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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中文版)

2011-12-23 38页 pdf 469KB 37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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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中文版) 关于本书海外评论 “这是一则你在热恋时会手不释卷的寓言。这是一个你在迷惘时能常伴左右 的故事。这是一部你会再三阅读的小说,因为它具备一种罕见的魔力,能让你审 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角度焕然一新。这本书是赠给灵魂的礼物。” ——谭恩美,著名美籍华裔作家,著有《喜福会》等 “在《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中,米奇·阿尔博姆把我们引领到了 一个新境界。你能在这本书里找到那些经典著作——比如《奥德赛》——的回响, 这种特质使得阿尔博姆的作品成为我们最好的伙伴。” ...
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中文版)
关于本书海外评论 “这是一则你在热恋时会手不释卷的寓言。这是一个你在迷惘时能常伴左右 的故事。这是一部你会再三阅读的小说,因为它具备一种罕见的魔力,能让你审 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角度焕然一新。这本书是赠给灵魂的礼物。” ——谭恩美,著名美籍华裔作家,著有《喜福会》等 “在《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中,米奇·阿尔博姆把我们引领到了 一个新境界。你能在这本书里找到那些经典著作——比如《奥德赛》——的回响, 这种特质使得阿尔博姆的作品成为我们最好的伙伴。” ——弗兰克·迈考特,美国著名作家,普利策奖得主 “阿尔博姆能让你忘我地哭泣,能使你停下和邻居们聊聊天,并能让你 思索生命的真谛。” ——《波士顿环球报》伯纳德·纳尔逊(Bernard Nelson) “这个故事和其中的角色都非常朴实,它揭示了深藏于象之下的纯粹 智慧……是对于人生内在价值的庄严沉思。” ——《洛杉矶时报》贝尔纳代特·墨菲(Bernadette Murphy) “小说动人心弦,让我们了解了自己的生命是如何以不为人知的方式发 挥自我价值的。” ——《丹佛邮报》勒妮·沃纳(Renee Warner) “阿尔博姆又一次成功了。……《你在天堂里遇到的五个人》是一本十 分有力的小说。就像爱迪一样,阿尔博姆影响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人们的生活。” ——《时代》杂志 “叙述简洁,情调感伤,深邃而真实,这是一个将被广大读者珍爱的当 代美国寓言。小说把默默无闻的爱迪们——在这个执着于名利和财富的世界中迷 失自我的人们,带到了读者的视线中心。如同狄更斯的小说《圣诞颂歌》一样, 这个小故事使我们想起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东西,以及我们被赋予的生命的意义。” ——《出版商周刊》 “一本能够真正感动和安慰读者的书。” ——《纽约时报》 “部分像情节剧,部分像寓言,米奇·阿尔博姆的小说《你在天堂里遇 见的五个人》由三个故事故事交织而成。所有的故事都讲述了红宝石码头公园的 设备维修负责人,83 岁的爱迪的事。小说开始,读者们便被明白地告知,爱迪 距死亡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这时,他在公园里进行日常检查。接着,阿尔博姆描 述了爱迪生前最后的悲剧时刻、他的葬礼、和随后几天里,朋友们清理完他的房 间,开始适应没有他的生活。这些情景勾画出了爱迪的世界。通过场景的交替, 阿尔博姆用闪回的方式描写了爱迪的每次生日,用每年的生日场景记录下他的生 命过程。在第三个,也是小说的最后一个故事中,阿尔博姆的笔触跟随爱迪进入 天堂,在那儿,爱迪相继遇到了他生命中 5个关键人物。每个人都一直在天堂里 等待着他。而且,阿尔博姆逐渐揭示出,每个人的生命和死亡都以爱迪从未想到 的方式贯穿了他的生活。每个灵魂都有自己要讲述的故事,要揭示的秘密和要分 享的训诫。虽然爱迪的到来终结了他们的生命,但通过他们,爱迪明白了自己生 命的意义。” ——Amazon 评论 “‘我为拥有这本书的音频版本而感到特别自豪,它使我想起了我最初 构思故事的方式,那些故事不是通过文字产生的,是通过人们的声音。’米奇·阿 尔博姆在自己的介绍中写到的。他的书中表现的复杂性显示了作者为小说的听觉 传统所投入的精力。埃里克·辛格精湛的表演中穿插着音乐和背景音效,悦耳而 不杂乱。这个赋有教育意义的寓言讲述的是一个 83 岁的老兵的故事。主人公是 鲁比公园的维修员,为救一个小女孩而死。‘所有的结局都是开始。’我们只是当 时不知道而已。” ——AudioFile 评论 “作为一个报纸专栏作家和播音员,阿尔博姆为人们熟识当然是因为他 那部惊人成功的作品《相约星期二》。那是他的第一部小说。这次,阿尔博姆用 恰到好处的寓言式语调讲述了爱迪——‘一个有着宽阔胸膛的老人’的故事。然 而,对读者来说,爱迪的故事‘由结束作为开始,爱迪在阳光下死去’。爱迪在 海边的游乐园工作了大半生,尽管已到暮年,仍担任维修游乐设备的工作。在他 83 岁生日那天,他为了救一个遭遇事故的小女孩而死。爱迪在天堂中醒来,他 被告知,‘你在天堂里要见五个人,每个人都因某个原因而加入过你生活,你当 时可能不知道原因,而让你了解自己世间的生命是天堂的意义。’而且,我们能 预料到,这就是小说要讲述的:爱迪最终了解了自己 83 年人生的价值。这本小 说的寓意在于,平凡的生命定会有自己独特的重要性。这是一本甜蜜的书,不过 分做作,使人微笑。 ——Booklist 评论 关于本书作者和《相约星期二》 米奇·阿尔博姆(Mitch Albom),生于 1959 年,《底特律自由报》国家联合 报业专栏作家,国家联合电台自创栏目的播音员,曾经 13 次被美国体育报编辑 联合评为全国最佳体育专栏作家,这是其领域中的最高荣誉。他还是活跃的慈善 活动家:是帮助贫困儿童学习音乐、艺术的慈善组织——“梦想基金”(Dream Fund)的创始人;也是志愿者组织“援助时刻”(A Time to Help)的创始人。 迄 今为止,阿尔博姆已出版 8部畅销著作,其中纪实作品《相约星期二》在全美各 大图书畅销排行榜上停留四年之久,被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 31 种文字,成为近 年来图书出版业的奇迹。 在中国各大书店,提起《相约星期二》恐怕无人不晓。这本当年由上海 译文出版社独家引进的美国励志图书,已经在中国畅销了 6 年,连印 19 次,发 行了 40 万册,不仅因为其对人生、对爱、对死亡的坦诚之论犹如一剂心灵良药 直抵都市人心灵患处,还因为此书中译本开名人推荐作序之先河,并给图书配制 了当时不多见的腰封,印上了极具激励性的广告语,为中国出版界畅销书运作提 供了范本。此后更是引来无数的跟风与模仿。直至今日,这本书仍摆放在不少书 店的显要位置,销售劲头不逊后来者。 第一部分结局(1)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名字叫爱迪的人,故事从结尾处爱迪死在阳光下开 始。从结尾开始讲一个故事,似乎颇为奇怪。但是,所有的结尾亦是开端。我们 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 爱迪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小时,像大部分其它时间一样,是在“红宝石码 头”——壮观的灰色大海边上的一个游乐场里度过的。游乐场里有各种常见的游 乐项目,一条木板搭成的海滨走道、一座阜氏摩天巨轮、疯狂过山车、碰碰车、 一个卖太妃糖的小亭子,以及一间你可 以往小丑嘴里射水柱的电子游戏室。还有一座名叫“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巨 大的全新游乐车,爱迪将在这里发生的一次事故中丧生,这事故将登上全州的各 家报纸。 临终的时候,爱迪是一个矮墩墩的白发老人,短颈阔胸,手臂粗壮,右 肩上一个刺身军记依稀可见。此时的他,两腿瘦削,青筋暴突,战争中受伤的左 膝,因关节炎而致残。他拄着拐杖走路。一副宽厚的脸膛被太阳晒得粗糙不平, 胡子坚硬,下颚微突,使他看上去比实际上自负。他的左耳朵上夹着一根香烟, 皮带上挂着一串钥匙。他脚穿胶底鞋,头戴一顶旧布帽子。从他身上穿的那套褪 了色的棕色制服看,他是一个工人。他也确实是一个工人。 爱迪的工作是“维修”游乐设施,实际上就是保证它们的安全。每天下 午,他在公园里巡视,检查每一项设施,从“漩涡激流”到“黑管历险”。他四 处查看,寻找断裂的木板、松动的螺栓、损耗的钢筋。有时,他会停下脚步,两 眼呆呆地凝视前方,过往的游人以为出了什么事。但是,他只是在聆听,仅此而 已。经过这么多年之后,他说,他能在这些机器的哼哼唧唧中听出问题来。 在地球上的时间还剩下五十分钟,爱迪最后一次巡视“红宝石码头”。 他经过一对老夫妇身边。 “伙计们,”他嘟哝了一句,手触了触帽沿。 他们礼貌地点点头。游客们认识爱迪,起码常客认识。年复一年,他们 都会在夏天里见到他,那是一张会让你想起某个地方的脸。他工作服衬衫的胸口 上有一块补片,上面写着“爱迪”,下面是“维修部”,有时,人们喊他,“你好! 爱迪·维修部”,他可从来没觉得滑稽。 今天,碰巧是爱迪的生日,八十三岁生日。上星期,医生告诉他,他患 了带状疱疹。带状疱疹?爱迪从来没听说过。他过去身体强壮得可以一手举起一 匹旋转木马。但是,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爱迪!”……“爱迪,带我!”……“带我!” 距离死亡还有四十分钟。爱迪走到排队等候疯狂过山车的人们前面。每 座游乐车他一周起码坐一次,他要知道刹车和行驶都稳妥才放心。今天的节目是 过山车——他们管这个叫“魔鬼过山车”——认识爱迪的孩子们嚷着要跟他坐一 节车。 小孩子们喜欢爱迪。十几岁的少年不喜欢。少年们让他头痛。多年以来, 爱迪估计,各式各样无所事事、出言不逊的少年他都见过了。但是,孩子们不一 样。孩子们看着爱迪——他翘着下巴颏儿,总像海豚一样咧着嘴微笑——而且他 们信任他。他们被他吸引住了,就像冰冷的小手伸向火焰。他们搂他的大腿。他 们玩弄他的钥匙。爱迪通常只是哼哼,从不多言。他估计,就是因为他话不多, 他们才喜欢他。 这会儿,爱迪用手拍了拍两个反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两个孩子冲到车 箱前,跌跌撞撞地坐了进去。爱迪将拐杖交给疯狂过山车的候车员,然后慢慢地 foolish 附注 每个故事的开始都是从一个故事的结束开始的。结束不是终点,是始点。 放低身子坐进两个孩子中间。 “开车了……开车了……”一个孩子尖声叫着,另一个孩子把爱迪的手 臂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肩上。爱迪把安全杆放下,压在他们的腿上,咔哒—咔哒— 咔嗒,他们朝上面开去。 有一个关于爱迪的故事到处流传。当爱迪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在 这码头边长大,有一回他卷进了一场巷斗。皮肯大街上的五个孩子把他的哥哥乔 堵住,要揍他。此时爱迪正在一个街区以外的地方,坐在门廊上吃三明治。他听 到哥哥在大叫大嚷。他跑进巷子,抄起一个垃圾桶盖子,把两个男孩送进了医院。 过后,乔几个月没搭理他。他觉得没脸面。乔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长子, 然而出头打架的却是爱迪。 “再坐一次行吗,爱迪?行吗?” 还能活三十四分钟。爱迪抬起安全杆,给两个孩子每人一根棒棒糖,拿 回他的拐杖,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到修理车间,避开暑热凉快一下。如果他知道 死亡将至的话,他也许会去别的什么地方。但是,像我们所有人一样,他照例忙 活他每天做的那些乏味事,好像世上所有的日子依然会到来。 一个身体瘦长、颧骨突出的年轻人正在一个溶解池前,把一个轮子上的 油腻抹掉。他的名字叫多米尼克,是车间里的一个工人。 “呦,爱迪,”他说。 “多米,”爱迪说。 修理车间里有一股锯屑味。低垂的天花板和挂满了钻头、锯和锤子的木 板墙使车间显得昏暗狭窄。游乐设施零配件随处可见:压缩机、马达、皮带、灯 泡,还有一个海盗脑袋的天灵盖。靠墙堆成一垛的是装在咖啡盒里的钉子和螺丝, 另一面墙前堆着成桶成桶不计其数的润滑油。 润滑游乐车的轨道,爱迪说,跟洗碗一样不需要动脑筋;惟一不同的是, 你本人会越干越脏,而不是越弄越干净。这正是爱迪干的活:抹润滑油、调整刹 车片、拧紧螺栓、检查电路板。有多少次啊,他渴望离开这里,找一份不同的工 作,建立另一种生活。但是,战争爆发了。他的落空了。最后,他发现自己 的头发越来越灰白,穿的裤子越来越宽松,便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这就是 他,他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鞋里揣着沙子,生活在机械的笑声和烤香肠的世界 里。就像从前他的父亲,像他衬衫上的补片,爱迪就等于维修——维修部的头— —或者,像孩子们有时称呼他的那样,是“‘红宝石码头’的过山车人”。 第一部分结局(2) 还剩下三十分钟。 “嗨,生日快乐,听说是你的生日,”多米尼克说。 爱迪哼一声。 “没有生日派对什么的?” 爱迪望了他一眼,好像他有毛病。一时间,爱迪忽然觉得,在这个到处 是棉花糖味的地方日渐老去,真是奇怪呀。 “唉,别忘了,爱迪,下星期我不来上班,从星期一开始。去墨西哥。” 爱迪点点头,多米尼克跳了几步舞。 “我和特丽萨。去见全家人。派——对。” 他注意到爱迪在盯着他,停下了舞步。 “你去过吗?”多米尼克说。 “去过什么?” “墨西哥?” 爱迪从鼻孔里出了口气。“孩子,我除了扛着枪被人运去的地方以外, 哪里也没去过。” 他望着多米尼克回到水池旁边。他沉思片刻。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 小沓纸币,抽出仅有的二十元票子,一共两张。他伸手递过去。 “给你老婆买点好东西,”爱迪说道。 多米尼克望着钞票,绽开满脸笑容,说道:“得了,老兄。你肯定?” 爱迪把钱塞进多米尼克的手掌里。然后,他走出车间,来到车间后面存 放杂物的地方。多年前,海滨走道的木板条上被锯开了一个小小的“钓鱼洞”, 爱迪掀起钓鱼洞上的塑料盖。他用力拽了拽那条坠进海里八十英尺深的尼龙绳。 一小块红肠还挂在上面。 “钓到什么没有?”多米尼克叫道。“告诉我,我们钓到了。” 爱迪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这么乐观。那条绳上从来没钓到任何东西。 “总有一天,”多米尼克大叫着,“我们会钓起一条大比目鱼。” “对,”爱迪含糊地应了一句,虽然他知道,你永远都不可能将那么大 的一条鱼从那么小的洞里拉出来。 还能活二十六分钟。爱迪跨过海滨走道,来到游乐场的南端。生意清淡。 卖太妃糖的女孩子,正站在柜台后面,两手拄在胳膊肘上,吹着泡泡糖。 “红宝石码头”曾经是人们夏日的好去处,有大象、烟花和马拉松跳舞 比赛。但是,如今人们不再热衷于到海滨公园来了,他们去主题公园,花七十五 块钱买一张门票,同毛茸茸的巨型人物拍照。 爱迪拐着腿经过碰碰车,眼睛盯住一群身体趴在栏杆上的少年。好极啦, 他自言自语道。正该我出场。 “下去,”爱迪说道,用拐杖敲打着栏杆。“马上下去,不安全。” 少年们朝他怒目而视。碰碰车上的长杆子咝咝作响,闪着电火花。 “不安全,”爱迪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们相互看了看。一个头发染着一缕橘黄色的男孩子,朝爱迪讥讽地 笑了笑,然后,抬脚下到中间的横杆上。 “来呀,胆小鬼,撞我!”他大叫起来,朝开碰碰车的孩子们直挥手。 “撞我——” 爱迪使劲地将拐杖敲在栏杆上,差点把它劈成两节。“滚开!” 少年们跑开了。 还有一个关于爱迪的故事广为流传。作为一个士兵,爱迪身经百战。他 很勇敢,甚至得过一枚勋章。但是,在他服役快结束的时候,他同一个自己人打 了起来。他就是那样负的伤。那个人怎么样了,无人知晓。 没人问过。 在地球上的时间还剩下十九分钟,爱迪最后一次在一张破旧的铝合金沙 滩椅上坐下。他粗短的双臂像海豹的鳍一样抱在胸前。他的两条大腿被太阳晒得 通红,左膝上依然露着疤痕。实际上,爱迪的身体就是一个幸存者的写照。他的 手指七扭八歪,是各种机器造成的无数次骨折的结果。在他称之为“酒吧冲突” 的殴斗中,他的鼻梁被打断过多次。他那张下颚宽阔的脸庞以前也许长得还不错, 就像一个职业拳击手的脸,还没有被击中过太多次。 这会儿,爱迪看上去很疲倦。这是他通常在“红宝石码头”海滨走道上 歇脚的地方,眼前是“杰克兔子”游乐车,这里,曾是八十年代的“电闪雷鸣”, 七十年代的 “钢铁鳗鱼”,六十年代的“摇荡棒糖”,五十年代的“神秘鬼屋”, 再早,就是“群星荟萃音乐厅”。 那便是爱迪初遇玛格丽特的地方。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个真爱的瞬间特写。爱迪心里的瞬间特写, 发生在温暖的九月里的一个晚上,暴雨刚过,海滨走道上绵绵地积着雨水。她穿 着一条黄色棉布裙子,头上戴着一个粉色发夹。爱迪言语不多。他紧张极了,觉 得舌头好像粘到了牙齿上。他们随着音乐起舞,那是一个大乐队,“长腿戴乐尼” 和他的“大沼泽地乐队”。他给她买了一杯柠檬苏打水。她说她得走了,不然她 的父母该生气了。但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她转过身来,挥了挥手。 就是那个瞬间特写。在他的余生里,无论何时想起玛格丽特,爱迪便会 想起那一瞬间,她侧过身朝他挥着手,乌黑的头发飘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一只眼 睛,于是,当年那份血脉沸腾的爱恋便再一次涌上他的心头。 那天晚上,爱迪回到家,把他哥哥唤醒。他告诉他,他遇到了他要娶的 女孩子。 “睡觉吧,爱迪,”他哥哥含糊地说道。 哗——一阵海浪涌到沙滩上,摔碎了。爱迪咳出一些东西,他不想见到, 啐掉了。 第一部分结局(3) 哗——他过去总是想起玛格丽特。现在不想那么多了。她就像一块旧绷带 下面的伤口,他对这条绷带已经习惯多了。 哗—— 什么是带状疱疹? 哗—— 还能活十六分钟。 没有一个故事是孤立的。它们有时在拐角相遇,有时它们一个压着一个, 重重叠叠,就像河底的卵石。 爱迪的故事结局,与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故事紧密相连。几个月前, 一个阴天的晚上,一个年轻人同三个朋友一起来到“红宝石码头”。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尼克,刚刚开始驾车,还不习惯带着钥匙链。于是, 他把车钥匙单独摘下来,放进他的夹克衫口袋里,然后,把夹克衫围在腰间。 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和他的朋友们坐遍了所有最快的游乐车:“飞 鹰”、“滑浪飞船”、“弗雷迪自由落体”、“魔鬼过山车”。 “把手举起来!”一个孩子喊道。 他们把手都举到了空中。 foolish 高亮 后来,天黑了,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停车场,一边笑,一边喝着藏在棕 色纸袋里的啤酒。尼克把手伸进夹克衫口袋,翻了一通。他骂了一句。 钥匙不见了。 离死亡还有十四分钟。爱迪用手帕抹了抹额头。海上,阳光如钻石般在 水面舞蹈,爱迪凝视着它们轻灵的姿态。战争结束之后,他一直不太壮实。 但是,在“群星荟萃音乐厅”同玛格丽特在一起的时候——他仍然很潇 洒。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唤回那首将他们带到一起的歌,朱蒂·加兰在那部电影 里唱的那首歌。一时间,歌声,海浪的冲击声,疯狂过山车上孩子们的尖叫声, 在他的脑海里融成一片。 “你让我爱上你—” 哗—— “——想,我没想这样—” 啪—— “—我爱你—” 咿—— “—你早就知道,早—” 哧—— “—知道—” 爱迪感觉到玛格丽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紧闭双眼,想把记忆拢 得更近。 还能活十二分钟。 “对不起。” 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遮住了阳光。她一头鬈曲的金发, 穿一双只卡着大脚趾的拖鞋,飞边的牛仔短裤,一件酸橙绿的 T恤衫,胸前还有 一只卡通鸭。艾米,他好像记得她的名字叫艾米。艾米或者安妮。今年夏天,她 总在这里,虽然爱迪从来没见到她的母亲或父亲。 “对不起,”她又说。“爱迪·维修部?” 爱迪嘘了口气。“就是爱迪,”他说道。 “爱迪?” “呃?” “你能给我做……” 她将两只手掌合拢,好像在祈祷。 “行啦,小家伙。我可没有一整天时间陪你。” “你能给我做一个动物吗?你能吗?” 爱迪抬起头,好像他得考虑一下。然后,他把手伸进他的衬衫口袋,拿 出三个黄色的烟斗通条,他揣着这些通条就是派这用场的。 “太好啦!”小女孩拍手说道。 爱迪开始扭曲烟斗通条。 “你的父母呢?” “在坐游乐车。” “不带你?” 女孩耸耸肩。“我妈妈和他的男朋友。” 爱迪抬起头。哦。 他把烟斗通条弯成几个小圈,然后,再把小圈扭在一起。他的手现在有 些颤抖,所以做的比过去慢了,但是,没过一会儿,烟斗通条就变成了脑袋、耳 朵、身体和尾巴。 “一只兔子?”小女孩说。 爱迪眨了眨眼睛。 “谢……谢你!” 小女孩一转身跑开了,消失在那个孩子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在动的 地方。爱迪又抹了抹额头,闭上眼睛,坐进椅子里,想让那首老歌重新回到脑海 里。 一只海鸥从头顶上飞过,厉声地叫着。 人们怎样选择他们的临终遗言?他们知道这些话的分量吗?注定是智 慧之词吗? 到爱迪八十三岁生日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他在意的人。有些人英 年早逝,有些人得以颐养天年,然后被疾病或事故带走。葬礼上,爱迪听到哀悼 的人们回忆起他们的临终遗言。“好像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有些人会这样说。 爱迪从来不信这一套。就他的理解,你的大限该来的时候就来了,仅此 而已。在行将上路之际,你同样可能说些愚蠢的话。 为了记录起见,爱迪的临终遗言将是:“退后!——” 此刻,爱迪听到了他生命里最后几分钟的声音。海浪的撞击声,远处摇 滚乐的嘭嘭声,还有一架嗡嗡作响的小型双翼飞机,机尾上拖着个广告牌。还有 这个—— “哦,我的天哪!快看!” 爱迪感到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竖了起来。多年以来,他已经谙熟“红宝 石码头”的每一种声音,这些声音像催眠曲一样能让他酣然熟睡。 这声音不是催眠曲。 “哦,我的天哪!快看!” 爱迪骤然挺直了身体。一个胳膊胖出窝窝的女人,手拎一个购物袋,指 着前方,尖声叫着。一小群人围在她的四周,眼睛朝天上望着。 爱迪一眼就看到了。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顶端,那个新的“塔降” 游乐车,其中有一部小车倾斜了,好像在卸货一样。四个乘客,两男两女,仅靠 一根安全杆拦着,正狂乱地试图抓住任何他们能抓住的东西。 第一部分结局(4) “哦,我的天哪!”胖女人大叫着。“那些人!他们要掉下来了!” 爱迪皮带上的无线电里传来一声嘶吼。“爱迪!爱迪!” 他按下键钮。“我看到了!叫保安!” 人们从海滩上跑过来,用手指着,好像他们演习过一样。看哪!在上面! 游乐车中邪了!爱迪抓起拐杖,脚步咚咚地赶到了游乐车地面平台四周的安全栏 前,一路上,钥匙串在他的胯上叮当作响。他心脏急速跳动。 “弗雷迪自由落体”一次降下两部小车,令人惊心动魄的降落在最后一 瞬间会被一股强劲的液压气托住。一部小车怎么会这样脱轨呢?它倾斜在离顶部 平台只有几英尺的地方,好像就在它已经开始下降的时候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爱迪赶到了大门口,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多米尼克跑过来,差点撞上 他。 “听我说!”爱迪说道,抓住多米尼克的肩膀。他的手抓得太重,多米 尼克痛得咧了咧嘴。“听我说!谁在上面?” “威利。” “好。他肯定按了紧急刹车。这就是为什么车会吊在那里。从梯子爬上 去,告诉威利用手解除安全控制,好让那些人出来。明白了吗?安全控制阀在车 的后面,所以,你一定要拉着他,他才能将身体探出去。明白了吗?然后……然 后,你们两个人——你们两个人,不是一个,明白吗?——你们两个人一起将他 们拉出来!一个拖着另一个!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多米尼克迅速地点点头。 “然后,把那个该死的车放下来,我们好弄明白怎么回事!” 爱迪头痛欲裂。虽然他的游乐场从来没出过任何大事故,但他听说过他 这一行里的恐怖事件。有一次,在布莱顿,一架缆车的螺栓松动了,两个人掉下 去摔死了。还有一次,在“奇境公园”,一个男人想从疯狂过山车的轨道上跨过 去,结果掉了下去,身体卡到腋窝处。他像楔子一样被卡在那里,尖声叫着,一 辆疯狂过山车风驰电掣地朝他驶过来,然后……唉,那次最惨了。 爱迪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些。现在,他的四周都是人,手捂在嘴上,望着 多米尼克顺着梯子往上爬。爱迪努力地想回忆起“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内部结构。 发动机、滚轴、液压、密封垫、电缆。车怎么会脱轨呢?他的目光顺着游乐车, 从顶部那四个惊恐万状的人,看到塔身,然后看到底座。发动机、滚轴、液压、 密封垫、电缆…… 多米尼克爬到了顶部平台。他依照爱迪说的,拉着威利,让他探出身去, 解除游乐车后面的控制阀。一个女乘客扑过去想抓住威利,差点把他从平台上拉 下来。人群倒吸了口冷气。 “等等……”爱迪自言自语道。 威利又试了一次。这回,他成功地解除了安全控制。 “电缆……”爱迪嘟哝着。 安全杆抬了起来,人群中发出“啊——”的声音。游乐车乘客被迅速地 拉到平台上。 “电缆要断了……” 爱迪说得没错。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底座里面,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几个月以来,拉动二号车的电缆,一直在一个被卡住的滑轮上摩擦。因为滑轮被 卡住了,所以电缆的钢线在一根根地被扯断——像剥一粟玉米那样——直到整个 电缆几乎被磨断了。没人注意到。怎么能注意到呢?只有什么人爬到机器里去, 才能看到这令人难以想象的问题所在。 滑轮是被一个小东西卡住的。这小东西一定是在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瞬 间掉进缝里去的。 那是一把车钥匙。 “别把车放下来!”爱迪大叫着,挥舞着手臂。“嘿!嘿——!是电缆! 别把车放下来!电缆会断!” 他的声音被人群淹没了。威利和多米尼克将最后一个乘客从车里拉了出 来,人群狂呼起来。四个人都安全无恙。他们在顶部平台上拥抱起来。 “多米!威利!”爱迪大叫着。有人撞到他的腰上,把他的对讲机撞到 了地上。爱迪弯腰去拾。威利走到控制台。他将手指按在绿色的键钮上。爱迪抬 起头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哇!” 爱迪转向人群。“退后!——” 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大家停下欢呼,开始散开。 “弗雷迪自由落体”的底部清出了一块空地。 然后,爱迪看到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张脸。 她趴在游乐车的金属底座上,好像是被人撞下去的,她流着鼻涕,眼里 充满泪水,是那个手上拿着烟斗通条做成的小动物的小女孩。艾米?安妮? “妈……妈妈……妈妈……”她几乎有节奏地啜泣着,身体僵住了,就 像那些站在原地不动号啕大哭的孩子们一样。 “妈……妈妈……妈……妈妈……” 爱迪的眼光从她身上飞快地射向游乐车。他还有时间吗?她离游乐 车…… 呼!太迟了。游乐车落下来了——天哪,他把刹车放开了!——在爱迪 的眼里,周围的一切骤然变成了水底下的慢动作。他丢掉拐杖,蹬了一下那条坏 腿,一阵刺痛几乎让他摔倒。一大跨步。又一大跨步。在“弗雷迪自由落体”的 里面,电缆上的最后一根钢线磨断了,散在液压线上。二号车飞驰而下,全无阻 拦,像一块巨石滚下悬崖。 第一部分结局(5)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爱迪好像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声音:远处的尖叫声、 海浪声、音乐声、风声,以及一个忽高忽低难听的声音,他意识到,原来那是从 他自己的胸腔里迸发出来的声音。小女孩举起双手。爱迪扑了过去。他的坏腿一 瘸。他半飞半跌地朝她扑了过去,栽倒在金属平台上。金属平台撕开他的衬衫, 擦破了他的皮肤,正好在那个写着“爱迪”和“维修部”的补片下面。他感到两 只手握在了他的手里,两只小手。 一场惊人的震撼。 一道炫目的闪光。 然后,一片空寂。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这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城里一个最贫穷区域里的一家拥挤的医院中, 爱迪的父亲坐在等候室里,像其他父亲们一样,吸着香烟。一个护士手里拿着夹 纸写字板走了进来。她喊了他的名字,读错了音。其他男人们吐着烟雾。那又怎 么样? 他举起手。 “恭喜了,”护士说道。 他跟在她的后面,顺着走廊,来到了新生儿育婴室。他的鞋在地板上啪 嗒作响。 “在这儿等吧,”她说道。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她查看木头小床上的号码。她经过一个,不是他的, 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不是他的,又一个,还不是他的。 她停下脚步。在那儿,在毯子下面,一个戴着蓝帽子的小脑袋。她又核 实了一下她的写字板,然后用手指了指。 爱迪的父亲喘着粗气,点点头。一时间,他的脸似乎沉了下来,好像一 座桥垮了掉进河里。然后,他笑了。 他的孩子。 第一部分旅途 爱迪没有看到他生命最后一刻里发生的任何事情,没有码头,没有人群,也 没有摔得粉碎的玻璃纤维游乐车。 在关于人死后的传说里,灵魂经常游荡在临别的那一刻,或者盘旋在高 速公路上出事地点停泊的警车上空,或者像蜘蛛一样伏贴在医院病房的天花板 上。这是那些获得了第二次生存机会的人们,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又回到了自己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占据的位置上。 显然,爱迪没有得到第二次机会。 哪里……? 哪里……? 哪里……? 天空是一片迷蒙的南瓜色调,接着,变幻成了绿松石的深绿色,然后, 便是酸橙的一片鲜绿。爱迪漂浮着,依然伸展着手臂。 哪里……? 塔车正在坠落。他记得这个。那个小女孩——艾米?安妮?——她正在 哭。他记得这个。他记得扑上前去。他记得摔倒在平台上。他感到了她的两只小 手握在他的手里。 然后怎么了?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爱迪只能从远处想象着,好像事情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更令人诧异的是, 他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感到一种宁静,像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孩子。 哪里……? 四周的天空再一次变幻了色调,变成一种葡萄柚的黄色,然后,变成深 林般的青绿,再以后,变成一片粉色,一时间,偏偏让爱迪第一个想到了棉花糖。 我把她救出来了吗? 她活下来了吗? 我的烦恼…… ……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正是这些东西不见了。他经历的每一份创伤,他忍受的每一种疼痛—— 都像奄奄的气息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再感到痛苦。他不再感到忧伤。他 的意识,像一缕缕烟雾,只留下一片宁静。此刻,在他的脚下,色调又变幻了。 什么东西在打漩。水。海洋。他漂浮在一片广阔的黄色大海上空。这会儿,大海 看上去像蜜瓜。这会儿,大海看上去像蓝宝石。现在,他开始降落,朝着水面疾 驰而下。速度之快,出乎他的意料,然而,他的脸上甚至不觉有一丝微风掠过, 他也没有感到一点点恐惧。他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沙滩。 然后,他沉到了水底下。 四周一片静谧。 我的烦恼在哪里? 我的疼痛在哪里? 第一部分今天是爱迪的生日 他今天五岁。这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在“红宝石码头”上。海滨走道俯瞰 着绵延的白色沙滩,走道旁边竖起了野餐桌。一个香草蛋糕上插着蓝色的蜡烛。 一碗橘子汁。人们在附近转来转去,有杂耍戏喊场人、杂耍演员、驯兽员,还有 一些从渔场来的人。爱迪的父亲一如既往在玩纸牌。爱迪在他的脚边玩耍着。爱 迪的哥哥乔正在一群老年妇女面前做俯卧撑,她们佯装兴致,礼貌地拍着手。 爱迪头戴一顶红色的牛仔帽,别着一把带皮套的玩具手枪,这些都是他 的生日礼物。他站起身,从一伙人附近跑到另一伙人身边,拔出手枪,“砰,砰!” 地叫着。 “小家伙,过来。”米基·希坐在一条长凳上招呼他。 “砰,砰!”爱迪叫道。 米基·希同他的父亲一起干活,修游乐车。他身体肥胖,戴着吊带,总 是唱爱尔兰歌曲。爱迪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怪味,像止咳糖浆。 “过来,我给你来个‘生日碰头’,”他说道。“就像我们在爱尔兰时做 的那样。” 突然,米基的两只大手伸到爱迪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然后,他被翻 转过来,头朝下倒挂在脚上。爱迪的帽子掉了。 “米基,小心!”爱迪的母亲叫道。爱迪的父亲抬起头,假装一笑,又 回头打牌了。 “嘿,嘿,我抓住他了,”米基说道。“来啦,一年一碰头。” 米基小心地将爱迪放下,直到他的头擦到了地面。 “一!” 米基又把爱迪拉起来。大家哄笑着来凑热闹。他们喊着,“二!……三!” 大头朝下,爱迪分不清谁是谁。他的头沉重起来。 “四!……”他们喊着。“五!” 爱迪被翻过身来,放到地上。大家都鼓起掌来。爱迪伸手去捡帽子,踉 跄一下,摔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米基面前,朝他的胳膊上砸 了几拳。 “嘿—嘿!这是什么意思,小家伙?”米基说道。大家都笑起来。爱迪 扭头跑开,刚跑两步,就被搂进了母亲的怀里。 “你没事吧,我亲爱的生日男孩?”母亲近在眼前,他看到了她涂着暗 红唇膏的嘴唇,柔软丰满的面颊和红褐色的鬈发。 “我给倒过来了,”他告诉她。 “我看到了,”她说。 她把帽子戴回到他的头上。过一会儿,她会带他到码头上散步,兴许还 会带他去坐大象,或者去看打鱼人傍晚收网,那些鱼会像湿润闪亮的硬币一样翻 腾跳跃。她会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生日这天真乖,让上帝都替他骄傲,这样, 他就会觉得世界又正过来了。 第一部分到达(1) 爱迪在一个茶杯里醒了过来。 这是一座老式游乐车——一个硕大的茶杯,用乌黑发亮的木头做成,有 一个贴着坐垫的椅子和一扇带钢折叶的门。爱迪的胳膊和腿搭在茶杯沿上。天空 不断地变幻着色调,从皮鞋的棕色,变成了殷红色。 爱迪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拐杖。最近几年,他总把它放在床边,早晨 起床的时候,他有时一定要依赖拐杖才能站起来。爱迪感到难堪,他过去跟人打 招呼的时候,可是用手捶对方肩膀的。 但是,这会儿,拐杖不见了,爱迪嘘了口气,试着站起身来。令人吃惊 的是,他的背不痛了,腿也不痛了。他再一使劲,结果,他轻松地翻过了茶杯沿, 脚跟不稳地站到了地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三个念头。 第一,他感觉好极了。 第二,他独自一人。 第三,他还在“红宝石码头”。 但是,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红宝石码头”。帆布帐篷,宽阔的草坪, 你几乎可以眼无遮蔽地看到海里长满青苔的防浪堤。游乐设施是消防站的红色和 乳白色——没有蓝绿或棕紫——而且,每座游乐设施都有自己用木板搭成的售票 厅。爱迪醒来时坐的茶杯,是一座很原始的游乐车,叫做“旋转茶杯”。游乐车 招牌是用胶合板做成的,红宝石码头大街两旁的铺面前,都低低地挂着这样的招 牌: 阿尔典雪茄!货真价实! 海鲜浓汤,十美分! 乘坐轰动本世纪的“风驰电掣”! 爱迪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他童年时代的“红宝石码头”,大约七十 五年前,惟一不同的是,一切都是崭新的,刚被刷过。那边是“螺旋滑行车”— —几十年前已被拆除了的——那边是公共澡堂和海水游泳池,五十年代那会儿已 经夷为平地了。再往那边,那高耸入云的,是最早的“阜氏摩天巨轮”——仍然 涂着原先的白漆——再过去,便是他童年时的老街区和拥挤的砖结构出租公寓的 房顶,窗前扯着一道道晒衣服的绳子。 爱迪想喊,但是他的声音只是一团粗糙的气息。他用嘴做成一个“嘿” 的形状,喉咙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抓了抓自己的胳膊和腿。除了发不出声音之外,他感觉好极了。他走 了一圈。他跳了跳。不觉得痛。在过去的十年里,他已经忘记了走路不痛是什么 滋味,每次坐下时都要选好角度避免腰背痛。从外表看去,他同那天早晨没什么 两样:胖墩墩的阔胸老人,戴了顶帽子,穿着短裤和棕色工作衫。但是,他现在 灵敏多了。实际上,他灵敏得可以伸手够到脚踝骨后面,可以把一条腿抬到腹部。 他像婴儿一样探索着自己的身体,被身体的新功能给迷住了,就像一个橡胶人在 做伸展表演。 然后,他跑了起来。 哈——哈!跑哇!六十多年了,自从战争结束以后,爱迪就没有真正地 跑过,但是,他现在跑起了,先是战战兢兢地试探了几步,然后,大踏步加速, 快了,更快了,就像他年轻时那个奔跑的小伙子。他沿着海滨走道一路奔跑,经 过玩钓鱼游戏的摊位(五分钱)和出租游泳衣的摊位(三分钱)。他跑过一架叫 做“悠悠滑”的大滑梯。他沿着红宝石码头大街奔跑,头顶上是摩尔式的雄伟建 筑,有尖尖的塔顶和洋葱形的圆屋顶。他跑过“巴黎式旋转木马”,一匹匹雕刻 出的木马,玻璃镜子和乌力册风琴,全部簇新铮亮。似乎仅在一个小时之前,他 还在车间里从旋转木马的零配件上刮铁锈来着。 他从旧游艺场的中心跑过,这里过去曾经是猜体重的人,算命的人和跳 舞的吉普赛人工作的地方。他像一架滑翔机那样,收拢下颏,伸出双臂,每跑几 步便跳一下,像孩子那样,仿佛跑着跑着就能飞起来了。若是有人看见,可能会 觉得滑稽,这个白发苍苍的维修工,独自一人,模仿着飞机在滑翔。话说回来, 每一个男人身上都有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孩子,不管他变得多么苍老。 然后,爱迪停下不跑了。他听到了什么。一个细微的声音,好像从喇叭 筒里传出来的。 “女士们、先生们,这位怎么样啊?你们见过这么可怕的景象吗……” 爱迪正站在一个大戏院前空寂的售票厅旁。头顶的招牌上写着 红宝石码头杂耍表演。 举世无双的怪异人物。 天哪!他们胖得出奇!他们瘦得出奇! 再看野人奇观! 杂耍表演。怪异表演厅。喧闹的走廊。爱迪记得至少五十前这些地方就 被关闭了,时逢电视流行起来,人们不再需要杂耍表演来刺激他们的想象力。 “好好看一看这个怪物,生下来就这么奇形怪状……” 爱迪朝门里望去。他在这里遇见过一些怪人。有乔丽·简,五百多磅重, 要两个男人才能把她推上阶梯。有一对连体姐妹,两人一根脊柱,能演奏乐器。 有能吞剑的男人,长着络腮胡子的女人,还有一对印度兄弟,皮肤由于长年拉扯 且浸在油里,已经变得像橡胶一样,一堆堆地耷拉在他们的肢体上。 爱迪小的时候,曾经为那些杂耍演员感到难过。他们被迫坐在小棚子里 或者舞台上,有时还被关在铁笼里,人们打旁边走过,斜着眼睛,又是指点又是 嘲弄。一个喊场人还会大吹大擂,指出这些人的怪异之处,爱迪这会儿听到的正 是喊场人的声音。 第一部分到达(2) “一定是命运的残酷安排,才叫人落得如此惨状。我们把他从世界最遥远的 角落带来,请大家观赏……” 爱迪走进昏暗的大厅,声音变得更加响亮。 “这个悲惨的灵魂已经承受了自然的作弄……” 声音是从舞台另一端传过来的。 “只有在这里,在这举世无双的怪异人物表演中,你才能从近处领略 到……” 爱迪拉开帷幕。 “大家来大饱眼福吧,这最不寻常的……” 喊场人的声音消失了,爱迪诧异地退后一步。 那里,一个中年男子,独自坐在舞台上的一把椅子上,上身赤裸,佝偻 着瘦削的肩膀。他的肚皮松松地垂在皮带上。他梳着小平头。他长着两片薄嘴唇 和一张瘦长憔悴的脸。要不是他身上一个明显的特征,爱迪可能早把他忘了。 他的皮肤是蓝色的。 “你好,爱德华①,”他说道,“我一直在等你。” 第二部分爱迪在天堂里遇见的第一个人 “别害怕……”蓝皮人一边说,一边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别害怕……” 他的声音很柔和,但是,爱迪只能瞪着眼睛发愣。他几乎不认识这个人。 他为什么现在要见他呢?他就像那种无端端地闯到你梦里的人,第二天早晨醒 来,你说:“你怎么也想不到我昨天晚上梦见谁了!” “你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孩子的一样,是吗?” 爱迪点点头。 “你认识我的时候还是一个孩子,这就是为什么。开头的时候,你的感 觉会和过去一样。” 什么开头?爱迪想。 蓝皮人扬起下颏。他的皮肤颜色怪诞,像泛灰的蓝浆果。他的手指上布 满皱纹。他走到外面。爱迪跟随其后。码头上空寂无人,沙滩上也不见人的踪影。 整个星球上都没有人吗? “我想问你点事情,”蓝皮人说。他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有双驼峰的 木结构“疯狂过山车”。“风驰电掣”。这座游乐车建于二十年代,是摩擦轮出现 之前的产物,也就是说,它转弯速度不快——除非你想让它飞出轨道。“‘风驰电 掣’还是‘地球上最快的疯狂过山车’吗?” 爱迪望了一眼那个铿铿作响、多年前就被拆掉了的旧东西。他摇了摇头。 “呵,”蓝皮人说道。“不出我所料。这里的一切永远不变。恐怕,也没 有什么从云里朝下观望那一说。” 这里?爱迪心想。 蓝皮人微微一笑,好像他听到了他的问题。他用手触了一下爱迪的肩膀, 爱迪感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流流遍全身。他的思维像句子一样倾泻出来。 我是怎么死的? “一场事故,”蓝皮人说。 我死了多久了? “一分钟。一小时。一千年。” 我在哪里? 蓝皮人抿起嘴唇,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你在哪里?”他转过身去, 举起双臂。刹时间,老“红宝石码头”里所有的游乐车都一起复活了:“阜氏摩 天巨轮”转了起来, “碰碰车”相互碰撞着,“风驰电掣”喀哒作响地爬上了山, “巴黎式旋转木马”随着乌力册风琴发出的欢快音乐,在黄铜柱子上上下起伏。 大海就在他们眼前。天空是一片柠檬色。 “还能在哪里?”蓝皮人说道。“天堂呀。” 不可能!爱迪拼命地摇头。不可能!蓝皮人似乎被逗乐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天堂?”他说道。“为什么不?就因为这里是你长 大的地方?” 爱迪用嘴形示意,正是。 “噢,”蓝皮人点点头。“哎,人们往往太轻视他们出生的地方。但是, 天堂可能出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天堂本身有多重境界。对我而言,这是第二 重。对你来说,这是第一重。” 他领着爱迪从游乐场里走过,经过了雪茄店、香肠摊子,以及那些“骗 钱点”,傻瓜蛋们在那里浪费他们五分和十分钱的钢镚儿。 天堂?爱迪心想。荒唐。他用了大半辈子时间想摆脱这座“红宝石码头”。 这里不过是一个游乐场,人们到这里来尖叫一通,浸个透湿,再用钱换个胖乎乎 的洋娃娃,仅此而已。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到,这里会是某种神圣的安息之地。 他又试着开口说话,这一次,他听到胸腔里有一个小小呼噜声。蓝皮人 转过头来。 “你的嗓音会恢复。我们都有同样的经历,刚来的时候都讲不了话。” 他笑了笑。“这样能帮助你倾听。” “在天堂里你会遇见五个人,”蓝皮人突然说,“我们每个人在你生命里 出现都有一个原因。你当时可能不知道,而这就是天堂存在的意义。让人们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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