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是睡着的水

冰，是睡着的水 把我的幻影和梦／放在狭长的贝壳里／柳枝编程的船篷／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拉紧桅杆／风吹起晨雾的帆——晨轩   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喜欢独自一个人蜗居在那不到20平方的房间里，雅紫色的窗帘将外面蠢蠢欲入的阳光拒之窗外，四面奶白色的墙围成了一个远离纷杂的宁静世界，这里是我专属的的私人领地。在这里，静静地，希望我将来的希望，梦想我期待的梦想，疑惑我现在的疑惑，等待我所期盼的等待。   一个人在这片静谧自由的小天地里发呆、遐想、或是静静的看书，享受着这一份从心底漫溯开来的宁静。对于张爱玲的文字，我有一种迷恋，就像是吸毒者对罂粟汁液那种不知原因却又无法抗拒得沉迷。有时候，我会去遐想张爱玲笔下的旧上海——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繁华装束下包裹着一颗颗惆怅而又寂寞的心。昏黄的街灯映射出一张张疲惫、魅惑的脸，一身风华绝代的妖蓝旗袍，勾勒出上海女子的曼妙身姿。我曾对依朦说过，她很像张爱玲小说中走出来的女主角，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生活的艺术，有很多不是我能够领略的。从小就生长在这个东部的海滨城市，每天都有银白色的飞机震耳欲聋地碾过头顶上的天空，马路上的汽车不知疲惫的飞奔抛下令人作呕的烟尘，建筑工地高调地向周围宣告着这片土地在不久之后的非凡……周围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喧闹，自己的寂寞只能埋在心底里慌恐的撕咬。我不是张爱玲，不会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摇摆的藤椅吃盐水花生，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手摘树颠的绿叶，享受着淋漓尽致的畅快。诚如张爱玲所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依朦   阳光出奇的好，延绵万里的金色望不到边际，但再好的天气也抵不过低落的心情。当我走进z中俗气的校门时，我想我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被高考所拖累的生之一，平凡而可悲。脚下的步伐会在不知不觉得某一天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张。我唯一能做的是在这场长达三年的马拉松中跑的又快又好。仍做个好好学习的乖乖女，不会去体会什么是叛逆，不曾幻想过不着边际爱情，独自一个人朝着父母所指给我的方向走下去。   波德莱尔曾说过，我的青春是一场晦暗的风暴。而风平浪静、缺乏色彩的是我的青春，如同纯净水一般索然无味。十六年来，一直是单独一个人，被同学所嫉妒、排斥，只有他们需要作业抄的时候才会认为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我对身边趋之若鹜的事物少之又少，以冷漠的姿态远远观望着身边的人演绎着他们可喜可悲的闹剧。   我第一次见到晨轩，是开学的第一天，一场千篇一律的新同学自我介绍会。——我叫苏晨轩，在高中三年里我很高兴大家一同生活学习。我相信我们会如同物理中的质点一样向前做着加速度运动，一次次经过考试这个打点计时器，在成长的纸带上留下我们为梦想奔跑的足迹，然后继续加速向前。沿着那份被搁浅的梦想等待着一路的花开。还有，我喜欢张爱玲，这个演尽末世繁华的才情女子。   “苏晨轩”我在心里默念，仿佛有一种魔力，充满了淡淡的阳光味给人一种明朗的气息，那是自己所没有的温热。一个和我一样喜欢张爱玲的女孩。   我和晨轩成为好友带着一些偶然和戏剧性——每天晚自习后不约而同地去楼下喝奶茶。那时候夜很深了，喝奶茶的人很少，老板娘热情的招呼了几声，我们找靠窗的位子坐下。偶尔会看到几个高三的学生匆匆的走过，橘黄色的路灯光向黑夜倾吐着忧伤的情愫。   我们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聊天内容无非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奶茶店里播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轻柔的钢琴曲《秋日私语》，但我比较喜欢《星空》，晨轩喜欢听《梦中的婚礼》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们都衷于理查德·克莱德曼的专辑——《天籁村》，喜欢林肯公园和艾薇儿的摇滚，喜欢苏轼和纳兰性德的词，喜欢张爱玲和安妮宝贝的文字。   有一次我们在奶茶店聊自己喜欢的诗人，晨轩竟然和我一样喜欢诗，喜欢海子和顾城。我告诉晨轩，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我的床头都放着《海子作品选》和《顾城诗集》我一直认为人间的烟火味太浓了，所以向往海子“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向往童话诗人顾城精心营造的童话世界，纯纯的诗境是那样美好。   晨轩说，我看过也听过或看过别人对海子和顾城的犀利的评价，但我固执地认为这些评论的本身就是在哗众取宠或是无理取闹，并没有达到与诗歌相符和的水平高度。在海子和顾城的诗中，透露着最原始温暖的阳光气息和淳朴的泥土芬芳，那是令人一触碰便会深深地被吸引的神奇文字。他们选择了用诗歌成全了爱和死亡。   第二天，晨轩捧着一本厚厚的《生活在别处》和我一起看，是捷克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1975年流亡法国后创作的作品，里面提到了大量的抒情诗人都是主人公雅罗米尔的原型，在我看来是一个十九世纪诗人的集体悲剧。   我请求晨轩读给我听，她朝我翻了个白眼一副要拿书砸我的样子，但还是给我读了一段，那是我在《生活在别处》中最喜欢的一段：“那是政治诉讼的时代，迫害的时代，禁书成堆的时代，到处都是通过所谓的法律进行谋杀的时代。那是恶劣诗歌的年代！不完全！如今的小说家写到那个年代，总是带着一种享乐主义的盲目性，他们写的这些书注定是要失败的。但是抒情诗人，尽管他们对这个时代也有一种盲目的激情在里面，却留下了美丽的诗篇。因为我们曾经说过，在诗歌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所有的判断都会成为真理，只要它能让后人以为这的确是经历过的感情。诗人总是如此疯狂地热衷于他们所经历的感情，以至于脑子都冒烟，呈现出一片彩虹的灿烂景象，监牢之上的奇妙的彩虹。”   略带沉重的声音，在午后清新的空气中荡起了涟漪，层层地向四周晕散开，晨轩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宁静的侧脸被刘海半遮着，如孩童般清澈。我们手拉着手，肩并肩坐着。   我要呼吸的像青草一样／把梦想悄悄地告诉春天／我要学会唱许多许多的歌／让唯一的微笑永不消失——晨轩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何其幸运，宿命让我在微茫枯燥的高中遇上叶依朦。生命被烙印进了一个叫做叶依朦的女孩。   鸢尾花华丽的绽放，大片大片葱郁的绿意填充着色彩匮乏的眼球，夏天来得有些突兀，世界在措手不及间被倾倒上了浓厚的颜料。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向我们靠近。   依朦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孩，成绩好，人长得漂亮，写的诗被杂志接二连三的刊登，钢琴和古筝都在省级比赛中获过奖。我从未看到有人既会弹钢琴又会弹古筝。依朦是我所见过的女孩中最优秀的。或许这样，一直以来她才会被下了咒语一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咒语的源头，是她太优秀了。所以，别人认为她骄傲，孤僻，冷漠，无法相处。我无法想象她十六年来没有任何朋友的陪伴，一个人寂寞而又倔强地踽踽独行。我告诉她，我不能够丢下她，她总能给我一种安静的依靠。依朦浅浅地笑着说，那是惺惺相惜。   依朦跟我说，在钢琴和古筝这么多曲子中她最喜欢的是嵇康的《广陵散》，但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去听的曲子也是《广陵散》，在她看来在一千七百三十二年前，在那个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那个昏暗的刑场上，《广陵散》在嵇康拨完最后一根琴弦时，已琴音散尽。   不知为什么，我被她的话所深深感动，可能为嵇康，也可能为眼前这位女孩的执着。   暑假的第一天便是我的生日，依朦带我去舟山看海。海涛声铺天盖地像一个大型的管弦乐队在一刻不停地演奏，海和天连成了一片显得分外的蔚蓝，向每一个来海边的游人张扬着这个夏天的活力。   我和依朦牵着手疯狂地奔向海浪，任海水打湿我们的衣服和头发，我们一边追逐着海浪，一边大声的喊着海子的诗：   从明天起 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玩累了，我和依朦光着脚，懒懒散散地踩在柔软潮湿的青苔上。阳光像破裂的玻璃碎片一样洒在我们的身上，头发上，周围的空气中。依朦消瘦的身材，清晰地丝毫毕见，长长的头发在海风的吹拂下扬起，那雪白的韩版衬衫衣角飞扬，猎猎鼓动。我听见她轻轻地唱着张惠妹的《听海》：听，海哭的声音／叹息着谁又被谁伤心／但还不清醒，一定不是我／至少我还很冷静／可是泪水，就连泪水都不相信／听，海哭的声音……   依朦唱着，然后向我伸出一只手，我紧紧拉住，她朝我微笑着，那么温暖亲昵。我指着海天交接处那群正在捕食的海鸥说，依朦，像是自由飞翔的海鸟，我们的家在天空和大海之间，在那片最澄澈明净的蓝色里。我转过头望着依朦，她笑得好甜，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说，晨轩，时间被静止了，一千年，一万年，我们做生生世世的朋友，就这样肩并着肩一起苍老……   好不好？好不好！   世界呈现崩裂的光芒／照耀了曾经微茫的青春和彼此离散的岁月／鸢尾花渐次爬上所有的山地眺望黑色的诗篇降临——依朦   不同的人们抱着各自不同的思念和祈祷，迎接着黎明的降临。这是一个世界上的所有痛苦和不幸仿佛都被银白色的手臂挡住的宁静的早晨。我期待着这样的早晨来临，期待看着晨轩暖暖的笑脸，一起上学……   我将我的世界撕开了一个角，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晨轩叫我依朦时的亲昵，习惯了吃饭时坐在晨轩的对面，习惯了每天和晨轩一起去奶茶店聊天，习惯了和晨轩用一样的发夹，用同一款的贝妮兔钱包，买一样的衣服和鞋子，用同一面镜子……因为晨轩，一切都在肆无忌惮的改变，像一个强大的黑洞将我的生活都深深的吸引卷入，却无法抗拒，也不愿抗拒。   你的 单纯 自成一个世界 那里的云 像暖烘烘的棉被 空气里 流动着纯度很高的无邪 亲密纷飞 午后的风像抱枕般容易入睡   你的单纯 自成一个世界 爱情羽化成碟 恋人们觅食 取之不尽的体贴 温柔长满了旷野 思念像森林班紧紧包围 在誓言播种的季节 转眼间 厮守终生结实累累 你的 单纯 自成一个世界 人潮中 爱透明的 可以连续看穿 好几个谁   在我读到方文山的《单纯》时，我想到了晨轩，能在现实的光与影中拒绝被同化，任保留着单纯率真的性情。   我把《单纯》小心翼翼地抄在淡蓝色的信笺上，放在陈轩家的邮箱里。我想，晨轩一定会笑我做了一个这么幼稚的举动。   有时我会想，当岁月碾转多年后，曾经鲜艳的年华凋零在褪了色的裙褶上，我们是否还会记得高中这段打马而过的时光和相濡以沫的友情。   生活总是在平静的面下一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   在我生日后的第二天，那个我与多年未见面的女人意外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少了当年在法庭上的趾高气昂，更多的是历经岁月沧桑的成熟风姿。依旧和离开的那天一样拿着离婚书，不过不同的是当年把我抛下，而今天是来把我带走。   “我们当时在协议书上说好的，把你判给我，但十六岁生日后你跟她生活。”爸这样对我说，“现在她那里的条件也比我好，有利你以后的发展。”   十六年来的生活早已教会了我怎样逆来顺受，对于生活的给予总是习惯了默默的接受，但现在不同了，我舍不得离开晨轩，我们曾约定，我们都不会抛彼此。而我现在将成为那个誓言的背叛者。   用最温柔的语言描摹悲伤／用暖色的瞳眸注视过往／思议的青春 甜蜜的忧伤／在心底的角落轻轻的哼唱。——晨轩   我已经快半个月没看到依朦了，我静静地躺在床上，MP3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艾薇儿的《when you’re gone》：   When you’re gone   The pieces of my heart are missing you   When you’re gone   The face I can know is missing too   When you’re gane   The word I need to hear to always get me though the day   And make it ok I miss you   几天前，我在邮箱里看到了依朦寄来的信，地址是，加拿大。     晨轩：   对不起，请原谅我悄然的离开。事实上，我害怕与你告别，当我坐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我最不舍的是爸爸和你。在飞机上望着这个城市，脑海了都是和你在一起的画面，我们厮混在一起的日子，开心而又充实，请原谅我用“厮混”这个词。   晨轩，如果没有你，我的生活将会继续沉没在冰冷的不见光的海底，是你把我从海底拉上了沙滩，来沐浴暖暖的阳光。你让我懂得怎样才是生活的乐趣。   晨轩，不要哭。我希望你的微笑永远灿烂地如同美国加州的阳光。你说过要做一辈子朋友的，即便是如今相隔着浩浩海洋，你也不能反悔。   晨轩，不要忘记我，我是你一辈子都甩不掉的包袱——我是你一辈子的知己。   晨轩，我会想你的。     我合上信，记忆像炽热的潮水在我的心底翻滚，灼烧着我那最敏感的痛觉神经。我面对这东边的天空大喊：女孩，记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止不住地淌泪。依朦，你在加拿大要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