会形势下,不管是由谁来编辑这类“游戏文章”,恐怕 都只能以这类内容为主,它与寅半生本人的政治立场并不一定存在什么必然的关联。较此稍 后,四川新津人胡淦在民国初年刊印《壁经堂外集》正、续两编,上海书商石印翻版名之为 《游戏骈文》,尽管当时的社会景象较诸清末更显纷纭变幻,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依然令人忧 虑不已,仁人志士,往往为之痛心疾首,但作者胡淦在这部书里,却主要是反映他所沉湎的 剧楼舞馆生活,采芳猎艳,将“菊部花丛,品骘都遍”2,而殊少涉及社会所面临的重大问 题,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民国初年刻《壁经堂外集》目录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七南荃外史《叹老》,页 12a。 2 胡淦《壁经堂外集》(民国三年四川刻本)卷首方于彬序,页 1b。 9 此书《凡例》的最后一条,是公布编纂续集的计划,寅半生谓“是编馀稿尚夥,惜集隘 未能遍登,拟有续刻之举。谨告海内名儒硕彦,如有宏著与本编体例相符,愿登入续集者, 请惠寄”云云1。据介绍,《天花乱坠》一书后来在 1906 年编印有第二编,1908 年复辑印有 第三编2,但由于过去大多只是将其视作文字游戏,无人留意藏弆,《贩书偶记》正、续编以 及《清史稿·艺文志》及其各种订补著述等通行书目俱未予著录,现在要想找一本来阅读, 估计已经不太容易,我所见到的也只有最早印行的初编本。 寅半生在《天花乱坠》卷一“论”这一部分里编排的第二篇“正论”文章,为淞江玉笥 生撰《生死论》,系讲述“勘破一切生死关头”的通达观念3,不妨将其视作寅半生对自己人 生观的一种间接表述。不过,达观并不意味着与世浮沉,无所作为。揣摩“寅半生”这一自 号的含义,所谓“寅半”者,疑指一左一右两相契合的调兵虎符,即钟骏文氏自比为战国时 信陵君赖以发兵旧赵却秦之魏王虎符,或是敢于冒险犯难窃取虎符的烈女侠士,藉以展现其 救世济民的志向和抱负。 这一思想情调,决定了《天花乱坠》当中编选的文章,是以唤醒民众以求变革图强作为 基本价值取向,也就是说,这位寅半生先生的政治和文化观念都比较开化和新潮,绝不属于 那些冥顽不化的守旧人士,然而,他在印制这部《天花乱坠》时,却没有采用当时已经大量 应用的铅印、石印,而是特地选择了传统的雕版印刷,并对此做有说明曰: 是编校讐之细,不惮至再至三,可无鲁鱼亥豕之弊,以视铅印本之错讹百出,虽有 校勘表附后而终告检查不易者,具有上下床之别。4 显而易见,寅半生对新式铅印书籍的质量相当鄙夷。 需要指出的是,寅半生在《天花乱坠》中选录的《饱学居士传》这篇文章,本来对笃嗜 木刻旧本的书呆子做有相当刻薄的讽刺: 居士性畏油,见油则避,故近来铅、石所印时务书籍及各种报纸,皆居士所望而生 畏,不敢尝试。盖以其印时所用,乃油墨也,而竹纸大板书籍,不啻为其馈贫粮,愈陈 腐愈妙。若天崇、国初文及《七家试帖诗》等书,嗅之有一种霉烂气者,则寝馈于斯, 刻不能舍。若系最陈腐之报纸而脱除油气者,则亦可研钻不出,乐尽馀年。由是摇头摆 尾,日日在黑暗狱中埋首用功,自以为含英咀华,不过如此,冥然不知五洲之大,悍然 不信万国之众,而格致之精、制造之奇,更非所得梦见矣。人以其聪明误用而其状可怜, 且以其姓虫也,遂呼为可怜虫云。5 不知寅半生在将书稿付印时是不是想到过,他特地雕版印制此书,与那些在霉烂“竹纸大板 书籍”之中研钻不出的“可怜虫”岂不颇有几分相似? 《天花乱坠》虽然是用雕版印刷,但却并非开本宽展的“大板”,只是一部面相委琐的 巾箱小本,且字形既局促,又松垮,并不比当时的铅印本更显精整,也不比高质量的铅字排 印书籍更有气派。此书内封面上所镌“每部定价大洋壹元”的低廉售价,即已清楚表明它不 过是一部再平常不过的普通刻本而已。即使如此,寅半生还是坚持采用雕版而排斥铅字排印, 1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b。 2 刘德隆《出房·堂备·寅半生——对晚清一位小说理论研究者的考察与探讨》,《明清小说研究》2006 年 第 2 期,页 129~130。 3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一淞江玉笥生《生死论》,页 4a~5b。 4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首《凡例》,页 1b。 5 清寅半生《天花乱坠》卷三《饱学居士传》(出《消闲报》),页 6b~7a。 10 这愈加清楚表明,在清朝末年,对于相当一部分读书人来说,哪怕是那些思想观念相对比较 开化的新潮人士,西洋式铅印、石印书籍还很难取代传统雕版印本的地位,即如在这位寅半 生的眼中,所谓西洋“格致之精、制造之奇”,乃绝不不包含铅排活字印刷技术在内,只有 按照中国的古老办法来雕镌木版,才能清楚展现这个天花乱坠的世界。同时,这部书籍刊印 于杭州,也说明这里毕竟不能同引领风气之先的上海和香港相并比,当地的西式铅印技术, 还存在着诸如排字“错讹百出”这样一些相当严重的技术瑕疵。 2009 年 9 月 11 日记 2009 年 10 月 3 日改定 刊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出版博物馆编《出版文化的新世界:香港与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年 2 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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