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度青春

八度青春 ——纪念永远的海上钢琴师1900   琴键上的一个八度距离有多远？不过是张开手掌的距离。 某个觥筹交错的夜晚，一个小生命意外地悄悄降临在远洋客轮上，而当他在青春的伊始尝试着在钢琴键上伸展开小小的手指，便在黑白交错间看见了整个世界。 一曲响起，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游走，流水般的乐声里现了他传奇般的故事。那用每一个琴键、每一个八度构筑起的一整个生命，都开满了素色的青春花朵，不曾凋谢。 他永远年轻着，像是从未踏入过时间洪流。仅仅是在琴键上行走，步伐便谱成悠长的旋律，在湛蓝色的大海上，永远流传下去。 他用音乐演绎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生，也实现着自己永恒的存在价值——钢琴为纸，琴键为笔，流水般的乐章是一封封漂洋过海的信笺，一笔一划记录着他青春年代。他弹奏着途中旅客的故事，寄给自己。心事重重的贵妇人，皱眉沉思的男子，戴着俏皮帽子的意大利商人，妖娆妩媚的舞女……一串串生平经历在脑海里飞快闪过，而后便化为音符，在他年轻的生命里，用一个又一个八度谱成了一曲青春的歌。   他的青春那么纯粹。 弗吉尼亚号是他的家，不寻常于其他意义的“家”。他熟悉这艘豪华客轮里的每一个通道，每一处阴暗。他让波涛汹涌之中颠簸的船体成为自己迷幻的舞台，使晕船的人徜徉在自己的音乐里忘记痛苦。他的名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响亮起来，可是他的心，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他是永远的少年，躲在自己的钢琴声里，干净，固执。 年复一年，一批又一批旅客在他身旁围成一圈，静静聆听着这位避世的天才，随着他的音乐而欢呼雀跃，感叹于他的天赋异人。可他的赤诚是那样直接。他对金钱没有欲望，对成名亦没有自觉。他讨厌录下自己的音乐发售，更不喜欢用商业来衡量内心的信仰。 即使有被肯定的快乐，也只是如孩子得了糖果一般简单。弹琴的时候他的心从来跟着灵魂走。喷发的火山，丛林中的老虎，教堂里诚挚的祈祷，伦敦街头的叫卖……这些他从未亲眼见过的世界，却跟着他的音乐，源源不断地点缀着他的白衣年代。 也不是没有热血的时刻。 面对慕名而来斗琴的对手，他也只是轻轻一笑。坐在观众席上不带任何敌意地欣赏完了整支曲子，由衷地拍手赞叹，甚至感动得落泪。然而艺术家的傲气不能再心平气和地面对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落座，演奏了一支激情飞扬的曲子。手指飞快地跃动，敲击着琴键在偌大的大厅里激荡出震撼人心的声响，他双眼紧闭，汗水倒映着灯光显得他额头发亮。任由着情绪宣泄着，拉扯着神经，牵动着骨架，迸发出最原始的嘶吼。 这样骄傲击败对手的时刻，畅快淋漓得让人慨叹，他稍显静谧的青春，突然晃过了那么一抹炫目的光。 温情的时刻也曾悄然路过属于他的时光。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下船，直到他遇上了一个让他痴迷的姑娘。 女孩在圆形的窗户前驻足停留，海风扬起她的发，柔和的光线亲吻她的脸，端庄的侧影画一般地定格。这是一份从未触及过的感情。嘴角浅笑，他蓝色的眼睛像孩子一般单纯。试探的，迟疑的，柔软的，纷乱的心绪，在午后的阳光下融化为高山流水，宛如梦中。 爱来的那么突然，他们的相遇却又是如此短暂，来不及多想就已经要诀别。一声轻叹，他收起所有的不舍装进黑色的唱盘。像是青春期里忐忑寄出的情书一样，送给了匆匆出现又离开的女孩。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下船去。青春如此短暂美好，怎还能够承受外面毫无尽头的世界？ 整整27年，或许更长。他像一枚失落的音符，和他的故事在海上漂泊。他甚至来不及垂垂老去，但他也永远不会老去——他的心里充斥着所有年少时的梦境。梦里一个又一个八度，组成了他整个青春年华。 八分音符、四分音符、休止符。踏板、黑键、白键。五线谱、乐章、协奏曲……1900，就像他与众不同的名字一样，他所经历的是有别于普通人的青春时代。即使他从未去过陆地，从未体会过寻常少年该有的那些生活，但谁能说被音乐填满的岁月时光，就不够灿烂完满？ 很难忘记那个夜晚，船在暴风雨中颠簸倾斜，水晶灯碎片溅了一地，而1900却依然旁若无人地弹奏。好友麦克斯趴在钢琴上，费尽全力从旁边的篮子里扒出来一瓶酒，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钢琴随着船一起在船舱里滑动旋转，他的脸上洋溢着淡然而快乐的笑容。 那是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一架琴，一杯酒，与君奏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