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个……对不起

呃，那个……对不起 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白手起家，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帮助，也从不去求别人帮助。 记得生物课本上说，人的头骨是206块骨头中最坚硬的一块，可是我觉得对于你来说，206块骨头中最坚硬的应该是肩胛骨。我不知道你曾经怎样用肩膀顶着夕阳走过那条地平线的，也不知道你怎样用肩膀扛着我头顶上的天空而不让它坍塌的，更不知道你是怎样用肩膀为我撑起金色的童年的。 可是你是知道的，由于血统的关系，我和你一样，倔强得如同一只不肯放下负荷的蜗牛一样。你是知道的，我过于自尊，也过于执拗。 时，我觉得你是不爱我的。 记得那是个下大雨的午后，放学后，教室里的孩子都被陆续地接走了，而我永远也没有盼来那个我所期望看到的身影。看到身边的孩子脸上带着得意幸福的笑容，像小鸟可以飞向使它们安全幸福的栖息之所大榕树一样奔向自己的父亲时，我以为我也会在下一个时刻像他们一样拥有奔向父亲怀抱的幸福。可是，直到最后你都没有来，我小小的心和小小的期盼刹那间被窗外冰冷的雨滴敲碎，然后一个人强忍着委屈的泪水，冲进了雨幕……我觉得我像一颗被月亮遗忘的星星，独自孤单无奈地闪烁着微弱的光。从那刻起，我觉得你不爱我，至少你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爱我。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冷漠无情得像童话里凶恶的大灰狼。 于是从那个时候，我开始抗拒，开始抗拒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笑容，你的悲伤，你的批评，你的鼓励，以及你看到我冷漠的面孔时悲伤无比的眼神。我不去在乎你，也故意忽略你的存在。 突然有一天，一抹白色冲击了我的视觉。那是一茎白发，那么明晃晃的白，那么刺眼的白，弯曲了你沧桑的岁月，它狠狠地敲打着我的心。从那一刻起，我忽然发现你老了，真的老了。在我逐渐成长的岁月中，你的年轻与光彩，你的旺盛与骄傲，仿佛都被时间逐渐腐蚀了，逐渐褪了色，一块块地脱落。 我忽然发现，你的额头上有了岁月留下的千沟万壑；你的眼睛已由明亮变得暗淡；你的大手上遍布着辛劳的见证……这些东西是如此沉重而又美丽，带着岁月的沉重，可却又带着来自一位父亲的坚强的美丽。这些沉重和美丽刺着我的心，弄得我疼痛无比。 我忽然发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是多么幼稚而又荒唐。 我想起那些日子以来，我总像个孩子似的胡闹。每次放学回家，我总是忽略你挂满笑意的脸，只是自顾自地吃完饭，把脏脏的碗往那一放，然后便走进房间，写起那些没有尽头的作业，不给你说起任何关于我的事情，只是在你问起的时候简单地“嗯、啊、哦”几声。你对我的劝告和教育，我竭尽全力地反驳，不去接受，荒谬而执拗地据理力争，我看到你黯淡悲伤的眼神，心里也会涌出许多自责和痛苦，可是请原谅，我为了保护我那小小的可怜的所谓的自尊而犯下的愚蠢错误。我的那些举动一定伤透了你的心，尽管你没有表现出来，可是我仍然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父亲的悲哀和无助。 我想起那些日子以来，我总是无视你的辛劳。每次都只是伸出手向你索要，什么零花钱，什么资料费，什么要买衣服等等如此多的索取，你都欣然接受，从不拒绝。可是当我穿着新衣服在教室里接受来自同学羡慕的目光的时候，你却把一双破了洞的袜子一穿再穿，把旧了的羊毛衫一裹再裹，你没有抱怨，没有批评我，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好像我应该踩着你的拮据去奢华。 我想起那些日子以来，我总是无视你的悲伤和欢乐。当看到你有时候满脸疲惫，满脸倦容地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其实很想去安慰你，因为我知道，你需要女儿的爱和抚慰，可是我的自尊心告诉我，我不应该软弱，我不应该屈服，我应该有自己的理念，我要做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真的是猪，我真的像一只愚昧无知的猪。如此荒唐，如此幼稚。 我又想起，你总是保护着我，隐藏那些你对我的忍耐。记得那是个冬天，我们要去老家，本来可以打出租车，毕竟是25公里的路程呀！可是身体不好的我晕车，一坐车就难受，就要呕吐，于是你硬是为了我，为了那个因为荒谬而幼稚的自尊和你反抗的不懂事的女儿，用摩托车载着我行驶了25公里的路程。我坐在你的背后，没有丝毫的寒冷，你的脊背搭起厚实的屏障为我驱走寒冷。可是你呢？露着脸庞，没有任何遮掩，手上只带了一双手套，寒风不住地往你的身体里灌。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懂事女儿，你实在付出的太多了，我的那些所谓的自尊在你面前多么的渺小，我的特立独行在你面前是如此的荒唐。 我想起了这么多事情，那些画面，连同时间的光与影，在我的脑海里交叠，沉淀为一部散发着青草香味的父爱，和那来自父亲的如同朴实的古井一般伟大的电影，那一幕一幕，是来自一个孩子的年少轻狂和一个父亲的沧桑与伟大的对比，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爱的证明。 爸爸，在我鼓足了勇气，在我认识到自己多么荒唐和幼稚，在我明白了你对我深沉伟大的爱的时候，我终于羞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难为情地说出那句隐藏在心底深处的话：“呃，那个……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