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度青春

38度青春 —“一切都是假的？” —“你是真的。人们都爱看你。” ——《楚门的世界》 我是一个虚拟人。 与他人伴着哭声出生不同，我的产生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鼠标点击声。当鼠标按下了《模拟人生》游戏中“创建人物”的按钮时， 我睁开了眼。我的人生开始了——一串不带任何体感的冷冰冰的数据便能构建我的一生。哦不，它并非没有温度，在这个38度恒温机箱中。38度的幼年，38度的少年，38度的青春，38度的中年，38度的暮年和38度的死亡。 透过薄薄的液晶层，我可以看见屏幕外的他，我的创造者正笑着对我，手指在键鼠上纷飞，控制着我的一切。于他，这不过是几下鼠标点击罢了；于我，这便是我的人生了。他要满足我的各项生理和心理指标：体力，饥饿，清洁，社交，舒适…… 多么可笑，把人的感觉用几个进度条来表示，甚至是我的情绪，也被无情地分为七个等级。我怎么会有情绪呢，作为一个虚拟人？一切只不过是系统的法则，当情绪到达最高时，我就要表现得兴高采烈，做事的效率就要提高——这就是他所要完成的任务了，模拟一个38度的成功人生。 如同一个牵线木偶般，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儿童时代，直到他让我开始学画，为的是提高我的创造力——你也猜到了吧？所谓的创造力不过是系统又一个用数字表示的把戏。于是我来到了这湖边，虽然是清晨，老人在湖边徘徊。系统规定，这里创造力提升是最快的。 然而我眼前一亮，雾茫茫的湖上飞过几只将要栖停的水鸟，远处山水交融之际，只留下一带青灰的翡翠。晨光微曦，荡漾在湖水的微波中，褶皱着一圈圈的涟漪向四周晕化开去。湖上有船，船上没人，船儿便像羽毛般轻盈地漂在水面，承载着不知何人的梦。 即使我知道这也不过是二进制码创造的梦幻，我还是陶醉其中不愿醒来。提起画笔书山水，笔下万里江山生；愿以平生殉艺途，犹恐笔拙负丹青。心意于笔，手忘于书，心手达情，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提笔，一气呵成；顿笔，力透纸背；驻笔，稍纵即逝；折笔，刚健遒劲；转笔，藕断丝连；绞笔，漫纸云烟；衄笔，扭转乾坤。我只求表达心意，一切技法都为我臣服。我猜，我是喜欢上画画了，虽然我不确定“喜欢”是否只是系统又一个38度的指标。 无论如何，我开始享受这段生活，在山水中忘记自己，忘记那些无谓的指标，忘记38度的机箱。那些年，那些画，在我眼里也早已不是由数据堆砌的。它们，都是真的。 然而，他让我去学法律，在这个系统中，律师的薪水是最高的。 “不，我不会去的。”我第一次开始试图抵抗，“这是我的人生，你无法再控制我了。” “好吧，随你了。”他第一次下了随机的指令“但你别忘了，这是系统的世界。” 然后，我去学法律了。因为系统的世界里，物价很高。 那些年，那些38度的画，我都没忘记，我也忘不了，但这是我最好的选择。我都不过他的，我只是一组数据。何况，我有了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一位美丽而我不爱的妻子。我身不由己，有时我透过屏幕，看见他仍然在笑。 笑得让我恶心。 可是我无疑得承认他是对的，我和他都成功了，一个在机箱里，一个在机箱外。我已经习惯被他控制，只有这样我才能延续我的成功。 就这样，我来到38度的暮年，和往常无数个日夜一样，我等着他的指令。可是没有指令，没有指令！信步走走，不自觉地来到了湖边。那些38度的青春就是在那度过的，此景虽在，斯人已逝。湖边又有一个画画的少年，如同当年的我。倚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柳树上，我们一个画，一个看，谁也没有出声。 突然，我想哭，不再理会那些七等分的情绪，只想回到那个38度的青春——我唯一活过的日子。 画画的少年似乎有了察觉，转过头对我微一欠身，夹着画板离开了。 是他！ 那么，我是什么时候成为真实的呢？ 那么，我是被什么控制的呢？ 到底什么是真的？ 我全身燥热起来，早已不受38度的限制，周围的景色倒退着，我的容貌又年轻起来，往昔复回，我重又坐到了湖边，拿起了画笔，我看见，湖水中我的倒影。 其实，我和他的长相是一样的 38度青春，我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