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年

：父亲一生务农，生前爱记录些东西，这是他生前写的，发出来，算是个纪念。 灾荒年记事 彭建祥 1943年初秋，谷子、玉米等农作物长得很好，基本定型了，丰收在望。上年秋天的一场冷风刮得庄稼籽粒不见，看到眼前庄稼得长势，靠草根、树皮、野菜熬过来这一年的饥饿的人们都说，一到秋天就饿不死了。 农历7月的一天上午，我同陈仍的在安河村东的一个叫董家洼的地方割草，割到半前晌，突然从东南方向飞来无数只乌鸦、麻雀、喜鹊、鸽子，成群结队的朝西北方向飞。我们俩都很惊奇，正在看稀罕的时候，又一片黄风从东南方向刮来。仍的比我大两岁，也才11岁，小孩子谁也不能在家闲着，都要到地里做活，割草、砍柴，虽然不懂太多，刮风下雨的天气我们还是知道的。我说：看，东边天变了，可能是大风吧？他说：不就是大雨。来的也特别快，说话之间，黄风就到了村南的南岭上，我俩害了怕，没顾上拿草，只提着镰刀，一前一后就往回跑。跑到村边，听见“呜呜”的响声，天上看不见太阳，一片黄天黄地，不是风，也不是雨。就在这时，身边是一片拍拍吧吧的响声，好多蚂蚱飞落在地上。“抓蚂蚱，抓蚂蚱”我俩就趴在地上抓蚂蚱当羊放。蚂蚱有黄身绿翅，有青色青翅，有紫花色灰翅，有灰色黄翅，样数很多，也非常好看。我们拣大的抓，把蚂蚱的大腿弄掉，它不能飞，也不能跳。我说：这只是领头羊。仍的说：这只走不动，是母羊。正玩得高兴，蚂蚱越落越多，我俩身上头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抬头一看，上面飞的遮天，往四周一看，下面落得盖地。正在吐穗的高粱谷子上面，成堆成块的蚂蚱把叶子吃光，把干压倒，最可怕的是胳膊粗的树枝都压断在地上。我俩一看，害了怕，赶紧往回跑。我一进家院，看到奶奶跪在当院，身上落满了蚂蚱，喊着：老天爷，你不要这样，睁开眼看看吧，你叫人咋活呀，玉皇大帝救人一命吧。观音菩萨你快下界看看吧，你能扫三灾救八难，快来救命吧。 这时大人们也从地里跑回来了，爷爷一进门，看见奶奶在当院跪着，就说，不要喊了，再喊也没用，地里面一眨眼的功夫，蝗虫一起一落，就把庄稼树叶都吃光了，谁还能救得了这个灾呀。爷爷说完就把我父亲和三叔叫到身边，边打身上的蚂蚱边说：我也是听你爷爷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过蝗虫，谁也没见过，今天才知道这东西厉害，一小会就把田苗吃光，树枝都压断了，一点绿色都不留，老辈人说，蝗虫一生就是三年或五年，在家人是没法活命了。我问爷爷：这蚂蚱你为什么说是蝗虫？爷爷说，你见的蚂蚱，咱这里每年都有，庄稼苗小的时候，也能给吃光，但庄稼苗大了，就不要紧了，因为它的数量少，庄稼面积大，所以不为大害，你看这个蝗虫足有三四寸长，飞起来好像小虫子（麻雀）一样，大多是土黄色，所以叫蝗虫。又接着说：人是没法活了，听说蝗虫是鱼籽变的，黄河发大水，把鱼籽冲到岸边，第二年黄河水退，就生蝗虫，南岸的蝗虫向南吃，北岸的蝗虫向北吃，因为蝗虫飞不过黄河。北岸的蝗虫往北吃不过保定，往西他上不了太行山，气候冷了，它一早一晚飞不动，所以它不能过这两个地方。蝗虫生成，遮天盖日，向一个方向吃去，庄稼、野草、树叶，都不留下，像风一样，一路上，吃的吃，产卵的产卵。天大的本事也治不了它，只能等到天冷它自己死去。这是听说，谁也没经历过，今天看到了，先人留下的话不可不信。照先人的话说，就是上山西了，不能往东。到底蝗虫吃了多大的面积，谁也不知道。要往山西，快些走，逃难的多了，也不好落脚。 第二天，爷爷把全家人叫到一块，说：今天我给你们说，这个灾关系全家活命，家里必须团结和睦，谁也不要珍惜自己的东西，不然谁也不能活。我大伯母和母亲还有两个婶子一口答应。爷爷又说：你们四兄弟都把能变卖的东西拿出来变卖，把所有的棉衣、夹衣、单衣担到山西，路上也可以变卖，到了山西，先换点吃的，住下再说。大家一起大声说：行。爷爷说，那就今天到地里给牲口割点烂草，过两天，大家就往山西走吧。 我跟着父亲来到地里割谷草，死蝗虫和蝗虫屙的屎盖住了地皮，遍地看不见一点绿色，只闻到一股难闻的奇臭，第三天更臭。过了两天，爷爷说，能走的都走，不能在家里等死。最后决定爷爷、父亲、三叔、四叔和我的叔伯哥哥僧魁5人去山西。僧魁比我大四岁，当时12岁。奶奶说，僧魁能走动吗？爷爷说：背也把他背走。奶奶掉下了眼泪，知道爷爷的意思是下决心保住长房长孙。父亲、三叔挑了一些破旧衣服，爷爷拉着哥哥，全家人哭成了一团，心里都清楚，谁也不敢想以后的事情。爷爷擦了擦眼泪，大声说：谁也不要哭了，过几天，我们能换一些吃的，先送回来，走一步说一步吧。说完他们5个就往山西走了。 我家住的那道街叫西沟街，东西走向，道北6户人家，路南6户，共12户，我家住在路北中部。道北东头的第一户叫王二成，媳妇李堂的，两口子只有一个闺女，叫芙珍。爷爷他们走后的十几天，为了活命，就把芙珍卖到了井陉。一天，二成到我家，叫奶奶到他家坐一会儿，我也跟着奶奶去了，二成夫妇哭着说：奶奶，咱是好邻居，我前天给芙珍找下一个人家，是井陉县的，她已经走了。我俩口子明天也要往山西逃命，家中什么也卖完了，只有这个房子没人要，靠奶奶给看管住。也不知道我两口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老堂嫂拍着我的头顶泣不成声地说：河魁弟。要听奶奶的话，我和你二哥会会会回来的，咱还是好邻居呀。第二天二成哥和老堂嫂就离开了安河，到了1959年两口子才回来又住到这个家中。我才知道他在山西安泽县月阳山上种地这么多年。 东头的第二户叫田新喜，弟兄三个，老二叫白二的，老三比我大四岁，叫白三。十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和白三在北墙根晒太阳，因为没有吃的，坐到一处，也不说话。到了第二天上午，我从家出来，向东一看，田新喜和白二正用谷草包扎白三的尸体，只是拦腰捆了三道，弟兄二人抬起就向东去了（第二天，白二就要饭走了，1970年回来一趟。他是在山西左权寒王镇住下的）。正当田新喜弟兄二人抬着白三的尸体向东的时候，迎头也有人抬着一具尸体向西而来。我一看，是本家爷爷彭广禄 ，他住在南街，有3个儿子：麦喜、秋喜、任喜，麦喜和秋喜抬着饿死的母亲，任喜在后扛着一把铁锨。弟兄三人都戴着白帽子，彭广禄爷爷招呼着向西而来。我母亲怕我走远，出来找我回去，正巧碰见他们走到我的家门口，母亲哎呀一声，抓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往回跑。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急喊：娘、娘，母亲拉着我进门就把大门关上，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奶奶在院子里看到了，急忙走到跟前说：咋啦？母亲对奶奶说：我一出门，碰见麦喜、秋喜戴着孝帽子，一定是抬着他的母亲，广禄叔在一边招呼着。那个婶婶是用席子卷的，只卷住上身，下边露着腿，真是伤心。我害了怕，拉住河魁就跑了回来。奶奶说：你那个婶子殷勤善良，是个好人，这年头，有人埋 ，也算不错了。这件事我铭记在心。1994年，母亲得下不治之症，汤水不能下咽，骨瘦如柴，我兄弟姐妹伤心落泪，给母亲备下上等寿材运回家中。母亲听见板的声音，叫我到她跟前坐下，对我说：你给我准备下棺材了？我一听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母亲说：别伤心，娘活到这时候，应该高兴。你还记得43年冬，你那个奶奶席子都没有包严，露着腿，娘要是死在那个年头，咱就连个席子也没有呀。你看咱现在有吃、有穿、有住，那年头一张破席子还算不错的，还有饿死在 路上没人埋的。 说到这里，我在把其他的几户都说一下：路北东边的第三户叫刘建仓，媳妇叫王用的，是本乡魏庄村人。一个闺女叫正的，两个儿子：增有，吾有，一家5口人，把大门垒住，赶着牲口，驮着行李、孩子，到武安继城镇（后改为贺进镇）朋友家度荒去了。 我家是路北的第四户，挨着我家的西边一户，叫陈全景，弟兄3个，媳妇姓施，是本乡功德汪人。二弟叫白的，三弟叫臭的。农历九月，全景和媳妇商量，各自逃生，为活命走开，也就是全景把媳妇卖了，记得是卖到大名县 。把房子拆掉，梁檩柱椽当柴卖到饭店，弟兄三个谁也顾不上谁，各自逃命。全景逃到大名，解放后在邯郸土畜产公司任副经理。白的逃到东北佳木斯给日本人做工，后到北京煤头沟矿上下井，1953年回村，臭的自卖本身到山西寿阳，1959年回来一次，弟兄三人团聚一次。 最西头的一户也是弟兄3个，老大叫田玉所，媳妇叫石栓的，是石岭村人；老二叫田二生，媳妇叫彭春景，是彭垴村人；老三叫等的，媳妇叫施政的是功德汪村人。弟兄三人无法生活，老大田玉所 到老狼沟下窑；老二和老三出去当兵，参加了八路军。田二生打罢临汾回来，等的牺牲在淮海。 西沟街路南6户人家，最东头的一户叫李户山，母子二人，户山也去参加了八路军，后来从大别山回来。东边第二户叫陈玉平，一子一女一家4口，儿子叫卯时，女儿叫等金。卯时比我大一岁，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孩子们见面只是坐一会儿，很少说话，不像现在的孩子跑啊、跳啊。有一天我出来见陈玉平门口烧了一堆火，我不知是为什么，后来听大人说卯时饿死了，陈玉平也挪走了，他的一个兄弟也参军走了。东边的第三户叫田令春夫妇，一个儿子叫文喜，逃荒到了山西安泽县三交村，1947年回来。第四户叫陈二僧，媳妇叫王雪银，一个儿子叫仍的，共3口。逃荒到了山西襄垣善福村，因逃难的太多，两天讨不到东西 ，眼看要饿死异乡，陈二僧只好让媳妇嫁人逃命，只收了二斗玉米，王雪银改嫁到王家，仍的随母，不改姓，暂住下。陈二僧44年回来，46年专程到襄垣把仍的带回来。 第五户陈成更，媳妇叫王海荣，我经常到海荣大娘家玩耍，到了十月，海荣大娘嫁到武安城一家，1957年我去武安卖柿子，还到过海荣大娘家里吃过一顿饭。海荣大娘嫁走后，成更大爷锁住门也讨饭去了。第六户李记贵夫妻二人，用石头垒住门讨饭去了，听说饿死在邢台县桃树坪村。 那时候饿殍遍地，十八九的姑娘只要有五升米（1升2斤），就可嫁人。父母的心态是，只要能逃条活命就行了。卖儿卖女也就是几升小米或玉米，一个小男孩只用二升高粱。什么是卖媳妇，也就是逃了条活命罢了，夫妻离别，人家能给一升玉米就算把媳妇卖了，媳妇逃了条活命，男人吃上一顿饱饭，总比都饿死强。 十一月初，父亲和四叔带回来三斗玉米，全家人高兴的像得到宝贝一样，把金黄的玉茭倒在簸箩里，我跪在簸箩边上看个不了。奶奶问四叔：你们在山西什么地方？路上好走不好走？四叔说幸亏上山西走的早，路上很顺利，到了山西和顺县青城镇，把带去的衣服等换了些玉茭在青家寨住下，给人家做杂活，只吃饭不给工钱，没有人用就到山上割柴到青城去卖，吃的是玉茭面，能吃饱。四叔还说，僧魁吃的又白又胖，和家里的人没法比。大伯大妈笑了，奶奶笑了，全家人都笑了，这是几个月都没见过的全家的笑脸。奶奶问起在路上的见闻，四叔说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饿死人也随处 可见；听说 有的人把孩子扔在路上，等好心的人过来给领取能讨个活命；还有一个传闻，说是哥嫂死了，丢下侄儿，托弟弟抚养，弟弟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媳妇卖了，把亲生的儿子扔到路旁带着侄儿走了。奶奶叹口气说：这年头，九死一生，咱家还没有失散，也没有饿死，后边的事情还不知道，就现实说，在安河村来说，还是少有的人家。没过几天，父亲和四叔就又往山西走了。路上人很多，有来有往，互相有信。 1944年春天，落了一场好雨，爷爷和父亲从山西带回点玉茭，还带回点绿豆种子，种了3亩绿豆，按种地节令，种绿豆太早，可家家都种了绿豆，那年绿豆特别的收，成熟的又早。到了6月熟豆荚一层一层的成熟，摘一次又熟一层。家家户户都煮绿豆吃，都说今年种的绿豆可救了性命啦。春天就像爷爷说的那样，蝗蝻遍地，如苍蝇大的黑头蝻子铺满整个大地。为了把蝗虫消灭在不能飞之前，人们在抗日政府的组织下，全民动员。一筛罗，人人都去打蚂蚱，抓蝻子。在地的中间挖一个大坑，大地块二三十人，小地块十几人，用扫帚、笤帚、草把，还有用各种颜色的破布做成的像旗一样的东西，有的拿着破衣服，很多人围成圈往前轰赶蝻子。人圈一边转一边缩小，等缩小到最后，把蝻子撵到坑里，能把大坑填满。人们就用装干粮的小袋子装回家里炒着吃。没有吃过草的蝻子往锅里一放把锅盖好，灶里一烧火，很快就炒好了，红红的色还真好看，吃起来很香，蝻子和刚出土的野菜就成了老百姓的美味佳肴，蝻子大了就不好吃了，吃得多了，浑身浮肿和呕吐和恶心，那就把小蚂蚱撵到坑里用土埋上，一块地一块地的撵，这一灭蝗办法很奏效，可是十多天后，蝗蝻腐烂臭气呛人。后来种上了庄稼，政府号召自己打自己的地，每人要做一个打蚂蚱骨朵，用三四尺长的一根细棍，前头安一个六七寸长的横木头，也可以钉上一片鞋底，这个武器就叫打蚂蚱骨朵，每人一个，不论大人小孩，去地都要带上它，见蚂蚱就打，这一年政府号召多种绿豆、黑豆，因为蚂蚱不吃这种庄稼 ，收成也很好。到了秋后，政府发动群众，到地里挖蝗卵，在向阳的地沿根还真多，一串一串的，像麦子那么大，浅黄色，每天一个人能挖一升，还真好吃，又香又耐饥，把所有向阳的地方全部挖了一遍，就这样，45年蚂蚱还不少，到46年才少了些。 当时，谁家多攒点儿粗糠就没有饿死，有一句俗话，会攒了攒粗糠，不会攒了攒衣裳。家中多年的粗糠我爷爷都叫攒了下来，还有用柿子把粗糠和在一起轧成面，永远不能坏。家中八九口人以粗糠、柿糠、野菜、树皮，瓣瓣土等度荒，吃了粗糠屙不下来，必须用小棍抠，大人还好些，小孩们屙不下来，连喊带哭。吃糠必须掺点榆树皮或榆树根的面，这就叫榆皮面，人吃了就好屙一些。 街上当时也有卖烧饼、麻糖、茴香豆煎饼的，最好的还是花生饼子（就是现在压榨花生油后的饼粕），有钱能买，没钱能换。我记得奶奶拿出一领毡子，换了3斤花生饼子，就这样换小米，换谷子，一天一天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母亲、大妈、婶子结婚时头上戴的银器和绸缎衣服，家里面的瓷器、还有桌椅凳子等家具都换了吃的。过春节时，奶奶叫熬了一大锅小米罗卜粥，只一顿，过了一个年。到了1960年。公社号召忆苦思甜，大会小会常常讲，谁饿死路上，谁卖儿卖女，谁逃难没回来。 灾荒年，狼也特别的多。那年头，狼吃人的事情经常发生。 1944年夏天，正是农忙的时候，村北锄地的人很多，基本上每块地都有人在做活，甚至有的地块有好几个人，人们都能互相看见，说话也能听见。有一个姓张的也在这里锄地，他的8岁的小女孩也跟着去地里玩耍。小女孩不敢远离大人，但锄地的大人从东到西，再从西到东，就这样一遭一遭的锄着，小女孩也就有时候离大人近些，有时候远些。突然，有人一声大喊：撵狼喽，接着大家都喊了起来，撵狼喽，撵狼喽。因为地里人很多，都不相信狼敢到这里来吃人，都想这一喊它就会跑掉。所以大家都在大喊撵狼，没有一个人向前跑着打狼。正在锄地的老张听见喊声，抬头一看，两只饿狼已经把孩子扑倒，老张双手举锄快步向前。众人看得清楚，就在老张向前的时候，一只狼咬住孩子的脖子，用后抓猛地一蹬，就把孩子的肚子蹬开，两只狼把嘴伸进孩子的肚子，把血喝干，衔起就跑，边跑边吃。大家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两只狼给衔走吃掉了。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开始跑着撵狼。狼快速跑向山里不知去向，人们只拾回来孩子的两只小鞋. 彭牛的是43年10月生，父亲彭来山，是我的本家大爷，母亲姓秦，是本乡彭垴村人。牛的4个月的时候，母亲病逝，来山大爷哭得死去活来。当时饿死病死的人到处可见，谁也顾不上谁。牛的娘死了，牛的咋活呀？来山大爷哭得四邻不安，亲朋邻居都来安慰他。他说：少吃没穿，他娘丢下一个没娘的孩子，实在伤心，我的哭是不由人的。为了孩子的活命，大爷以小米汤当奶，嘴对觜喂孩子。孩子高兴，大爷还好一些，孩子哭，大爷也哭。大爷又当爹又当娘，乡亲们都说真不容易。大爷到地里干活，就把孩子抱到地里，用3尺布单、4根短棍插一个小棚子，把孩子放在棚下面。这个小棚子是活动的，有时候在地头，有时候在地的中间。那年头狼很多，很怕有狼，所以不能放的很远，半天要挪好几个地方。6月的一天，大爷在董家洼路边的一块地锄地，往地里走的很早，因为六月天阳光太强，怕孩子受不了，所以早去早回。大爷和往常一样，在东地沿根阴凉处支起小棚，把孩子放到了棚子的下边。大爷锄地的时候，从不从东向西锄，总是从西向东，这样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孩子。这一天父亲和四叔也去董家洼锄地，我跟着去挖野菜，走到大爷锄地的地西头，四叔突然大喊一声：撵狼喽，来山哥快些。我父亲也大喊：快些，快些。我看到两只狼在小棚的跟前东张西望，狼头摇摆的非常快，因为离得太近，我害了怕，拽住父亲的衣裳不敢松手。父亲为了我的安全，没再往前走，大声喊着：快快。四叔举起锄头向两只狼猛地扑去，来山大爷更是像飞的一样和四叔一齐扑到了小棚的跟前，两只狼见势不妙，跑掉了。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和父亲、四叔也坐在了地上。这时候附近地里锄地的人们听见撵狼也都大声地喊撵狼喽、撵狼喽，都看见两只狼向东去了，不一会，东边的地里的人们也在大喊：撵狼喽。大爷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劝也劝不住。大爷头碰在地，手乱抓着土，嘴里喊着：老天爷呀，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吧，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人吧。大爷哭个不停，大家都哭了。父亲和四叔安慰着大爷，等把大爷劝住，也就到了回家的时候。这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场面。 安二保命大。1944年安二保12岁，父亲安平所，是勤恳能干的种地好手。因为是灾荒年，大家都要到地里挖野菜。农历3月27日，东方才发白，安平所起床担了一担水，就要到地里锄地，叫醒了二保和他一起到地里挖野菜。那年头，孩子们都很听话，叫干啥就干啥，挖野菜、割草、砍柴，也和大人一样，早出晚归。二保和父亲一起来到了村南的南坛峪的地里，父亲在锄地，二保就在地边挖野菜。地处山根，地块不平，三四亩的地块就算是大地块了。人们一般早上在近地干活，早饭后再到远地做活。南坛峪离村比较近，锄地的也很多，基本上每一块地都有人在干活。太阳升高了，二保胆子也大了，挖着野菜，渐渐的就距离父亲远了。正在低头挖野菜，一只饿狼从他身后扑来，把二保仰面扑到在地，恶狼用两只后爪蹬着二保的两腿，用两只前爪摁住了二保的胳膊，二保动也不能动。恶狼的两眼放着绿光，张着大嘴，对着二保的面部。恶狼的头像拨浪鼓一样快速的摇动，眼睛也东张西望。二保看得清楚，可喊不出话来。就在这危急的时候，离二保三十步远正在锄地的刘大爷看见了，大喊一声：撵狼喽，拿着锄头猛地在地边的石头上当当得磕了两下，双手举起锄头，快步向前。地里人很多，都喊了起来：撵狼喽，救人喽，喊声一片。大家一边喊着，一边就都手提锄头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恶狼见四面有人，一下子就跳出一丈多远，但却不慌不忙，回头望望，还是不想走。等大家又靠近了，狼才跑出去十几丈远，大家这才看清楚是两只狼，谁也没看清楚另外一只狼原先在什么地方。二保爬了起来，看到父亲到了身边，蹲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了。大家都说这孩子命大，要不是人多撵的快，非叫狼吃了不可。平所感激大家的救命之恩，把二保背回家中，二保在炕上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