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度青春

八度青春   列车在不动声色的沉默中开了两天两夜，像驶向一个悲剧。   [第一度 开始于列车]   狭窄的车厢，座椅是老式的硬木，灯光晃荡出一种很暗很暗的暮霭色，电压不稳。欧洲最老式的火车，在遥遥无期的岁月里弛掣了几十余年，可以想象车厢外面布满的黑褐色伤痕。 我闭上眼睛毫不费力地重叠出窗外暮色下沉，整个世界陷落在夜幕里的景象。耳边是巨大有规律的轰鸣声，还有列车员小声但流利的英语。   [第二度 前因]   十五岁的冬天，正值青春的年纪。 我毅然逃离补课的牢笼，只身一人随团到了欧洲。彼时只觉得青春充满了茫茫不可预知，内心躁动不安，骨子里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我要自由”，叛逆因子蠢蠢欲动。 独自收拾行李，与家人作别，在朋友担忧的目光中露出安慰的笑容，通过安检，坐在缓缓上升的飞机上，窗外是倾斜了一半的世界，还有慢慢远离的家乡。 ——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旅程。   [第三度 麻木甚于死亡]   列车好像永远都开不到尽头一样，始终摇晃着前进。黑暗中车窗如镜，我默默观望窗外呼啸而过的巨大树木的阴影，并就此看到自己的脸。 一张苍白的，疲倦的脸。和列车上大多数乘客一样。 尽管不是旅途漫长使然。   [第四度 我们的青春]   这个年代的青春都大同小异。花一样美好的年纪，却埋没在成堆的试卷与练习题之中。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手中握着古文讲义或者词汇，看不见身边的风景，眼中只有准确排列的数学公式。以几天一本练习册的速度疯狂刷题，近视一再加深成绩却始终都不如意。 他们的脸上都像我一样写满了疲惫。 这样匆匆而就的青春。   [第五度 那一场雪落无声]   车灯光缓缓地溢出窗外，黑暗像一池无风天里的水。列车员操着浓重的英式英语，小声地要求登记身份证。我不自觉地模仿他的口音，有些呆愣地回答，我没有身份证。 他看出我的窘迫，眉型微微上扬，笑着解释，护照也是可以的。 我手忙脚乱地翻找护照，几番慌乱终于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这个也许拥有欧洲古典主义浪漫情怀的列车员没有看我，他眼神聚焦在窗外，用低沉的英语说，你看，下雪了。   [第六度 最初的逃离]   记忆是一片嘈杂的雪花，眼前是离家之前的场景。 班主任在假期召集了所有学生补课，我只去了一次。走廊里塞满了目光呆滞的学生，黑板上划掉了各种各样的公式，桌面上是厚厚一叠试卷，有男生愤愤不平地对着墙面捶了一拳骂道：“去他妈的补课！” 这样的青春让我觉得由衷的窒息，于是我一个人出门远行，觉得自己充满了勇气。   [第七度 欧洲之冬]   像是白色的聚集起来的尘埃，雪片攀附着车窗缓缓下落，窗外迅速挂起了白色的雪条。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连过渡都没有的，轰然降下的暴风雪。 黑暗中逐渐显得清楚了，茫茫森林牧野皆裹上了一片皑皑，白寥寥的雪花从半空中反射出微光，缓慢的，缓慢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壮烈又安详的雪，内心被巨大的震撼冲击着。天地间皆是飘扬的雪，黑色映衬着白色，我不由自主地把脸靠在窗上，心中无端端地生出一丝圣洁之意。 夜色茫茫中火车疾驰穿行，我终于明白我喜欢的一个作者说的，看过欧洲的雪，才知道欧洲为什么会有童话。   [第八度 觉悟]   好一会儿火车的轰鸣声才变得不那么遥远，我回过头，列车员微笑地看着我说，很美，不是么。光线从他的头顶切下来，欧洲人特有的棱角分明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里，暖黄色的灯光把他祖母绿的眼眸映出深浅的色泽。 那一瞬间我觉得无比的宁静，之前对于青春的想法好像都变得可笑起来。所有的逃离，所有的借口，其实都只是源于自己对于青春的恐惧。因为不可知，因为不了解，因为害怕去面对，所以才会觉得恐惧。 标新立异，不是勇气，而是对未来道路的不确定。   [终局 笃定]   稀薄的雪花无声地从窗外飞过，柔软而轻浮。我突然觉得青春其实就像斑驳的琴键，黑白相间，荣耀与孤独并存，失败和坚强与共。每一个八度，从新奇到厌倦到迷茫最后笃定，都是一个轮回，周而复始。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路，青春要靠自己的双手握紧。抱怨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像有人说的，你身上背负了不止一个人的梦想与希望，所以即使天资平庸也永不放弃。 青春如同八度飞扬的琴键，从低音到高音，从低沉到轻灵，由一个do演奏到下一个do，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而无论世界车水马龙，繁华如雪，还是瞬间坍塌成须臾，我们都要学着去面对。   列车在落满大雪的昼夜中穿行了五天五夜，最终驶向光明的终点。 一场笃定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