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文赋_与_文心雕龙_比较研究

2008年 9月 鲁东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 Sep. , 2008 第 25卷第 5期 Ludong Un iversity Journa l( Philosophy and soc ial Sciences Ed ition) Vo.l 25 No. 5 � � 收稿日期: 2008- 03- 15 � � 作者简介: 戚良德 ( 1962� ), 男,山东沂水人, 文学博士,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教授。 � � � 下引�文赋 �原文皆出自郭绍虞编著的�中国历代文论选� ( 4卷本 )第 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年。�文心雕龙 �原文引自 澜编著�文心雕龙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年。 �文赋 �与 �文心雕龙 �比较研究 戚 � 良 � 德 (山东大学 文史哲研究院,济南 250100) � � 摘 � 要: 清代著名学者章学诚曾指出, �文心雕龙�与�文赋�有着渊源关系, 但二者广泛而复杂的内在联 系和重要区别, 仍然值得我们予以深究。实际上, �文赋�与�文心雕龙�虽皆不遗余力追求文章之美, 从而成 为六朝 �为艺术而艺术�时代的明证, 但其理论的逻辑起点却高下有别, 理论的广度和深度亦不可同日而语, 从而其根本的理论追求和价值取向也就貌同而实异。�文赋�是一首文的赞歌、美的赞歌, �文心雕龙�则是一 部文的哲学、文的美学。 � � 关键词: 陆机;文赋; 刘勰;文心雕龙 � � 中图分类号: I206� � 文献标志码: A� � 文章编号: 1673- 8039( 2008) 05- 0069- 05 � � 清代学者章学诚曾指出: �古人论文,惟论文 辞而已矣。刘勰氏出, 本陆机氏说而昌论文 心。� [ 1] 278这段话历来得到研究者的重视和肯定, 但刘勰之于陆机何所本, 却仍然值得我们深究。 陆机的 �文赋 �不仅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 一篇系统的创作论,也是第一篇完整、系统的文学 论文; 以 �弥纶群言�为己任的�文心雕龙 �与其有 着深刻的内在联系, 自是顺理成章的。然而, �文 心雕龙 �与 �文赋 �之联系的具体情形, 却是相当 广泛而颇为复杂的,非一句 �本陆机氏说 �所可解 决 �。 一 � � �文赋�确曾有意探讨为文之 �用心 �, 以此而 论,认为�文心雕龙�与 �文赋 �有着某种继承关系 是有一定道理的,尤其是�神思 �一篇与 �文赋�的 关系, 更是一脉相承而显然可见的。[ 2] 29但是, 同 是探讨 �为文之用心�,刘勰和陆机的着眼点却是 大不一样的。陆机所谓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 窃 有以得其用心�,指的是 �放言遣辞, 良多变矣 �, 即作者如何运用语言文辞的问题; 他要探讨的是 �作文之利害所由 �,所谓 �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 意,盖非知之难, 能之难也 �, 他重视的是如何具 体操作的作文之 �能�,因而他关心的始终是文学 表现的技巧问题, 也就是怎样写好一篇文章的问 题。刘勰也是 �论文�,甚至比陆机更详细地探讨 了 �作文之利害所由�,但其着眼点和所站的高度 却有根本不同。刘勰不仅重视具体操作之 �能 �, 而且同时重视理论认识上的 �知 �, 并以这种哲学 性质的 �知�作为 �能 �的根本和出发点。刘勰首 先将 �文�这种人类文化现象纳入了哲学思索的 范畴, 而欲从哲学、美学的角度去发现它、考察它、 认识它。陆机强调 �非知之难 �而以为 �能之难 也 �,因而主要论述如何具体操作;刘勰不废 �能� 的重要性, 但以 �知 �为根本,其区别是显然可见 的。�文赋�开篇而谓: �伫中区以玄览, 颐情志于 典坟�,谈的是具体的创作过程之始; 而 �文心雕 龙 �以 �原道 �开篇, 要探讨 �文 �这种人类文化现 象的根本道理是什么,其气魄和胸襟是不可同日 而语的。正如纪昀所评: �自汉以来,论文者罕能 及此, 彦和以此发端, 所见在六朝文士之上。文以 载道, 明其当然; 文原于道,明其本然:识其本乃不 逐其末。� [ 3] 23其实, 刘勰对文学现象所作形而上 的哲学思考,不仅在六朝文士之上, 在整个中国古 代文论中也是不多见的。这种思考, 也不仅是 �明其本然�的问题,而且表征着文艺观念的真正 自觉, 因而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 � 魏晋南北朝确是一个 �为艺术而艺术 �的时 �69� 代,一个极富艺术精神的时代。在这个充满苦难 的时代,文艺不是点缀升平的饰物,有时甚至也不 是发幽抒愤的工具,而只是美, 文艺的意义就在美 本身, 文艺就是美, 这岂非真正的 �为艺术而艺 术 �? 当人们切实发现文艺之美、之乐时, 陶醉、 沉浸于其中自不必说, 甚至谈文论艺的理论本身 也必须是美的。不能忽略的是, 全文近两千字的 �文赋�本身乃是 �赋 �, 是一篇结构讲究、用心安 排、精思结撰的文学作品;其用词经过精心推敲, 通篇押韵,声辞并美。 �文赋 �是中国文论史上第 一篇专论创作的文论, 但更是一篇 �文之赋 �, 是 一首 �文 �的赞歌、美的赞歌。也许应该这样说, 对陆机而言,其文学创作的理论与其为文作赋的 目的同等重要; 甚至可以说, 他更着意于对 �文 � 的歌颂和赞美。 �文赋 �既是谈文学创作的原理、 理论, 更是对文学创作的实际过程加以描述;而文 学创作过程本身也正是一个审美的过程、美的创 造的过程,因而陆机采取了美的形式 (赋 )去描绘 它。所以,严格地说, �文赋�虽涉及了不少重要 理论问题,但它又不是纯粹的理论著作。这既是 陆机的初衷, 也是 �文赋 �的实际, 我们决不能忽 视这一点。这一特点使得 �文赋 �的理论色彩不 浓,这可以说是缺陷; 同时优点也相当明显: 它最 大限度地切近了文学创作的实际情形, 它不 �隔�。陆机用美的形式描述了文学创作这一美 的历程,使人切实地看到了美的诞生的真实情形。 也正因如此,陆机真正重视的不是文学创作的基 本原理,而是如何写出一篇美的文章。这一目的 和着眼点决定了他要大量探讨文章写作实践中的 种种具体情形, 大量探讨许多在今天看来属于形 式技巧方面的问题。 � � 实际上, �文赋 �在形式和内容上的这些特 点,也鲜明地体现在 �文心雕龙 �中。如所周知, �文心雕龙�乃是精致的骈文, 许多篇章便是出色 的文学作品; �文心雕龙�这一精心推敲的书名本 身亦足以说明刘勰正以美的创造为旨归。范文澜 曾指出: �刘勰是精通儒学和佛学的杰出学者, 也 是骈文作者中希有的能手。他撰 �文心雕龙 �五 十篇, 剖析文理,体大思精, 全书用骈文来表达致 密繁富的论点, 宛转自如,意无不达, 似乎比散文 还要流畅,骈文高妙至此,可谓登峰造极。�[ 4] 418刘 永济在其�文心雕龙校释 �的 �前言 �中说道: �盖 论文之作,究与论政、叙事之文有异, 必措词典丽, 始能相称。然则 �文心 �一书, 即彦和之文学作品 矣。� [ 5] 2这都是深得彦和用心之论。如前所述, �文赋 �的理论起点与 �文心雕龙 �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深入创作实践内部、展示美的创造过程方面, 刘勰同样不遗余力。 �文心雕龙 �的大量篇幅, 都 着眼具体的文章写作而论述 �形式技巧�问题; 以 此而论,其与 �文赋�亦可谓异曲同工。无论表现 形式还是内容特点, 我们都不能简单地说 �文心 雕龙�是受 �文赋 �的影响; 但其理论追求的相同 之处, 至少表征着所谓 �文的自觉�的共同的时代 特点。 二 � � �文赋�之作,陆机要解决为文之 �用心 �的问 题;但重要的是, 陆机所谓 �用心 �是指什么呢? 其云: �夫放言遣辞, 良多变矣。妍蚩好恶, 可得 而言。�也就是说, 如何写好一篇文章, 陆机认为 主要就是 �放言遣辞 �的问题; 所谓 �窃有以得其 用心�者,正指此。所以, �文赋 �之作确乎在为文 之 �用心 �, 但必知其 �用心 �在如何 �放言其遣 辞 �,而不是其他。陆机要解决的中心问题, 乃是 把文章写好、写美的问题;而他以为写好、写美的 关键在于语言的表达。这是 �文赋 �以主要篇幅 研究所谓 �形式技巧 �的原因。我们不能强陆机 所难, 把他论述的主旨掩盖, 而以研究者的 �好 恶 �来决定取舍。陆机以为, 作文之难, �恒患意 不称物,文不逮意, 盖非知之难, 能之难也 �。这 里虽有 �意不称物 �、�文不逮意 �两种情形, 但其 最终仍要落实到一个问题,即 �文�如何 �逮意 �和 �称物 �,也就是如何 �放言遣词 �的问题; 所以陆 机说此 �非知之难 �, 而是 �能之难也 �, 即具体操 作、表达的困难。他说: �故作 �文赋�以述先世之 盛藻, 因论作文之利害所由, 他日殆可谓曲尽其 妙。�所谓 �述先世之盛藻�,乃是考察前人 �放言 遣词�的具体经验以及 �用心 �所在。这便是 �作 文之利害所由�, 也就是文章成败的关键所在; 陆 机认为,此问题解决了, �他日 �为文也就可以 �曲 尽其妙 �了。 � � 陆机所谓创作之 �恒患 �, 刘勰也给与了充分 的注意和重视。 �神思 �有云: �方其搦翰,气倍辞 前;暨乎篇成, 半折心始。�这种体会可以说更为 真切而符合创作的实际情形,但刘勰并未止于此, 而是要探究其中的原因。他说: �何则? 意翻空 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刘勰认为, 之所以会 有 �文不逮意 �的问题, 是因为 �意 �和 �言 � �70� ( �文� )有着不同的特点: 艺术意象出于虚构, 容 易出奇制胜;语言文辞讲究实在, 难以率而成功。 所以, 刘勰既充分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的 �能之 难 �,又显然不同意陆机的 �非知之难 �之说,而是 要在知其所难的基础上解决 �能之难 �的问题。 整个�神思 �篇, 就是从艺术构思这一特定的角 度,从理论上解决这一问题。[ 2] 29因此, 刘勰之于 陆机确是有所 �本 �的, 但其理论的广度和深度, 则大为不同了。 � � �文赋�首先以形象、生动而准确的语言概括 地描绘了文学创作的全过程, 历来得到研究者的 重视。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铺垫,并非作者所要 论述的中心问题。其开篇而谓: �伫中区以玄览, 颐情志于典坟。�一般解释为创作的准备, 这是不 准确的。陆机不是论创作的准备, 而是描绘创作 的发生;不是提出什么要求,而是说创作的冲动是 如何产生的。陆机说, 人生天地之间, 观览万物、 精思细想,必有所感; 而那些具备文章写作修养之 人便会有创作冲动的产生。以下便正就此两方面 加以描绘。其云: �遵四时以叹逝, 瞻万物而思 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 志眇眇而临云。�四时之景物的变化感于人心, 这 是创作冲动产生的根源。又云: �咏世德之骏烈, 诵先人之清芬; 游文章之林府, 嘉丽藻之彬彬: 慨 投篇而援笔, 聊宣之乎斯文。�物之感人是普遍 的,然而欲形诸笔端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而 必须具备充分的文学修养。 �咏世德 �云云主要 指此。有了感情之产生,又有了表达它的能力,创 作便可以实现, 也就是 �援笔�而 �宣之乎斯文 � 了。 � � 创作冲动产生以后, 便进入艺术构思阶段。 陆机以极为精练的语言描绘了一种典型而成功的 艺术构思情形, 较为充分地体现出艺术构思的主 要特点。一是艺术构思要有虚静的心态。其云: �其始也,皆收视反听, 耽思傍讯, 精骛八极, 心游 万仞。�所谓 �收视反听 �, 是说精神内敛、心无旁 骛,进入一种虚静之境。 �收视反听 �的目的是 �耽思傍讯�,既要心无杂念,又应深思博采; 也就 是说, 进入虚静之境乃是为了集中精力进行艺术 构思。二是艺术构思的想象特点。所谓 �精骛八 极,心游万仞 �、�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 �、 �观古今于须臾, 抚四海于一瞬 �, 等等, 都说明艺 术构思具有超越时空的想象特点。三是艺术构思 的形象性。所谓 �情曈昽而弥鲜, 物昭晰而互 进 �,是说作者的思想感情越来越鲜明,所要描绘 的自然景物也越来越清晰, 说明艺术构思过程中 伴随着生动、鲜明的形象。四是艺术构思的创新 特点。艺术构思过程中, 作者不仅要 �倾群言之 沥液, 漱六艺之芳润�,更要 �收百世之阙文,采千 载之遗韵, 谢朝华于已披, 启夕秀于未振 �, 也就 是注重创新而超越前人。五是艺术构思的不确定 性。作为创作之始,艺术构思中的意象具有飘忽 不定的特点。有时文思泉涌,意象丰富;有时则文 思艰涩, 闭塞不通。所谓 �沉辞怫悦, 若游鱼衔 钩,而出重渊之深;浮藻联翩,若翰鸟缨缴,而坠曾 云之峻 �, 说的正是这种情形。艺术构思完成以 后,便进入 �选义按部,考辞就班 �的阶段,即艺术 表现和传达的阶段。作者当然希望把构思的成果 全部传达出来,所谓 �抱景者咸叩, 怀响者毕弹 �; 并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而竭尽全力, 所谓 �或因枝 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 �, 等等。然而, 艺术表现 的过程乃是相当艰难的;或成功或失败,得失并非 总是尽如人意。所谓 �罄澄心以凝思, 眇众虑而 为言, 笼天地于形内, 挫万物于笔端 �, 既指出艺 术表现和传达之难,又体现出其所以难的原因:即 艺术表现之难在于须将超时空的艺术构思的结果 传达出来。艺术构思时可 �精骛八极, 心游万 仞 �、�观古今于须臾, 抚四海于一瞬 �, 而要用文 字将其表达出来,显然是极为困难的; 所谓 �笼天 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极 大的矛盾, 这其实正是 �意不称物, 文不逮意 �之 原因。但陆机始终着眼于 �能之难 �, 所以他重在 描绘艺术传达时的种种难易之形: �始踯躅于燥 吻,终流离于濡翰 �, 是说文字表达的开始阶段总 是颇为艰涩的, 而历经艰难以后终有文思畅通之 时; �理扶质以立干,文垂条而结繁 �, 便是文思通 畅而表现顺利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作者当然 沉浸在一种创作的激动中,所谓 �信情貌之不差, 故每变而在颜�, 真正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 以至 于 �思涉乐其必美,方言哀而已叹 �。文章的写作 是艰难的,但又是快乐的; �文赋 �乃文章之赞歌, 其根本的着眼点当然是为文之乐。所以,在上述 描绘之后, 陆机说: �伊兹事之可乐, 固圣贤之所 钦。�这种文章 �可乐�的观点确是前所未有的, 是 为艺术而艺术时代的理论象征之一。文章写作之 乐,在于 �课虚无以责有, 叩寂寞而求音, 函绵邈 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 �, 即将无形化为有形, 将 丰富生动的大千世界纳诸尺素之内,将上下古今 �71� 的绵绵之思发于书简之中。成功的创作, �言恢 之而弥广,思按之而愈深�,内容上寓意深广而开 掘不尽; �播芳蕤之馥馥, 发青条之森森 �,文辞上 则丰富多彩而光华绚烂; �粲风飞而猋竖,郁云起 乎翰林 �,终至写出一篇文采飞扬的作品,而为文 坛增添一朵奇葩。 � � 陆机所描绘的关于文章写作的一些重要理 论,可以说都为�文心雕龙�所借鉴、吸收并发挥。 如四时景物之变换对作家的感召、艺术构思的种 种特点、艺术表现之特点等, 在 �明诗�、�神思 �、 �物色�等篇, 刘勰都在陆机所论的基础上, 进行 了充分的发挥和论证。所谓 �本陆机氏说而昌论 文心�, 在这里表现得是最为明显的。但即使如 此,刘勰之所 �本 �仍有种种不同的情况。所谓 �昌论�,其发挥和铺展自不必说, 其多方论证更 与陆机的描述有着本质的不同。如陆机对创作过 程中文思之通塞的问题曾表现出困惑和不解, 认 为作家心灵与外物的感应以及由此而来的文思的 通塞, 具有行踪不定、来去难以把握的特点。作者 有时殚精竭虑反而徒增许多遗憾, 有时率意而为 反倒颇为顺利,让人感到文章虽由自己写,却又并 非自己的意愿所能左右。陆机坦承,自己搞不清 文思通塞的原因之所在。 � � 对此,刘勰在 �神思�篇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 和回答。他指出, 艺术构思的特点是 �神与物 游 �,因此要解决文思通塞问题, 首先就必须从 �神�与 �物�两方面进行考察。他说: �神居胸臆, 而志气统其关键; 物沿耳目, 而辞令管其枢机。� 精神蕴藏于内心,情志、血气是统帅它的 �关键 �; 物象诉诸人的耳目,语言是表现它的 �枢机 �。所 以,要解决 �神 �与 �物 �的问题, 就要抓住其 �关 键 �和 �枢机 �,所谓 �枢机方通, 则物无隐貌;关键 将塞, 则神有遁心�。为此, 刘勰要求作家进入艺 术构思过程,首先必须有一个清澈澄明、沉静专一 的心境,给 �神与物游 �一个广阔的空间, 所谓 �陶 钧文思,贵在虚静; 疏瀹五藏,澡雪精神 �。同时, 要从根本上解决文思之通塞问题, 亦即解决 �志 气 �、�辞令�的问题,则需要艺术构思前的充分准 备,这就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了。这种准备,刘勰从 四个方面予以概括: �积学以储宝, 酌理以富才, 研阅以穷照, 驯致以怿辞。�可以说, 刘勰并未找 出解决文思通塞问题的灵丹妙药, 但这四个方面 确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 � � 从艺术表现的角度看, 文章写作同样存在 �通塞 �的问题。所谓 �方其搦翰, 气倍辞前;暨乎 篇成, 半折心始�,何以如此? 刘勰说: �意翻空而 易奇, 言征实而难巧也。是以意授于思, 言授于 意;密则无际, 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 而求之域 表;或义在咫尺, 而思隔山河。�艺术意象和语言 表现之间确乎存在着矛盾, 但刘勰并不认为这一 矛盾总是无法统一的。他指出, 文意来源于艺术 构思, 语言则来源于文意, �思 � 意 � 言 �的这一 过程决定了艺术表现必然有 �密则无际, 疏则千 里 �的两种情况。但所谓 �疏则千里 �, 却也并非 真的就有 �千里�之遥。有时事理其实就在心里, 却要到处搜求;有时情意其实就在眼前,却又似山 水阻隔。这既是对陆机所谓 �或竭情而多悔, 或 率意而寡尤 �的进一步申述, 更是提醒人们注意 其中之理。也就是说,必知其或 �密 �或 �疏 �的情 形决定于 �思 � 意 � 言 �这一复杂的传递过程, 方 可解开其中之谜;而一旦抓住这一规律,则就不必 冥思苦想而可达到成功, 正所谓 �秉心养术, 无务 苦虑; 含章司契, 不必劳情也�。 � � 当然,无论构思还是传达, 除了上述普遍的通 塞之理以外,都与作家主体的才能及文章的体制 有重要关系。刘勰指出: �人之禀才, 迟速异分; 文之制体, 大小殊功。�作家的才能高低不同, 写 作自然有快有慢;文章的体裁风格不一,成功也就 有难易之别。他不仅了作家主体之于文思通 塞的关系,而且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途径,那 就是 �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 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可以看出, 刘勰之于 �文 赋 �,既是有所 �本 �的,更有着全面的理论升华和 超越。 三 � � 文章写作的 �能之难�,亦即 �作文之利害所 由 �又是什么呢? 这是 �文赋�所要解决的中心问 题。陆机说: �体有万殊,物无一量; 纷纭挥霍, 形 难为状。�这里的 �体 �是 �文体�,陆机认为, 种种 文体之不同,决定了 �放言遣词�之不同, 所谓 �良 多变矣 �。也就是说, �体有万殊 �而致文辞 �纷纭 挥霍�,所谓 �诗缘情而绮靡, 赋体物而浏亮 �等, 其主旨便是说明不同的文体对文辞有着不同的要 求。 �物无一量 �之 �物 �指的是作品所要表达的 内容, 即 �意不称物�之 �物 �, 与作者之 �意�实乃 密切相关。作品所要表现的内容当然也是多种多 样的, �物无一量�也就产生了 �形难为状 �之苦, �72� 实际上仍是 �意不称物, 文不逮意 �的问题。也就 是说, 文体的千变万化以及作者所要表现内容的 多姿多彩,最终使得文辞变化万千, 此乃 /作文之 利害所由 0。所谓 /辞程才以效伎, 意司契而为 匠;在有无而僶俛,当浅深而不让;虽离方而遁圆, 期穷形而尽相0, 等等, 主要就是说作者们不遗余 力、逞其所能,努力把艺术构思的成果充分表现出 来,亦即尽可能做到/意称物 0、/文逮意 0。总之, 解决辞和意 (物 )之矛盾正是作文之关键。 然则, 解决这个问题的原则又是什么呢? 陆 机说: /其会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贵妍。0这便是其 正面的要求了,可以说是其总的原则。郭绍虞主 编的5中国历代文论选 6对这两句的注释是: /此 仍分指意与辞讲。-意司契而为匠 ., 苦心经营, 能穷究物情则巧; -辞程才以效伎 .,尽力推敲, 能 曲达思绪则妍。此即意能称物, 文能逮意之旨而 更进一步。0 [ 6] 180此论甚确, 正得陆机之旨。这个 /更进一步 0的要求, 便是 /巧 0和 /妍 0, 也就是 美。陆机还特别指出: /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 相宣。0也就是说, /遣言0之美的一个重要内容是 /音声 0之美。可以说, 所谓 /意称物 0、/文逮 意 0,其标准便是 /巧0、/妍0;文辞运用之美,正是 一篇5文赋6所着力解决的中心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刘勰和陆机既有英雄所见略同 之处,又有明显的理论追求的区别。 5文心雕龙6 /用心 0之处何在呢? 正在 /雕龙0二字。所谓 /古 来文章,以雕缛成体0,没有精雕细刻之功,也就没 有了 /文章 0;所谓 /文 0, 所谓 /文章0,其本身就意 味着美。在这点上, 刘勰的理论追求与陆机的 /巧0、/妍 0标准是完全一致的。 5文心雕龙6以大 量的篇幅探讨语言形式的种种表现技巧,正是这种 理论追求的表现。如对声音之美的认识, 刘勰说: /括囊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0这与 陆机所谓 /暨音声之迭代, 若五色之相宣0的要求 别无二致。然而,刘勰之/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0,又 担负着解决/去圣久远,文体解散0的历史重任,这 与陆机为 /文0 (美 )作 /赋0的心态便极为不同了; 这种不同,不仅决定了其最终的理论追求有着重大 的区别,而且即使在一些看起来观点颇为相近的具 体问题上,也仍可能存在差异。 陆机对 /放言遣词 0以及 /妍蚩好恶 0给予了 详细探索,充分表现出其追求/巧0与 /妍 0的文章 观念; 从这个意义上说,刘勰谓其/巧而碎乱 0, 亦 可谓不诬。但实际上,刘勰对艺术形式技巧的探 索同样十分精细, 如 5声律 6、5章句 6、5丽辞 6、 5事类 6、5练字 6等篇,皆专门研究语言形式的运 用问题;其对 /巧 0与 /妍 0的追求, 可以说不在陆 机之下。这里的区别就在于, 5文赋 6的中心问题 就是如何实现文章的 /巧0与/妍 0, 可以说是彻底 的 /为艺术而艺术 0; 刘勰则既肯定文章之美, 要 求文章 /雕缛成体 0,又时刻不忘 5文心雕龙 6之作 的历史重任,那就是 /正末归本0。所以, 5文赋 6 是一首文的赞歌、美的赞歌, 5文心雕龙 6则是一 部文的哲学、文的美学。这种根本不同的理论追 求和价值取向, 决定了即使都是探索语言形式问 题,也有细微而明显的区别。如对 /声律 0问题的 认识, 刘勰和陆机都强调语言的声韵之美,然而刘 勰对声律的重视,却是基于如下认识: /夫音律所 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 肇自血气, , 故言 语者, 文章神明枢机 0。也就是说, 无论声律之美 如何重要,都必须以表现人的思想感情为根本;从 而,声律之美的最高要求就是 /吹律胸臆,调钟唇 吻 0、/吐纳律吕, 唇吻而已 0, 也就是以自然的声 韵之美充分表达人的内心世界。再如对偶的运 用,刘勰说: /夫心生文辞, 运虑百裁, 高下相须, 自然成对。0也就是说,对偶的产生源于人们表现 思想感情的需要;对偶的运用, 自然应当符合表情 达意的原则,必须自然而然, 并非刻意的追求和雕 琢。因此,刘勰的 /雕缛成体0, 乃统摄于他的 /自 然之道0的精神之下,是其/文辞尽情0的/情本0论 创作论体系的组成部分, [ 7] 205而不是孤立的雕章琢 句;其谓陆机5文赋 6/巧而碎乱0者,正以此也。 参考文献: [ 1]叶瑛. 文史通义校注 [ 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 [ 2]戚良德. 5文心雕龙6的 /神思0论 [ C ] M人文述 林: 第 7辑.济南: 山东大学出版社, 2004. [ 3 ]黄叔琳. 文心雕龙辑注 [ M ]. 北京: 中华书局, 1957. [ 4]范文澜. 中国通史简编 (修订本 ) [M ] .北京 :人民 出版社, 1964. [ 5 ]刘永济. 文心雕龙校释 [ M ]. 北京: 中华书局, 1962. [ 6]郭绍虞. 中国历代文论选 ( 4卷本 ): 第 1册 [M ].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 [ 7]戚良德. 以情为本, 文辞尽情))) 5文心雕龙 6创 作论体系新探 [ C] M文心雕龙研究:第 6辑. 北京: 学苑出 版社, 2005. (责任编辑 亦 冰 ) #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