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里的尘埃

橱窗里的尘埃 一粒尘埃，对世界来说是多么的渺小。 世界却不知道，尘埃自己的天地有多么宽广。 当尖锐的风角经过反复地揉捏和掘凿，几经周折把它从衔接着整个世界的泥土中剥离出来时；当它成为一个新鲜而独立、明媚却孤单的个体时，就注定了随风颠沛同雨流离的宿命。 无奈和迷茫却不与它同生。 这世界大，大得它还来不及停步就要起程；这世界丰富，丰富到它还不能合眼就要继续目不暇接。 时光和空间不曾轮换地飞速旋转变化。我们眼里也只是细微的变化，不过是因为记忆有限得可怜。 头脑会自作主张地删去很多冗杂而慌乱的经历。在我们自认为是身体里的潜移默化实际上耗资巨大的反复过滤的过程中，沉淀下来的便是目光停滞在日出黄昏，或者是挂历上每个月末尾的最后一个或红或黑的数字，或者是同学录上故作洒脱的字迹，或者是树叶枯出黄色、浅草萌出绿色，或者是面对又白又长又机械的Word文档和规规矩矩的方格稿纸的时候，低低慨叹的只字片语。 而对于没有双脚即使有双脚也没有运动鞋，没有双眼即使有双眼也没有墨镜，没有双手即使有双手也无法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咨询为何时光和空间旋转得如此之快的尘埃来说，它连用头脑过滤和沉淀这项工程的资本都没有。 于是，冗杂和慌乱不会光顾它的记忆，节约了删除经历的繁复过程使它的世界旋转得更加迅速。于是，千万亿年的斗转星移是它应接不暇的过眼云烟。 我突然感觉做一粒尘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拥有忘却和不在乎这两项专利往往会让许多人心生羡慕。 接着，我却发现一粒蜷缩在橱窗里的尘埃正撑着愤愤不平的面孔来反驳我了。 它说它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更不知道自己的世界原本应该有多宽广。它说它未曾随同风雨颠沛流离。它的宿命疏忽了半途的一个急转弯，便偶然拐进了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从此展开了一场非同寻常的命运。 看似与世界紧密相连却触碰到坚硬的玻璃橱窗的束缚使它无法感受自己身体的温度。 身旁琳琅满目的物品每天换了又换，对面形形色色的人物整日络绎不绝。 它不知道天地有多大，所以它觉得自己一睁开眼那一群又一群的行人就看得到它。 它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所以它觉得自己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那一拨又一拨的行人就在对它微笑。 它不知道时间有多大，所以它觉得自己看到若干个知道若干个记住若干个就能够反驳若干个时间束缚它的理由。 越来越多的若干个抹不去的记忆牢牢地阻塞住时光的出口，它便只能在入口处早有预谋的漩涡里孤立无援地徘徊。 直到身旁琳琅满目的物品都不见了、对面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散尽了的那天，它的眼前只有凛风清扫着落叶、落叶席卷着忧伤的景象。 谁也没告诉过它，无奈和忧愁是它与生俱来亦无法割舍的同生之物。现在，它依然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世界有多辽阔，自己的世界又本该多么宽广。 一缕阳光却在这时抚摩了它的脊梁。这本来是很小的一缕，但只要经过它身上细微而繁密的棱角，就会再次切割成好多好多缕比原先还要细小还要透明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