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之暮光

城之暮光    阿庆十五岁，生于一个阳光很好但钱包不饱的偏僻村落。阿庆爹隔三差五挎上老式自行车捎上儿子去兜家乡土的风，爽朗的笑声撩起河里的一圈圈令人舒服的弧度，惊起几只白毛水鸟掠岸远去。阿庆爹在一个天边烧出国旗色的黄昏，把手搭在儿子肩上，若有所思地说：“等进了城，单车就会变成摩托，摩托再变成三轮车，三轮车最后变成了大车子！”阿庆点了点头。       在城里的一处建筑工地上，各种金属工具碰撞的闷响和水泥搅拌车的嘶吼仿佛给阿庆的身子注入了踏实的力头。他特喜欢瞧那戴着橙色安全帽的爹黝黑的笑容，就像喜欢城里热腾有劲儿的辣面一样。而在每个远处都是高楼黑影的傍晚，阿庆都会捧着几个肉包子，望着面对自己的爹身后那团落山的红日发着呆，每一次的红日落山，他就觉得离大车子又近了一步。       有一次，阿庆正吃着包发着呆，突然一个包子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父子俩人转眼看到一个干瘦的女孩整个跌倒在了几步开外，继而她灰头土脸地双手撑地跪了起来。阿庆爹知道，这是工友老宋的闺女，长得挺清秀，跟她爹来到城里混饭。他欠身捡起并用手拍了拍包子，递给儿子，眼神示意他过去。阿庆把自己的干净包子递到女孩闪着泪光的面前，女孩愣了愣，头也不回跑开了。阿庆爹不语，大口吃包子。      这座城市依旧每天在时光中机械地运转………       在一个中午，阿庆屁颠屁颠地拎着两份饭盒走回工地，抬眼看到几百米外，一个人从高高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阿庆看着他像一只没了翅膀极速下坠的鸟，在众人没命的喊声中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狠狠地砸在一个戴着橙色安全帽黝黑着脸正低头弯腰般砖的人的背上，重力加速度和砖头的参差尖锐棱角让俩人成了一摊模糊不堪的烂肉。方圆几米一片惨红。       好几秒后，目瞪口呆的阿庆才回过神来，刚才众人的喊声才在他的脑中翻译过来：阿庆爹快跑开，危险啊！手中的饭盒落了地，阿庆用手搓了搓眼睛，睁开再一看，顿时世界一片汪洋。那个女孩这时也刚好进来，看到这一幕，没了命地跑去，僵直了的阿庆望着她趔趄的背影，腿一软跪了下去。那里乱成一团，但没人敢上前一步，只是在圆外摇着头，捂着鼻，叹着气。摔倒在血泊中的一个瘦弱的躯体辐射出了撕心裂肺的能量。       毒辣的阳光灼烧着大地，跪在原地的阿庆看着闻讯而来的大肚便便的包工头，嫌恶的眼光扫了一下后挥了挥手，几个人一边用草席包着残尸，一面用砖土覆盖了发黑的血渍。她被几个人紧紧抱住挣扎不开……       夕阳依旧如期而至，阿庆神情恍惚嘴唇发白地呆望着诊所房间白花花的天花板，邻床的女孩颤抖的嘴唇都裂出了血，眼角不断地涌出液体，急促地抽噎着。房子里的工人连声劝慰，并说他们也是吃了上餐没了下餐的人，家里都是嗷嗷待哺，就不能许久地逗留在医院了。接着，有一个上前把一小沓百元红钞放在床边柜上，说是包工头的赔偿费，倒了水又劝慰了一番。不久，陌生的工人们一个个摇着头缓缓走出房间。        夜晚， 星星在玻璃窗外眨着眼，阿庆猛的起身，将钞票整个儿仍向门外，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女孩也起了身，颤颤巍巍地把水拿到阿庆脸边，阿庆用力一推，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杯子在地上闪着碎碎的光。“是你爹害死了俺爹，还我爹的命啊……”诊所的主人看到这一幕，淡淡地说：“毕竟她也和你一样没了爹，意外也不是她的错，她一个女孩子也够受的了。”阿庆泣不成声，头许久都抬不起来。         曾经的一切梦想都在一瞬间化为泡影，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现实如梦魇般得阿庆踹不过气来。在无比的悲伤中度过了几天后阿庆付给主人费用，毅然离开了诊所。       醒来之后的女孩望着空空的床位，向主人问了阿庆离开的方向，拿起那一沓钱也便走了。        静静的荒地上阿庆跪在两个草草堆起的土坟前，按照他所掌握乡下的习俗给爹一个点了香烧了纸。女孩静静地咬着牙，流着泪。阿庆不知什么时候冷冷回望了一眼，愤愤然离开了。       身无分文的阿庆流落街头，他问遍了工厂和店铺，没有一家肯接纳他，只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在路边乞讨。车水马龙，行人脚步匆匆，没有几人驻足停留。每到夜里或下雨天阿庆的心里却隐隐地有些沉。       一段时日以后，突然有个陌生的留着奇怪发型的人每到餐点就给他送来了饭盒，饿昏了头的阿庆也顾不上什么，埋头就吃。一连几天，阿庆不由得越来越疑惑，但对方就是放下饭便走，不说一句话。终于，阿庆憋不住了，他在一个黄昏抓住对方死死不放，想抠出话来，那个人随即眼露凶光，抡起拳头把他往死里打，直到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几天后，阿庆靠在无人的街角，看到女孩不知从什么地方像逃命的小鹿般张皇地跑着，头发散乱，衣服被撕破了口子，突然她看到了阿庆，旋即躲到阿庆背后。瘦弱的身躯赛看般猛抖着，阿庆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用大垃圾桶把她罩上。不一会了，几个戴着墨镜，咬着斜烟的男人一路四处搜寻过来，并大声地叫唤着。扭头看到阿庆，其中一个眼睛一亮，大步向前一把将阿庆整个提起来悬在空中，阿庆拼命地挣扎，但就是不出喊声。见势，另一个人把阿庆拉到地上拳脚相加，高声道：“你这婊子再不回去，叫他马上咽气！”阿庆忍着剧痛，但身上的闷响还是掩盖不住。       几声过后，女孩自己慢慢地从桶里出来了，几人二话不说，上前拖了就走。阿庆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女孩那耷拉的头被左右扇打，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        几天过后，人们议论着昨夜漂在河里的一个女孩的尸体，一丝不挂，遍体鳞伤。       夕阳又一次染红了天际，使整座城市闪着暗暗的暖色调。阿庆轻轻闭上眼，面无情地纵身跳入河里，溅起的水花折射出夕阳的光芒，惊得一只蹲在枝头的乌鸦箭一般刺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