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雪梨姐姐

91.雪梨姐姐 点击上方蓝字可加关注 微信号：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 希望死后的墓志铭可以有底气刻上:一生努力,一生被爱。想要的都拥有,得不到的都释怀。 到了美国之后，我曾得一雅号叫做“方圆两米必有白吃白喝小姐”。源起自这里多如牛毛的、向全社会开放的学生会沙龙活动，主题从环境保护、伊拉克战争政策，到黑人音乐鉴赏，跆拳道普及讲座无奇不有。席间无不是主办方摆上几桌免费的食物号召大家积极参与。在不屈不挠发掘白吃白喝的艰苦卓绝的历程中，我也顺便发现了雪莉姐姐。 雪梨姐姐，个子矮小却有一头标志性的过腰长发，使得确定她的方位异常容易。菲律宾人。那自然是讲标准的带西班牙口音的菲律宾英语啦。外貌有点像黑猫。漂亮的宽脸黑猫。 跟我其他一起吃吃喝喝的朋友不同，雪梨姐姐是几乎唯一一个把白吃白喝当作一件正经事切实狠抓的家伙。我一般等到班车来7分钟以前就一定要走人；这个姐姐就会一直坐下去吃完，然后等下一班班车。作为穷人我们有穷人的乐趣。但雪梨姐姐多少让我觉得有点神神叨叨。比如她会为了省一块三毛钱的车票等40分钟A大学的班车，然后再走5个街区去蹭B大学的班车到下一个地方。听起来像刘邓会师。但中间她要把本来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旅途延长至两小时。问题是，这种多少有点猥琐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需要聚众讨论嘛就一块多钱。 而我又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到她都有说不完的乐子。有次见到她抱个大纸箱，里面统统是免费的T恤衫跟茶缸子什么的，说是要捐给穷人。她说她经常去参加这个那个的fair，部分是为了得到赠品。攒这些东西已经有些日子了就等着搬家时候捐出去……让我想起小时候写作文：小明平时省吃俭用别人都以为他抠门，但却在救助大熊猫的活动中把偷偷买破烂积攒的10块钱无私地捐献出来。 这个评论太不厚道了，不过…… 说实在的我从来就不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她好像有大学毕业，但却整天对服务生招待员家住保姆的工作感兴趣。从来没见她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并且永远看见她乐此不疲地发掘出免费的东西，还自豪地展示给所有人。她可能是唯一一个不但会告诉我难民楼在那里，而且对里面的服务项目了如指掌的人。她知道面包蜂蜜牛奶鸡蛋都是免费的，住在里面的人每月还会有面值50块钱的兑金券若干。当他们用不掉的时候就会出来拿兑金券换现金花。套用一下L的经典论断：“好人有几个跟警察熟呢？”：“良民有几个逛难民楼呢？” 可有一点，雪梨姐姐无疑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最快乐的。 每次见到她，我们都在班车上坐头一排，听她讲最近的见闻，两个人放肆地大笑（这个是不是有点破坏形象啊？）。比如她会在星期天去完教堂之后拉一个自称虔诚的男基督徒到**影碟店去测人家的“定力”，她叫做Christianity test。可她自己却在看片的包房里吓得心惊肉跳，还执意要把门留个缝，说这地方房小路窄万一着火了我怎么往外跑？！另一次她得到一份在往夏威夷的远洋轮船上做门房的工作正在洋洋自得，却又开始为另一个定好了的去弗洛里达的免费旅行头痛不已。 除了有天赋的发掘免费食物的能力，比之我，她无疑是个极其会随时发现快乐的人。 我是在吃完三包免费的爆米花之后才开始对华北有再认识的。 缘起自路遇雪梨姐姐在儿童节的手工制作桌前当volunteer，而我则是在家门前散步时循香而至（这篇文章太破坏形象了下次不写这种文章了。）。她很热情地分享说得到一份做住家保姆的工作，照顾一个单亲妈妈的孩子。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忿忿…… 这年头的父母根本就不把孩子当孩子养。自己在外面鬼混开party，把小孩扔在大房子里。我要让我带的孩子长大以后像个样子。 给别人带孩子多不爽**… 这几乎是一个陷阱。当一个干记者出身**惯套话的人遇见了一个**惯讲八卦故事的人，谈话的就随之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我知道她一直拒绝结婚，虽然过去式和现在式的男友要用两个手的指头才能数清。她拒绝再带自己的小孩是因为20年前曾亲手带大一个小女孩，她称之为“我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妹妹。”在那之前许多年的70年代初，她在菲律宾有一段几乎没有记忆的完美的童年，传统，规矩，安全，被一对中年的父母养育；我想她该是个乖并且任性的小姑娘，每天在海风浸润的热带阳光底下把自己晒成小黑猫。6岁的有一天，她在镜框里看见一对年轻夫妇的婚礼照片。几乎一种血缘相吸般的直觉让她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们是谁。这时候她才知道她叫做父母的人，其实是她的养父母兼祖父母。而生身爹娘，则在一个遥远的叫美国的地方。 那时候她已经很喜欢菲律宾的生活，并且有疼她的小学老师。她和这位老师保持了一辈子的情谊，当她在美国两次试图自杀的时候只有这老师从半个地球以外向她伸去道义的援手。甚至再若干年老师去世，仍在遗嘱里托寄给她100美元作为留念。 于是大概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刚长到柜台那么高的雪梨姐姐就带着揭开的一个天大的秘密到了美国的南费城。 了解费城地理的人都知道，讲费城郊区，是不包括南费城的。南费城就是南费城，单算。郊区指的是西部和东北部的富人区。至于市中心往南，Schuylkill River和Delaware River相交划出费城之尾。此地因为云集了太多连市中心都住不起的穷人著称。如果我没有错的话，20年前，那里应该和现在没有太大的区别：棕红色的房子（brown stones），街区看似宁静，有鲜花和游手好闲的黑人坐在窗台。大妈大婶们半卧在台阶上，用需要把嘴咧到耳根的费城话大声聊天。 费城一旦出个什么事，都是南北费郊区这些貌似宁静的街区发生枪战和抢劫。出事的概率是：每天。 我之所以提到雪梨姐姐到南费的时候“刚长到柜台那么高，”是因为这刚好是她父母需要的高度。 大概在南费的某个地方，有一家菲律宾人开的蔬菜店。雪梨姐姐慢慢**惯了温带的阳光，第一次踏进这家棕色店铺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这儿成为她10年噩梦的开始。 父母对这个二女儿，更像对待一个白拣的免费菲佣。并不是说四个孩子中的其他三个享受主子的待遇。他们只有菲佣甲和菲佣乙的区别。雪梨姐姐因为年龄最合适，秉性又不倔强，就在那柜台后面做事。柜台的抽屉分两层，一层放大小零钱，一层放刀，短棍，或者还有枪。 当她说起父亲把她狠推到墙上，用拳抠她的脸的时候，她轻轻用食指关节在我脸上压了压。我吓了一跳。从没有人用手的背面碰过我的脸。我想象熟悉而冰冷的指节是怎样剜进她从没有眼泪的脸上的。 如果他不是我父亲，我会杀了他。我想杀了他，而且我也会。开店，要不被害，就要学会杀人。他们被抢过很多次。15岁那一年，几个黑人几乎**了她跟她四五岁的妹妹。小姑娘长大了，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但却从心底里恨二姐一贯的凶和横挑鼻子竖挑眼。抢劫的时候，大概是她坐在地上，她孤单的姐姐扯开抽屉，拉出鞭子棍子，踢翻了柜台，踹开了黑人去把她抱起来的吧？我想那个老幺，应该是讲标准的美式英语，并且未必有菲律宾人标志性的矮小个子。 她抱怨说她试图保护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妹妹却无法让她的心里有爱。那时候父母打架或者打她。她都会求他们别在孩子面前。她一边说着这些一边不耐烦地收拾着桌子上的碎纸屑。小孩子总是这样，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 我想在80年代中，她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妹妹出生的时候，父母勒令她带孩子是一回事，雪梨姐姐心里，也未尝不想以自己十来岁之瘦弱肩膀，为这个妹妹撑起一块天，就像十年前她自己快乐奔跑过的那块热带天空一样。 父母那时候真是把她当作带孩子的人了。母亲为了躲父亲的打，从来都拖到最晚回家。她在店里无处可躲，只有一个没了妈一般的孩子，和一个不像父亲的父亲。街坊会咧着嘴问，你丈夫怎么还不回来。晚回来就晚回来呗。她无所谓地答。 她上公立学校，并且必须在店外面另打些工才挣得来书本钱和生活费。当然这要在店开门前和关门后。乃至上大学，她唯一的选择是公立大学中有夜课的系。我不喜欢我的专业，她说。营销。就是卖东西。它教你什么都可以卖，器官，性…… 她没有说的是亲情。 但除了卖东西的，没有人会晚上开课上课。那个生物学意义上的妹妹长大了。她是在商学院姐姐的夜课上长大的。 四个孩子中的另一个，长大做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放弃了在沃顿念书的机会转而去学神学。这个孩子是离家最早的。他在尚有勇气面对过去的时候告别了那个可能会恶化得不可收拾的现实。于是当他可以选择，他选仁爱作了毕生的事业。 雪梨姐姐则依然过着吃免费食物，常常放肆地哈哈大笑的日子，并且快乐着平庸的快乐，烦恼着平庸的烦恼。她帮别人带孩子，却只是坚定地拒绝自己的家庭和婚姻。她对所有人说这样可以好好玩。我想这一辈子好好的玩，她已经留在菲律宾遥远的海风和阳光中了吧？ 附李宗吾先生厚黑学一篇做结语。并不特别搭配，大家仁智自见。 有些故事讲完了，却宛如没有讲完。正如有些话没有说，却恰似余音缭绕，百啭千回。我猜在那女孩背撞到墙，被迫面对一个她叫父亲的男人之后的某一天，应是有那么一刻，她心中握紧的拳倏然松掉。恨到极处终让她眼亮，仿佛漆黑化为透明，深厚融入无形。于是在童稚轻快的嘻嘻哈哈间，我的雪梨姐姐像是没有受过伤，亦不知伤痛为何物。费城温温的有故事的阳光里，衣袂垂垂，长发飘飘。 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 微信号：ff18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