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道上

山陰道上 徐蔚南 （一）一條修長的石路，右面盡是田 畝，左面是一條清澈的小河。隔河是個村 莊，村莊的背後是一聯青翠的山岡(1)。這條 石路，原來就是所謂「山陰道上，應接不暇 (2)」的山陰道。誠然，「青的山，綠的水， 花花世界(3)。「我們在路上行時，望了東又 要望西，苦(4)了一雙眼睛。道上行人很少， 有時除了農夫自城中歸來，簡直沒有別的人 影了。我們正愛那清冷，一月裏總來這道上散步二三次。道 上有個路亭，我們每次走到路亭裏，必定坐下來休息一會。路亭的左 右牆上，常有人寫上許多粗俗不通的文句，令人看了發笑。我們穿過 路亭，再往前走，來到一座石橋邊，就坐在橋欄上瞭望四周的野景。 （二）橋下的河水，清潔可鑑(5)。它那喃喃(6)的流動聲，似在低 訴那宇宙的永久祕密。 （三）下午，一片斜暉(7)，映照河面，有如將河水鍍(8)了一層黃 金。一群白鴨聚成三角形，最魁梧的一頭做嚮導(9)，最後的是一排瘦 瘠(10)的，在那鍍金的水波上向前游去，向前游去。河水被鴨子分成二 路，無數軟弱的波紋向左右展開，展開，展開，展到河邊的小草裏， 展到河邊的石子上，展到河邊的泥裏…… （四）我們在橋欄上這樣注視著河水的流動，心中便充滿了一種 喜悅。但是這種喜悅，只有唇上的微笑，較勻(11)的呼吸，與 和善的目光，才能表現得出。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和他兩人， 當時看了這幅天然的妙畫，默然相視了一會，似乎我們的心 靈已在一起，已互相了解，彼此的友誼，已無須用言語解釋 ─更何必用言語來解釋呢？ （五）遠地的山岡，不似早春時候盡被白漫漫(12)的雲霧 罩著了，巍然(13)站在四圍，閃出一種很散漫的青的薄光來。 山腰裏寥落(14)的松柏也似乎看得清楚了。橋左邊山的形式 (15)，又自不同，獨立在那邊，黃色裏泛出(16)青綠來。不過山 上沒有一株樹木，似乎太單調(17)了，山麓下卻有無數的竹林 和叢藪(18)。 （六）離橋頭右端三四丈處，也有一座小山，只有三四 丈高，山巔縱橫四五丈(19)，方方的有如一個露天的戲台，上 2 面鋪著短短的碧草。我們每登上這山頂，便如到了自由國土一般，將 久被遏制著的遊戲本能(20)盡情發洩出來，我們毫沒一點害羞，毫沒一 點畏懼，盡我們的力量，唱起歌來，做起戲來。我們大笑，我們高叫。 啊!多麼活潑，多麼快樂!幾日來胸中鬱積(21)的煩悶都消盡了。玩得疲 乏了，我們便在地上坐下來，臥下來，觀看那青空裏的白雲。白雲確 有使人欣賞的價值，一團一團的如棉花，一捲一捲的如波濤，連山一 般地擁在那兒，野獸一般地站在這邊:萬千狀態，無奇不有。這一幅 最神祕，最美麗，最複雜的畫片，只有睜開我們的心靈的眼睛來，才 能看出其間的意義和幽妙(22)。 （七）太陽落山了，它的分外紅的強光，從樹梢(23)頭噴射出來， 將白雲染成血色，將青山也染成血色。在這血色中，它漸 漸向山後落下，忽而變成一個紅球，浮在山腰裏。這時它 的光已不耀眼了，山也暗澹(24)了，雲也暗澹了，樹也暗澹 了，這紅球原來是太陽的影子。 （八）蒼茫(25)暮色裏，有幾點星火在那邊閃動， 這是城中電燈放光了，我們不得不匆匆回去。 註釋 1. 一聯青翠的山岡：岡，不高的山。山岡與山岡互相連接，故用一聯形容。 2. 山陰道上，應接不暇：山陰道上的景色美麗多變，令人目不暇給。語出劉義 慶《世說新語》，是王獻之的話，後人把整段話的意思簡化為這兩句。應接不 暇，指景物太多，看也看不完。 3. 青的山，綠的水，花花世界：原是京劇《武家坡》的曲詞，這裏借用來形容 山陰道上景色。 4. 苦：這裏解作勞累、疲倦。 5. 可鑑：可以照見人影。 6. 喃喃：擬聲詞，這裏摹擬流水聲。 7. 斜暉：向西邊落下的太陽射來的光線。 8. 鍍：將一種金屬薄薄地附在別的物質的表面。粵音渡。 9. 魁梧：體形高大強壯，粵音灰吳。嚮導：領路人；嚮：粵音向。 10. 瘦瘠：瘦弱，肌肉不豐滿。瘠，粵音脊。 11. 勻：平勻。粵音雲。 12. 白漫漫：一片白色，望不到盡處。 13. 巍然：高大的樣子。魏，粵音危。 14. 寥落：稀少、冷落。寥，粵音聊。 3 15. 形式：這裏指樣子。 16. 泛出：透出、冒出。 17. 單調：音樂上指音調簡單、沒有變化，這裏指呆板、沒有趣味。 18. 山麓：即山腳：麓，粵音碌。叢藪:草木茂密的地方：藪，粵音手。 19. 山巔：山頂。縱橫：直和橫。 20. 遏制：阻止、壓抑：遏，粵音壓。本能：天賦的能力。 21. 鬱積：積聚在心中得不到發洩。 22. 幽妙：深遠美妙之處。 23. 梢：樹的尖端、末端。粵音宵。 24. 暗澹：同「暗淡」，指昏暗、不光明。澹，粵音淡。 25. 蒼茫：空闊遼遠，沒有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