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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的画像

2011-12-08 50页 doc 316KB 17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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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的画像      内容简介: 《道林·格雷的画像》是一部内涵非常丰富的小说,要充分地挖掘它,对读者来说是一个挑战,正因为如此,它也就更富有吸引力。当然,阅读王尔德那些才华横溢的议论是一种永远的享受。在世时,王尔德招来了不少争议;去世后,不少人为这个短暂而辉煌的生命叹息,并继续在他所留下的艺术宝藏中探寻。            第 一 章       画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玫瑰花香,夏日的轻风拂过园中的树木,开着的门便送来了馥郁的紫丁香味,或是满枝粉红色花的荆棘的清香。亨利.沃登勋爵躺在波斯皮革做的长沙发上,习惯地抽着烟...
道林•格雷的画像
     内容简介: 《道林·格雷的画像》是一部内涵非常丰富的小说,要充分地挖掘它,对读者来说是一个挑战,正因为如此,它也就更富有吸引力。当然,阅读王尔德那些才华横溢的议论是一种永远的享受。在世时,王尔德招来了不少争议;去世后,不少人为这个短暂而辉煌的生命叹息,并继续在他所留下的艺术宝藏中探寻。            第 一 章       画室里弥漫着浓浓的玫瑰花香,夏日的轻风拂过园中的树木,开着的门便送来了馥郁的紫丁香味,或是满枝粉红色花的荆棘的清香。亨利.沃登勋爵躺在波斯皮革做的长沙发上,习惯地抽着烟,数不清是第几根了。从沙发的角落望出去,正好看得见像蜜一样甜,又如蜜一般黄的金莲花在闪烁。抖动着的树枝,似乎很难承载花儿火焰一般的美。飞鸟的奇异影子,不时掠过掩着大窗的柞蚕丝绸窗帘,造成了瞬间的日本式效果,令他想起东京那些脸色苍白如玉的画家们。这些人运用必要的静态艺术手段,力求表达一种快速的动感。   蜜蜂沉闷地嗡嗡叫着,穿行在没有刈过、长得很高的青草之间,或是单调地一味围着满地忍冬那金黄色、灰蒙蒙的花蕊打转,似乎使这沉寂愈发压抑了。伦敦模糊的喧闹声,就像远处一架风琴奏出的低音。房子中间直立的画架上,夹着一张画像,画像中的年轻人美貌绝伦,跟真人一般大。画像前面不远的地方,坐着画家本人,巴兹尔·霍尔华德。几年前,他突然失踪,引起公众的极大兴趣,也招徕了很多奇怪的猜测。   画家打量着他如此巧妙地再现在艺术中的优雅俊秀的形象,满意的笑容闪过脸庞,似乎正要在那儿停留下来。但他突然惊跳起来,闭上了眼睛,手指捂住眼帘,仿佛想把某个奇怪的梦捂进脑子,生怕自己从梦中醒来。   "这是你最好的作品,巴兹尔,你所有的画中,数这幅最出色,"亨利勋爵慢条斯理地说。"明年你可一定得送到格罗夫纳画廊去。皇 家艺术学院太大,也太庸俗。每次我上那儿,不是人多得见不到画--那当然很可怕,就是画多得见不到人--那更糟糕。格罗夫纳画廊实在是惟一的去处。"   "我哪儿都不想送去,"他答道,脑袋往后一甩,那副奇怪的模样,往日在牛津大学时总会引来朋友们的一阵取笑,"不,我哪儿都不送。"   亨利勋爵扬起眉毛,透过细细的蓝色烟圈,惊讶地看着他,那烟正从掺有鸦片的烈性香烟冒出来,升起一个个奇异的螺旋形圈圈。"什么地方都不送?我的好兄弟,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吗?你们画家也真怪!你忙碌一世,还不图个名声。而一旦到手了,你却好像又要扔掉。你真傻,因为世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议论更糟糕了,那就是没有人议论你。这样的画像会使你超越英国所有的年轻人,也使老年人妒忌不已,如果他们还能动感情的话。"   "我知道你会笑话我,"他回答,"但我真的不能拿它去展出,这里面倾注了太多自己的东西。"   亨利勋爵在沙发上伸长了身子,笑了起来。"是的,我知道你会的,但我说的也是事实。""太多自己的东西!哎呀,巴兹尔,我还不知道你那么自负。你的脸很粗糙,线条也不柔和,你的头发像煤一样黑,而他仿佛是象牙和玫瑰叶子做的,我实在看不出你与这位年轻的阿多尼斯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啊,我亲爱的巴兹尔,他是一位美少年,而你--是呀,当然,你有一种富有理智的表情,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美,真正的美,终结于富有理智的表情开始的地方。理智本身是一种夸张,它破坏脸部的和谐。人一坐下来思考,便只见了鼻子,或是额头,或是某种可怕的东西。瞧瞧那些学识高深的职业中的成功者吧,他们多么令人厌恶!当然,教堂里例外。可是教堂里他们不动脑筋。一个八十岁的主教,说着自己还是十八岁的孩子时别人教他说的话,结果,他看上去总是极其讨人喜欢。    你那位神秘的年轻朋友,他的名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他的画像可把我迷住了,他是根本不思考的。这我很有把握。他属于那种长相漂亮、没有头脑的人。这种人冬天该常在这儿,因为那时没有花儿可以观赏;夏天也该常在这儿,因为那个季节我们需要点什么来清醒我们的理智。别自作多情了,巴兹尔,你跟他一点都不像。"   "你不理解我,哈里,"艺术家回答。"我当然不像他。这我非常明白。说实在,像他倒让我遗憾了。你耸肩干吗?我说的是实话。大凡相貌和才智出众的,都会在劫难逃,古往今来,这种劫数一直尾随着帝王们蹒跚的步履。我们和自己的同胞,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好。丑陋和愚笨的人占尽了世间的便宜,可以随意而坐,张大嘴看戏。他们虽不知胜利为何物,却至少可免尝失败的滋味。他们像我们所有的人应该生活的那样生活着,无忧无虑,随遇而安,没有纷扰。他们既不把毁灭带给别人,也不必遭受他人所加予的毁灭。哈里,你的地位和财富,我的头脑,虽然不怎么样一一我的艺术,不管价值如何,还有道林·格雷漂亮的外貌--我们都得为上帝所赐予我们的付出代价,可怕的代价。"   "道林·格雷?这是他的名字?"亨利勋爵问道,穿过画室,朝巴兹尔·霍尔华德走去。   "是呀,这是他的名字。我并没有想告诉你。"   "干吗不?"   "啊,我无法解释,要是我挺喜欢什么人,我绝不会把他们的名字告诉别人,要不,这就好像遗弃了他们的一部分。我已经变得有些诡秘了,这似乎能使现代生活神秘莫测,或者.妙不可言。最普通的事儿,一经掩盖便显得很有趣味。如今我离开城里,从来不跟别人说上哪儿去。一说便意兴全无了。这习惯大概也是够傻的,不过它给生活带来了不少浪漫情怀。我想你一定以为我蠢得可以。"   "别这么说,"亨利勋爵答道,"可别这么说,我亲爱的巴兹尔。你好像忘了我已经成家了,婚姻的一大魅力,在于瞒骗成了夫妻生活的绝对必须。我从来不知道妻子在哪儿,她也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两人碰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偶尔也碰头,一起在外面吃饭,或者上公爵那儿去--都以最严肃的表情向对方编造最荒唐的故事。我的妻子精于此道,说真的,比我高明得多。她从来不搞错日子,而我却常常出错。不过她发现了也并不吵闹。有时我倒希望她吵,可她把我取笑了一番也就算了。"   "哈里,我讨厌你这么谈论你的婚姻生活,"巴兹尔·霍尔华德说,信步朝通向花园的门走去。"我相信你真是一个好丈夫,而你却深为自己的德行感到惭愧。你很了不起,从来不言道德,却也从来不做错事。你的玩世不恭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   "顺其自然倒是一种姿态,也是我所知道的最恼人的姿态,"亨利勋爵笑着说,两个年轻人一起走出门去,进了花园,在高大的月桂树丛的阴影里,一条长长的竹椅上坐了下来。阳光滑过发亮的树叶,白色的雏菊在草地上抖动。   亨利勋爵停了一下,取出了手表。"我怕该走了,巴兹尔,"他轻声说,"在走之前,我一定要请你回答一个我刚问过的问题。"   "什么问题?"画家说,眼睛一直盯在地上。"你很清楚。"   "我不知道,哈利。"   "好吧,我来告诉你吧。我要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愿送道林·格雷的画像去展出。我要的是真实的理由。"   "我已经把真实的理由告诉了你。"   "不,你没有。你说是因为画像里有太多自己的东西。嗨,那太孩子气了。"   "哈利,"巴兹尔·霍尔华德说,目光直视亨利勋爵,"每一幅用感情画出来的画像,画的都是艺术家而不是模特儿。模特儿不过是偶然介入的,是一种诱因。画家在彩色画布上所揭示的不是模特儿,而是画家本人。我不愿拿这画去展出,是因为它暴露了我自己心灵的秘密。"   亨利勋爵笑着问:"什么秘密?"   "我会告诉你的,"霍尔华德说,但脸上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企盼着,巴兹尔,"他的朋友继续说,瞥了他一眼。   "哦,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哈利,"画家答道,"恐怕你很难理解,也许不大会相信。"   亨利勋爵笑了笑,俯身从草地上采了一朵粉红色花瓣的雏菊,细细瞧了起来。"我肯定能理解。"他答道,专注地看着这个带白毛的金色小花盘,"至于信不信嘛,凡是不可信的我都信。"   风摇落了树上的一些花朵。沉甸甸、星儿一般的紫丁香花簇,在令人倦怠的空气中摆动着。一只蚱蜢开始在墙边呜叫,一个瘦长的蜻蜓,由薄纱似的棕色羽翼承载着,飘然而过,像一根蓝色的丝线。亨利勋爵仿佛听得见霍尔华德的心在跳动,不知道下文如何。   "就是这么一回事,"过了一会儿,画家说。"两个月前,我去参加布兰登太太的聚会。你知道,我们这些穷艺术家总得不断在社交场合露面,无非提醒公众,我们不是野蛮人。你有一回同我说,只要穿上夜礼服,系一根白领带,不管是谁,就是证券经纪人,也会博得个文明的好名声。嗯,我在房间里约摸呆了十分钟,跟那些穿戴过分、体态臃肿的寡妇和枯燥乏味的学者聊着天,忽然觉得有人在打量我。我侧过身去,第一次看到了道林·格雷。我们的目光一交流,我便苍白失色了。一种奇怪的恐怖感袭上心头。我明白自己面对着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人,要是我听之任之,这种人格会湮没我的一切天性,我的整个灵魂,乃至我的艺术本身。我生活中不需要任何外来影响。你知道,哈利,我生就一种独立性格,向来我行我素,至少在碰到道连·格雷之前是这样。随后--可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才好,我似乎预感到,生活中一种可怕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命运为我准备了大喜大悲。我害怕了,转身走出房间,不是良心使然,而是因为胆怯。我也不以一逃了之为荣。"   "良心和胆怯实际上是一回事,巴兹尔。良心是公司的商号,如此而已。"   "我不相信,哈利,而且认为你自己也不信。不过,不管动机如何--也许是出于自尊,因为我过去一直很傲--我挣扎着朝门走去。到了那边,不用说碰上了布兰登太太。'你不会那么早就跑掉吧,霍尔华德先生?'她尖叫着。你可知道她的嗓子尖得出奇?"   "我知道,除了不漂亮,她什么都像一只孔雀,"亨利勋爵说,一面用他那纤细不安的手指把雏菊扯得粉碎。   "我不能把她甩掉。是她提携我进了王族的圈子,周旋于那些得了星级勋章和嘉德勋章的人之间,亲近那些戴着巨大的头饰,长着鹦鹉鼻子的老太太。她把我说成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以前我只见过她一面,但她总记着把我捧为名流。我相信,当时我的一些画很成功,   至少在小报上已有人评说,那是衡量十九世纪画作不朽的。突然间我与这位年轻人打了个照面,他的人格奇怪地打动了我。我们靠得很近,几乎要相碰了,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我有些轻率,竟让布兰登太太把我介绍给他。说到底,也许并非轻率,而是无可避免。即使没有人介绍,我们也会攀谈起来。后来道连就是这么同我说的。他也觉得我们注定要相识。"   "布兰登太太怎么形容这位奇妙的年轻人来着?"他的同伴问。"我知道,她会三言两语把客人们统统介绍一遍。我记得她把我带到一个身上挂满勋章和绶带,脸膛红通通,还争强好斗的老绅士面前,对着我耳朵嘶叫起来,把这人最可怕的细节嚷得满屋子人都听到,而不幸的是她自以为还小着声呢。我赶紧逃走。我喜欢自己去结识别人,而布兰登太太介绍客人,就像拍卖商介绍卖品一样,要么轻描淡写说上几句,要么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你想知道的。"   "可怜的布兰登太太!哈利,你太损人了!"霍尔华德无精打采地说。   "老兄,她想搞个沙龙,到头来却只开了个饭店,我怎么能赞赏她呢?不过你谈谈,她说了道林·格雷先生什么呀?"   "哦,好像这么说,'是个可爱的孩子--他可怜的妈妈和我形影不离。全忘了他是干什么的--恐怕他-一什么也不干--噢,对了,演奏钢琴--要不就是小提琴了,格雷先生?'我们两个都禁不住笑了起来,立刻交上了朋友。"   "对友谊来说,笑不是一个坏的开端,而且绝对是最好的结局。"这位年轻的勋爵说着又采了一朵雏菊。   霍尔华德摇了摇头,"你不理解什么是友谊,哈利,"他喃喃地说,"或者就敌意来说,什么是敌意,你谁都喜欢,也就是说,你对谁都冷漠。"   "你太冤枉我了!"亨利勋爵叫了起来,把帽子往后一翘,抬头看那天上小小的云朵,像一团打了结的光滑的白丝线,飘过夏日好似掏空了的青石般的天空。"是的,你太冤枉我了。不同的人,我是完全区别对待的。我选择好看的人做朋友,性格好的人做相识,智力高的人当敌人。选择敌人的时候必须慎之又慎。我的敌人没有一个是傻瓜,而都是些智力不错的人,结果都很赏识我。我是不是很虚荣?我想很有一些。"   "我认为是这么回事,哈利。但根据你的分类,我只属于你的相识。"   "我的巴兹尔老兄,你远远胜过相识。"   "而根本算不上朋友,我猜想有点像兄弟,是不是?"   "啊,兄弟!我才不在乎兄弟呢。我的哥哥就是不死,我的弟弟们呢,一心想要死。"   "哈利!"霍尔华德皱了皱眉嚷道。   "老兄,我不是很当真。但我免不了讨厌自己的亲戚,想是因为我们谁都无法容忍,别人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毛病。我十分同情英国的民主狂飙,反所谓上流社会的恶习。百姓们觉得,酗酒、愚蠢、腐化该是他们的特有财产,我们当中谁要是干了蠢事,那就是侵犯了他们的领地。可怜的索思沃克一走进离婚法庭,便弄得群情激愤。而我不敢说,百分之十的无产阶级日子过得很正常。"   "你说的话,我一句都不同意。而且,哈利,我觉得你自己也未必。"   亨利勋爵捋了捋突出来的棕色胡子,用带流苏的乌檀木手杖敲了一下他穿着黑漆皮靴的脚趾。"巴兹尔,你是个多么道地的英国人啊!你已经第二次发表这种论调了。要是有人把一个想法告诉一个真正的英国人--那不免很鲁莽--他绝不会考虑那想法对不对。他所认为要紧的不过是人家相信不相信。嗳,一个想法的价值,同发表这个想法的人是否中肯无关。说实在,很可能越是不中肯,这想法便越富有理性,因为那样不会受个人的需要、欲望或偏见所左右。不过,我无意同你讨论政治、社会学或玄学。比起原则来,我更喜欢人,而且,喜欢没有原则的人胜过世上的一切。你再谈谈道连?格雷先生吧,你们多久碰一次头?"   "每天。不天天见面我就不高兴。我绝对需要他。"   "多奇怪啊!我原以为除了艺术,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对我来说,他现在便是我的全部艺术,"画家一本正经地说,"哈利,我有时认为,世界史上只有两个时代是重要的,第一个是出现新的艺术手段的时代;第二个是艺术出现新的个性的时代。油画的发明对于威尼斯人之重要,安提诺斯的脸对于近代的希腊雕塑之重要,便是将来某一天道连.格雷的脸对我之重要。这不仅是因为我照着他作油画、炭笔画和素描,当然这些我全做了,而且,他对我所起的作用,远远超过了模特儿或被画人。我不想同你说,我并不满意自己所创作的他的画像,或者说,他的美如此出众,实在非艺术所能表达。艺术什么都能表达。而且,我知道自从我遇上道连。格雷以后,我作的画很好,是平生最好的画。不过说来也怪--不知你能否理解我?--他的人格向我启迪了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一种崭新的艺术风格。我观察事物不同了,思考事物也不同了。现在我能用以前难以觉察的方式来重塑生活。'在思想的白昼里梦寻着形式'--这句话是谁说的?我忘了,但道林·格雷对于我恰恰就是如此。只要这少年一出现--尽管他已经过了二十岁,但在我看来还是个少年--只要他一出现--啊!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内中的一切含义。不知不觉中他为我勾画出了一个学派的线条,这个学派满含浪漫主义的激情,希腊精神的完美,灵魂和肉体的和谐--那多么重要!我们在发疯的时候把两者截然分开了,发明了一个庸俗的现实主义,一个空洞的理想。哈利!你要是知道道林·格雷对我有多重要该多好!你记得我那张风景画吧,阿格钮公司愿出那么高的价,但我还是不愿出手。这是我最好的画之一,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我作画的时候,道连.格雷就坐在我旁边。一种微妙的影响从他那儿传递给了我,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平凡的树林中,看到了自己时时寻觅而不可得的奇迹。"   "巴兹尔,这太棒了!我一定要见见道林·格雷。"   霍尔华德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园子里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哈利,"他说,"道连·格雷完全成了我艺术的主题。在他身上,你什么也看不到,而我什么都看到了。他的形象不在画中胜似在画中。我说过,他昭示了一种新方法,我觉得他在某种曲线中,在某种微妙动人的色彩中,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你为什么不拿他的肖像画去展出呢?"亨釉勋爵问道。   "因为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在画像中表露了一种奇怪的艺术崇 拜。当然,我从来不愿同他说起这件事,他一点都不知道,以后我也决不会让他知道。但世人也许会猜测。而我不会向他们浅薄、窥探的目光敞开我的心扉。我的心绝不能放在他们的显微镜之下。画像里,我自己的东西太多了,哈利--我自己的东西太多了。"   "诗人们可不像你那么多虑。他们明白,表现激情有利于出版。如今,一颗破碎的心之类的往往一版再版。"   "我讨厌他们这么做。"霍尔华德叫道。"艺术家应当创造美,但不应当把自己生活中的东西放进去。在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好像把艺术看成了自传,结果失去了抽象意义的美。将来有一天,我要向世界展示美是什么,为此,世人将永远看不到我的道林·格雷画像。""我认为你错了,巴兹尔。不过我不想同你争论。只有失去理智的人才争论不休。告诉我,道林·格雷喜欢你吗?"   画家想了一会儿。"他喜欢我,"他停了一下回答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当然我也拚命说他好话。我觉得,说那种我悔不该说的话给了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愉快。通常,他很迷人。我们坐在画室,无所不谈。有时,他却很自私,以使我痛苦为乐。随后,哈利,我觉得自己已经把整个灵魂给了别人,而人家却仿佛把它当作一朵花似的插在钮孔上,一种为虚荣增加魅力的装饰品,夏天的一种虚饰。"   "巴兹尔,夏天总是迟迟不肯离去,"亨利勋爵低声说。"也许你比他更容易厌倦,想来真令人伤心。但无疑天才比美更持久。这也就是我们大家都拚命地过分接受教育的原因。在激烈的生存竞争中,我们总想拥有某种经久不灭的东西,所以我们把垃圾和事实塞满, 脑袋,愚蠢地希望以此保持我们的地位。无所不晓的人是现代人的典范。而这种人的脑袋是很可怕的。它像一个古玩店,里面全是怪物和尘土,价非所值。我想你照样会先感到厌倦。将来有一天你会看着你的朋友,似乎觉得把他画走了样,或者你不喜欢他的色调什么的。你心里狠狠地责备他,一本正经地认为他表现不好。第二次他再上门,你会非常冷漠。这就太遗憾了,你的性格会因此而改变。你告诉我的事,确实很浪漫,不妨称之为艺术的浪漫史,而浪漫史最坏的地方,在于它到头来使人不浪漫。"   "哈利,别这么说。只要我活着,道林·格雷的人格将左右着我。我感觉到的,你是感觉不到的。你太反复无常了。"   "啊,我亲爱的巴兹尔,那正是我能感觉到的原因。忠贞不贰的人只知道爱的小零小碎,而见异思迁者才懂得爱的大悲大痛。"亨利勋爵在一个精制的银盒上擦了根火柴,开始志得意满地抽起烟来,仿佛已经用一句话概括了整个世界。在绿漆似的常青藤中,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发出了寒搴的响声。蓝色的云影像燕子一样相互追逐着,飘过草地。园子里多么惬意!人家的心情多么愉快!--他似乎觉得比他们两人的想法要愉快得多。自己的灵魂,朋友的激情--这些都是生活中吸引人的东西。他一声不吭,饶有兴味地想象着自己由于跟霍尔华德呆得过久而错过的一顿乏味的中饭。要是去姑妈那儿,他准会碰上胡德博迪勋爵,全部谈话会集中在怎样使穷人有饭吃,以及建造样板住房的必要性。每个阶级都会宣扬那些德行的重要性,而自己却无必要去实行。有钱人会侈谈勤俭之可贵,游手好闲者会妄论劳工的尊严。而值得高兴的是,这些闲谈他都躲过了。他在想着姑妈的时候,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于是便转向霍尔华德,说道,"老兄,我刚才记起来了。"   "记起了什么来着,哈利?"   "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道林·格雷这个名字。""什么地方?"霍尔华德问道,微微皱了皱眉。"别那么一脸怒气,巴兹尔。是在我姑妈阿加莎那儿。她告诉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可以帮忙做些伦敦东区的工作,他的名字叫道林.格雷。我可以肯定,她从来没有同我说起他长得很漂亮。女人们不会欣赏好看的长相,至少好女人们是这样。她说他很认真,禀性好。我立刻想象出一个戴眼镜的家伙,头发平直,满脸雀斑.迈着一双大脚。但愿我所知道的就是你的朋友。"   "我很高兴你还不知道,哈利。"   "为什么?"   "我不要你同他见面。"   "你不要我同他见面?"   "是的。"   "道林·格雷先生在画室呢,先生。"管家走进园子说。   "现在你可得把我介绍给他了,"亨利勋爵叫着笑了起来。   画家转向在阳光下眨着眼睛的仆人。"叫格雷先生等一下,帕克。我一会儿就进来。"那人欠了欠身子,折回小径。   画家随后看着亨利勋爵。"道连·格雷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说。"他单纯,禀性好。你姑妈说得再对没有了。别毁了他。不要去影响他,你的影响会不好的。世界很大,了不起的人很多。别从我这里把这个给了我艺术一切魅力的人弄走。他是我艺术生涯的支柱。听着,哈利,我相信你。"他说得很慢,好像这些话是违心地从他那儿硬挤出来似的。   "你胡说八道!"亨利勋爵笑了笑说,搀着霍尔华德的手,几乎是把他领进了屋子。   第 二 章      他们一进画室便看到了道连·格雷,背朝他们,坐在钢琴旁边,翻着舒曼的乐谱《森林景象》。"你得把它借给我,巴兹尔,"他大声说。"太动人了,我要学。"   "那得看你今天姿势摆得怎样,道连。"   "哦,我摆腻了,也不要跟真人一样大的画像,"小伙子回答,使着性子在乐凳上转了一圈。一看见亨利勋爵,脸红了好一阵子,惊跳了起来。"真对不起,巴兹尔,我不知道你有客。"   "这是亨利·沃登勋爵,道连,我牛津时的老朋友。刚才我还告诉他,你是一个多好的模特儿,这一下可全给你搅了。"   "你并没有搅了我见到你的愉快,格雷先生,"亨利勋爵走上前,伸出手去。"我的姑妈常常跟我说起你,你是她特别喜欢的人之一。恐怕也是她的一个牺牲品。"   "现在我上了阿加莎太太的黑名册,"道连回答,露出滑稽的忏悔 表情。"上星期二,我答应跟她一起去惠特查普尔的一个俱乐部。说真的,我全忘了。我们本来要一起表演二重唱--我想是三个二重唱。不知道她会怎么说我,我吓得不敢去见她了。"   "哎呀,我可以让你跟姑妈和好。她可一心向着你呢。我想,你没上,没有什么大不了。观众们也许真以为是二重唱呢,因为阿加莎姑妈一坐到钢琴前,发出来的声音便足有两个人那么响。"   "对她来说,那很可怕。在我听来,感觉也不会太好,"道连。格雷笑着回答道。   亨利勋爵打量着他。不错,他确实长得漂亮无比,红红的、曲线柔和的嘴唇,直率的蓝眼睛,鬈曲的金发。他脸上的某种表情让人立刻就会信赖他。年轻人的一切坦率和纯正都写在那里。你感到,他不受世俗的玷污。难怪巴兹尔·霍尔华德对他敬佩不已。   "你太迷人了,不该去搞慈善,格雷先生--实在太迷人了。"亨利勋爵跌坐在沙发上,一面打开了他的烟盒子。   画家一直在忙着调颜色,准备画笔,看上去心事重重。听了亨利勋爵的最后一句话,他瞥了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说,"哈利,我想今天完成这幅画,要是我请你离开的话,你会认为我非常粗鲁吗?"亨利勋爵微微一笑,瞧了瞧道连·格雷,"我得走吗,格雷先生?""哦,请别走,亨利勋爵。我知道,巴兹尔又生闷气了,他一这样,我便受不了。另外,我想请你说说,为什么我不能搞慈善。"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谈,格雷先生。这个话题很乏味,得一本正经地来谈。不过,既然你请我留下,当然我就不走了。你不会真的在乎吗,巴兹尔?你常常同我说,你喜欢有人跟模特天。"   霍尔华德咬着嘴唇。"要是道连希望你留下,你当然得留下。道连的随心所欲是我们每个人的法律,除了他自己。"   亨利勋爵拿起帽子和手套。"你执意留我,巴兹尔,但恐怕我还是得走。我答应在奥尔良俱乐部跟人碰头。再见,格雷先生。找个下午上柯曾街来看我,五点钟我总是在家的。来之前写封信,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   "巴兹尔,"道连.格雷叫道,"亨利勋爵走的话,我也走。你作画的时候从来不张嘴说话,而我站在画台上,还要装出一副高兴面孔,实在乏味得可怕。请他留下来吧,我坚持。"   "留下吧,哈利,为道连,也为我,"霍尔华德说,紧盯着自己的画。"确实如此,工作的时候我从来不说话,也不听人家说话。不幸的模特,一定觉得枯燥得可怕。我求你留下了。"   "可是奥尔良俱乐部那个人怎么办呢?"   画家笑了。"我想那没有什么难处。再坐下吧,哈利。道连呢,站到画台上去,别动得太多,也别理亨利勋爵说什么。他把所有的朋友都影响坏了,惟独我没有。"   道连·格雷走上画台,一副希腊年轻殉道者的样子,不满地向亨利勋爵微微噘了噘嘴。对亨利勋爵,他很有好感。勋爵跟巴兹尔截然不同。两人构成了饶有兴味的对比。勋爵有个好嗓子。一会儿道连对亨利勋爵说,"你的影响真的很坏吗?像巴兹尔说的那么坏?"   "世上并没有好影响这样的东西,格雷先生。一切影响都是不道德的--从科学的观点看,不道德。"   "为什么?"   "因为去影响一个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给了他。他便不会按天性去思考,或者按天性燃起自己的激情。他的美德不真实。他的罪过,要是有的话,也是借来的。他成了别人的音乐的回声,成了这么个演员,扮演着剧本中没有为他而写的角色。生活的目的在于自我发展。充分实现自己的天性--是我们每个人来到世间的目的。如今,人们倒怕起自己来了,忘记了他们的最高职责,也就是对自己应负的责任。当然,他们很慈悲,让饿肚子的吃饱,让要饭的有衣穿。但他们自己的灵魂却在挨饿,赤裸裸一无遮拦。我们的民族失去了勇气,也许从来就并未真有过勇气。害怕社会是道德的基础,害怕上帝是宗教的秘密,就是这两者支配着我们。但是--"   "你的头向右侧一点儿,好乖乖,道连,"画家说,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之中,只觉得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表情。   "但是,"亨利勋爵又往下说,嗓子低沉悦耳。同时他还很有风度地挥了一下手,那是他的一个典型动作,在伊顿公学念书的日子就有了。"我相信,人的一生要是活得充分彻底。人要是抒发一切感情,表达一切思想,实现所有的梦想--我相信,世界将沉浸于新的喜悦之中,于是我们会忘掉中世纪时代的一切弊病,回到希腊的理想中去--也许是一种比希腊的理想更好、更丰富的东西。但我们中的最勇敢分子也害怕自己。那种野蛮自残式的过分克己,不幸还存在,使生活大为减色。我们因为自我克制而遭到了惩罚。想要压制的每个冲动都在头脑中酝酿着,并毒害我们。肉体一旦犯罪,便与罪孽无·缘,因为行动是一种净化的方式。除了回忆的愉悦,悔恨的奢侈,什么都没有留下。摆脱诱惑的惟一办法是向诱惑投降。倘若抵制,灵魂就会得病,病因便是渴望自己所不允的东西,企求那些可怕的法律使其变得可怕和非法的东西。据说,世上的伟大事件都发自脑袋。在脑袋里,也只有在脑袋里,产生了世间的大罪大恶。你,格雷先生,拿你自己来说吧,你的青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红,少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白,你曾产生过让自己害怕的激情,有过令你胆战心惊的念头,做过白梦和夜间梦,只要一想起这些梦来,你会满脸愧色--"   "慢着!"道连·格雷支吾着,"慢着!你把我弄糊涂了,不知该这么说才好。你的问题有,可就是找不到。别说话,让我想一想,或者还不如让我尽量不去想。"   大约有十分钟,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嘴巴张开着,眼睛异样地明亮。他模糊地意识到,内心正接受着一种全新的影响,而这种影响似乎来自于他自己。巴兹尔的朋友同他说的几句话--随口说说的,毫无疑问。话中不乏刻意的悖论--拨动了某根秘密的心弦,这根心弦以前从未触及过,此刻却在奇怪地搏动着。   音乐曾经如此打动过他,无数次折磨过他,但音乐表达得并不清晰,它在我们心里创造的不是一个新世界,而是另一种混乱。话语呀!只不过话语!它多么可怕!多么清楚,多么生动,多么残酷!你无法逃避话语,它蕴含着多么微妙的魔力,似乎能使无形的东西变成有形,似乎自身具有一种音乐,像提琴和诗琴一样动听。而只不过是话语!还有比话语更真实的吗?   不错,年少时他有很多东西不懂,此刻他懂了,忽地觉得生活的色彩像火一样红,仿佛自己向来就在火中行走。但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觉察呢?   亨利勋爵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观察着他,准确地知道心理上什 么时候不该说话,一时兴趣大增。他惊异于自己的话会有这种突然的影响力,记起了十六岁时读过的一本书,内中说的很多东西以前并不懂,不知道道连·格雷是不是也经历着类似的感受。他不过是无的放矢而已,难道那支箭真的射中了目标?这小伙子真可爱啊!   霍尔华德继续画着,笔触大胆奇特,内中的优美高雅之气,归根到底来于艺术的功力。他并没有意识到一时的沉寂。   "巴兹尔,我站累了,"道连·格雷突然叫道。"我得出去到花园里坐一下,这儿很闷。"   "很抱歉,老弟。一画起来我什么都无法考虑了。不过你姿势摆得比什么时候都好,一动也没动。我已经捕捉到了我所需要的效果--半张着的嘴和明亮的眼神。不知道哈利对你说了些什么,但肯定是他,使你露出了最佳表情。我猜想他在恭维你,他的话,你可一句也别听。"   "他当然是在恭维我,也许这就是他说的我一句都不信的原因了。"   "你知道自己都信了,"亨利勋爵说,用他那嚎咙无神的眼睛打量着道连。"我同你一起到花园里去,画室里热得要命。巴兹尔,弄点带冰块的饮料给我们,里面再放些草莓。"   "好的,哈利。揿一下铃就行了,等巴克进来我就把你们要的告诉他。我得把背景画好再来找你们。别让道连呆得太久。我的绘画状态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这是我的杰作。现在看来,是我的杰作。"   亨利勋爵走出画室,到了花园里。发现道连·格雷把脸埋在硕大凉爽的紫丁香花丛中,喝酒似的拚命吸吮着香气。他走近道连,把手搭在他肩上。"你做得很对,"他低声说,"只有感官才能拯救灵魂,就像只有灵魂才能拯救感官一样。"   小伙子吃了一惊,往后退去。他头上什么也没有戴,树叶撩起了他不听话的鬈发,缠住了金色的发丝。他像一个突然被叫醒的人那样,露出了恐惧的眼神,轮廓分明的鼻孔颤动着,某根隐蔽的神经震撼了他鲜红的嘴唇,弃得它抖个不停。   "是呀,"亨利勋爵继续说,"那是生活的一大秘密--用感官来,拯救灵魂,用灵魂来拯救感官。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创造。你知道的比你自己设想的要多,就像你知道的比你想要知道的要少一样。"道连·格雷皱了皱眉,转过头去。他禁不住喜欢起身旁这个高高的、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来。那橄榄色浪漫的脸和疲惫的表情使他兴味盎然。在慢悠悠低沉的嗓音里,有一种极为动人的东西。甚至那白皙、冰凉、花一样的双手,也有一种奇妙的魅力。说话时,他的手像音乐一样流动着,似乎有着自己的语言。但他害怕他,并为害怕而感到惭愧。为什么得让一个陌生人来披露自己的心灵呢?他与巴兹尔相识已有几个月了,但他们之间的友情并没有改变他。突然问,生活中闯进了一个人,似乎给他揭示了生活的秘密。而这又有什么可怕呢?自己又不是个生,要是害怕,那可太荒唐了。   "我们走吧,到树阴下去,"亨利勋爵说,"巴克已经把饮料端来了。阳光那么强,你再呆下去就要给毁了,巴兹尔也决不会再画你。你真的不能把自己晒坏了,那样不合适。"   "那有什么关系?"道连·格雷大笑着叫道,在花园一头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应当与你息息相关,格雷先生。"   "为什么?"   "因为你享受着最了不起的青春,而青春是值得拥有的。"   "我并没有那种感觉,亨利勋爵。"   "不,你只是现在没有罢了。某一天,等你垂垂老矣,满脸皱纹,丑陋不堪的时候,等思考使你歇顶,把线条刻上你前额的时候,等激情把它可怕的火焰烙上你嘴唇的时候,你会感觉到的,你会强烈地感觉到。现在呢,无论你走到哪里,你会让世界倾倒,难道你能永远这样吗?......你有一张极其漂亮的面孔,格雷先生。别皱眉头,你确实如此。美是天才的一种形式--说真的,高于天才,因为它不需要任何解释。美是世间的一大存在,就像阳光、春天、或者是映在黑黑的水中,我们称之为月亮的银色贝壳。它不容置疑,它拥有自己神圣的主权,它使占有美的人成为王子。你笑什么?唉,你失去以后就不会、笑了......有时,人会说美是肤浅的,也许如此。但至少不像思想那么肤浅。对我来说,美是奇迹中的奇迹。只有浅薄的人才不以貌取人。 世界真正的神秘性在于可见之物,而不在于看不见的东西一乙一是啊,格雷先生,诸神厚爱你,可是诸神赐予你的,会很快被取走。你只有几年时间,能够实实在在,完完美美,充充实实地生活。青春一逝,美也随之而去。到那时,你会突然发现,没有留下胜利的凯歌,或者不得不满足于一些渺小的胜利,而往昔的记忆会使这些胜利比失败还要痛苦。月复一月,美渐渐衰朽,某种可怕的东西接踵而至。时间妒忌你,战争跟你的美貌作对。你脸色灰黄,两颊下陷,目光迟钝。你会感到无限痛苦......啊!你拥有青春的时候,就要感受它。不要虚掷你的黄金时代,不要去倾听枯燥乏味的东西,不要设法挽救无望的失败,不要把你的生命献给无知、平庸和低俗。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病态的目标,虚假的理想。活着!把你宝贵的内在生命活出来。什么都别错过。不断寻找新的感受,什么都不要怕......一种新的享乐主义--那正是我们的世纪所缺乏的。你也许是它看得见的象征。有你这样的个性,你什么都干得成。世界只属于你一个季节......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看得出,你并没有十分意识到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实际上可以成为怎样一个人。你身上有那么多东西让我着迷,所以我觉得必须把某些关系到你的事告诉你。我想,要是你虚度了青春,那该有多不幸。因为你的青春岁月所剩无多--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了。普通的山花谢了又开,明年六月,金莲花会像现在这样开得金黄。再过一个月,铁线莲会长出星星似的紫色花朵,一年又一年,绿色的叶子支撑着紫色的星星。但我们的青春却一去不返。二十岁时,脉搏跳得很欢,现在却微弱无力了。我们的四肢废了,感官坏了。.我们衰变成了可怕的傀儡,只剩下记忆中令我们害怕的激情,以及我们没有胆量接受的巨大诱惑,依然拂之不去。青春啊,青春!除了青春,世上什么也没有!"   道连·格雷瞪着眼睛倾听着,不胜惊讶。一阵丁香花从他手里落到沙砾上,一只毛茸茸的蜜蜂飞来了,围着花朵嗡嗡地转了一会儿,然后在小花星座般椭圆形的球体上,开始急急忙忙乱爬起来。他很有兴味地注视着。那种对琐事的不同寻常的兴趣,往往产生于我们害怕大事的时候;或者是一种新的情绪袭来却又难以表达的时候;或者是某种念头缠住我们头脑,驱使我们屈服的时候。一会儿,蜜蜂飞酽 走了。只见它钻进了弄脏了形紫色牵牛花,那花朵似乎颤动。 了一下,随后来回摇摆起来。   突然,画家出现在画室门口,断断续续打着手势,招呼他们进去。两人相视而笑。   "我等着呢,"他叫道,"光线挺不错,你们可以把饮料拿进来。"他们起身信步沿小径走去。两只绿白相问的蝴蝶扇着翅膀,从身旁飞过,花园一角的梨树上,一只鸫鸟叫了起来。   "格雷先生,你见到了我很高兴,是不是?"亨利勋爵瞧着他说。"是呀,现在是很高兴,但不知道我能总是那么高兴吗?"   "总是!这是个可怕的字眼。我一听就发抖。女人们很喜欢用这两个字。她们为了使浪漫永久却把浪漫破坏得一丝不剩。这个字眼也毫无意义。朝三暮四和永世相守的区别,在于前者比后者更持久些。"   道连·格雷挽住亨利勋爵的胳膊,走进画室。"既然如此,那么让我们之间的友谊属于朝三暮四吧,"他轻声说,因为自己的唐突而涨红了脸。随后走上画台,继续摆好原来的姿势。   亨利勋爵一屁股坐进了一把柳条大靠手椅里,看着他。霍尔华德不时后退几步,远远地打量自己的作品,除此之外,只有画笔落在画布上的沙沙声打破了沉寂。从敞开的门射进来的斜阳中,灰尘在飞舞,一片金黄。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玫瑰花香。   约摸钟以后,霍尔华德停止了作画,对道连·格雷看了很久,然后又对那幅画看了很久,咬着大画笔的一头,皱了皱眉。"全画好了,"他终于叫道,弯下身去,用瘦长的朱红色字母,在画布左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亨利勋爵走过去细细琢磨起这幅画来。这无疑是件绝妙的艺术品,同时也画得极为逼真。   "老兄,我最最热烈地祝贺你,"他说,"这是现代最杰出的画像。格雷先生,过来瞧瞧你自己吧。"   小伙子跳了起来,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真的画好了?"他喃喃地说,从画台上走了下来。   "全好了,"画家说,"今天你的姿势摆得很好,我非常感激。"   "那完全归功于我,"亨利勋爵插嘴说,"可不是吗,格雷先生?"道连没有回答,无精打采地从画像前走过,但回头一看,便倒退了几步,两颊泛起了愉快的红晕,眸子里透出喜悦之情,好像第一次才认识自己似的。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模模糊糊地觉得霍尔华德同他在说话,但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恍然大悟似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美貌。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巴兹尔·霍尔华德的恭维,不过是友好动听的溢美之词,他听过便一笑了之,丢到了脑后,并没有对他的个性产生什么影响而现在,亨利·沃顿勋爵发表了一通赞美青春   的奇谈怪论,发出了青春短暂的骇人警告。这番话当时就打动了他,而此刻他站着,凝视自己英姿的映像时,亨利勋爵所描绘的情景,十分真切地浮现在他脑际。是呀,将来有一天,他的面容会干枯起皱,眼睛会昏花无神,优美的身材会破相变形,唇上的猩红会渐渐褪色,发上的金黄会悄然消失,构成他灵魂的生命,会毁坏他的躯体,他会变得丑陋可怕,粗糙不堪。   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剧痛如刀子般钻心,使他每一根细小的神经都颤抖起来。他的眼睛由淡而深,转成了紫晶色,蒙上了泪水。他觉得仿佛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了他的心。   "你不喜欢吗?"霍尔华德终于叫道,不明白这小伙子为什么缄默不语,心里有点不痛快。   "他当然喜欢哕,"亨利勋爵说。"谁会不喜欢?这是现代艺术中的一大杰作。不管你开什么价,我都给。我买定了。"   "这不是我的财产,哈利。""那么是谁的呢?"   "当然是道连的,"画家回答。"这家伙真幸运。"   "多悲哀呀!"道连·格雷轻声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画像。"多悲哀呀!我会老起来,变得既讨厌又可怕。而这幅画却会永远年轻,绝不会比六月这个特别日子的模样更老......要是反过来就好了。要是永远年轻的是我,而变老的是画该多好!为了这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什么都愿给!是的,我愿献出世上的一切!我愿拿我的灵魂去交换!"   "你不大会喜欢这样的交易,巴兹尔,"亨利勋爵大声说,笑了起来。"那样的话,你的作品就倒霉了。"   "我会坚决反对的,哈利,"霍尔华德说。   道连.格雷回头看着他。"我相信你会反对的,巴兹尔。你爱艺术甚过于爱朋友。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一尊青铜像而已,我想连青铜像都不如。"   画家惊呆了。这不像是道连说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似乎很生气,脸涨得通红,两颊在发烧。   "是的,"他继续说,"在你的心目中,我不如你象牙做的赫耳墨斯神,或是银制的农牧神。你会永远喜欢这些东西。你能喜欢我多久呢?我想等我有了第一条皱纹,你就不喜欢了。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是谁,一旦失去了美丽的容颜,便失去了一切。你的画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亨利沃登勋爵说得千真万确,青春是惟一值得拥有的东西。等我发现自己老了,我便自杀。"   霍尔华德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连!道连!"他叫道。"别这么说。我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朋友,以后也不会再有。你不会妒忌物质的东西吧?--你比它们都要美!"   "凡是其美不灭的东西,我都妒忌。我妒忌你为我所作的画像。为什么它能保持我必须失去的东西呢?每分每秒的时光都从我身上取走什么,去转交给他。啊!倒一下该多好!要是画像会变,而我永远同现在一样该多好!你干吗要画它呢?总有一天它会嘲笑我--狠狠地嘲笑我!"热泪夺眶而出。他抽出手,蓦地坐到了沙发上,把头埋在软垫里,仿佛在祈祷。   "你干的好事,哈利,"画家抱怨说。   亨利勋爵耸了耸肩。"这是真正的道连·格雷--如此而已。""这不是。"   "如果不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请你走的时候你本该走掉,"他咕哝着。"你请我留下我才留下的,"亨利勋爵回答。"哈利,我可没法同时跟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吵架,但是你们俩却弄得我恨起自己最好的作品来了,我要把它毁掉。除了画布和颜料,有什么?我不想让它夹在我们三个活人中间,损害我们。"   道连·格雷从沙发靠垫上抬起了满头金发的脑袋,脸色苍白、眼泪汪汪地看着霍尔华德朝松木画桌走去,那张画桌放在掩着窗帘的大窗子下面。他在干什么呢?在一堆锡管和干燥的画笔中间,他的手指摸过来摸过去,寻找着什么。哦,原来是找那把长长的调色刀,刀刃很薄,是用柔钢做的。他终于找到了,正要拿它去划破画布。小伙子忍住抽泣,从沙发上跳起来,朝霍尔华德冲过去,抢过他手里的刀子,把它扔到了画室的一头。"别这样,巴兹尔,别这样!"他叫道。"这等于是谋杀!"   "我很高兴你总算欣赏我的作品了,道连,"画家定下神来以后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欣赏这幅画。"   "岂止欣赏?我完全陶醉了,巴兹尔。它是我的一部分,我有这样的感觉。"   "好吧,等你干了,上了釉,装上框框,就送你回家。然后你爱怎么处置自己就怎么处置吧。"他穿过房间,打铃要茶点。"当然你愿意喝茶哕,道连?你也一样,是不是,哈利?要不,你们都反对这种简单的乐趣?"   "我喜欢简单的乐趣,"亨利勋爵说。"简单的乐趣是复杂所能找到的最后一个避风港。不过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场景,除了舞台上之外。你们这些家伙多荒谬呀,两人都一样。不知是谁把人说成了理性的动物。这是迄今为止最不成熟的定义。人可以是很多东西,但不是理性的。我很高兴人毕竟不是理性的:尽管我希望你们两个家伙不要为画像吵个不休。巴兹尔,这画还是给我吧。这傻小子并不是真的想要它,而我倒真的要。"   "要是你把画给了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巴兹尔,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道连·格雷叫道,"而且我也不允许别人叫我傻小子。"   "你知道这画是你的,道连。它还没有问世我就给了你。"   "你知道你做得有点傻,格雷先生。而且,要是有人提醒你,你年纪轻得很。你也不会真有反感吧。"   "今天早晨要是有人这么说,我会很反感的,哈利勋爵。"   "啊!今天早晨!从那时起你活得很满意。"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进来一个管家,端着装满茶的茶盘,把它放在一张小小的日本茶几上。杯盘叮当作响,一把有凹槽的乔治时代的茶壶发出咝咝的响声。侍者送进来两个球形瓷缸。道连.格雷走过去把茶倒好。两个人懒洋洋地走向茶几,看看瓷缸盖子底下是什么东西。   "今晚我们去剧院吧,"亨利勋爵说。"肯定有地方在上演什么。我已经答应上怀特家吃饭,不过反正是个老朋友,我可以发个电报,告诉他我病了,或者是因为后来有约,没有办法来了。我想这个借口比较好,出人意外地直率。"   "要穿燕尾服,真是烦透了,"霍尔华德嘟哝着,"更何况穿上以后又难看得要死。"   "是呀,"亨利勋爵心不在焉地回答,"十九世纪的服装真可怕,那么灰暗,那么压抑。罪孽是留在现代生活中惟一的色素。"   "你真不该在道连面前说这样的话,哈利。"   "哪一个道连面前?给我们倒茶的那个,还是画中的那个?""哪一个面前都不行。"   "我想同你一起去剧院,亨利勋爵,"小伙子说。"那么你愿意去啦。你也去好不好,巴兹尔?"   "我去不了,真的。我还是不去好,忙不过来呢。"   "好吧,光我们两人去吧,格雷先生。"   "我太高兴了。"   画家咬着嘴唇,拿了茶杯,向画像走去。"我就跟真的道连呆在一起吧,"他伤心地说。   "它是真的道连吗?"画像的原型穿过房间朝他走去。"我真的像它?"   "是的,你跟它一模一样。""这多好啊,巴兹尔!"   "至少外表很像。但他是永远不会改变的,"霍尔华德叹息着说。"那就非同一般了。"   "说起忠实,人们真也太大。怪了!"亨利勋爵大声说道。"哎呀,即使是爱情,也纯粹是个生理学上的问题,与我们个人的意志无关。年轻人想要忠实,却不忠实;老年人不想忠实,却力不从心,事情就是这样。"   "今晚别去看戏,道连,"霍尔华德说,"留下来同我一起吃饭。""我不行,巴兹尔。"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答应跟亨利·沃登勋爵一起去了。"   "他不会因为你守信而更喜欢你,他自己也常常食言的。我求你别去。"   道连·格雷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求你啦。"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目光转向一头的亨利勋爵。勋爵正从茶几那边注视着他们,笑嘻嘻地觉得很有趣。   "我得去,巴兹尔,"他回答。   "那好吧,"霍尔华德说,走过去把杯子放在茶盘上。"已经不早了,你们还得换衣服,那就赶紧走吧。再见,哈利。再见,道连。尽快来看我,明天就来。"   "一定。"   "不会忘掉吧。"   "不,当然不会。"道连叫道。"还有......哈利!"   "什么事,巴兹尔?"   "记住我求你的事,早上我们在花园里的时候说的。"   "我忘了。"   "我信任你。"   "但愿我能信任自己,"亨利勋爵笑着说。"来吧,格雷先生,我的马车已经在外边了。我可以送你到家。再见,巴兹尔。下午过得挺有意思。"   关了门以后,画家猛地跌坐在沙发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第 三 章      第二天十二点半,亨利·沃登勋爵从科森街漫步来到阿尔本尼街,拜访他舅舅福默勋爵。他是一个性情随和,举止有些粗俗的老单身汉。外界都说他自私,因为没有从他哪儿捞到什么特别好处。但上流社会却认为他很慷慨,因为他款待着一批使他开心的人。他父亲做过我们驻马德里的大使,那时候伊莎贝拉还年轻,而普里姆则默默无闻。但后来他一气之下离开了外交界,原因是没有派他去巴黎当大使。他自己却认为,凭他的出身,他偷懒的本事,他写快报那一手好文章,他纵情作乐的派头,这个职务非他莫属。他儿子原是他的秘书,这时候也同长官一起辞职,尽管人家都认为做得有点愚蠢。几个月以后,儿子继承了爵位,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贵族们的伟大艺术--无所事事。他有两幢市区的大房子,为了省心,却宁愿住在单人套间里,并大多在俱乐部里吃饭。他也花了些心血,经营英格兰中部诸郡的煤矿,还为自己染指工业找到了借口,说是煤有一大好处,让绅士们能够体面地在壁炉里烧木柴。他政治上属于保守党,只不过保守党执政的时候,大骂保守党人是一批激进坯子。在侍从面前他是个英雄,尽管要受他们欺侮;在亲戚面前他让人闻之胆寒,倒过来去欺侮人家。也只有英国才能造就这样的人物,而他总是说这个国家快要完蛋了。他的信条已经过时,却自有一大套为自己偏见辩护的理由。   亨利勋爵走进房间,看见舅舅身穿粗陋的猎装坐着,吸着雪茄,对着《泰晤士报》嘟嘟哝哝。"哦,哈利,"这位老绅士说,"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就吹来了?你们这些花花公子呀,不到两点不起床,不到五点不见人。"   "完全是出于家族亲情,请相信我,舅舅。我想从你点什么。"   "想必是要钱,"福默勋爵苦笑了一下说。"好,坐下来说个明白吧。现在的年轻人呀,总以为钱就是一切。"   "说得对,"亨利勋爵解开外套的扣子,低声说,"年纪大了他们就懂了。不过我不需要钱,只有付账的人才需要,乔治舅舅,而我从来不付账。一个人如果不是长子,赊欠就成了他人生的资本,这样的日子过得挺舒畅。而且我总是跟达特穆尔的生意人往来,所以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要的是信息,当然不是有用的信息,而是无用的。""行啊,凡是英国蓝皮书里写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哈利,虽然如今这些家伙写的尽是一派胡言。我当外交官那会儿情况还好些。不过,听说现在要经过考试才能进外交界。那又能指望什么呢?考试嘛,先生,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一个有身份的人,他知道的总是绰绰有余;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他所知道的对自己有益。"   "道连.格雷不属于蓝皮书的内容,乔治舅舅,"亨利勋爵懒洋洋地说。   "道连格雷?这人是谁啊?"福默勋爵说,他浓密的白眉毛皱了起来。   "我正是为打听这事来的,乔治舅舅。或者不如说,我知道他是谁。他是最后一个克尔索勋爵的外孙。他母亲是德福洛的后代,叫玛格丽特.德福洛夫人。我想请你谈谈他母亲。她的模样?嫁给了谁?与你同时代的人,你几乎无人不知,所以也可能知道她。现在我对格雷先生很感兴趣,刚跟他见过面。"   "克尔索的外孙!"老绅士重复道--"克尔索的外孙!当然......我同他母亲很熟。我想我参加了她的施洗礼。玛格丽特。德福洛,一个绝顶漂亮的姑娘,跟一个身无分文的年轻人私奔,弄得所有的男人都发了疯。子是个无名小卒,先生,步兵团里的少尉什么的。当然,我全都记得,就仿佛是昨天的事。婚后没几个月,这可怜家伙便在斯帕的一次决斗中丧了命。这件事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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