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隆平：你们不知吃不饱的痛苦我见过饿殍

袁隆平:你们不知吃不饱的痛苦我见过饿殍 　　星岛环球网 www.stnn.cc 2012-01-12　　 　　本文摘自《南风窗》2011年第24期，作者：章剑锋 原：《袁隆平：我愿为科学献身》 　　现时社会，对于“民以食为天”这一传统信条的敬畏感犹在。以袁隆平为标志，公众对于日渐式微的农耕文明的最后一份温情与认同得以保留。不久前在广西出席第四届中国-东盟现代农业展示交易会，袁隆平足迹所到之处，可谓摩肩接踵，人人争睹“当代神农”风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作出恨不得冲入人围，狠狠地与他握一握手的动情白。 今年夏天，袁隆平指导的超级杂交水稻亩产突破900公斤大关，这又让袁隆平火了一把。近日，在位于长沙的会客室里，袁隆平接受了记者的访问。 　　主座墙壁挂着一幅放大数倍的超级杂交水稻的照片，青黄色的穗阵饱满垂挂，蔚为壮观，被袁隆平说成“像瀑布一样”。稻谷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地毯上，谷粒来自室内两只袖珍小圆箩筐，满满两筐金黄色谷粒，都是别人的纪念性敬献。 　　坐在这间乡土气息浓郁的会客室里，袁隆平操一口湘腔较重的普通话，谈吐率性，加以语调铿锵，假牙间或咔咔作响，韵味十足。 　　即便声望高至无以复加，本质上，81岁的袁隆平依然只是一个相较他人而言拥有种田特长的农民，说起种稻子，他如数家珍。 　　亩产要破1000公斤 　　《南风窗》：今年超级杂交稻亩产突破900公斤，这个产量有没有最终的上限？它是可以不断被突破的么？ 　　袁隆平：超级杂交水稻的产量潜力具体有多高？很难说。1958年说3万斤，小孩子放在稻穗上面掉不下去，那是吹牛皮。我们根据光能利用率来算，许多学者估算水稻的光能利用率最大是5%，就是阳光辐射到地面上能够转化成有机物，它的利用率是5%，最高了。我们把这个数字打对折，按2。5%的光能利用率计算，根据长沙在水稻生长季节的辐射量，理论上算起来一季稻每亩的产量最高可以达到1500公斤。 　　目前就现代科学技术水平来讲，一切条件都具备，不缺水，不缺营养，没有天然自然灾害，没有病虫害，再一个有最好的管理，在湖南、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这是产量的潜力之所在。 　　我们讲植物有两大类，一类是碳三植物，一类是碳四植物。水稻、小麦属于碳三植物，玉米、甘蔗属于碳四植物。碳四植物的光能利用率比碳三植物高30%到50%。我刚才讲的2。5%的光能利用率可以达到1500公斤，这是碳三植物。现在我们正在把碳四植物的碳四基因转到水稻上面来，提高它的光能利用率。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永无止境的。 　　《南风窗》：您的下一步目标据说是要争取在90岁的时候亩产实现1000公斤，非常有把握么？www.stnn.cc 　　袁隆平：我们实现了900公斤，这不是一亩田两亩田，是100亩的平均产量。我现在是“80后”，他们讲“90后”要实现1000公斤，我等不住了，要在“90前”实现1000公斤，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很有希望，因为我们现在有一个品种，它没有100亩，有40亩，平均产量已经达到970公斤。 　　我们前年有一个品种，870公斤，通过今年攻关，上了900公斤。现在这个970公斤的品种，如果再努一把力，是不是可以上1000公斤？ 　　《南风窗》：努一把力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就好像是运动员在跑道上作最后冲刺一样？ 　　袁隆平：我们说真要实现1000公斤，有三个基本条件，就是良种、良法、良田。良种是个核心，良法和良田是外因，良法是手段。三良配套，必不可少。 　　《南风窗》：因为地域环境和各种因素的不同，普遍推广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实现同一个亩产水平？ 　　袁隆平：900公斤、1000公斤是从科研角度来讲的，大面积生产，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产量，因为我们这个示范田、试验田都是选了最好的田，还有其他最好的条件，什么技术条件、物质条件，还有人工管理，都是非常好的，这个示范田可以做到，大面积的几万亩就不可能有这个条件。一般是打折的。根据我们的经验，一般我们打7。5折到8折。900公斤推广后，大概是650到700公斤这么个水平。 　　18亿亩红线一定要保 　　《南风窗》：杂交稻对于化解粮食安全风险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袁隆平：我们中国因为种杂交稻，每年增产的粮食可以多养活7000万人口。第二期超级稻（亩产800公斤）如果推广到1亿亩，又可以多养活7000万人口。就我们水稻来讲，生产的速率高于人口增长的速率。我们按一年人口增加1000万来算吧，我是“90前”，还有9年才“90后”，9年后当我们的人口增长了7000万，我这个亩产1000公斤的也赶上了。 　　我们国家每年增长的人口大概是1000万左右，专家估计到了2030年就平衡了，人口就不增不减了，以后就要降下来了。有一篇文章说1500年之后，中国一个人都没有了。最先没有人的是澳门，大概在几百年之后就没有人了。他是按现在的这个出生率和死亡率推算的。这是一个可能性啊。 　　《南风窗》：一直有人主张废除耕地保护制度，土地减少也是一个严峻的现实，这样一来又怎么能抵御粮食安全风险？ 　　袁隆平：提高单产之后，人口在增长，土地不会增长的，所以这个18亿亩耕地红线一定要保，绝对要保。18亿亩耕地红线一突破就完了。人口在增加，耕地在减少，那怎么得了呢？这是非常严峻的问题。 　　18亿亩耕地红线本身，人均只有一亩三分地，与世界上人均耕地相比还不到一半，不保的话，大家最后都没饭吃。你们不晓得吃不饱饭的痛苦，3年困难时期，粮食珍贵，路有饿殍，我在路上就亲眼看到过5个，倒在桥底下的，马路边的，田坎上的。 　　他们讲黄金贵，黄金贵你拿去又不能吃，有什么用呢？ 　　贸易上，现在我们出口一些大米，也进口一些大米，但粮食绝对不可能完全靠进口解决的，哪有可能呢？www.stnn.cc 　 《南风窗》：超级杂交稻的推广状况怎么样？ 　　袁隆平：超级稻分一代二代三代，现在把第一代超级稻推广出去，去年的数字是种植面积340万公顷。包括中国以外的国家，全球有六七个国家大面积应用杂交稻，印度、越南、菲律宾、孟加拉，最后是美国。美国去年是600万亩，不光是发展中国家，连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也种我们的杂交稻，美国水稻种植面积只有1800万亩，有1/3是我们的杂交稻，增产比他们当地品种高20%到25%。 　　有利因素是国外急切需要我们的东西，而我们的品种在那边表现的确很好。我们在马来西亚种了4年了，一亩地两亩地小面积地种，他们当地的品种最高产量每公顷只有4。5吨，我们的产量是7吨到8。25吨，那是最高的。相当于每一公顷可以增产1。5吨到2吨，也就是每亩增产100公斤啊，他们非常感兴趣。非洲就更是，他们当地品种的产量每公顷只有1。5吨到2。5吨，我们在那里随便就达到6吨，高的八九吨，在马达加斯加，在利比里亚，因为我们杂交稻有利的方面就是增产，他们很需要的。 　　《南风窗》：推广过程中会不会也有不利的因素？ 　　袁隆平：不利的地方，就是有一些国家设置技术壁垒，他们提了好多好多条件，不让进口。我们生产的种子出口到比如印度，他们就作了很多限制，100多种病虫害，你有一样不行就出不去。外国要求就地生产杂交水稻的种子，可是我们的农业部门不批准，因为要确保生产出来的种子出口。 　　其实，在当地生产种子是可以的，我们现在900公斤攻关了，可以把800公斤的拿出去，像生产电视机一样的，他们把淘汰的东西给我们，我们也可以把淘汰的东西给他们，而且这也是好东西啊。 　　但农业部门还没有被我们说服，他们说还要研究研究。农业部门作为一个政策制订者，把我们框死了。 　　《南风窗》：国外的环境怎么样？ 　　袁隆平：他们那些政府机构，有时候也是受贿、行贿。比如，东南亚有些国家，那些官员，你给他们一点好处，他就可以进口，本来一斤种子出口可以赚5块钱，现在是赚不到1块钱，其他钱到哪去了？就是行贿用掉了。最后没有太多油水。 　　我们农业部门的政策又很紧，所以说杂交水稻的发展速度不快。 　　我的愿望，是世界上如果有一半稻田种上杂交稻，可以增产1。5亿吨粮食，可以多养活4到5亿人。“发展杂交水稻，造福世界人民”，这是我的一个座右铭。 　　《南风窗》：在您这儿是不是有一个“杂交水稻外交”的说法？ 　　袁隆平：“杂交水稻外交”是唐家璇提出来的，那时候他还是国务委员，他说杂交水稻是张王牌，要打出去。有一次我们很多驻外国的使节回国述职，要我去讲一堂课，让大家在国外推广我们的杂交稻。 　　这有三个大好处，第一可以提高我们的国际地位；第二可以帮助那些发展中国家没粮食的国家解决吃饭问题，这是人道主义，是个大好事；第三对促进世界和平起到重要作用。有很多地方闹饥荒饿死人，后来造反，都是由于吃不饱饭造成的。总之我们打出去好处多，可以赚外汇，还能帮助人家提高国际地位，有什么不好呢？ 　　越南原来是最典型的粮食短缺国家，后来种了我们的杂交稻，它现在有1000万亩，成为世界第二大粮食出口国，种杂交稻起了很大作用。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非常重视发展杂交稻，5次接见我。我们的杂交稻在那里至少1公顷增产2吨，他们现在的杂交稻种植面积是20万公顷，原来他们有个，就是到2012年要发展到100万公顷，每公顷增产2吨，总共就增产200万吨。他们现在每年进口200万吨，如果实现了这个计划，就可以成为粮食自给国家。www.stnn.cc 　 转基因不能一概反对 　　《南风窗》：现在不少人担心并反对转基因，您的看法怎样？ 　　袁隆平：不能一概而论。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转基因的东西，拿食品来说，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转基因的粮食，吃的。有些转基因是抗病的、抗虫的基因，细菌里面有一个BT基因，这个基因是有毒的，这个家伙就麻烦了。人家担心虫吃了要死，人吃了会怎么样呢？又没有拿人来做试验，所以对这样的抗病抗虫的转基因食品，我们要慎重。 　　另外有一些转基因，我刚才讲的碳三植物、碳四植物，玉米是碳四植物，光合效率比碳三植物高30%到50%，我们现在正在把玉米的碳四基因转到水稻上面来提高它的光合效率，提高之后这有什么毒啊？玉米照样吃啊，这也是转基因啊。我把玉米碳四基因转到水稻上面，光合作用提高了，这有什么关系啊？ 　　还有一些非食品的，比如抗虫棉，它是棉花，不拿来吃的，是拿来做衣服，穿在身上，也没有关系。还有我们现在从美国进口的转基因大豆，它是一种抗除草剂的基因，这个对人体没有害的，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转基因实际上是一个发展方向，但是对抗病抗虫的食品，我们要慎重。有朝一日，我们科学研究证明了没有问题，才可应用。现在拿小白鼠做试验，人家讲老鼠是老鼠人是人。我原来讲过，自愿为科学献身，我要吃转基因抗虫的大米，尝试有没有问题。但是人家还不相信，因为有一个遗传性，我要是吃了没有问题，但我现在没有生育能力了，那还不行，还要号召年轻人来吃，像你们这样有生育能力的，吃了没有问题，你们生下来的儿子没有问题，那就安全了。 　　在人身上做试验，又不能强迫人，也不能引诱，那都是不道德的，所以只有志愿，我说我要第一个志愿报名。我号召那些年轻人。也不能号召多啊，真正你知道有毒没有毒呢，很难说是吧。他要是自愿的。 　　《南风窗》：您前面说到碳四基因可以使粮食产量大大提高，也就是说今后的增产只有指望转基因技术才能实现？ 　　袁隆平：今后发展方向是分子技术，我们的常规技术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潜力不大了，要通过基因工程，用外源基因。就是我们用常规办法从水稻品种里面找好基因，现在水稻里面的好基因都找得差不多了，水稻里只有碳三，没有碳四的材料。现在我们这个900多公斤还是碳三，1000公斤还不要碳四。我不是讲碳三植物按2。5%的光能利用率来算，理论上亩产有1500公斤嘛，要有碳四基因的水稻就不得了了，就不是1000公斤了，可能会好高。 　　《南风窗》：您为什么主张把50%的农民都解脱出来？是不鼓励大家种田么？我们知道，现在愿意学农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怎么办？ 　　袁隆平：农民越多，这个国家越落后，我们总是讲农业大省，农业大省是个落后的概念，现在农业强省才先进。你看美国，可能就1%到2%的农民了，今后的方向肯定是这样子的。年轻人不愿意种田，没有关系的，有机械化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