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_论_南柯记_的梦幻与现实

第13卷第4期(2008) Vol.13No.4(2008) 假作真时真亦假 ———论《南柯记》的梦幻与现实 刘 琳 1,2 (1.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70;2.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甘肃成县 742500) 摘 要:汤显祖的戏曲作品《南柯记》虽然并不像他的《牡丹亭》那样得到众口一词的好评,但其在写梦方面, 梦境与现实处理的微妙自然,真真假假,显示了高度成熟的技巧与复杂的思想.成就斐然,并不输于《牡丹亭》。 关键词:汤显祖;《南柯记》;梦幻;现实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020(2008)04-026-03 收稿日期:2008-04-23 作者简介:刘琳(1978—),女,河南驻马店人。讲师,西北师大在读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 明代戏曲家汤显祖戏剧的一大特色是,其戏剧创作往往 与梦境的描写有着莫大的关系。《牡丹亭》因情成梦,因梦成 戏,由一个梦中虚情衍生出现实中一段离奇的生死和爱情故 事,而《邯郸梦》和《南柯记》的故事构造更是产生于一个梦的 窠臼之中。很显然,汤显祖是一个“写梦”的集大成者。 《南柯记》中的梦境成分较其前几部作品更是浓厚得多, 在笔法上也更加成熟一些。然而,这样一部优秀的戏曲作品 并没有像《牡丹亭》那样得到学术界应有的重视。有些人认为 它是一部“现人生如梦的戏曲”。[1]的确,《南柯记》特殊的描 写手法造成了这部作品的荒幻迷离,其中也涉及了一些因果 轮回等佛道思想的叙述。但是这种关于虚幻的梦境故事的构 写其实并没有脱离现实的基础。整部戏曲故事构造的流程是 这样的:现实—梦境—回到现实。这也和汤显祖其他写梦戏 曲一样,都是由于现实的失意引发幻觉,然而梦终究还是梦, 终要醒来的,于是再次回到现实生活中。所不同的是《南柯 记》的故事构架和所描写的并非如此简单的单线线索, 它的结构比较复杂,内容也比较丰富。 一、现实中的梦幻 对于现实人事的描写,在《南柯记》这部戏曲中占的篇幅 并不是很大。这部分的描写主要是对淳于棼的家世、性情等 等一些现实生活现状作了比较全面的叙述。其中也穿插交代 了“大槐安国”的一些人事情况。这些描写似乎只有一个目 的,为入梦做好准备。看似闲笔,但这种铺垫却是十分必要 的。 现实中的淳于棼是落魄的,因为得罪了主帅辞官回家, 终日过着与酒为伍的生活,选择这种生活方式其实是迫于无 奈的。由此我们可以想见淳于棼的内心是难以获得平衡的, 他对现实有着满腹的牢骚,为了宣泄这种不满,转移内心的 痛苦,他终日饮酒无度。在这种颓废的生活中淳于棼所能得 到的并非安慰,而是更大的空虚: 秋到空庭槐一树,叶叶秋声,似诉流年去。便 有龙泉君莫舞,一生在客飘吴楚。那得胸怀长此 住,但酒千杯,便是留人处。有个狂朋来共语,未 来先自愁人去。 由庭槐秋声想到了流年虚度,可想而知淳于棼对于无所 作为的人生也是非常不满的。岁月如流而功不成名不就,“莫 等闲白了少年头”未免令主人公愁怀满绪,胸中磊块无处可 诉说。淳于棼与周围的环境不可协调的矛盾促使他只能借酒 消愁、虚掷光阴但是酒并不能麻痹他处于痛苦中的心灵。落 魄的淳于棼也仍旧是怀有梦想的。这梦想由于客观上的不能 实现在淳于棼的心里日益膨胀起来。作为一个仕人,他的理 想便是做一番天下大事,成就个生前簪缨荣华,博得个封妻 荫子,存得个身后留名。这在他醉里醉外的失意唱词中以及 他见了瑶芳公主的玉钗犀盒之后的表现等细节描写中得以 流露。 在唐传奇《南柯太守传》中,大槐安国的经历似乎只是一 个梦,南柯太守淳于棼睡前是并不知道世上有个大槐安国的 存在的,但是汤显祖据此改编后的《南柯记》却不然,在交代 过淳于棼在人世间的生活等事宜之后,作者又对大槐安国的 情形做了必要的叙述。甚至连大槐安国的法度、人情、风俗以 至于五百年前的来龙去脉也交代得清清楚楚。如此一来,大 槐安国呼之欲出,仿佛世间真有个大槐安国,而非杜撰了。这 也可以说是写虚的最高境界了:将虚无缥缈的情景坐实,使 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事。一时之间真假难辨。 接下来的戏剧情节的展开更是混淆了虚实之间的界限。 淳于棼与前来人间择婿的瑶芳公主一行在禅院中相遇,这其 实是十分荒诞的。人世间的真人与他今后在梦境中将要梦到 的虚人在一个特定的场合竟然真实地相遇了,甚至现实中的 人对他即将梦到的人产生了感情。这的确是难以想象的情 形,可是就在汤显祖的戏剧中发生了。从此,观者心中也就再 26 第13卷第4期(2008) Vol.13No.4(2008)刘琳: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现实与梦境之分,现实中有梦幻,梦幻中的事物也可以出 现在现实中,实在是难辨真假。 写到了此处,淳于棼此后梦中所历一切人事需要的道具 都已描写清楚,真实与幻境两重世界终究向着合而为一的方 向发展开来。 二、梦幻中的现实 如果在前面一节的交代中,有梦幻中的人物出现在现实 生活中的情节的话,接下来的戏曲的主体部分所要展开的则 是:现实中的人物由于涌动于内心深处的梦想不断壮大,终 于促使他进入到了他所游历的梦境中去。 梦中的一切是现实的,但是这现实又完全是出于淳于棼 的梦想的。除了淳于棼步入梦境被接入大槐安国的那一段情 节尚让读者残留着一切不过是虚拟情节的意识之外,此后的 一切种种竟宛然人世。淳于棼被选为瑶芳公主的驸马,从此 凭借裙带关系加官晋爵、仕途亨通。功成名就之外,亦是获得 娇妻爱子,家庭美满,可谓是遂平生志。乃至于瑶芳公主因病 逝世,淳于棼悲伤于妻子的去世,悲伤过度、沉迷酒色,终于 被政敌挤垮失势的整个过程,其中政治生涯的关窍、细腻真 实的情感都与人世无异。任谁来翻看这一段情节都不会怀疑 其合理性,并且能够与之产生强烈的共鸣。虚无缥缈的国度, 事实上并不存在的人物、情景,成为一面镜子,反射出现实人 生的万千姿态,无不历历如真。 书中对于宦海浮沉的描写十分逼真,淳于棼做南柯太守 二十年,蝼蚁百姓前后反复的行为也可见人情之炎凉。得势 之时,天下人皆歌功颂德;一旦失势,即使微贱如蝼蚁百姓也 晓得其中利害。而右相段功与淳于棼的争权也写得十分逼 真。活画出了一个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的官场老手的心机与 手段。虽是托词蝼蚁,但其官场是非、反复勾当亦是人情常 态,那正是明代官僚群体的活标本。 当国君决定弃置淳于棼时,这位享有二十年荣耀,一朝 失势的南柯太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 君心是坦途;黄河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由此我们 可以感受到在封建集权统治之下,得势失势皆不过取决于君 王的意愿。 而梦中所经历的情感又是怎样的呢?通过阅读,可以发 现无论是淳于棼梦中的情感,还是大槐安国中的人与人之间 的情感,也和人世间没有任何差异。身处梦境中的淳于棼对 瑶芳公主的爱情和夫妻恩情都是出于真心的。且不说公主生 前两人二十年的恩爱,瑶芳公主死后淳于棼流露出来的悲痛 也是异常真挚强烈的。除了爱情,淳于棼对他与瑶芳公主所 育的子女的舐犊情深也和人世间的父子之情如出一辙。除此 之外,大槐安国国君与国母的爱女之心也是十分感人的。在 公主年已及笈到了婚配年龄的时候,为了女儿的婚事操心, 对女儿的教诲也表现出普天下父母爱护子女之心。而当惊闻 公主谢世于回京途中的噩耗时,两位拥有最显赫权势的人物 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境况,也只能相对放声痛哭。国 君的唱词令人不忍卒读: 问天天你断送我女孩儿忒甚! 不是华美的词藻,没有缱绻的言语,只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心 声,透露多少无能为力、凄怆悲伤。 大槐安国虽是梦中国度,其中所历事也只是淳于棼酒后 梦中情形,可是折射出来的却是现实中的种种人情世态、大 事小情。 三、梦幻与现实难以两清 《南柯记》这部写梦与现实的著名戏曲作品,最感人至深 的部分———也就是同类作品无可比拟的地方,并不在于其主 体以梦境影射现实的部分,而在于梦醒之后那段绕梁余音 里。前面的部分,固然有着对现实深刻的反映,其现实意义尤 为卓著。但是这样的故事,无论写得多么成功,究竟难脱神仙 道化剧的窠臼。最后写淳于棼梦中醒来的那一部分做了前人 未曾作出的事情,取得了前人不曾取得成就。这样的一种创 新,是梦幻与现实关系的升华。 走出大槐安国的淳于棼并没有与梦中的一切一刀两断, 整个故事也并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样戛然而止。而是巧妙地 以“寻寤”的方式将这个梦延伸到了醒来后的现实世界。或许 是现实中的一切让淳于棼实在不满,甚至这种不满已经达到 了惧怕的程度,也或许是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太过真实,以至 于淳于棼难以割舍,总之他虽已明白过来“俺家在人间”的事 实,但在回到家中时仍旧无法很快进入角色。有个细节描写 值得注意:“[生升阶介][望见榻作惊介]不要近前,我怕也。” 可见淳于棼实则是留恋梦境的。尽管梦中他也已经失去了曾 经得到的荣华富贵以及和美的天伦之乐,但是毕竟在梦中他 还得到过。正是基于这种眷恋,回到人世的淳于棼仍对梦中 的一切怀有强烈的眷恋。 由于醒来的淳于棼的一段胡话,引出了剧中三人的“寻 寤”一节。在“寻寤”中,淳于棼和他的两个酒友揭开了蚁穴, 发现梦中旧迹历历仍在。这是一种极虚的写法,作者将虚幻 中的情景拉到了现实中。混淆了现实与梦的距离。将真实与 梦幻的关系处理得扑朔迷离、明灭不分。 在此后的两出“转情”与“情尽”中,淳于棼通过佛法的力 量与大槐安国中的一切人和事在经历种种周折之后,终于归 结为一切前因后果、因缘际会,终结了这场刹那光阴里发生 的二十年来公侯梦,戏曲也落下了它的帷幕。 其间,淳于棼入梦太深,即使老禅师契玄将其中因果由 来向他一一讲明,他仍然不能醒来。坚持要为在被大雨冲走 丧生的大槐安国国民超度。这个时候的淳于棼还是没法醒来 的,他早已把这些世人眼中的蝼蚁异类归为自己的同类了, 没有丝毫的彼此之分。所以,即使得道禅师也难以点醒他这 因梦成痴之人。因为在他心里始终觉得梦比醒好,主观上是 不愿意醒来的。 剧中淳于棼与瑶芳公主的感情描述得十分细腻,也感人 至深。曾经懵懂中的伤痛在梦醒之后化作不息的彻骨疼痛与 缠绵不舍。在见到公主芳魂之后淳于棼的一段唱词[南侥侥 令]:“我入地里还寻见,你升天肯放伊?我扯着你留仙裙带拖 到裹,少不得蚁上天时我则央及蚁。” 在醒后这一部分中,淳于棼固然分不清现实与梦的距 离,而读者恐怕也很难区分哪是梦,哪是现实。说是现实吧, 令主人公淳于棼深深留恋、难以释怀的都是从梦里来的情景 27 第13卷第4期(2008) Vol.13No.4(2008) 与人;说是梦幻吧,一切都仿佛如真。 此前的部分或许更多的是讽喻人世,此刻更重的则是宣 泄人情。从批判走上人生之赞歌,其现实意义并没有因此减 弱,反而更加符合人情世故。人情的纠葛与现世的反映融为 一体,这是汤显祖在《南柯记》中最突出的成就。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究竟此一段 故事是真是假?大槐安国中的一切是有是无?究竟是梦幻还 是现实?淳于棼难于比较,后来人难于比较,这是汤显祖写梦 高人一筹的地方。但是受佛学思想影响颇深的汤显祖是否自 己也在迷惑,也对这种人生充满了矛盾?在结尾处,他通过禅 师契玄的唱词说道: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净]“众生佛无自体, 一切相不真实,[指生介]蚂蚁儿倒是你善知音。 你梦醒迟,断送人生三不归。可为甚展眼儿还则 痴?有甚的金钗槐叶儿?谁教你孔儿中做下得家 资?横枝儿上立些形势?早则白鹦哥洩漏天机,从 今把梦蝴蝶掏了羽翅。我呵,也是三生遇奇。还了 他当元时塔锥,有这些生天蚁儿。呀,要你众生们 看见了普世间因缘如是。 如此可见,作者在宣扬一种思想:大槐安国中蚁的世界 是一种梦,但是蚁穴同人间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在礼法、 世故、人情等一切生活中的大小琐事上,它是镜中之像,照见 人世种种,让人们看清自己所处世间的“庐山真面目”。 汤显祖晚期所创作的《南柯记》,在思想上的确很复杂。 “他在晚年受着积极入世与消极避世两种思想的双重挟制。 信仰和实际人生活动都极端矛盾。”[2]“他晚年的思想中,并没 有绝然舍弃指导了他前期积极的人生活动的一系列思想观 点,而早已产生的消极的佛道思想却又日益浓厚和明显。”[3]所 以《南柯记》之所以将梦幻与现实的关系安排得如此复杂难 明与作者的这种强烈的冲击他头脑的矛盾思想是分不开的。 但这并不表示《南柯记》像许多学者说的那样,是一部失败的 作品,它的丰富性值得人们继续去探索。 参考文献: [1]游国恩.中国文学史(第四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 社,2002.81. [2][3]杨忠,张贤蓉.厌逢人世懒生天·汤显祖晚年思想及 “二梦”创作刍议 [A].江西文学艺术研究所.汤显祖研究论文 集[C].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 责任编辑:蒲向明 IfFalseMaketheTrueandTrueAsWellFalse ———CommentonDreamandRealityinTangXianzu’s“NankeDream” LIU Lin (1.NorthwestNormal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70,China; 2.LongnanTeachersCollege,Chengxian,GanSu 742500,China) Abstract:ThispapercentersonthedifferentexpressionsofTangXianzu’s“NankeDream”and“PeonyPavilion”. Whilethelatterachievesunarguablesuccesses,theformershowsperfecttechniquesandcomprehensivethoughts,es- peciallyinDream’swriting,whichcontainsnaturalandsubtlemeansdealingwithdreamandreality.Astothispoint, NankeDreamisnotaloserofthetwo. KeyWords:NankeDream;Dreams;Realities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