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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 水上勉

2012-01-15 10页 doc 50KB 1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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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 水上勉棺 材 一 从坐落在越前和若狭交界地方的敦贺镇沿着北海岸朝杉津走去,就来到礁石垒垒的海岸。这里,悬崖峭壁拔海而起,人们称它作河野断层。从敦贺道往今庄的北陆大道离开断层海岸而进入山里。因此沿海这条路很荒凉,几乎没有行人。道路从断层中穿过,通向隐没在山里的—个孤村。 发生这件事的作田屯①也在这个深山里。全屯只有十七户人家。从海面刮来的风很猛,家家户户都在扁柏或杉树皮葺的房顶上压上一排大石头。整座房屋都是木板做的,没有纸窗或玻璃窗,连窗户也是用棍子支起来开的板窗。每一家都贫困不堪,好象粘在山谷斜坡上的那些房子,简陋得使你难以相信这...
棺材 水上勉
棺 材 一 从坐落在越前和若狭交界地方的敦贺镇沿着北海岸朝杉津走去,就来到礁石垒垒的海岸。这里,悬崖峭壁拔海而起,人们称它作河野断层。从敦贺道往今庄的北陆大道离开断层海岸而进入山里。因此沿海这条路很荒凉,几乎没有行人。道路从断层中穿过,通向隐没在山里的—个孤村。 发生这件事的作田屯①也在这个深山里。全屯只有十七户人家。从海面刮来的风很猛,家家户户都在扁柏或杉树皮葺的房顶上压上一排大石头。整座房屋都是木板做的,没有纸窗或玻璃窗,连窗户也是用棍子支起来开的板窗。每一家都贫困不堪,好象粘在山谷斜坡上的那些房子,简陋得使你难以相信这里还能住人。 ①日本明治维新后,一八七—年分全国为三府七十二县,村制也以旧日的村为基础,将无力负担警察和学校费用的小村(即部落)合并为能负担这些费用的大村。几个小村以上的地区则设置区。本文中将部落译为屯,以区别于村。 濑上次郎作和他老伴儿孤苦伶仃地住在村子的一头,山窝子口儿上。次郎作六十七岁,阿兼六十一岁,老境可谓凄凉。老两口子原来有个儿子叫石松,是个勤快的樵夫。昭和十九年①春天应征前赴菲律宾,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运输船在台湾海峡的海面上被炸沉,包括二等兵濑上石松在内的船上五百名士兵和文职人员,统统葬身鱼腹。转年六月,老两口子接到了杉津村公所发下来的他们的独生子战死的公报,两个月后,日本就战败了。身体健壮、正能干活的独生子,只凭一张征集令就硬给拉去当兵,在开赴前线途中白白地丢了一条命。老两口子就别提有多么悲伤了。打从接到公报的那天起,他们一反常态,再也不在村儿里走动了。他们连板窗也不再打开,屋子一片漆黑,次郞作双手抱着脑袋,蹲在角落里说胡话。阿兼在他身旁,耷拉着白发苍苍的头,抽着鼻子,象咸菜缸里的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①昭和十九年是一九四四年。 为什么儿子要被拉去当炮灰?为什么儿子不再回来了?老两口子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他们闭上眼晴回忆儿子还在村儿里干活时节的事。只见石松站在门口说:“爹,俺回来啦……”石松一身樵夫装束,他那跟爹一模一样的长下巴的瘪脸莞尔一笑。日子一久,老两口子越发不能相信儿子已经死了,总觉得他还活在什么地方。 老两口子没有水田,只有一小块旱地和巴掌大的山林。他们靠烧炭卖钱,买米吃。所谓旱地,也不过是在房屋周围的山坡上垒起一截石墙,开出一小块平地,堆上土,种些萝卜蔬菜什么的,勉强糊口。儿子卖力干活的时候是三十二岁,正当壮年,他到遥远的南条去,在拥有山林的财主家当长工,一冬就垒起十几座炭窑。开春之前,足足烧上一千包炭。老两口子可没那么大劲头。停战之后,他们可以说是过着死一般寂静的生活。 屯子里十七户人家,儿子阵亡了的有四户,次郎作不能说是唯一的受害者。可是其它三户,死的不是二儿子就是三儿子,老大还健在,不影响生计。所以次郎作夫妇是唯一失掉台柱子的。 屯子里的人们同情次部作。区长槙右卫门每逢路过山窝子,就爬上崎岖的小道,来探望成天关着窗户的次郎作。 “次郎作,伤心也没用哇。全日本的年轻人都给抓去当兵,遭了殃。倒霉的绝不止你们一家。想想别人,差不离儿就想开了吧。我一定替你们尽力,到村公所去为你们申请生活补助啦,遗族津贴什么的。你就打起精神干活儿吧。” 次郎作和阿兼听了区长这番体贴入微的话,只是鞠躬,却没有吱声。即使领了遗族津贴和生活补助,老两口子也不可能闲呆着啊。因此,停战后夏去秋来,次郞作还是得跟村里的男人一道进山去垒炭窑,准备过冬。 说起垒炭窑,战争期间这个山窝子曾被迫上交了不少木料,这一带山上的树已经砍光了。到了昭和二十年冬天,得进深山才能垒炭窑。远的要走上一二里路。 八月中旬以来,次郎作一直闭门不出,乍一来到外面,只觉得两眼发花。他的绝望心情稍有好转,总算打起精神爬上了山。入了晚秋,十一月二日好容易垒起了窑。傍晚,次郎作摸着黑走过一条叫地藏谷的险峻山路时,一失足滚下三十米,摔在岩石上。邻居把他抬回家去,从杉津请来了大夫。经诊断,是大腿骨折,伤势挺重。他只好打上石膏,躺着养伤。 儿子死了还不算,次郎作又受了重伤。阿兼简直茫然不知所措。不但冬季的活计干不成了,阿兼还得照亲卧床不起的老伴儿。老两口子没有积蓄,又失去烧炭这笔进项,这个年头不好过啊。槙右卫门到他们家来看望的时候说:“阿兼,从明天起,你在屯儿里干点事儿吧。这是区里商量后决定的,你就答应了吧。给你工钱,你也好看护次郎作,安心过活。这是个轻松差事,杉津的村公所为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事儿得给区里下指示,你转告给俺就是了。你家住在屯口,公所的人们大概也愿意。俺也有一些事儿要通知屯儿里,也由你去告诉大家伙儿吧。” “是跑道的吗,区长先生?”阿兼眨巴着昏花的老眼问道。 “对,这个差事从前叫跑道的。打仗的时候废掉了,现在决定恢复啦。”槙右卫门说。 屯儿里有过一个老规矩,指定一个跑道儿的,管通知大家该举行什么活动,开什么会。战争期间这个差事给取消了。现在又要恢复,就派阿兼来干了。 “你身子骨挺结实,次郎作摔坏了腿,他该走的路也由你替他走吧。除了这十七户人家,还到杉津村公所去跑跑腿,就这么一点儿事。我还替你向杉津的经售店接洽好了,要是村儿里有人订报纸,也由你给送送,多少能拿点钱。” 区长这番好意使阿兼感动得老泪横流。说实在的,打从次郎作病倒以来,阿兼正发愁今后怎么活下去而感到走投无路呢。区长出面解救,给了她很大鼓舞。次郎作是骨折,只要安安静静躺上三个月,再拆掉石膏就行了。主要是照顾他吃喝拉撒,跑道儿的差事完全干得下来。“谢谢您啦,那末,蒙您的情,俺就当这个跑道儿的。”阿兼说罢,鞠了个躬。 区长走后,阿兼说:“老头子……你安心养伤吧。村儿里要给俺工钱啦。每天除了看护你,俺还能挣饭吃。” 次郎作那满是皱纹的眼角上噙着泪水,有气无力地说:“让你受累了啊。” 二 杉津村的木匠嘉三以做棺材出名,远近各屯儿都找他定做。 他住在海滨一座曝露在烈风淫威下的柴棚般的小房里,周围晒着棺材板儿。开春后,四月里的一天,濑上阿兼到嘉三家来了。 嘉三正在小房子前面起劲地刨木头,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孤零零地看着他干活儿。 白发苍苍的阿兼背着海,朝嘉三鞠了个躬说:“劳您驾,俺是作田屯的。请给做口棺材吧。” 嘉三看到她,心想:屯子里跑道儿的来了,他问道:“死的是作田屯的谁呀?谁死啦?” “唉,是山窝子里的繁左老爷爷……他病了好长时候了,昨天晚上突然咽了气……明天送殡,可棺材嘛,想请您今天晌午送到。”阿兼说。 “你是屯儿里的人吗?”嘉三问道。 “对,打冬天起,俺就干这跑道儿的差事啦。” 阿兼个子虽小,嗓音却蛮大。嘉三笑嘻嘻地看着她问道,棺材是要卧棺还是坐棺①。 ①坐棺是让死人盘腿坐在里面的棺材。 “欸,俺们村都要卧棺。”阿兼回答说。 阿兼四下里打量着嘉三的住房。沿墙搭着板子,里面光线很暗。等眼睛习惯下来,方才看见摆着三四口棺材。写在门口的“成套葬具”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靠里面的搁板上,供佛用的花筒、假花、没有上漆的膳盘、木碗,以至灵牌等等一应俱全。这些大概是嘉三抽空做的。 “嘉三,你这里啥都有,好齐全哪。”阿兼说着,左看右看。 嘉三从前是船木匠,手艺也蛮好,不知什么时候却改行成了个勤快的棺材匠,这一带的葬具全由他包下来了。嘉三的花白头发剃得光光的。他边摘下扎在头上的毛巾,边说:“好的,俺这就送去……一整套都送去。”接着又慰问了阿兼两句:“老大娘跑这么远的路……辛苦啦。” 阿兼听了很高兴,休息了一阵才离开海滨。回去的路上,她弯到杉津村公所去领了死亡证和埋葬许可证。丽日当空,她朝着北边的作田屯走回来。大地回春,最早的迹象是山雪融化。山涧里处处都是溪水淙淙。连没有河的、露着石块的山谷都流着水。有些地方,水从悬崖上象瀑布一般冲进海里。仰起头往高高的悬崖上望去,只见水沬飞溅,朦朦胧胧形成一片乳白色,真是风光无限好。阿兼把村公所的证件揣在怀里,在景致幽美的山角坐下来歇了一会儿。 死去的繁左老爷爷比次郎作大两岁,打战争期间就病倒了。他患的是哮喘,枯痩无比,连肋巴骨都突出来了,躺在不透气的堆房里。阿兼和次郎作因为家里出了儿子阵亡这件大事,也就没顾得上去看望他。繁左也很孤单,死后撇下一个老伴儿,她跟阿兼很要好。老婆婆叫阿露,已经六十四了,还挺硬朗,干起庄稼活儿来还挺麻利的。老婆婆有三个姑娘都嫁到敦贺去了,繁左死后,她还可以投奔女儿。从阿兼看来,阿露的晚景是值得羡慕的。 阿兼眺望着春霞从悬崖的最髙峰飘到空中消散了。她蓦地想到说不定次郎作也象繁左老爷爷一样会死在她头里。自己可怎么好呢?想到这里,不禁黯然神伤。要是象阿露那样有三个女儿,还可以照看外孙,度过余年,阿兼却举目无亲。她寻思自己将苟延残喘,在村子里跑道儿,真是不堪寂寞,心里就凉了半截儿。想到这里,连那阳光普照的海滨小径都象在冬季一样变得暗淡无光了。 阿兼心想:不能让他死……得让老头子活得长长的…… 她忆起十九岁上跟次郎作结婚时节的情景。从这海岸朝北边的越前岬走上两里路,就到了阿兼的娘家所在的厨村。自从十九岁出嫁以来,她再也没回过厨村。因为爹娘死得早,她哥哥把家当打点打点搬到越迺去了。即使回厨村也没地方住,也就是说,她已没有了故乡。她十九岁上从厨村嫁过来是水仙花给牵的线。厨村的后山上,自古以来满是野生的水仙花,姑娘们采来装在筐子里,拿到敦贺和武生去叫卖。十九岁的阿兼在敦贺镇遇上了次郎作。次郎作当时给烧瓦师傅帮工,冬季就住在敦贺的师傅家里干活。他看中了卖水仙的阿兼。卖水仙花的姑娘和烧瓦工人谈恋爱,好象是一段佳话,其实他们还没说上两句话就给师傅看见了。这位师傅偏巧又是个喜欢给人家做媒的,就把他们撮合了。阿兼嫁到作田屯以来,和次郎作没拌过一次嘴,小日子一向过得和美。她认为,自己一直是爱次郎作的。次郎作年轻的时候是个勤快的烧瓦工人,爹妈死后继承父业,埋头烧炭。后来生了石松,老两口子在这穷乡僻壤过了四十年。 阿兼眼前浮现出已死的石松的面影,她想道:不能让老头子死在俺头里。死也得……一道去死…… 她是来给繁左定做棺材的,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浮现了这样不吉祥的念头呢?奇怪的是,她怎样努力也排遣不开说不定次郎作会死在自己前头的想法。身体健康的阿兼,也许是因为对骨折后老是不能痊愈的次郎作的病情不大放心的缘故,忽然会起了这样的念头。 大夫曾说过打上石膏躺三个月骨折就会好。可是第三个月上,过旧历年的时候打开石膏一看,次郎作的右腿从胯骨以下比原来细多了,象螳螂一样瘦骨嶙嶙,蜷曲起来。石膏使他的腿不但变弯了,而且还掉了肉。次郎作走不动了,他边晒太阳,边抚摩那象白蜡一般发亮的没有血色的右腿。 有时次郎作喃喃地说:“不行啦……俺不行啦,阿兼。俺的腿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上山烧炭啦。……连解个手都站不起来……光是给你添麻烦。说不定快见阎王爷啦。” 阿兼看着象开玩笑似的说着这些泄气话的次郎作,说了句“别说傻话啦”,付之一笑。 这种时候,次郎作显得格外苍老,阿兼觉得他那落了坑的腮帮子那儿,有点象昨天晚上刚死的繁左的脸,她难过极了。心想:不能让他死……说啥也得让他活下去…… 阿兼打定主意一辈子当跑道儿的,一直干到次郎作治好了腿。她正在海边走着,只见有个渔夫把船停在离岸不远的地方钓鱼呢。 阿兼喊道:“喂!……钓到了鱼……匀给俺一些……” 渔夫看见一个象腌梅子一样干瘪的老太婆站在路上喊着,就把船靠近了海岸。 阿兼说:“钓到了鱼……匀给俺吧……家里有病人啊。” 渔夫把船竿往岩石缝儿里一杵,拨转船头挨向道路,将三四条竹筴鱼提给阿兼看。阿兼买了一条,把小竹枝儿穿进鱼鳃,拎在手里下了山。 回家的路上,阿兼想道:给他吃口鱼,得让他活长一些…… 等到快进山的时候,排在杉津海滨的嘉三家里的那三四口棺材不知怎地开始浮现在阿兼的脑际。 阿兼歪着脑袋捉摸着:那棺材是订做的吗?嘉三干的这一行,是等着人死吗? 阿兼心想:果真如此,她今天可看到了不吉利的东西。但她的职务就是跑道儿,又有什么呢?每逢屯儿里办丧事,她就得去订做棺材。 作田屯死了人,置棺材的费用照例是由区里开销的。 三 “老头子,俺运气不错,在河野海滩上碰见了钓鱼船,买到了一条竹筴鱼……烤给你吃吧。” 阿兼尽量支高了板窗,将炭炉搬到泥土地上,点着了炭火,将竹筴鱼放在铁丝网上。 “这鱼一看就好吃。”次郎作说。 阿兼回头一看,次郎作爬出了被窝,在夕阳斜照的窗下,露出系着兜裆布的骨瘦如柴的右腿,用双手摩挲着。他也许是忽然给烟呛住了,就象嗓子眼儿里堵住了痰似的吭吭大声咳嗽起来。 “呛得慌吧……老头子?” 阿兼把滴着油、嗞嗞直响的炭炉往门口拖了拖。 “阿兼,”次郞作说。“繁左的……闺女回来了吗?” “三个都打敦贺回来啦……他家有一大群外孙子,可热闹啦……” “多自私呀。”次郎作说。“这些闺女,打仗的时候疏散到娘家,嫌老爹碍事,让他睡在屋檐下面……等老爹一死,又热热闹闹地回来啦。” 阿兼掉过头来看着次郎作。在夕阳西照下,次郎作仰着胡子扎煞的下巴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用温和的眼神朝村子里看着。 当当当当。 传来了钟声。每逢死了人,遗族就得去敲那口念佛用的大钟,通知全村,让村里的人都知道遗体在停放着,直到棺材入了土,才不再敲了。谁也不知道敲钟的目的是什么,这只是个习俗而已。孩子们仅仅是敲着好玩。 “孙子在敲哪。”次郎作说。 老两口子住在山窝窝口儿的斜坡上,全村的房屋排在里面的山谷两侧,一眼能够望到头。繁左的房屋周围插着好几根卷着白纸条的竹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搞这些名堂。高大的苦竹带着翠绿的叶儿一根挨一根的,纸条随风摇曳着。 当当当当。 钟又响了。声音嘹亮,从对面的山谷响彻到这边的山上,引起回音。这当儿,次郎作忽然伸直了腰,说:“阿兼……棺材过去啦。” 阿兼心里卟咚一跳,也伸伸腰。嘉三做的棺材拉过去了。山谷底下有一条白糊糊的路。从这边的山麓走到大杉树底下,就到了桥头。要走过架在干涸了的山涧上的这座木桥,才能到达在山谷另一侧的繁左家。嘉三把棺材放在大车上,头上扎着毛巾,精神抖擞地从杉津村拉着车来了。没有上漆的棺材被夕阳染成了橙黄色。 “可不是嘛。”阿兼眯缝着眼晴看着,蓦地重新想起排列在嘉三屋里的棺材,又犯起嘀咕来了。 “嘉三这个人也怪有趣儿的,”次郎作边咳嗽边说。“从前是造船的木工,就是好喝酒,把家当都喝光了。也不知咋打算的,竟当上了棺材匠……手巧的人样样都行……论做棺材,全村也没人赛得过他。”次郎作说罢,惨然笑了笑。 “为啥……当上了棺材匠呢?……造船要好得多哩。” “俺问过他,说是因为能喝上两盅儿。哪家出殡,都得请他喝酒,醉得走道儿都晃晃悠悠的。”次郎作又凄笑了几声。 阿兼给繁左家送信的时候,看到了那三个女儿正在忙忙碌碌地为守灵的人们准备夜宵。说实在的,繁左生前为女儿可伤透了脑筋。因为她们一个个都带着姑爷疏散到娘家来了,争吵不休,房间里挤不下了,就把繁左赶到屋檐下面去睡。战败后,她们马上就回敦贺去了。说起来,这十七户的村子,还有疏散回来后没走的呢。有些人家的二儿子、三儿子,不愿意在这偏僻的寒村过日子,到外地谋生去了,战局恶化之后,又带着媳妇回来了。再进城去大概也没有着落,就一直住下来。阿兼还听说他们在狭窄的房屋里挤在一起,净为了争吃的伤和气。 阿兼把烤好的竹筴鱼放在碟子上,头尾都扎煞到碟子外面来了。又盛了一碗刚做熟的麦饭,和鱼一道摆在高脚膳盘里,端给次郎作,嘴里说着:“老头子,你可得多活几年啊。要是象繁左家的老头儿那样死了……叫俺咋办呢?” 次郎作眯起眼睛看着那碟竹筴鱼,呵呵笑了:“这竹筴鱼多鲜哪,一看就好吃。” 次郎作用筷子尖挑起块鱼肉,一下子送进干瘪而胡子扎煞的嘴里。他的牙都掉光了,用牙床咀嚼着吃起来。阿兼望着他吃,不禁咽了口唾沫。次郎作喉结上的皮都搭拉下来了,活象鸡冠子。 “老头子……俺今儿个在河野海滩上走着走着……忽然想起咱们年轻时候的事儿……俺打厨村出来去叫卖水仙,走的就是那条道儿……俺想起了敦贺的烧瓦师傅家,咱们就是在那儿见的面啊。” 次郎作听到这里,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紧接着目光又黯淡无神了,一声不响地把嘴里塞满难以下咽的大麦饭。 这时,钟声又当当地响了。 “繁左老大爷死了,孙子们还高兴哪……他这辈子也真是受够了罪,说不定死了以后他还觉得松了口气呢。作市家的阿婆也病倒了,他家老二带着媳妇回来了,总也没有要走的苗头,说是净吵架。有些人家儿孙满堂,老是吵个没完……老头子,咱们比起他们来,多有福气……多自在啊……傍晚儿老俩口儿一道吃着饭……”阿兼说到这里,抽了一下鼻涕。 次郎作的眼晴又闪了一下,默默地看着阿兼在咽唾沫,随即说:“你也吃饭吧。” 阿兼答应了一声,从橱柜里取出用了四十年的嫁妆——矮脚膳盘,坐在次郎作对面。小碟子里的剩咸菜都给酱油泡胀了,她用筷子尖蘸点酱油,嗞的嘬了一口,然后扒拉几口大麦饭。 “不吃鱼吗?”次郎作问道。 “不,”阿兼说。“老头子怎么啦?……你不是知道俺从来不吃鱼吗?” 阿兼说她不喜欢吃腥的,打从出嫁以来,就没尝过鱼,一直坚持吃素。不知道次郎作是不是忘记了这档子事,他眼神直怔怔地从自己的碟子里夹了一筷子竹筴鱼,放在阿兼的咸菜碟里,嘴里说着:“你就尝一口嘛。” “瞧你这老头子,多腥啊。” 阿兼迟迟疑疑地夹了点带刺的鱼肉,送到嘴里。一点也不腥,味道就跟她十九岁上当新娘的时候在喜筵上吃到的小家鲥鱼一样鲜美。 “好吃吧?”次郎作说着,眯起了眼睛,接着又咳嗽开了。大概刚吃下去的东西也往嗓子眼里冲,开始难受起来了。 “老头子,咋的啦?”阿兼放下筷子,赶快绕到次郎作身后去替他挨摩背。这当儿,咯吱一下摸到了骨头。不知什么时候,次郎作已经瘦得象只斗鸡,背上一点肉也没有了。 “你得多吃一些饭……多活些年啊。”阿兼说。 这时,次郎作无意中朝窗外看了看:“嘉三拉着车回去啦。” 那位棺材匠把棺材送到繁左家后,大概大碗大碗地喝足了酒,正往回走呢。嘉三在桥头撒了一大泡尿,脚步蹒跚地走过木桥来。在暮色苍茫中看上去,活象是一幅画。阿兼远眺着晃晃悠悠走来的嘉三,海滨的小房里排列着棺材的景象又浮现在她的脑际。她想道:等老头子死了,嘉三也会送他到净土去的吧…… 她怎样也排遣不开这不祥的念头。 作田这个屯子的风俗是土葬,棺材一到,轮到“挖坑”的四个村民,在办丧事的人家喝得醉醺醺的,就在坟地的黄土岗子上挖墓穴。照例先挖个放棺材的大坑;第二天从杉津请个和尚来下葬。四个“挖坑”的如今扛着镐头从繁左家出来了。 钟又当当当当地响了。这是个春光明媚的傍晚。夕阳余晖下,山脊呈现出一片金黄色,榉树和桑树的枝子都还光秃秃的。 给繁左送殡后四十天,次郎作也死了。这时榉树枝上刚刚吐出指甲尖大小的绿芽来。次郎作本来就营养不良,又患了心肌梗塞而死的。天刚蒙蒙亮,阿兼起来解完手之后,喊了他一声,他没吭声,就去摇他。一看,已经咽气了。也可以说是善终。阿兼趴在再也不会说话了的次郎作身上,哭了好半天,后来就两眼噙满泪水站起来了。因为她必须向区长槙右卫门报个信儿,还得去“跑道儿”,告诉大家老伴已经死了。 阿兼大清早就翻过新绿初萌、婀娜多姿的山,到杉津去了。她在村公所领了次郎作的死亡证和埋葬许可证。她把脑袋伸到嘉三干活儿的土间,只见嘉三坐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在灵牌的底座上雕花纹,那个六七岁的孩子正蹲着看呢。 阿兼说:“嘉三啊,请您给做……两口棺材。” 嘉三看到阿兼,掸了掸膝盖上的木屑,陪着笑脸迎出来,目光炯炯地问道:“谁?谁死啦?” “俺家老头子,还有……”阿兼蠕动着发颤的嘴唇,没再说下去。 嘉三以为阿兼老胡涂了,把死人的名字忘记了。于是他说:“好的,俺给送去。” 阿兼莞尔一笑,离开了嘉三的家,沿着海滨的道路回到作田屯来。 当天傍晚,人们发现六十二岁的阿兼身穿出嫁时的好衣裳,抱着石松的灵牌,吊死在次郎作的遗体旁边。阿兼的死使村民们为之挥泪。嘉三对槙右卫门说,她这是陪老伴儿一道死了。村民们看到嘉三运来了两口棺材,心里也就明白了。 “老两口儿好了一辈子……敢情老婆婆抱着石松陪她老公死了……为的是好在阴曹地府团圆啊。”村民们说到这里,吸着鼻涕。 新绿葱郁的五月的山上,有些地方樱花还没凋谢呢。 (1966年3月) 文洁若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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