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

好奇  巨大的黑色巨窑中燃烧着熊熊烈火，一把把干柴放入窑口，无情的火舌吞吐着我……开窑的那一刹那，金光四射，我困倦得已难以睁开流泪的眼，耳边似乎是窑工的话语…… “次品。旭之，烧了吧。”被唤作旭之的男孩跑来，灵动的双眼中闪烁着好奇，我已绝望于即将到来的结局，身体于心沉寂下来。那一双手捧起了我，稚嫩的眼中发散着光，“这铜器可真特别！”我睁开了眼。 这是商朝，冶炼业盛行。我诞生的地方乃是商王朝官窑，这里集结了全天下青铜铸造业的能人志士，而每日的辛劳奔波不过是为了每一件精美铜器的诞生，也不过是为了上贡朝廷，博得君王一笑。日复一日，饶是沉醉于霏霏之音，歌舞玩乐的纣王也看花了眼，一件件巧夺天工的铜器被退回，于是也就永远地沉寂下来，隐没于暗无天日的历史之中…… “旭之，朝廷退回来的铜器在门外，拿去烧了吧。”窑工满是厚茧的双手仍未停下打铁的动作，但眼角皱纹尽显，眉眼也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疲惫之感。旭之总是违背师父的话，他将那一件件精美的铜器放在窑后的小房子里，我慢慢有了越来越多的伙伴。他们浑身都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有的被做成小巧玲珑的铜碗，有的是一件高大的铜器装饰品，有的被雕刻上活灵活现的花纹……像是只有我，黑不溜秋，单是个桶状的样子。 旭之却最爱把玩我，兴许是因为我是第一个陪他度过漫漫冶炼岁月的铜器，他总是尝试着与我玩出新花样。那一天是旭之第一次独立上工的日子，窑工叫他做出了一根青铜圆棍，他兴奋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刻刀和未完工的那根铜棍。他急于和我分享喜悦，手里的铜棍不经意间敲在我的头上。“叮——”我感到身体发散开来，一股气流在身体里窜动，耳边却是如此悦耳动听的声响。这是我的声音吗？我满心疑惑。旭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再次拿起铜棍将我敲响，“叮——叮——”更为悠长的声音与回声缠绵于一体，我看见旭之的脸上满溢出笑容，他那双平日总是暗淡无色的眼眸也闪烁起来，一种名叫好奇的光在他的眼眸深处闪现。 他突然将我放下，尝试着敲响其他沉寂于角落的铜器，一种从未有过的声响飘荡在柴房里，旭之的动作愈发频繁，他仔细听着每一件乐器发出的独特音节，慢慢地开始尝试变幻出更为特别和动听的曲调……曲头是低音，那件高大的铜器发出低沉厚重的声响，渲染出一股悲情气氛；似乎是娘送儿子去上工，母子之间难分难离的亲情由两三件小巧的铜器和笨重的铜钟来谱写，那是清脆与浑厚的音节交替发出的声响；然后是男孩日复一日的繁琐劳作直到他发现生活的美妙，我感到身体嗡嗡作响，不住地振动起来，旭之敲打我时，嘴角挂着笑，我的心里也流露出一股感情，如同初生时眼泪一般自然而生，那该被唤作欣喜吧…… 这首悦耳动听的曲子随着旭之的忘情谱奏愈发完美，那声音也传遍了官窑上下，劳作的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放松着自己的心，陶醉于这一首美妙的曲子之中。他们叫声赞叹着。“真是好听啊。”“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窑工听到声响寻了过来，他走进了柴房中，旭之慌张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师父。”他低声唤来人。老窑工笑起来，满是皱褶的脸在黄昏霞光里恍惚起来，我的眼前模糊了……再一想，眼里就盈满了泪水，回忆里也不再有旭之的身影，只有一日又一日无穷无尽的曲乐，越来越多的人聆听我的声音，越来越精美的兄弟姐妹被铸造被弹奏，可我的身体愈发酸痛愈发笨重，不知不觉地被人们遗忘…… 一阵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扰了我的梦境，我将乏累无力的身躯放松，在这人来人往却森然寂寞的博物馆里延续着千年的梦……梦中少年的影子越发清晰，他那双灵动纯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两个字——好奇。可是至今，我也不明白那好奇究竟是毁了我的欢欣，还是成就我的万世盛名…… 我只是一件乐器，一只因少年好奇之心而发明的编钟，一只沉寂于历史涛涛江河中的只为发声的普通编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