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释灵犀（续）

梦释灵犀（续） “她，为什么……我是说…………”灵犀转过头。 “这里是你的梦境世界。另一个世界相反的端口。”何澈微笑着，“在那世界里不曾存在的东西或不再存在的东西，在这里都会存在。” 所以会看到已经逝去的人么……灵犀抬起头，这个世界的天空隐隐的透着绿色，很健康温柔的那种绿，就像原世界里白中透着淡蓝的天空一样自然。 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不再是自己所熟识的世界了。 仍是继续走下去。 她看见一人多高的巨大棒棒糖，几个小孩子被爸爸妈妈举着欢呼着凑上去舔几口，口水滴滴答答的粘在衣服上混着糖溶化后的汁水，把衣服弄脏了也没有被骂。大人们也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绿色的天空底下自由的翱翔着无数的风筝，时不时有人向天上挥手，风筝便俯冲下来载着那人去别的地方，好像无人计程车一样。 大得象山一样的蚂蚁趴在真正的山旁边，饿了就啃一口山，渴了就饮一口河，无聊了还会像狗一样的用某一个后脚搔搔自己的耳朵——其实是耳朵应该长得部位——至于用哪只脚全看它把自己弯成多大的弯儿。 吐泡泡的不是鱼而是钓鱼竿。灵犀看见一根钓鱼竿上下笔直只是中间鼓鼓的被插在河边，吐一个泡泡就会迎来河里小鱼的一致欢呼。见到他们钓鱼竿还相当绅士的鞠了一躬，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小鱼们的欢呼声简直要把小河翻个个儿了。 还有聊斋里才会出现的小狐仙提着灯笼踩着软绵绵的小步子跑过，乌溜溜的大眼睛盯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吃吃笑着抛开。也许会跑开全是因为何澈在瞪她。 看了许久现实世界中真的不会出现的事物，灵犀偶然间将黏在新奇东西上的目光投向微笑着的何澈，一个念头无法抑制的出现在脑海中——如果在这里出现的东西都是现实世界那边不曾存在或者已经不在的话，何澈他…… 是否已经不在那边了呢。 那他怎么办？超爱他的那对父母亲呢？天啊自己竟然只顾着看风景把这么容易想到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那个……何澈，我想问…………” “灵儿？” 一个温和的声音冲入脑海，霎时间掠起层层波澜。 灵儿灵儿灵儿我的灵儿………… “别喊了死老头子，你金庸古龙中毒也别再叫这么恶心的小名儿了啊！”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对着那个声音嚎到，然后眼泪湿了脸颊。 明明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忘记。 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就那么哭了，眼泪说来就来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 “爸爸…………”她低声喃喃着。 有着宽厚肩膀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微笑着伸出大手把她的头发揉乱：“你们还好么？” “我和妈妈还好。”她小声说着，“我…………我很想你，爸爸。” “我也想你们。” “我爱你…………”她嘟囔着。 “…………”男人的手指抹干她眼泪纵横的脸颊，刚刚擦干又立刻被泪水浸透，“别哭了，我也爱你。” 她一直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在爸爸出了车祸后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他的话…………那个最大的遗憾，终于补全了。 “我爱你爸爸……我和妈妈很想你……我和妈妈过的很好没有关系，但就是想你……”她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哇哇大哭，明明从十一岁开始就很少有情的波动。 我从来没有在梦中见过你。 我从来没有机会对你说我爱你。 我从来没有时间拉着你的手和你好好聊一聊，聊什么都好。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如此如此的想念你……爸爸。 明明从见到早已过世的姥姥的时候她就做好见到爸爸的心理准备了，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仍旧泣不成声。 爸爸走的时候很安详，身上没有太多血迹应该是被认真处理过了。残缺的肢体也被缝合上，因为妈妈说要让爸爸完整平静得离开。现在他在这里，完整，健壮，安康，祥和，就像灵犀想象的一样。 “丫头……” 何澈第一次见到灵犀有这样大的感情波动，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习惯性的嬉笑表情，也没有悲伤。只是站在一旁等了他们许久。   “跟我们一起走吧。”何澈对着灵犀的爸爸说着。 “好。”三个人手牵手的继续向前走。灵犀已经止住哭泣了，只是还有些抽噎，一下一下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晕。 他们继续向前走。看到穿着cosplay服装照相的少女，那是灵犀小时候的邻居姐姐，一个狂热的动漫迷。有一次她从外地漫展上回来的时候被人打晕拖进小巷，被人发现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拿刀自尽。 现在她正举着阳伞甜美的笑着，依旧是那副对完美理想世界执着不息的样子。灵犀想她一定已经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理想乡，没有上前打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少女在花田中的微笑后默默地走了。 在一个灰蒙蒙的拐角看到名叫阿浩的猫。它有和爸爸一样栗色皮肤颜色的皮毛。正带着一窝小猫懒洋洋的晒太阳露出白白的小肚皮，灵犀走过去搔了搔，猫儿也不恼，懒洋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到以前的小主人和老主人，叫唤一声继续睡。很有当年小区最懒猫的范儿。 它是老死的，小小的灵犀为它用纸壳箱子下葬，入土的时候脖子上系着灵犀最喜欢的粉红色发带，就如现在一样。 灵犀看了一会儿小猫脖子上的粉红色缎带，又站起身走了。 他们看见了喜欢写作的贫穷青年，当年他住在红砖房的顶楼。 他们看见了喜欢跳舞的外国人马瑞莎，她离开世界在一架坠毁的飞机上。 他们看见了原来隔壁总是吵吵嚷嚷的大嫂，她是在被丈夫打骂的时候不慎摔下的楼梯。 他们甚至看见了以前一块儿喜欢着的影视明星，正悠闲地翻着画册，看见他们很友好的笑了笑，没有墨镜和厚厚的彩妆也还是挺好看的，有十足的玉女气质令人无法忽略。 灵犀忘记自己走了多久，她一路上兴致勃勃的看着，和熟悉的人与物打招呼。莫名的想起他们的离去就会有些伤感，但马上又被他们此刻幸福的笑容所冲淡。 一直就这样走下去…… “我该回去了。” 她突然这样说着。 停住不动了。 何澈安静的看着她，开口问：“为什么？在这里不开心么？” “不。”灵犀摇摇头，“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去见妈妈。” “这里有你爸爸。” “妈妈不能没有我。” 何澈安静的看着她。有些不明白。这里有几乎任何人想要拥有的一切，可以远离那个世界所有的喧嚣与哀痛，是谁都梦寐以求的桃源乡。 这个女孩儿为什么还能依旧如此斩钉截铁的说，要回去呢？ “留下来吧。” “不，不要。”灵犀说话还是很干脆的样子，她看着自己的爸爸。知道他会了解。 “留下来吧。”何澈再一次的说着。 “不要，你让我回去。”她对着何澈说话，还是以前那个灵犀的腔调儿，恐怕永远都不会变，“这里很好，但我要回到我的世界里去。” “在这里有爸爸陪着，妈妈很快也会过来。没有考试没有升学没有竞争没有犯罪没有肮脏…………” “但这不是我的世界。”灵犀认真的说着。她有她自己的坚持。 在这里呆得够久了，该回去了。她有些留恋的看着爸爸又看了看好友何澈，但决心依然没有被动摇。 “不愧是我的女儿。她通过了吧？”爸爸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第一句话说给灵犀，第二句话说给何澈。 少年没了嬉笑的表情。 他凝视着灵犀许久都没有说话。 该不是回不去了吧？灵犀想着有些汗毛倒立。 “…………好。我送你回去。” 爸爸的手松开了：“那灵儿再见了。我只能跟你们到这里。”他仍旧微笑着却像是舒了一口气，揉乱女孩子的头发，“一路小心，告诉你妈我爱她。还有，我为你的选择感到骄傲。” 何澈在一旁眯了眯眼睛，没再说话。 “恩。”灵犀很认真很认真的点头。她其实很想留下来陪爸爸，但是妈妈更需要她。 何澈这一次没有牵她的手，只是在前面走着。灵犀告别了爸爸就追上去。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扇大门前。雕花的铁门明明是镂空却看不见对面的东西，像是一层薄薄的黑暗遮蔽住了它，就像闭上眼睛时感受到的那种黑暗。 何澈从不知名的地方摸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门便开了：“进去吧。” “你呢？” “我？”何澈偏了偏头笑道，“你以为我也要留在这里？放心，我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回去。晚了，老妈会拿鸡毛掸子招呼我的。” “胡说，没见过比他们更溺爱孩子的父母了。”明白何澈也还可以回去灵犀瞬间放松开来，“那，我先走了，明天上学见。” “好，明天见。” 大门在身后吱嘎关闭，艰难的金属摩擦声后是‘砰’的一声响。灵犀还没有回头张望便觉得一阵香气拂过鼻尖，什么声音又飘飘渺渺的响起来了。 “喂，乖女儿，醒醒…………真是的，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浅绿色天空下淡蓝色的草坪上坐着宽衣长袖的少年，他口中叼着一根草静静地望天，隐隐能看见天空中盘旋着四叶草形状的云朵，代表幸福的那一种绿色。 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 夏小朵仍旧穿着黑色的长衣服，过大的袖子挽起落在手腕上，手里摆弄着符文：“为什么没有留下她？” “她不愿意。”少年吐掉了口中的草说道，“没有被这个世界诱惑，所以有选择的权利。” “你放水了。明明应该有更强的诱惑在等着她。”夏小朵出声指责。 “哼。” “为什么这么做？让灵犀留下来陪我们几千年难道不好？”夏小朵倚着一颗红色树干蓝色枝叶的大树问道。梦境持有者总是很寂寞。 “………………”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夏小朵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舍不得让她和我们一样对不对？你以为我就舍得？算了……反正都一样。” “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她甩掉了自己手中的符文，从空气中拿出一台留声机，一张红色木质桌子和两把刷着桐油的椅子，打开留声机放好唱片，里面有小旦的声音依依呀呀的唱着，“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怪你。” “恩。”宽衣长袖的少年点点头，走过去坐到女孩儿对面。仰躺下去让椅子发出吱嘎的声响摇摇晃晃，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从肺腑中挤压出，像是一声叹息。 那边的夏小朵也发出这样的声音。 “为什么叹气？” 他们异口同声的问着彼此。然后都笑了。不再出声。 留声机里传出依依呀呀不再流行的戏曲，就像越来越少有人问津的梦境。坐在摇椅上的少年睁开眼睛，黑墨墨的，瞳孔微微有些竖起像某种猫科动物。 很寂寞的眼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