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边城_中人物与生存环境的同一性和矛盾性

文章编号: 1009- 4318( 2010) 03- 0042- 03 �边城�中人物与生存环境的同一性和矛盾性� 张 玲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 摘 要:�边城�中人物与他们生存环境的同一性, 是沈从文小说创作现的着重点, 主要表现为小说中人物与和谐生存 环境相融相契的生命自然状态。�边城�人物和他们所生存的环境又处于一种不平衡状态, 即环境和人物的矛盾性, 主要表现 为人物在微妙的生存环境挤压下的生命无常状态。�边城�中人物与生存环境的同一性和矛盾性, 体现了�边城�一个有长久 生命力的命题:理想人性与社会现实的冲突。 关键词:�边城� ; 生存环境;同一性; 矛盾性 中图分类号: I207. 42 文献标识码: A 一 人物和环境的刻画 ,是现代小说艺术创作的中心问题。 小说的人物性格塑造, 离不开生存环境对他们的制约, 环境 描写在小说里决定了人物性格表达的完整性与合理性,具有 人、完成人的功能。而人物的生存环境不仅是指人物生 存的自然环境,还体现为人物生存的社会空间, 即小说人物 所生活的特定的历史时代和特定的社会环境,这是决定人物 行动的主要依据。左拉在�论小说�中曾说过,环境描写保持 在一种合理的平衡中, 它能决定人物但并不淹没人物。因 此,处理好人物与环境的关系是文学作品表达主题、创造人 物、完成艺术审美的重要环节。 作为一种说明人、完成人的功能, 沈从文�边城�的生存 环境和人物描写之间总体上处于一种平衡状态,�边城�中的 主要人物和其置身其间的生存环境保持着高度的和谐,人物 和生存环境完美统一, 具有极强的同一性; 但在对作品仔细 的阅读的同时我们也发现,�边城�的人物和其生存环境还处 于一种不平衡的矛盾状态中,使得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和他的 生存环境之间构成了同一性和矛盾性的一对统一体。 唯物辩证法认为, 在事物的内部既是同一的, 又是矛盾 的。世界上任何作为存在体的事物, 在其生存的每一瞬间, 既和自己同一又和自己相区别, 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 其内 部也在发生着变化, 即事物自身在不断产生反抗自己的因 素。这一唯物辩证法规律带有普遍性, 自然界、人类社会的 发展都遵循这一发展规律。沈从文曾一度被认为是不见容 于时代的! 孤独者∀ ,当绝大多数的作家投入到汹涌而至的时 代潮流中, 他却游离于主流做出逆流而进的寂寞的努力, 这 造成人们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忽视了他对人物的深层透视、 对生命真谛的特异把握。他认为小说包含两个部分, 一是社 会现象,二是梦的现象, 写小说!必须把#人事∃ 和#梦∃ 两种成 分相混合。∀ [1] 114他的小说常常把主体情绪直接投注到人物和 物象之中,使之带上鲜明的情绪色彩, ! 梦∀的描写实际是作 者的想象与体验,在于强调作家的主观情感。他以�边城�为 代表的湘西题材小说,都掺入了一些! 梦∀的成分来对理想人 生进行标示,正如海德格尔所述: !诗人的特性就是对现实熟 视无睹。诗人们无所作为,而只是梦想而已。他们所做的就 是耽于想象。∀ 或 ! 诗意地栖居幻想般地飞翔于现实上 空。∀ [2] 464、468 在对故乡的玄思中,沈从文将他精心打造的�边城�置放 在读者无法经验的!过去∀与!异域∀ , 时间与空间被极大的陌 生化,读者在被阻隔的审美距离中来感受他提供的生存环境 和人物形象。在这种绝佳的文化场上, 沈从文将人类乐园的 理想构想充分折射到自然环境、人际关系、边城茶峒的社会 与习俗以至人物性格等各个方面,于是他笔下湘西已不再是 地理上的穷乡僻壤的涵义, 一切都被诗化和理想化, ! 边城∀ 诞生了。由此可见, 他对�边城�的创作有着相当的自觉, 他 自己也表述过: ! 我准备创造一点纯粹的诗, % %写那种和我 目前生活完全相反, 然而与我过去情感又十分接近的牧歌, 方渴望使生命得到平衡。∀ [3]42 于是在�边城�中我们看见的人物及其人物的生存环境 都具有悠扬的牧歌情调,显现出高度的统一。然而这种和作 者情感接近的人物和环境,却与作者的所处的现实生活完全 相反 ,情感与现实的巨大反差, 也反映在作品中的人物和环 境之间,呈现出不和谐、矛盾一面。 二 人的生命之美,只有进入到有生命意识的作家的艺术视 野中,方可把自然那美丽的身影和厚重的生命内涵有机的统 一起来。沈从文有意地设置了湘西的自然和社会环境,把边 城世界中摄人心魄的环境描绘与质朴的人物刻画有机融合 起来。�边城�中人物与他们生存环境的同一性, 是沈从文小 说创作表现的着重点,主要表现为小说里的人物与和谐生存 第 23卷 第3期 2010年 9月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Journal of Lianyungang Technical College Vol. 23 No. 3 Sept . 2010 � 收稿日期: 2010- 07- 14 环境相融相契的生命自然状态。 在沈从文看来, 真正的生命意义, 只有在那些最亲近自 然的乡土人物生活中才得以显现,于是他极力描写自然环境 之美,对酉水岸边的吊脚楼、茶峒的码头绳渡、碧溪的篁竹白 塔、深潭陡崖、水车碾坊等湘西自然景物, 都进行了极为细致 的展示。作为一个善于捕捉大自然灵性和生命意蕴的作家, 沈从文把那些看起来很普通很一般的事物写得熠熠生辉、生 机盎然,使恬淡和谐的自然环境充满了灵性与生命的活力。 在沈从文的眼里, 自然环境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客观存在, 而是一个与人紧密相连的情感存在和生命存在, 并与此相适 应地在�边城�里塑造了一系列与自然相融相契、浑然合一的 自然之子。 在�边城�中沈从文有意识地将人与自然相互塑造,小说 中的自然生存环境和人物性格高度契合。�边城�中的人物 身上大都具有鲜明的自然性,这种自然性与诗意化的自然环 境紧密相关 ,作品中的主要人物翠翠的想象, 就是沿着人与 自然相互塑造的向度展开的。翠翠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成长, 在青山绿水、清风秀竹中长养, 一对清明如水晶的眸子展现 出这个自然的女儿夺人心魄的美丽, 也展示出她如自然一般 清彻纯净的性格。自然赋予她的生命比任何文化熏陶出来 的生灵都更为完美、更为纯洁。翠翠与自己的栖居地完美地 融合为一体,成为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显现出! 天地与我共 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平等亲和关系, 表现出人与自然共在共 生的生命情怀。这样一个与自然携手, 像自然一样精巧幽深 的人生形式 ,为生命绽放了一个崭新的空间, 使生命的精神 本质与自然状态达到一种高度的和谐。 对在�边城�中建造一个人际关系和谐的社会生存环境, 沈从文也是有着相当的自觉的。在沈从文构筑的人与自然 和谐共生的边城世界中, 人生情感的素朴、观念的单纯和环 境的牧歌性都体现出一种原始、单纯的社会生态环境, �边 城�可以说是和谐融洽的社会关系的集中体现。小说以大量 的文字来抒写小城茶峒宁静安详的社会生活环境, 淳厚素朴 的民俗风情 ,诚挚可亲的乡民百姓, 这是沈从文梦中追求的 理想社会环境。与此相对应,作品中的人物和环境也表现出 高度的同一性。 这里的人质朴单纯、和谐融洽, 人们自尊自爱, 以诚相 待、以善相亲, 人与人之间充满关切与温爱。翠翠与二佬纯 朴的恋情, 翠翠祖孙长慈幼孝的亲子之情, 乡民邻里亲切和 睦的朋友之亲,无不显示出美好的人间真情, 表现出单纯质 朴、重义轻利, 守信自约、成人之美的和谐社会关系, 这是未 经污染的理想社会伦理道德,�边城�中!人物的正直、热情以 及和谐、助人为乐的人际关系, 构成一个自然的、健康的、牧 歌式的小环境、小社会。∀ [ 4] 148沈从文为我们描绘了一个桃源 梦境,它通过对湘西带有原始情调和神秘色彩的自然环境与 风俗民情的描写, 熔自然美、风俗美、人情美和情感美于一 炉,表现了作者关于社会的构想, 这是沈从文的理想! 和谐社 会∀。 诗意化的自然环境和牧歌式的社会环境,以其和谐的内 涵造就了! 边城∀中人自然、健康、优美的生命形式。�边城� 中的人物多宽阔豪爽、光明磊落,正直浑厚、质朴善良, 几乎 所有的人物都有一个厚道然而简单的灵魂,他们身上少有人 与人之间的自私狭隘、贪婪世故、阴险狡诈,尽显了与环境融 为一体的自然性超功利性、非社会化的诗情品质。 三 沈从文小说人物和他们所生活的环境一方面保持一种 平衡状态,即环境和人物的同一性, 但在另一方面, �边城�人 物和他们所生存的环境又处于一种不平衡状态, 即环境和人 物的矛盾性。这种矛盾性主要表现为人物在微妙的生存环 境挤压下的生命无常状态。 沈从文认为小说是!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的结果, 那么即使是梦,也是湘西现实基础上的梦。虽然�边城�环境 的牧歌情调总体对应了理想的人生形式, 但沈从文深知理想 的人生形式只能存在于! 梦∀之中,尽管他曾那样不遗余力地 发现它、赞颂它、张扬它,但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不得不发出 了! 美, 总使人忧愁∀的慨叹, 体现出一种深刻而复杂的忧患 意识。作为一个从湘西走出来的作家, 湘西给予沈从文的不 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牧歌情致,还有更多对人生的忧虑。有感 于现实中自然素朴人性的日渐泯灭, 他不可能无视乡村的社 会现实,�边城�的字里行间不免也带有生活的无奈和人生的 隐忧,表明了作家对湘西农村演变的自觉探讨。�边城�中, 沈从文也透露出对人的! 性格灵魂被大力所压, 失去了原来 的质朴, 勤俭, 和平, 正直的范型以后, 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 新东西∀的担忧[ 5] 72 , 在温柔平和的牧歌中混合着人生的悲 愁。 �边城�中的社会环境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但却是强大 的力量的冲击,小说巧妙地描写了作者倾心的和谐生存环境 在社会变化中的困窘与无奈。中寨王团总家预备陪嫁的! 碾 坊∀对! 渡船∀构成的钱与势的压力, 中寨人用心不良的话语 对爷爷的伤害,龙舟赛场上人们关于翠翠婚事的谈话, 都暗 示了小城也有唯利唯实的庸俗社会环境。尤其小说中出现 的! 碾坊∀是金钱的直接象征,这座象征钱财符号的!碾坊∀高 悬在小说背景上,逼视着翠翠与傩送的爱情自主权。 由于其中注入了物质金钱这样的功利因素,使�边城�原 本的自然诗意的环境空间明显萎缩, 爷爷、顺顺、大佬、二佬 都生出了许多踌躇,人们失去了许多激发情感和表现情感的 机缘和空间,翠翠周围始终有人为的障碍与悲剧出现: 翠翠 父母的爱情悲剧,中寨小姐的! 碾坊∀陪嫁, 顺顺对儿子婚事 的父母之命,天保失足跌进河中死去, 祖父风雨之夜猝然离 世,傩送出行不知归期, 翠翠的爱情出现了说不明道不清的 纠葛、前途难料,翠翠的结局潜伏着悲剧性因素。�边城�那 优美故事下的悲凉气韵如薄雾浮起, 笼罩着翠翠, 边城社会 环境与人物命运之间的矛盾关系也清楚地显示出来。翠翠、 傩送不能成为自己爱情的主人的因素很多: 父亲的意愿、爷 爷的含糊、兄弟的情谊、偶然的事件% %这一切仿佛是天意、 又仿佛是由一连串的误会所致,但根本的原因实际在于湘西 社会价值观和道德观的悄然演变,边城青山秀水的世界开始 &43&第 23卷 第 3期 张玲: �边城�中人物与生存环境的同一性和矛盾性 有污泥浊水的渗透。 生命本身有着无法回避的弱点, 这即使在保有高度! 生 命之美∀的湘西人身上也有着明显的体现。�边城�中的人物 虽然拥有自然质朴的生命,但也相伴着对自我生存状态的无 知和对自己命运的无从把握,一定意义上处于茫然混沌的生 存现实中。他们一辈又一辈重复着毫无变更的人生, ! 从不 曾预备要人怜悯, 也不知道可怜自己∀ , [6]99始终未能挣脱时 空的轮回,在懵懂混沌中走着人生的路程。翠翠的爱情及其 中蕴含的悲剧性因素,把过去与未来 ,生存与死亡, 恒常与变 化,天意与人为连成一片。虽然在其内部保留着许多原始生 命的热情与真挚、纯朴与自然, 但在其外部诸多的关系限制 着他们的自由,千百年沿袭下来信守天命的思想又遮蔽着他 们的理智。生于自然、长于自然, 不受外界! 文明∀浸染的生 命确是美丽的,但也不可避免地具有相应的野蛮和蒙昧, 没 有理性的思考,只有自然的发挥 ,这种原始生命绚烂辉煌到 极致的同时也导致了它的脆弱和不能自已 ,仿佛只是山间寂 寞的花开花谢叶落归根, 前尘已远、未来不知。在沈从文的 眼里, 这种人生既是庄严的又是悲凉的, 他们对命运缺乏理 性的自主自为的把握,是一种处于无常状态的生命形式。 沈从文对这种生命状态怀着深远的忧虑。在小说里, 自 然的! 边城∀被作者精心凸显出作为社会的一角, 在社会变动 的挤压下开始失去宁静与自在,乡村世界内部精神堤防的崩 溃势在必然,生存的窘境决定了他们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 了被现实社会放逐的命运,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说 : ! 作品世界 注重将常与变错综∀ , ! 就我们所熟悉的人事作题材, 来写写 这个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 与#变∃ ,以及两相乘除 中所有的哀乐∀ , [ 7] 5乡村世界的内部守常与外部环境变异的 矛盾导致了作品中的人物悲剧,这是沈从文对现实的尊重。 大自然赋予了�边城�中人自然淳朴的性灵和美丽的生 命,而现实人事却与此互相冲撞, 他们的人生内藏着许多不 确定因素,充斥着对着未来难以预料的无常命运, 因此沈从 文说: !美丽总是使人忧愁。∀�边城�中人物与生存环境的同 一性和矛盾性,实际上体现了�边城�一个有长久生命力的命 题:理想人性与社会现实的冲突。 参考文献: [ 1]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 第十二卷[M ] . 广州:花城出版社, 1984. [ 2] [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上) [ M] .上海: 上海三联 书店, 1996. [ 3] 沈从文. 沈从文文集: 第十一卷: [ M ] . 广州: 花城出版 社, 1984. [ 4] 贺兴安.楚天不死凤凰鸟 ∋ ∋ ∋ 沈从文评论[ M ] . 成都: 成 都出版社, 1992. [ 5] 沈从文.边城题记[ A ] . 沈从文文集: 第六卷[ M] . 广州: 花城出版社, 1984. [ 6] 沈从文.柏子[ A] .沈从文文集: 第二卷[ M ] . 广州: 花城 出版社, 1984. [ 7] 沈从文.长河题记[ A ] . 沈从文文集: 第七卷[ M] . 广州: 花城出版社, 1984. 作者简介:张玲( 1966- ) , 女, 江苏东海人, 连云港职业技术 学院公共管理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 On Identity and Contraction of Characters and Living Environments in Bian Cheng ZHANG Ling ( Lianyungang Technical College, Lianyungang 222006, China) Abstract: The identity between characters and their living environments in Bian Cheng is the emphasis in creat ion of Shen Congwen, mainly manifested as a life nature, blending the characters in the novel and the harmonious living environ� ment. At the same time, characters in Bian Cheng fall into state of imbalance with their living environments, that is the contradiction of the environment and the character, mainly for an uncertain life state of characters under the pressure of living environments. The ident ity and contradiction in Bian Cheng represents a the concept of long- term viable proposi� tion in Bian Cheng: the conflict of the ideal human nature and the social reality. Key words: Bian Cheng; living environment; identity; contradiction &44&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第 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