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

麦 芽 糖 午饭后散步回来，远远就看见小院子门口学生们围成了一个圈儿，我和妻相视一笑，看来这群孩子又有打牙祭的机会了。果不其然，我们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位大叔在卖麦芽糖。 这真是一件好玩的东西！刚刚吃完午饭的我看到麦芽糖居然都要流口水了，一如小时候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卖糖大叔沉稳有力的手在一大块汉白玉上叮叮叮的敲下一小块一小块的糖块。在午后金色阳光的照耀下，一颗颗小小的麦芽糖闪耀着钻石般的光泽，空气中仿佛能闻到那丝丝的甜香。微微惊喜中，妻子买了十块钱的麦芽糖，她微笑着把那一块块小小的金色麦芽糖分发给经过的每一个学生，就连我这个忌食一切糖的胖子，她也很慷慨的赏赐了一颗给我。入口的那一瞬间，麦芽糖融化在我的口中，融化在我的身体里，也融化在我的灵魂中。那一刻，我又回到了童年的故乡。 记忆中的故乡，永远是那个群山环绕的小村子，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将它和山外那个新奇的世界连接了起来。在孩子的眼中，那条小路通往的无异于一个童话般神奇的世界。每当一个挑着担子的老爷爷，叮叮叮的敲着他手中的那两块铁片的从远方的小路来到我们村子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就欢快的一拥而上，大家围着那个铁丝网编成的小笼子，看着里面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特别是担子另一头的那块大大的麦芽糖，口里含着手指头，滴滴答答的留着哈喇子，黑黝黝脏兮兮小脸上都露出艳羡的神情，要等大人们开始围过来的时候，老爷爷的生意才算慢慢开张了。大人们一般会买些针头线脑什么的，等这些“大宗”的交易完成了以后，才能轮到我们这些小孩子做一回光荣的顾客。家境较好的那个孩子用零用钱买了些玻璃珠子，还有一大块麦芽糖，并且在全体孩子的集体膜拜的眼光中开始大吃大嚼。勤快的孩子用平时捡来的破烂塑料鞋子，或者破铜烂铁，也能换得一块半块麦芽糖解解馋。最可怜的是那些既没有零钱，也没有本事去收罗废旧用品来换糖吃的小家伙们，他们于是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围着父母哭闹，但换来的一般是一通呵斥或者巴掌。实在被缠不过了，孩子的妈妈会回家拿一双堪称古董级的破凉鞋来，一边叹息着表示这双鞋子只穿了十年，还新的很，一边唇枪舌剑的大抬其价，力争能在这场以物易物的交易中换取对方更多的商品。这时候，人们仿佛觉得她手中提着的不是一双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穿过的传家宝，而是灰姑娘逃跑时不小心掉下的那双水晶鞋。当那个得逞的小孩子带着被揍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又一把笑容一把幸福的啃着那黏糊糊的麦芽糖的时候。这种具有模范效应的斗争方式激励了更多没有吃到糖的孩子回家大哭大闹。这时候村子里大人骂、小孩哭，伴随着一片鸡飞狗跳的响动，煞是壮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同理，天下也没有做不完的交易。当所有的交易都完成了后，在全体孩子崇拜的眼光中，那位老爷爷，慢条斯理的收拾了一下担子里的剩下的货物和收到的破破烂烂的废品，又叮叮当当的敲着那两块铁片，慢慢悠悠的走了，那略带佝偻的背影慢慢的又消失在那条通往远方的小路上，吃到糖没有吃到糖的孩子都依依不舍的列队给他送行：有的小家伙脸上残留的麦芽糖沾了灰，黑不溜秋的活像戏台上的包老爷；有的小家伙还泪眼婆娑，鼻涕哗哗摸着被爹妈追打过的小脑袋……那时候，我们最大的理想就是长大了做一个挑着担子卖麦芽糖的老爷爷。 平时的时候麦芽糖难得吃到，但是过年的时候，故乡的小山村里面，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麦芽糖。在记忆中，往往是在农历小年的时候，父母们会按照传统的方法做上一大锅麦芽糖糖稀，经过冷却和搅拌之后，就变成了白色的麦芽糖糖块了。按照农村的传统，麦芽糖是用来供奉灶王爷的，据说他老人家那天会到天庭述职，并且一下这户人家的情况，于是人们就给灶王爷吃麦芽糖，好粘上他的嘴，让他不能在天帝面前说家里的坏话。更有甚者，有的家庭还在锅灶的旁边贴上一副小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全然都忘记了可怜的灶王爷嘴巴都已经被自己献上的麦芽糖粘的严严实实，无论如何是没法子在天上“言好事”的。连神仙的嘴巴都想粘上，而且只让他们说好话，中国民间信仰的不严肃性和幽默风趣的喜感由此可见一斑。当然，现在的麦芽糖不是供奉灶王爷，而是进了人们自己的五脏庙了。 午夜梦回之时，我常常想到这些童年温馨的回忆。很多年多去了，甜甜的麦芽糖和母亲的暖暖的手，一起远离了我们的生活，渐渐成为了遥远的回忆，飘渺的如同梦中的歌声。 后来我偶尔翻看医，才知道麦芽糖可用作养颜、补脾益气、润肺止咳、缓急止痛、滋润内脏、开胃除烦、通便秘等，主治脾胃虚弱、气短乏力、纳食减少、虚寒腹痛、肺燥咳嗽、干咳少痰、咽痛。但中气弱、消化力不足、体内有湿热、体胖多病则要慎用，因麦芽糖会助湿生热、令人易于腹胀。而麦芽糖作为一种小食，它的金黄光泽、富黏性、软滑是它受欢迎的因由。麦芽糖古时称为饴，《说文解字》中说，“饴米糪煎也”，可见麦芽糖在中国的历史算是颇为悠久的了。 在这个已经完全工业化的城市里面，居然能见到如此熟悉的小吃，颇有“面目依稀是，似曾故人来”之感，只是，离乡日久，倦旅恋旧，虽然年过而立且成家立业，但是那一份赤脚顽童的心境，竟没有一点淡忘，反而随着那一抹淡淡的甜香，愈加清晰。 妻如同圣诞老人般分发了所有的麦芽糖，学生们嘻嘻哈哈的吃着，很快有人嗯嗯嗯的就说不出话来了。原来没有粘住灶王爷嘴巴的麦芽糖，却把他们的牙给黏住了。 午后暖暖的阳光下，远方的田野静谧无声，有一群鸭子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