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度青春

23度青春 嚯嚯的磨刀声渐渐麻木了我残破的身躯。我已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想合眼享受这最后的寂静。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了双清澈的眸子。那清澈中暴露无疑的惊惧里，支离的记忆蓦地将我拽回了多年前的那个凌晨。 早已忘记是怎样闯入了农场里的这片禁区，但那些凄厉的嚎叫，那些高悬的骨骸、成堆的内脏，那片漫过的四足的乌黑血海，却在五月微露的晨光里死死钉在了我的眼中。一旁的案台上，一头年迈的猪被紧紧缚住，用一种至今我也无法体会的眼神望着我。他的嘴动了两下，我还未听清他在说什么，就在主人的咒骂里被赶了出去。 原本无忧的年少时光似乎在那个寻常的五月天里彻底和我作别。我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却会疯一般地追问农场里的每一头猪——为什么我们的同类会被送进那样的炼狱?而答案却总是让我惊恐的“不止是他们，我们中的每一个包括你在内都会到那里去。” “那儿就是我们青春的终点，就是我们的归宿。” 洞悉结局的他们没有丝毫的不安，依旧每天七点钟起床，晚上九点睡觉，加以丰盛的饭食与和暖的阳光，足以让农场里所有的牲畜嫉妒。 也曾试着说服自己，想去接收这既定的一切，可我越是想逃避这件事的困扰，好好享受命运给予我的安逸，那天的禁区所见就越是让我不安，尤其是那个被嘈杂湮没的眼神和话语，在那个舒缓的季节里逼我一次次陷入苦思。无边的迷茫中，曾经明媚的五月早已远去凝成冰冷的玻璃，原本安静的血液却随着夏日的逼近迅速升温——“我的青春不应该就这样结束！”那个日头高照的七月下午，我这样告诉自己。 那天傍晚，我逃了出去。 站在山头夕阳的余晖里，盛夏狂热的暑气依旧未消。远方的落日化作那个令我依旧不解的眼神，我高声喊道“我知道我可以的！“ 我不在乎花上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寻得一顿食物果腹。 我不在乎因垂涎猴子们手中的浆果而强忍着被砸戏弄的羞辱。 我不在乎没有了舒适的稻草窝和坚实的棚屋。 我也不在乎会时常被野猪欺负。虽然我也很想有个伴。 我只是想证明，猪的一生不应该以那种方式结束，至少可以不以那种方式结束，至少我的一生可以不以那样一种方式结束。 为了一个可能永远没有结果的证明，我拼上了自己最美好的那段年华，用热血浇筑自己最激昂的青春。我一直记得那头猪最后的眼神，尽管一直没有读懂，但直觉告诉我，我会赢了这局游戏。 然而我没有。 漫山的艰难险阻与孤独牵绊将起初的热情沙漏般暗地蛀蚀。不是没有过动摇，只是残存的半点热度，让我宁愿相信前方总会有一条路，哪怕坎坷，也终可以踏出自己的足迹。 可是，辘辘饥肠还是把我引向了危险的边缘，我开始在农场附近的田地里寻觅粮食。我知道理智被战胜的后果，却也无能为力，直到这个冬天，我再没能躲开密布的陷阱。 被抬回禁区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时，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还停留在多年前的那个凌晨，我的眼神却全然没有了那时的惊惧。 朔风放肆地嘲笑着。我倏地笑了起来，曾那么天真地以为，逃出了这高墙的束缚就能逃脱命运的樊笼，现在才明白，自己不过是用最热血的年华兜了个圈子后又回到了自己本就该去的地方。 曾今的一腔热血凝成黏稠苦涩的东西，冰冷沁骨。 “小孩子烦那么多事干什么？” “没事干就多吃点多睡会儿，别整天胡思乱想!” 曾经他们对我说的话耳畔重现，我无奈地笑了。 呵，那样的生活也未必不好啊，至少有吃有喝，无忧无虑，也算拥有整个世界。运气好些还能有一窝猪崽，成日跟着自己后面乱跑……这些我曾拥有却又抛弃了的生活，就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毫无意义？至少在这里倒下时他们的鲜血还有生活的热度，而我的青春却在现实的冰冻下渐凝成冰。 自己用热血浇灌过的一切，最后什么都没能证明。自己所以为的青春，也不过如此。 几只飞蛾扑闪着灯泡，明灭的光影里我再次瞥见了那一排高悬的骨骸，那些曾经鲜活地生活在我身边并告诉我这里就是归宿的他们也终于走进了自己口中的归宿。一边的案台上，码着他们的头颅。那些成天张开就只是为了吃食的嘴，如今依旧张着，似乎他们的一生也就只干了这一件事。而那些浑浊的眼眸，也从未在食槽以外的地方做过片刻停留。 地上凝结的乌黑血液，将往日农场里的碌碌生活一一浮现。望着满屋死寂中空虚冰冷污秽的躯壳，我猛然惊醒，将自己一把拽回——那生活绝不是我想要的！多年来一直未曾读懂的眼神回闪，我终于明白，其实自己本就没有去证明什么的必要，青春从未有证明的必要。 至少我在山林中漫步过，至少我心醉过日出日落，至少我有为自己的梦努力奔波，至少我走了一条从未有先者踏过的路……纵然没有终点的鲜花与喝彩，我也满心释然。 无需沸腾的热血，不必冰冷的叹息。心中久违的五月穿过漫漫寒风而来，消减了曾经的激昂狂热，消融了一时的心如死灰，携着23度的安详平和将我轻轻包裹。怀着姗姗来迟的释然，在五月的和暖里踏着青春最后的跫音，无需证明，无论成败，向着远方徜徉而去… 看清了，案台下，那是曾经的自己。 “去吧！只是一场舒缓的旅行而已。” 嚯嚯声停了，又一个五月的晨曦微露。我闭上眼，任曙光将蛛网般缠绕我的种种层层剥去。 一片血色染红了整个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