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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

2011-12-25 50页 doc 584KB 2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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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千千结心有千千结 1/461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照射在医院那长长的走廊上。 江雨薇走上了楼梯,走进走廊,竭力平定自己那有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她稳定的迈著 步子,熟稔的找寻著病房的门牌,然后,她停在二一二号病房的门口。 病房门上挂著“禁止访客”的牌子,病房里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咒骂声。她伫立片 刻,下意识的拂了拂披肩的长发,整理了一下头上那船形的护士帽。心里迷糊的在想著, 这病房里要面对的又不知是怎样一个难缠的病人?做了三年的特别护士,见惯了形形色色 的病人,应付过种种类类的难题,她不怕面对这新的“雇...
心有千千结
心有千千结 1/461 午后的阳光静静的照射在医院那长长的走廊上。 江雨薇走上了楼梯,走进走廊,竭力平定自己那有些忐忑不安的情绪,她稳定的迈著 步子,熟稔的找寻著病房的门牌,然后,她停在二一二号病房的门口。 病房门上挂著“禁止访客”的牌子,病房里却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咒骂声。她伫立片 刻,下意识的拂了拂披肩的长发,整理了一下头上那船形的护士帽。心里迷糊的在想著, 这病房里要面对的又不知是怎样一个难缠的病人?做了三年的特别护士,见惯了形形色色 的病人,应付过种种类类的难题,她不怕面对这新的“雇主”。但是,刚才,那好心的护 士长,曾用那么忧郁而烦恼的声音,对她求救似的说: “雨薇,你去试试应付二一二号病房的耿老头吧,这怪老头儿进医院三天,赶走了十 一个特别护士,如果你再应付不了,我们实在拿他没办法了!” 三天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江雨薇对自己默默的摇了摇头,耿克毅,他该是个颐指 气使的、坏脾气的、傲慢的老人!一个富豪,自然会养成富豪的习性。而她,无论如何, 总得面对眼前的难题,江雨薇,她念著自己的名字,你选择了怎样一种艰苦的职业呵!轻 叹一声,她昂了昂头,下意识的抬高了下巴,似乎这样就增加了她的骄傲和勇气。略一沉 思,深吸口气,她不由自主的竟浮起了一个自嘲似的微笑,了不起做第十二个被赶的人, 又怎样呢?于是,带著这满脸的微笑,她敲了敲房门。 门内传来一声模糊的咆哮: “不管你是什么鬼,进来吧!” 多好的欢迎词!江雨薇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推开房门,她走了进去,门内,一个坐在 轮椅上的老人正面对著窗口,背对著她。她只能看到他那满头乱七八糟的、花白的头发。 在他旁边,有个妆扮入时的少妇,正带著满脸的烦恼与不耐,在低声下气的侍候著。江雨 薇的出现,显然使那少妇如获大赦,她正要开口向老人新护士的来到,那老人却已先 开了口: “是谁?”他问,声音是严厉而带著权威性的。 “哦,”江雨薇仍然沉浸在她自己的自嘲中。“是你的第十二号。”她微笑的说。猝 然间,那老人把轮椅车转了过来,面对著她。江雨薇接触了一对锐利无比的眸子,像两道 寒光,这眸子竟充满了慑人的力量。尤其,这对眸子嵌在那样一张方正的,严肃的,而又 易怒的脸庞上,就更加显得凶恶了。 “你说什么?”他大声问。 “我说我是你的第十二号,”江雨薇清晰的说,并没有被这两道凶恶的眼神所打倒, 相反的,她心中那抹自嘲和滑稽的感觉正在扩大,这老人是个的老怪物啊!笑意控制 了她整个面部的肌肉,遍洒在她的眉梢眼底。“听说,你三天内赶走了十一个特别护士, 我恰巧是第十二个,把我赶走后,你刚好凑足了一打。”她说,笑著。 那老人怔住了,他那两道不太驯服的浓眉虹结了起来,眼光阴鸷而疑惑的凝视著她。 “哈!”他怪叫了一声:“你好像已经算准了我一定会赶走你!”“不错,”她点点 头。“因为我不是个驯服的小羔羊。” “嗬!听到了吗?”老人转向身边的少妇,怪叫著说:“这个护士已经先威胁起我来 了!” 少妇对江雨薇投过来一个不解的眼光,讨好的对老人弯下腰去:“好了,爸爸,你不 喜欢她,我们再换一个吧!” 江雨薇转身欲去。“那么,让我去那个倒楣的十三号吧!” “慢著!”老人大叫。江雨薇站住了,回过头来。老人瞪视著她:“服侍我是倒楣的 吗?”他问。 “据以前那十一个人说;是的。”江雨薇坦白供认,那满脸的微笑始终漾在她的脸上 。 老人微侧著头,斜睨著她,只一忽儿,他眼底忽然掠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唇边竟也 浮起了一丝笑意,一丝近乎孩子气的笑意。他点点头,阴恻恻的说: “好极,好极!第十二号!你想一开始就摆脱掉我,是吗?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 不需要第十三号,你留下来,我就认定要你来做这倒楣的工作!” 江雨薇微微的扬了扬眉毛,笑著注视他。“你决定了吗?耿先生?” “当然!”老人恼怒的叫。 “那么,我‘只好’留下来了!”江雨薇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似的情。“不过 ,你还是随时可以赶我走,至于我呢,”她从睫毛下窥视他,悄悄的微笑。“也必须声明 一点,如果我受不了你的坏脾气,我也是随时可以不干的!” “啊呀,”老人怒喊:“你又来威胁我了!” “不是威胁,”她轻颦浅笑:“我说过我不是个驯服的小羔羊,假如你不喜欢我,你 还来得及反悔。” “反悔!”老人翻了翻白眼,气呼呼的嚷:“我为什么要反悔?我生平就没有反悔过 任何已经决定的事情!所以,你休想逃开我!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特别护士,听到了吗? ” “好吧,好吧!我看,我只好做你的特别护士了!”江雨薇走向他的身边,抿了抿嘴 唇,露出了嘴角的微涡,怪委屈似的说:“谁教我选中了这份职业呢!好了,现在,耿先 生,如果我对你的病情研究得不错的话,这时间是你练习走路的时候了!”她从墙边拿起 了他的拐杖:“我们立即开始吗?” 他斜睨著她,带著满脸研判的神情,逐渐的,他眼底那抹狡黠的神色消失了。接著, 他忽然一仰头,纵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来得那么突然,使那一直站在旁边的少妇吓了一 大跳。她慌忙仆向他,急急的问: “你笑什么?爸爸,有什么事不对?” 老人继续笑著,推开了面前的少妇,他的眼光定定的望著面前的江雨薇,一面笑,他 一面喘著气说: “好,好,好,我耿克毅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上了你的当!你这个第十二号 !从进门起,你就在对我玩手段!好,好,好,看样子,我是无法赶你走了!但是……” 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你这个古怪的精灵鬼!你很能使我开心,我用定了你这 个特别护士了!” 江雨薇也跟著笑了起来,看样子,那个第十三号是不必再来了。好难完成的任务,她 松了口气。但,她并没料到这老人如此机智,如此精明,他竟能这么快就看透了她,使她 不由自主的有些尴尬,脸孔就微微的红了起来。 “好了,”老人收住了笑,眼光锐利的望著她,毫不保留的,从上到下的打量著她, 仿佛在衡量一件艺术品的价值,又仿佛在找寻这艺术品的破绽。终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本正经的说:“除了第十二号这个名字之外,你还有别的名字吗?”“是的,”她微 笑的说:“江雨薇,雨天的蔷薇。” “江雨薇。”他沉思的念著这名字。“还不错的名字,只是太柔弱了,与你本人不符 。”他挑了挑眉毛,忽然转头去,面对身边的少妇,冷冰冰的说:“美琦,你可以回去了 ,我用不著你了!”那少妇如释重负般深吸口气,望了望老人,强笑著说: “那么,明天我和培华一起来看您!” “算了!算了”老人不耐的摆摆手:“我不需要你们来看我,我已经有了特别护士了 ,你们尽管放心吧!我一时还死不了,也不需要你们在我面前献假殷勤!” “爸爸!”少妇颇为难堪的喊,不自然的看了江雨薇一眼:“您怎么这样说呢?我们 ……”“我太了解你们了!”老人打断了她,微微一笑。“去吧,去吧,你待在这儿两小 时,已经有一百二十万分的不耐烦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的第一百二十万零一分的不耐烦! 所以,走吧!”那少妇忍耐的咬了一下嘴唇,江雨薇没有忽略掉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恨意。 到这时候,江雨薇才有时间打量面前这女人,烫得短短的头发,画得浓浓的眉毛,有对相 当漂亮的眼睛,和修秾合度的身材,一件剪裁合身的旗袍,粉红色滚著淡蓝的边,同式样 的小外套,襟上别著一个水钻别针。这女人浑身都代表著富丽与华贵。只是,在富丽与华 贵之中,却混合著某种与她身分谐调的骄矜,高傲,和庸俗。富家的小姐呵!招牌是明写 在她脸上与身上的。江雨薇对他们父女间那份微妙的仇恨感到淡淡的惊奇。淡淡的,仅仅 是淡淡的,三年的特别护士,接触到太多不同种类的人物,然后,你会发现人与人间的关 系那样奇怪,感情那样微妙,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好吧!”那少妇拿起了她的手提包 ,高傲的昂起了她的头,她美丽的大眼睛冷漠的望著江雨薇:“那么,江小姐,我把我父 亲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你放心!”老人抢著说:“她不会谋杀我!” 那少妇怔了怔,想说什么,终于,她一摔头,什么话都没有说,打开房门,她迳自走 了出去。 门关上了,江雨薇转过头来,看著她的雇主。 “你对你的女儿相当冷酷呵!”她率直的说。 “女儿”老人嗤之以鼻。“我没有那么好的命,从来就没什么女儿!至于美琦,她是 我的儿媳妇,她已经等不及我快些死掉了!”江雨薇瞪视著面前的老人。 “你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仇恨的吗?” 老人严厉的回视著她。 “怎样?”他反问:“你想批判我吗?” “我?”江雨薇自嘲的一笑。“我的身分能批判你吗?我有权利批判任何人吗?”“ 你已经批判了!”老人冷冷的说,紧盯著她。“你满脸满眼睛里都写著你对我的不赞同, 你不喜欢我,对不对?”心有千千结2/46 “我是职业性的特别护士,在我的工作范围内,并不包括要去喜欢我的雇主。”“答 得好!”他冷哼了一声,盯著她的眼光显得更加锐利与尖刻了。“我不知道我能对你忍耐 多久,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你还来得及辞掉我。” “不,”他虚眯著眼睛,慢慢的摇了摇头。“别梦想,我已经用定了你!现在,”他 咬咬牙,大声的说:“你还不执行你的工作,在等什么?扶我起来!我不想一辈子坐在轮 椅上!” 江雨薇走上前去,把拐杖递给了他,在搀扶他起来的一瞬间,她的眼光接触了他的, 她有片刻的恍惚与迷茫,因为,那苛刻的老人的眼光中,竟有某种十分温柔的东西,当她 想捕捉点儿什么的时候,那眼光已经变得冰冷而冷酷了。 “把你的肩膀靠近我一点儿!”他命令的说。 她靠过去,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勉强的站了起来,撑住了拐杖,他费力的移动著身 子,大声的咒诅。江雨薇搀住了他的胳膊,多么瘦削的手臂,她怔了怔,难道这老人的生 命力并不强?但是,那眼睛里的生命力是多么强韧呵! “别发呆!”老人从喉咙里低吼,他竟没有忽略掉她那微微一怔。“医生已经宣布过 了,我顶多再活一年!” 她愕然的抬头望著他,想看出他话里有几分真实性,立即,她从他眼光里知道,他说 的是真的了。 “即使一个月,我也不要成为残废!”他盯著她:“知道吗?扶我走吧!让我走得跟 一个健康人一样!” 她用力的搀住了他。一时间,她无法说话,也无法思想,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病人, 从没有像这个——耿克毅这样撼动她,震慑她的了!她扶著他行走,一步一步。并不走向 生存,而是走向死亡。但是她知道,这个老人要“走”下去!而不要“倒”下去! 2 江雨薇沉坐在床边的椅子里,凝视著那熟睡中的耿克毅。这是她担任这特别护士的第 二天下午。 她已经向黄医生和护士长打听过耿克毅的病情。在耿克毅床头上挂著一个病历牌子, 上面只简单的记载著:耿克毅,河北人,六十八岁,男性,病名只简单写著“双腿麻痹” 。实际上,他的病是心脏冠状动脉肿大及肝硬化。四天前,他被另一家大医院转送到这儿 来,因为他咆哮著说那家医院的设备太差,病房太坏,而这家医院却是全台北著名的“观 光医院”。耿克毅在那家医院已经治疗了半个多月,病历也转了过来。一切正像耿克毅自 己说的,他,顶多再能活一年。 但是,他的双腿却在惊人的进展下复元。黄医生曾经不解的说:“换了任何人都无法 做到的,反正到头来难逃一死,即使恢复了行走的能力,又能走几天呢?” 江雨薇却深深明白,那怕是一天,是一小时,是一分钟,这老人都要争取“走”的权 利。他就是那种人,永不跌倒,永不服输。现在,老人在熟睡著。整个上午,他被打针、 吃药、物理治疗、电疗……等已弄得疲倦不堪。何况,他又用了那么多精力来咒骂那些医 疗设备和医护人员,咒骂他那不听指使的双腿,咒骂那辆倒楣的轮椅,还有,咒骂他新雇 用的“利嘴利舌”的“特别护士”!现在,他累了,他沉睡在一个梦境里,那梦境是不为 人知的吗?他的面容并不和平,那紧蹙的眉头,那紧闭的嘴唇,那僵直而绷紧的肌肉,… …这整张脸孔上都写明了;他在一个恶梦中,或者,在那梦境里,他潜意识所惧怕的死亡 正在威胁著他吧?是吗?那坚强的面孔在熟睡中显得多忧郁,多苍凉! 她出神的注视著这张脸孔。若干年来,只有病危的人与有钱的病人才雇用特别护士, 因此,她的病人往往最后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病愈出院,一个是推进“太平间”。如今 ,这耿克毅,他将走向何处?黄医生说过: “等他的双腿再进步一些,他可以出院了,以后,只是按时打针吃药与休息,一年内 ,死亡是随时可以来临的。” 她希望他能早些出院,她希望他被推进太平间的时候,她不用去面对他。奇怪,她看 过多少人死亡,看过多少人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仍然被推入太平间。初当护士 那些日子,她每面临一次死亡,就会食不下咽,会难过,会呕吐,会陪著家属恸哭……后 来,当她见惯了,她不再难过,不再动容了,她了解了一件事;死亡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 ,谁也逃不掉。可是,为什么她对耿克毅将面对的“死亡”竟如此不能接受?为什么?她 不了解,她完全不能了解。 耿克毅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轻轻的叹了口气,睡梦中的他不再凶恶了,只像个慈祥与 孤独的老人。这是初秋的季节,天气仍然闷热,他的额上微微的沁著汗珠。江雨薇悄悄的 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块纱布,她轻轻的拭去了他额上的汗。这轻微的触动似乎惊醒了 他,他翻了一个身,嘴里吐出了两个模糊的字:“若成!”若成?这是什么?一个人名? 一个公司?一个符号?江雨薇愣了一下,再看他,他仍然熟睡著,却睡得更加不安稳了, 他的面孔扭曲了,他枯瘦的手指紧抓著被单,嘴里急促的吐出一大串模糊不清的呓语,她 只能抓住几个诅咒的句子: “该死的……浑球……笨蛋……傻瓜……” 连梦里他也要骂人呵!江雨薇有些失笑。可是,忽然间,他整个身子痉挛了一下,嘴 里蓦然冒出一声野兽受伤时所发出的那种狂嗥:“若成!”这一声呼喊那么清晰又那么凄 厉,江雨薇被吓了一大跳。她仆过去,他却再度睡熟了,面容渐渐平静下来,他又低低的 吐出一句温柔的句子:“小嘉,留下来,别走!” 小嘉?或是小佳?这又是谁呵?她无心探讨,只是呆愣愣的望著面前这老人的脸孔。 留下来,别走!这坚强的老人,在梦中也有若干留恋吗?谁在这人生中,又会一无留恋呢 ?她沉思著,想得痴了。于是,就在这时候,老人欠伸了一下身子,突然醒了。他睁开了 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他的眼光立刻接触到江雨薇那对直视著他的眸子。他摆了摆头, 迷迷糊糊的,嘟嘟囔囔的咒骂了一句:“你是个什么鬼?”江雨薇一怔,怎的,才醒过来 ,就又要骂人啊!而且,他居然忘掉她是谁呢!她深吸了口气,望著他,微微一笑。 “忘了吗?我是你的第十二号。” “第十二号!”他睁大眼睛,完全清醒了过来:“是了!你就是那个机伶古怪的特别 护士!” 她嫣然一笑,转过身子,去浴室里为他取来一条热毛巾。这种特等病房,都像观光旅 社般有私用的浴室。 “你睡得很好,”她把毛巾递给他,扶他坐起身来。“足足睡了两小时,睡眠对你是 很重要的。”她笑著望望他。“在梦里,你和醒的时候一样爱骂人呢!” 他斜睨著她,怀疑的问: “我说梦话吗?”“是的,”她笑容可掬。“像小孩一样。” “哼!”他打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警告似的说:“你最好别说我像小孩子!”“ 你的戒条未免太多了!”她说,仍然笑著,一面帮他整理著被褥。“你是我碰到的最凶恶 的病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对你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好脾气!” “你想在我身上发掘什么吗?”他紧盯著她,那眼光又重新锐利起来。“别想在我身 上找慈祥温柔等文学形容词,我是著名的铁石心肠!”“你以为是而已。”江雨薇直率的 说。 “以为,你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软弱的一面,你一定也有。” 他从浓眉下狞恶的看著她。 “你倒很武断啊!凭什么你认为我有软弱的一面?” 她抬起头来,微笑的望著他: “你的小嘉。”她轻声说。 他猛的一震,眼光寒冷得像两道利刃,像要穿透她,又像要刺杀她,他厉声的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在他的目光下微微一凛,立即,她武装了自己。 “你告诉我的。”“我告诉你的?”他怒叫。 “是的,你梦里提到的名字。”她勇敢的直视著他。 “梦里?”他怔了怔,微侧著头,他不信任似的看著她,逐渐的,那股凶恶的神气从 他面容上消失了,他显得无力而苍老了起来。“见鬼!”他诅咒。“连睡眠都会欺骗你! ” “睡梦中才见真情呢!”她冲口而出。 他迅速的抬起眼睛来,再度盯紧了她。 “你是个鲁莽的浑球!”他咒骂。“我不知道我怎么会选择了你来当我的特别护士! ” “你随时可以辞退我。” “哼!”他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窗口,他望著窗外的阳光,默默的沉思了 片刻。然后,他回过头来,注视著她。带著一抹小心翼翼似的神情,他问:“我梦里还说 过一些什么吗?”“骂人话。”她说。“哈!”他笑了,“很多人都该骂的。” “还有——若成。”他惊跳,紧盯著她的眼光迅速的变得凶恶而冷酷,他的脸色苍白 了,一伸手,他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惊人的大力气捏紧了她,捏得她整个手腕火烧 似的痛楚了起来。同时,他的声音暴怒的在她耳边响起: “谁允许你提这个名字?谁允许你?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这两个字,我会把你整个 人撕裂!你这个混蛋!你这个该死的鬼怪!浑球!笨瓜……” 像潮水般,他从嘴里吐出一大堆骂人话,他的脸色那样狰狞,他的眼光那样可怕。江 雨薇又惊又怒又恐怖,而更严重的,是她觉得受了侮辱,受了伤害。做了几年的护士,她 从没有被人如此辱骂过。她努力的挣脱了他,远远的逃开到一边,她惊怒而颤抖。“你… …你……”她语不成声的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怪物!我……我……”她正想说“我不 干了!”门上却传来一阵叩门声。好,准是医生来巡视病房,她正好告诉医生,这个老怪 物必定还有精神病,他根本是半个疯子!冲到门边,她打开房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门 外并非医生,却是两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哦,”她咽了一口口水,护士的本能却使 她不经思考的说了句:“耿先生不能见客!”心有千千结3/46 “我们不是客,”个子略高的一个微笑的说:“我们是耿先生的儿子。”“哦!”江 雨薇狼狈的退后了一步,让他们二人走进来,她还没有能从自己的惊恐与尴尬中恢复过来 ,却又陡然听到耿克毅的一声怪叫:“哈!我的两个好儿子,你们来干什么?” “爸爸,”高个子走了过去,弯腰看他:“您还好吗?又在为什么事情生气了?”“ 不劳你们问候,”老人冷冷的说,车转身子,用背对著他们。“培中,培华,你们如果对 我还有几分了解的话,最好离开我远远的,让我安安静静的过几天日子,我不想见到你们 ,也不想见到你们的太太。” 耿培中——那个高个子,年约四十岁,整齐、漂亮,而又很有气派的男人微笑了一下 ,掉转了头,他说: “好吧,培华,我们走吧!看样子我们是自讨没趣!爸,你自己保重吧!”“放心, 我死不了!”耿克毅阴沉沉的说。 “爸,”耿培华开口了,他比他的哥哥矮,他比他哥哥胖,但是,显然他没有他哥哥 的好涵养。“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们过不去?”“走!走!走!”老人头也不回的挥著手 。“别来打扰我,我要睡觉了!”“好!”培华站在床边,愤愤的说:“我们走!我们只 会惹人讨厌,或者,若成会使你喜欢!” 比闪电还快,老人迅速的转回了身子,在江雨薇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听到 清脆的一声响声,然后,就那么吃惊的看到那老人已给了耿培华一个耳光。耿培中迅速的 拉著耿培华退向门口,嘴里喃喃的说: “培华,你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兄弟两个立刻冲出了病房,门又合上了。江雨薇愣在那儿,好一会儿,她只能站著发 呆,这兄弟二人,来去匆匆,在病房里停留不到五分钟!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庭!怎样的父 子关系!足足过去了三分钟,她才回过神来,也才想起自己刚刚受的侮辱。回转头,她看 著耿克毅,要辞职的话已经冲到了唇边,但她又被一个崭新的情况所震骇了! 那老人,那冷酷、倔强、不近人情的老人,这时正靠在枕头上,衰弱、苍老、颓丧、 而悲哀!在那对锐利的眼睛里,竟闪耀著泪光!泪光!这比什么都震骇江雨薇,这么坚强 的一个老人会流泪吗?她冲到床边,俯身看他,急急的说: “耿先生,你还好吗?” 老人震动了一下,抬起眼睛来看她,他的眼光是深沉的,严肃的,疲倦的,而又哀伤 的。 “不要辞职,”他轻声的说:“留下来,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他竟看透了她的内心!她垂下头去,用手轻轻的抚平他的床单。“谁……谁说我要辞 职的?”她嗫嚅的问。调过眼光来凝视他,她的声音坚定了。“你该起床练习走路了,如 果你不想终身坐轮椅的话!”他盯著她的眼睛,他眼里的泪光已没有了,他又是那个坚强 而倔强的老人了。一个欣赏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他拍了拍她放在床沿的手,赞叹而惋 惜似的说: “你应该姓耿!”“怎么?”她不解。“你该是我的女儿。”他微嘻了一下。 “何必?”她扬扬眉毛:“好让你也有机会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吗?”他瞪视她,她 也瞪视他,接著,他们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哈!我实在欣赏你!”老人说,把 手交给了她:“扶我起来吧!”于是,他们有相当融洽的一天,她不再对他提起他的家庭 和儿子,也不谈他的“梦话”,以及那个神秘的符号“若成”。当晚上来临的时候,夜班 的特别护士来接了她的班。(天知道!他每晚要换个不同的特别护士!)她终于走出了二 一二号病房。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感觉,她缓缓的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走向楼梯。在 长廊的尽头,楼梯的旁边,有一张长沙发,一个坐在那长沙发上的年轻人忽然站了起来, 拦在她的面前。她吃了一惊,望著面前的陌生人;瘦高,修长,一对炯炯发光的眸子,满 头乌黑的乱发,挺直的鼻子下是张薄而坚定的嘴,下巴上胡子未刮,衬衫的领子未扣,一 件破旧的牛仔布夹克,下面是条已发白的牛仔裤。满身的吊儿郎当,满脸的桀骜不驯,却 浑身带著股特殊的,男性的气息! “你——你要什么?”她疑惑的问。 “你是耿克毅的特别护士吗?”他问。 “是的。”“我只是要知道,他的病情怎样?”那年轻人问,直率的、肆无忌惮的注 视著她。“你是谁?”“我是谁没有什么关系!告诉我,”他咬咬牙,眼底掠过一抹阴影 。“他会死吗?”“你……”她犹疑的说:“你应当去问他的主治医生,他比我清楚得多 。”“你一定也知道一些的,是吗?”他粗鲁的说,有份咄咄逼人的力量:“到底他怎样 ?” “目前还好,但是,据说,他活不过一年。”他有种控制人的力量,使她不由自主的 说了出来。 他一震,迅速的转过了身子,用背对著她,她看到他把手背送到唇边,用牙齿紧啮著 自己,他的身子僵直而颤抖,似乎受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打击。但是,仅仅几秒钟,他回 过头来了,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谢谢你,小姐。”他说,声调喑哑而鲁莽。“请不要告诉他我问起他。他并不高兴 听到我。” “但是,你是谁?”她迷惑的问。 他凝视著她,那眼光深沉而怪异,充斥著某种寂寞,某种空虚,和某种凄凉。“我没 有名字。”他轻声的说。 “什么?没有名字?”她惊奇的张大了眼睛。 “如果你一定要称呼我什么,我叫若尘,意思就是‘像尘土一般’,懂了吗?没有价 值,没有份量,仅仅是尘土而已,风一吹就不见了。”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再说了句:“ 好了!谢谢你告诉我!没想到,耿克毅也有倒下来的一天!” 转过身子,他奔下了楼梯,迅速的消失在楼下了。 她呆立著,若尘,若尘,这就是那个神秘的名字,她曾以为是“若成”的。像尘土一 般,像尘土一般……这是谁呢?耿家!怪老人!自从她担任这特别护士以来,认识的是一 些怎样“特别”的人物呢?心有千千结4/463 “昨晚那个特别护士要了我的命!”耿克毅坐在轮椅中咆哮著。“她是一块木头,一 个标准的傻蛋,你跟她讲什么她都不懂!我真不知道你们受了几年的护士训练,怎么会训 练出这样一批傻瓜蛋来的!前天夜里那个护士也是,我才对她吼了几声,她居然就哭起来 了!” 江雨薇一面整理著病床,一面微笑的倾听著。站直身子,她回头看著他。“护士训练 只训练我们照顾一些正常人,不是专门训练我们来照顾你的,耿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算个正常人了?” “不算。你是个特殊的人。” “如何特殊了?”“你自己不知道吗?”她沉吟的注视著他。“你暴躁、易怒、敏锐 、固执、跋扈、任性,甚至不近人情。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几个是能忍受你的,你无法去 责备那些护士,她们的工作里是不包括受气的!”“啊呀,”他翻了翻白眼:“你把我形 容成了一个暴君!” “可能你就是一个暴君,”她深思了一下。“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王国,在 自己的小王国里,我们有权做暴君,但是,当你走出了自己的小王国,你就无权做暴君了 。” 他紧紧的盯著她,眼光里带著一抹深深的困惑,他就这样盯了她好一会儿,沉默的, 研究的。然后,他把轮椅推向窗边,面对著窗子,他低沉的说: “你是个奇怪的小女人,你有许多奇怪的思想。” “我并不奇怪,”她轻轻一笑。“我只是比一般女孩坚强些,我不喜欢被打倒。”“ 所以,你想打倒我!” “怎么会?”她挑挑眉。“你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我只是说,做你的护士是对我工 作上的一种挑战……” “因为没有护士受得了我?” “是的。”他从窗前转回过来了,把轮椅推到床边,他看著她熟练的铺床叠被,看著 她那忙碌的手整理著室内的一切,然后,他看著那张脸——那张年轻的、坚定的、充满了 灵秀之气的一张脸孔。那对灵活而善于说话的眼睛,那张小巧而善于诡辩的嘴,那修长的 眉,那小小的鼻头,和那唇边的小涡儿,……他第一次发现,这机伶古怪的小护士竟有张 相当动人的脸孔!他不由自主的微笑了。“告诉我,你在你自己的小王国里,是不是也是 个暴君呢?”“我的小王国?”她一愣,立刻,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下。“我的王国太小了 ,我的领土太贫瘠,我没有时间来做一个暴君。”“你的王国太小了?你的领土太贫瘠? ”他盯住她。“别骗我,一个像你这样丰富的女孩子,必定有个大大的王国。” 她注视他,迅速的领会了他话里的意义,她觉得自己的脸孔在发烧了,她对他点了点 头。 “是的,你指的王国在我的内心,是的,我承认我内心里有个大王国。只是,我还不 能肯定自己是不是这王国的君主。” “放心,有一天,会有个年轻的人闯进来,占领你的王国。”他笑了。“或者,已经 有人了?” 江雨薇蓦然笑了起来。 “好了,耿先生,我们谈得太远了,我该推你到电疗室去了。”“现在离电疗还有半 小时,”他看了看表。“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谈谈天。告诉我,你的男朋友是怎样一个人 ?” 她停止了工作,面对著他,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好吧,看样子,你对我相当好奇。”她把两手放在裙褶中,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看著 他。“你是个商业钜子,耿先生,一个大富豪,但是,我也知道,你是赤手空拳创下的事 业。” “喂,别弄错了,我们要谈的是你而不是我。”他皱起了眉。“是的,”她点点头, 眼珠黝黑,而脸色苍白。“我的父亲和你一样,也是赤手空拳的创天下,他和你不同的, 是你成功了,而他失败了。我的母亲在我幼年时已去世,我和我的两个弟弟,从不知世事 的艰苦,以为父亲的事业很成功。当我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宣告破产,他的工厂被接收了 ,房子被拍卖了,他不是个能接受打击的人,竟遽而选择了自杀的途径。留下了十五岁的 我,两个年幼的弟弟,和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她停了停,大眼睛依旧一瞬也不瞬的望著 面前的老人。耿克毅微蹙著眉,深思的注视著这张年轻的脸孔。 “我没有多少的时间可以哀伤,”她接著说下去:“我告诉弟弟们,我们要走得比任 何人都稳。我进了护专,晚上帮人抄写,帮人写蜡纸,我的大弟弟每天清晨骑著脚踏车去 送报,小弟弟还太小,却懂得给哥哥姐姐烧饭,做便当。我们没有停止念,过得比谁都 苦,却比任何兄弟姐妹更亲爱。这样挨到我毕业,做了护士,又转为特别护士,我应付各 种不同的病人,已成了我的专业,我从不休假,经常加夜班,赚的钱比别的护士多。这样 ,我的弟弟不用再送报了。”她微笑的抬高了她那带点骄傲性的小下巴。“如今,我的两 个弟弟,大的在师范大学念教育系三年级,小的今年暑假才刚刚考上台大,中国文学系。 ”她停止了,凝视他。“好了,你知道了我所有的事。”他仔细的、深刻的审视著她。 “你仍然和弟弟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都住在学校宿舍里,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再来租房子住,我呢?我住在医院 附近,一栋出租的公寓,我称它护士宿舍。”他继续盯著她。“你今年几岁?”“二十二 。”她坦白的说:“我的弟弟们和我成等差级数,二十岁和十八岁。好,”她的眼光神采 奕奕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你还没有告诉我关于你男朋友的事。” “哈!”她轻笑了一声。微侧著头,她沉思了片刻。“奇怪,我竟没有一个特别知心 的男朋友,我想我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来恋爱了。”“但是,总有人追求你吧?” “哈!”她的笑容更深了。“起码有一打。” “没有中意的?”“或者,我会嫁给其中的一个。”她说:“我还不能确定是谁,百 分之八十,是个医生。” “为什么?”“护士嫁医生,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忽然感 到一阵迷惑,怎么回事?自己竟和这老人说了许多自己从未告人的事情。她的笑容收敛了 ,眼睛变得深邃而朦胧。摇了摇头,她轻叹一声。“别说了,这些事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现在,你该去电疗了吧?” 老人没有再抗议,他一任她推他去电疗,去打针,去物理治疗。这一天,他都显得顺 从而忍耐,不发脾气,不咆哮。只是,常常那样深思的望著江雨薇,使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她问他: “你今天相当安静呵?” “我想,”他深沉的说:“我没有权利在你面前扮演一个暴君,尤其,你肩上还有那 么多的负荷。” 她微微一震,迅速的抬眼注视他,她在那老人眼中立刻看出了她第一天想捕捉的那抹 温柔与慈祥,这老人,他决不像他外表那样暴戾呵!她俯身向他,一些话不经思索的冲出 了她的口:“耿先生,别在乎我身上的负荷,那是微不足道的。比起你的负荷来,我那些 又算什么?所以,假若你想发脾气的话,你就发作吧,我不会介意的!” 他的眼睛阴沉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有负荷?”他喑哑的问,眉头开始虹结,似乎已经准备要“发作”了 。 “我已经担任了你四天的特别护士,我能看,我能听,我能体会,我还能思想。”她 把手温柔的盖在他那苍老而枯瘠的手背上,她的眼睛更温柔的注视著他的。“你很不快乐 ,耿先生。”“见鬼,”他猝然的诅咒:“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她点点头,却固执的重复了一句。“可是我知道,你并不快乐,耿先 生。虽然你富有,你成功,你有许多的事业,你有儿子,车子,房子……一切别人所羡慕 的东西。但是你不快乐。”他的眼光变得严厉了起来。 “要不要我给你几句忠言?江小姐?”他冷冰冰而阴恻恻的说。“好的。”“永远别 去探究别人的内心,那是件讨厌的事情,你等于在剥别人的外衣,逼得人和你裸体相对! 这是极不礼貌而可恶的!”“谢谢你告诉我,”她挺直了身子。“我以为我可以去探究, 只因为别人先探究了我,我没料到,”她咬咬牙,向房门口走去。“你依然是个暴君!” 他愣住了,仓卒的说: “你要到那儿去?”“已经到了我下班的时间了,耿先生。晚班的护士马上会来。” “慢著!”他恼怒的说:“我们还没有谈完。” “我是护士,只负责照顾你的病,不负责和你谈话。何况,和一个暴君是没有什么话 好谈的!因为,我们不在平等地位,我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自由。”她的手按在门柄上 ,准备离去。“喂喂,”他吼叫了起来:“你还不许走!” “为什么?”她回过头来:“我已经下班了!” “给你加班费,怎样?”他大叫。 “对不起,”她笑容可掬:“我今天不想加班!”拉开门,她迅速的走了出去,把他 的大吼大叫和怒骂声都关进了屋内,把他的骄傲与跋扈也都关进了屋内。 在走廊上,她几乎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站定了,她认出这个男人,五十余岁,戴 著宽边的眼镜,提著重重的公事包,一脸的精明与能干。这是朱正谋,一个名律师,也是 耿克毅私人的律师,他曾在前一天来探望过耿克毅。似乎除了律师的地位之外,他和耿克 毅还有颇为不寻常的友谊。 “哦!对不起,江小姐。”他扶住了她。 “你要去看耿先生吗?”江雨薇问。 “是的,有些业务上的事要和他谈,怎么,他仍然禁止访客吗?”“不,禁止访客的 规定昨天就已经取消了,他进步得很快。不过,”她顿了顿:“如果我是你,我不选择这 个时间去和他谈业务。”“为什么?”“他正在大发脾气呢!”心有千千结5/46 朱正谋笑了。“他有不发脾气的时间吗?”他问,在镜片后的眼睛闪著光。他显然深 深了解耿克毅。 “偶然有的。”“我无法碰运气去等这个‘偶然’,是不是?” 江雨薇也笑了。朱正谋走进了耿克毅的房间,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江雨薇又听到耿克 毅的咆哮声: “管你是个什么鬼,进来吧!” 她摇摇头,微笑了一下。奇怪而孤独的老人哪!一个有著两个儿子,好几个孙子的老 人,怎会如此孤独呢?她再度摇了摇头,难解的人类,难解的人生!她走行了楼梯,穿过 医院的大厅,走出了医院。今晚,她有一个约会,吴家骏,正确的说,是吴家骏医生,请 她去华国夜总会跳舞,这也就是可能做她丈夫的人选之一!她急著要回宿舍去换衣服和化 妆。 可是,在医院的转角处,她被一个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人物所拦住了。“江小姐!” 低沉的嗓音,阴郁的面孔,破旧的牛仔夹克,洗白了的牛仔裤,乱蓬蓬的头发,深黝黝的 眼睛……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像尘土一般的人物! “哦,是你!”她怔了怔。 “是的,是我。”他低下头去,用脚踢著地上的一块石子,竭力做出一股漠不关心的 神态来。“你的病人怎么样了?” “你说耿先生?”“当然,还能有谁?”他鲁莽的说,有几分不耐,眉头不由自主的 蹙紧,那神情,那模样……相当熟悉,江雨薇有一瞬间的眩惑。“他已经好多了,先生。 ”她说:“大概再过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出院了。”“你是说,”他的眼光闪了闪:“他 不会死了?” “并不是。”她忧郁的说:“这种‘痊愈’是暂时性的,一年之内,死亡随时会来临 的。” “难道你们不治好他?”他仰起头来,愤怒的说,他的眼睛里像烧著火焰。“他有的 是钱,他买得起最贵重的药,为什么你们不治好他?”“这是没办法的事,”江雨薇温柔 的说,这年轻人激动的面容撼动了她。“医生会尽一切努力去挽救他的,但是,耿先生的 病已不是医生的力量可以挽救的了。” “你是说,他死定了?”他大声的问,面孔扭曲而眼光凌厉。“我也不敢断言,你应 该去请问他的医生。” “你们医生护士都是一群废物!”他粗声的说,喉咙沙哑。“我早知道你们是一点用 也没有的!”“哦,”江雨薇的背脊挺直了,她冷冷的看著面前这鲁莽的年轻人。“你那 么关心他,何不自己去治疗他?” “我?关心他?”那年轻人紧钉著她,他面孔上的肌肉是绷紧的,他的眼睛森冷而刻 毒,压低了声音,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告诉你,他是我在世界上最恨的一个人!我 也是他最恨的一个人!知道了吗?” 江雨薇呆住了。她从没有听过这么仇恨的声音,看到这样怨毒的眼光。她不知道这“ 像尘土一般”的年轻人与耿克毅是什么关系?但是,人与人间怎可能有如此深的仇恨呢? 而且,这年轻人既然如此恨耿克毅,为何又如此关心他的死活。 “你是耿克毅的什么人?”她惊愕的问。 “仇人!”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么,”江雨薇萧索而冰冷的说:“你该高兴才对,你的仇人并没有多久可活了! ”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涨红了。他恶狠狠的望著 江雨薇,似乎想把江雨薇吞进肚子里去,从齿缝中,他迸出了几个字: “你是个冷血动物!”说完,他猛的车转身子,大踏步的冲向了对街,自管自的走了 。江雨薇怔在街角,暮色向她游来,透过那苍茫的暮色,她看不清那年轻人,也看不清所 有的事与物,她完全陷进一份深深的困惑与迷惘里。心有千千结6/464 日子过得很快,这已经是江雨薇担任耿克毅特别护士的第十天了。十天中,江雨薇几 乎每天都要和耿克毅争吵或冷战,她没看过如此容易动怒的人。但是,随著时间的消失, 她却在这老人身上越来越发掘出一些崭新的东西,一些属于思想与感情方面的东西,这些 东西总能撼动她,困惑她,使她忘掉他的坏脾气,忘掉他的暴躁与不近人情,忘掉他许许 多多的缺点,而甘心的去担当这护士的职位。他呢?她也看得出来,他正尽力在压抑自己 ,去迁就他那“机伶古怪”的小护士。 所以,这十天他们总算相处过来了。融洽也罢,不融洽也罢,好也罢,歹也罢,十天 总是顺利的过去了。 这天,江雨薇去上班时,她心中是有些怅惘和怔忡的。怅惘的是,明天耿克毅就要出 院了,她也必须和这刚刚处熟了的病人分手,再去应付另一个新的病人。耿克毅虽然难缠 ,虽然暴躁,却不失为一个有见识有机智有思想与幽默感的老人,和他在一起,或者太紧 张太忙碌一些,却不会感到枯燥与单调。新的病人呢?她就不能预知了,说不定是个多话 的老太婆,说不定是个濒死的癌症患者,也说不定是个肢体不全的车祸受害者……这些, 对江雨薇而言,都不见得会比耿克毅更好。使她怔忡的,是她在上班前,又在街道的转角 处碰到了那个“若尘”,这回,他跨著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带著一副忧郁的眼神,斜倚在 一根电杆木上,显然正在等待她的出现。她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不等他开口,她就先说 : “他已经能够走几步路了,当然还需要拐杖。明天他就出院回家了。”“若尘”一语 不发,仍然看著她,眼底依然带著那忧郁与询问的表情,于是,她又加了一句: “以后的事,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他点了点头,那对深沉而严肃的眸子仍然停在她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的说了一 句: “谢谢你!请……”他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说:“照顾他!” 说完,他发动了摩托车,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飞快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了。照顾他 ?她茫然的想,他明天就出院了,她还怎样照顾他?除非他再被送进来,这样一想,她就 陡的打了个冷战,她知道,他再送进来的时候,就不会活著走出去了。她宁愿不要“再” 照顾他!她可以眼看一个病人死亡,却不能眼看一个朋友死亡。噢,她居然已经把这老人 当作“朋友”了!至于这若尘,他又把这老人当作什么呢?仇人?天!谁能这样本能的去 关怀一个仇人啊?那忧郁的眼神,那固执而恳切的神态……天!这男人使她迷惑!使她不 安,也使她震撼! 带著这抹怅惘与怔忡的情绪,她走进了老人的病房。 老人正伫立在窗口,出神似的望著窗子外面的街道,听到门响,他猝然回过头来。江 雨薇立即一怔,她接触到两道严厉的眼光,看到一张苍白而紧张的脸孔,他盯住了她,迫 切而急促的问:“刚刚是谁和你在街上谈话?” 她愣了愣,“若尘”两个字几乎已经要冲口而出,但她又及时的咽住了,走到老人站 立的窗口,她望出去,是的,这儿正好能看到她和若尘谈话的地方,但她不相信老人能看 得清楚那是谁。“啊,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问我到基隆路怎么走。”她轻描淡写的说, 完全不动声色。她不认为“若尘”这名字会带给耿克毅任何的快乐。“哦,是吗?漠不相 关的人?”老人喃喃的问,忽然脱力了,他撑不牢拐杖,差一点摔倒。她慌忙赶过去扶住 他,把他搀扶到床边去。老人跌坐在床上,他用手支住额角,一瞬间,他显得衰老而疲倦 。“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继续喃喃的说:“那么像,我几乎以为是……我几乎以为… …” “以为是谁?”江雨薇紧盯著问,犹豫著是不是要告诉他真相。“以为是……”老人 咬了咬牙。“一个仇人!” 一个仇人!他们倒是异口同声啊!江雨薇再度怔住了。看著耿克毅,她在他脸上又找 出了生命力,他的眼睛重新闪出那抹恼怒与坏脾气的光芒。 “你的仇人很多吗?耿先生?”江雨薇小心翼翼的问。想著那个有对忧郁的眼神的若 尘。 “唔,”耿克毅哼了一声。“人类可以有各种理由来彼此相恨。我承认,恨我的人很 多,尤其是他。” “他是谁?”她再问。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恼怒的盯著她: “啊呀,你倒是相当好奇呵!”他冰冷冷的说:“这关你什么事呢?”“当然不关我 的事。”她挺直背脊,开始整理床铺,她的脸色也变得冰冷了。“对不起,我往往会忘记 了自己的身分。” 他瞅了她好一会儿,凝视著她在室内转来转去的背影。室内有一段时间的沉寂,然后 ,他开了口: “喂喂,江小姐,我们能不能从今天起不再争吵?你看,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最 好现在就讲和,不要以后又成为仇人!”还要相处一段时间?他真是老糊涂了!她笑了, 回过头来。“你放心,我们不会成为仇人,因为,你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知道。”他说。“所以,今天是我照顾你的最后一天。” “不是,”他摇摇头:“你将要跟我一起回去。” “什么?”她愕然的喊:“你是什么意思?” “黄医生已经说过了,不论我住院或不住院,我需要一个特别护士,帮我打针及照顾 我吃药,我不能天天跑到医院里来,所以,你只好跟我回去!” 江雨薇站定了,她瞪大眼睛,定定的看著面前的老人。慢慢的、清晰的说:“你徵求 过我的同意吗?你怎么知道我愿意接受这个工作?”“你的职业是特别护士,不是吗?” 他也盯著她,用慢慢的、清晰的声音问。“是的。”她点点头。“在医院里当特别护士与 在我家里当特别护士有什么不同?”他再问。她蹙蹙眉,有些结舌。 “这……我想……”“别多想!”他打断她,做了一个阻止她说话的手势。“我已经 打听过了,干特别护士这一行,你不属于任何一家医院,你有完全自由的权利,选择你的 雇主,或者,拒绝工作。所以,没有任何限制可以阻止你接受我的聘请。至于我家,那是 一栋相当大的房子,有相当大的花园,你会喜欢的。我已经吩咐家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卧 房,你除了整理一下行李,明天把你的衣物带来之外,不需要准备别的。当然,你还要去 和黄医生联系一下,关于我该吃些什么药,打什么针,这个,事实上,这十天以来,你也 相当熟悉了。” 江雨薇继续凝视著耿克毅,她被他语气中那份“武断”所刺伤了。“可是,我想我仍 然有权拒绝这份工作吧?”她冷然的说。 “当然,你有权拒绝。”他毫不迟疑的说:“不过,我想我还漏了一个要点,关于你 的薪水。我知道,你相当需要钱用,我将给你现在薪水的三倍。” 她瞪视他。“你想得很周到,”她说,唇边浮起一个冷笑:“大花园,私人的卧室, 加三倍的薪金,你想,我就无法拒绝这工作了?” “聪明的人不会拒绝!” “但是,我很可能就是你常说的那种人:傻瓜蛋!” 他锐利的看著她。“你是吗?”他反问。她困惑了,一种矛盾的情绪抓住了她。是的 ,这确实是个诱人的工作,她没有理由拒绝的工作。但是,她心底却有这么一股反抗的力 量,反抗这老人,反抗这工作,反抗那些金钱与舒适的诱惑。她沉默了,耿克毅仔细的凝 视著她: “不必马上作决定,”他说:“到晚上你再答覆我,事实上,这工作未必会做得很长 久,你知道。假若我是那样令人讨厌的老人的话,你也不见得要受太久的罪!” 她心中一凛,这老人在暗示她,他的生命并不久长,而在这暗示的背后,他的语气里 有某种他不想表露的渴切与要求,这才是她真正所无法拒绝的东西。 “我必须想一想,”她说:“你的提议对我太突然,而且,我完全不了解你的家庭。 ” “哦,是吗?”他惊叹的说:“我没告诉过你我家的情形吗?” “你一个字也没说过。”她想著他的儿子们,他的儿媳妇,那都不是一些容易相处的 人哪! “别担心我的儿子和儿媳妇,”他又一眼看透了她!“他们都不和我住在一起,他们 有自己的家,我的太太在多年前去世,所以,在我那花园里,只有我和四个佣人!” “四个佣人!”她惊呼,一个老头竟需要四个佣人侍候著,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特别 护士!“老赵是司机,老李和李妈是一对夫妇,他们跟了我二十年之久,翠莲专管打扫房 屋。你放心,他们都会把你当公主一样奉承的!”“公主?”她抬抬眉毛:“只怕我没那 么好的福气!”她深深了解,富人家里的佣人有时比主人还难弄。 “他们都是些善良的好人!”他再度看透了她! “能够忍受得了你,想必是修养到家了!”她转身走开去准备针药:“关于这问题, 我们再谈吧!” 耿克毅不再说什么,整天,他都没有再提到这问题,他们谁都不谈。但是,江雨薇始 终在考虑著,一忽儿,她觉得应该接受,一忽儿,她又有说不出的惶悚,觉得不该接受, 这样子,挨到了黄昏的时候,她必须面对这问题了。站在耿克毅面前,她坚定的说:“耿 先生,我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愿接受你的聘请。”他震动了一下,迅速的抬眼看 她,他那暴戾的脾气显然又要发作了,他的眼睛凶恶而面貌狰狞。心有千千结7/46 “为什么?”他阴沉的问。 “不为什么,只是我不愿意。”她固执的说。 “给我理由!”他喊:“什么理由你要拒绝?你嫌待遇不够高?再增加一倍怎样?” “不是钱的问题。”她摇头。 “什么问题?”他大叫,愤怒使他的脸孔发红。 “我会帮你介绍另外一个护士,”她避重就轻的说:“这么好的条件,你很容易找到 个好护士……”“我不要别的护士!”他厉声喊:“你休想把那些傻瓜蛋弄来给我!我告 诉你……”他的话没有说完,门开了,耿培中和他的妻子——一个身材瘦削,面貌精明的 中年女人走了进来。那女人立刻赶过来,用一副夸张的尖喉咙,嚷叫著说: “啊呀,爸爸,什么事又让您生气了?医生说过,您的病最忌讳生气,您怎么又动气 了呢?”站直身子,她的眼光和江雨薇的接触了:“江小姐,”她一本正经的板著脸:“ 你应该避免让他生气呵!”“我只负责照顾病人的身体,”江雨薇冷冷的直视著她:“不 负责病人的情绪!”“天哪!”这位“耿夫人”吃惊的尖叫:“这算什么特别护士?看她 那副傲慢的样子!怪不得把爸爸气成这样子呢!培中,你管些什么事?给爸爸雇了这样一 个人!好人都会给她气病呢!幸好爸爸明天就要出院了,否则……” “思纹,”耿克毅怒声的打断了那女人的尖叫:“你说够了没有?”思纹,那张善表 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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