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话不规则字音产生的原因

语言教学与研究 1998 年第 1 期 普通话不规则字音产生的原因 刘太杰 张玉来 十九世纪新语法学派提出/语音演变没有例外0, /凡有例外必 有另外的规则存在0的学说,旨在强调语音演变的规则性。但事实 上任何规律都会有/例外0,如何解释这些例外,本世纪以来形成了 许多理论, 如/词汇扩散理论0、/ 音系变异理论0等。李荣先生在 5语音演变规律的例外6一文里指出: 规律都有例外, 例外检验规 律。本文不依哪家理论为主, 仅以汉语语音演变的实际,来探 讨一下汉语不规则例外发生的各种因素,为/不规则字音0研究提 供一些线索。 普通话字音的发展大致是规则的变化, 即符合字音的演化规 律。但是也有些字音是不规则的, 即在某一历史平面上观察与字 音的一般发展规律相背。如/明、盟0, 5广韵6武兵切,二字同音, 按 /规则变化0今音也当同音。但普通话里/明0读 mŠng(不加括号的 是汉语拼音, 加方括号 / [ ]0的是国际音标。下文同) , / 盟0读 m†ng ,成为两个不同音的字。按照三等字变细音的规律, mŠng 为 规则变化, m†ng 为不规则变化。尽管不规则字音的字数不占主 流,但关系重大。国家语委等部委 1985年 12月正式颁布的5普通 话异读词审音表6,明确指明5审音表6的审音依据是/以符合普通 话语音发展规律为原则0的,因此不规则字音如何审定就成了大问 152 了。 一 历史来源不同的不规则字音 有一类不规则的字音,从中古5切韵6系韵书的反切来折合成 普通话的读音, 拼读不出规则的读音,倒像是来源上有问题。这里 举几个例子。/铅0, 王力先生说/ -铅. 读[ t®-ian] ; 颇难理解。0 ¹ 并 称之为/偶然0发生的不规则字音。5广韵6、5集韵6、5韵会6均为与 专切,5玉篇6役川切,喻母字, 在后起的韵书如5中原音韵6、5蒙古 字韵6等里面仍然保持这种类的对应关系。按音变规则应读为 yu‚n,但普通话却读成了 qin,为舌面前音声母, 阴平调。5说文6: /铅,青金也。0历史文献里历代都有/铅0字,显然不是后起字。清 赵培梓5增补剔弊五方元音6/正字表0里注/铅, 音坎, 似锡而贱。0 已有 kn这一早期读法。现代多数官话方言读为 qian类音, 吴方 言读为[ k--]声母音节,其他南部方言多数读 ian类音。由此可见 从5切韵6以下来考察/铅0字的读音规则是很困难的。按照李方桂 先生5上古音研究6的系统, /铅0字应作如下演化: [ * k-w rjan] [ k-w jan] y [ k-juan] y[ k-ian] y qian [ jw an] y [ juan] ian ™an词审 很显然,官话方言继承的是[ k-w jan]音, 5切韵6可能未收此字音。 /鼻0, 5广韵6毗至切, 阴声韵去声,按规则应读为 bŒ,但是从 5中原音韵6以来官话方言及普通话多读为 bŠ,是典型的入声演化 的读音。按李方桂先生5上古音研究6推定/鼻0字应作如下演化: [ * sbjit] [ sjit] y [ sit] (未显示) [ bjit ] y[ bit] [ bi(去) ] [ bit ] ybŠ 系) 5切韵6未收[ bit ]一读,仅有[ bi(去) ]一读。 /脸0字也很有意思, 5广韵6/羹属也, 力减切。05玉篇6同。显 然跟现代普通话的意义不合。5集韵6/颊也, 居奄切。0跟现代普通 153 话义合音不合。从这两个读音看都难以确定/脸0字的音变过程。 现代方言很少有5集韵6读法者。根据李方桂先生的5上古音研 究6, /脸0的上古音为[ * kljian] ,后代读[ k- ]、读[-l ]都应视为规则 演变, 但5广韵6、5集韵6所收都不全。最后形成了5集韵6的意义, 5广韵6的读音这种局面,似乎产生了不规则字音。这类所谓不规 则字音是因为从早期一个历史平面来推论后一个历史平面时, 因 为早期一个个历史平面音系不是后一个历史平面音系的直接源 头,所以就形成了假象的/不规则字音0。鉴于这种原因,我们得承 认5切韵6系韵书在收字定音上不是无所不包的, 有些字音它没有 收入。 二 语音简约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从早期某一历史平面看, 一个字有几个又读, 这些又读反映的 语言现象很复杂。º 但是就普通话音系来看, 语音发生了简约现 象,又读发生了归并。如果仍然从又读的角度推论字音的演化, 那 么消失了的读音和归并后的读音就容易被认为发生了不规则字 音。比如/浪0, 5广韵6鲁当切, 又来宕切,按规律分别应为 l‚ng 和 l„ng,前者专表水名/沧浪0, 后者表/波浪0等意义, 但现代普通话 只读后者,前者消失。/钊0, 5广韵6古尧切,又指遥切, 按照规则应 读为 jio、zho,两者音义相同,普通话仅存 zho 音, 而无 jio 音。 /守0,5广韵6上声有韵: /主守,亦姓,出5姓苑6,书九切。0又去声宥 韵: /太守, 舒救切0, 应一为上声, 一为去声,今一律读为上声。这 类例子很多,如: 防:符方切 f‚ng(存) , 符况切 f„ng(亡) 炀:与章切 y‚ng(存) ,余亮切 y„ng(亡) 跨:苦化切 ku„(存) ,苦故切 k”(亡) 装:侧阳切 zhung(存) ,侧亮切 zhu„ng (亡) 毁:许委切 hu‹(存) ,况伪切 huŒ(亡) 去:丘据切 q”(存) , 羌举切 q“(亡) 154 弓召:尺招切 cho(存) ,尺沼切 ch„o(亡) 三 字形影响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文字本来是记录语言的符号, 但有时候文字反过来影响字音 的读法。这主要是形声字类化、合并字形、起用旧字形等原因造成 的。汉字有读/半边0的传统, 因为形声字的/半边0并不一定准确 地表示它的读音,如果按照这个/错0了的/半边0去读, 就形成了不 规则字音。如/悝、恢0, 5广韵6苦回切, 应为 ku‰, /悝0符合规则, /恢0受/灰0的影响读为 hu‰,成为不规则字音。/态、贷0,5广韵6他 代切, 应读为 t„i, /态0是规则字音, /贷0受/代0影响读为 d„i, 成了 不规则字音。这类例子很多, 兹不赘述。» 合并字形往往也带来假象的不规则字音。如果原来两个或两 个以上的字,合并成一个字,这个字就成了多音字,从这个字早期 的读音来推论新并进来的读音, 就成为不规则字音。如/干0合并 进了/ 十早人干0, 由原来的/古寒切0一读, 变成了/古寒0/古案0两读, 有 了 gn、g„n两音, 如果从/古寒切0看 g„n 音, 势必就是不规则字 音。其他如: 适:适,施只切 shŒ(外来) ; 适,苦栝切 ku(本来) 宁:宁,直吕切 zh”(外来) ;宁,奴丁切 nŠng(本来) 起用旧字形也容易引起/不规则字音0的产生。如/这0, 5玉 篇6里已出现: /宜箭切,迎也。05广韵6鱼变切,按规律应读为 y„n。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 鱼变切0的/这0字被用作表示指示代词的 /者0, /这0遂读成了 zhˆ。又如/体0, 本表示/ 粗貌, 又劣也0, 5广 韵6蒲本切,应读为 bˆn,其实就是后来的/笨0字, 可是简化字拿它 来代替了身体的/体0字, /体0于是又有了 t‹音。语音与文字的交 互影响在汉语来说是很突出的,这种原因造成的不规则字音只能 从文字上寻找规律。 四 文化背景影响而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汉民族的文化心理背景往往影响到字的读音。其主要的原因 155 是避忌心理的影响。比如/死0, 5广韵6息姊切, 按规则读为 s‹, 无 同音字。/玺、徙0, 5广韵6斯氏切,按规则也应读成 s‹, 但是这样读 就跟/死0同音, /玉玺0、/迁徙0等词就读成了/ 玉 s‹0、/迁 s‹0, 实不 吉利, 故当规避, 就读成了 x‹音。/ 糙0, 5广韵6七到切, 应读为 c„o,但跟一个秽字音同,避而读成 co。/牝0, 5广韵6扶履切、毗忍 切二音,应读为 bŒ、pŒn,前一读音实际就是/尸穴0的音义, 5金瓶梅6 等小说就如此使用, 但后来/牝0仅存 pŒn一读,另造新字/ 尸穴0表示 /扶履切0的音义, 并由去声改为阴平, 免得跟更多的字同音。 /入0, 5广韵6人执切, 应为 rŒ, 跟/日0同音, 但今普通话/ 入0读为 r”,跟规则音变不同, 这是因为 rŒ有性行为的含义,故避而不读。 五 训读影响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在普通话里某一些字音本来有规则的读音,但是这些字有时 被用来表示别的字的意义, 从而赋予它一个与原来读音没有联系 的读法,这种现象就成为训读,这个训读相对于本来的读音就成了 不规则字音。这也是一种文字影响字音的现象,因为情况特别, 故 单独列为一类。比如/ 木月骨0, 5广韵6: / 户骨切, 果子木月骨也, 出5声 谱6。0这是果核的/核0的读音。/核0, 5广韵6: /果中核,,下革 切。0两字同义, / 核0行用, / 木月骨0音转嫁给/ 核0, /核0遂有 h’音。 /石0,5广韵6常只切,本读 shŠ, 但从很早/ 石0就表示量词/担0, 人 们也就赋予了/石0一个 d„n音。又如/凸0, 5广韵6陀骨切,凸出 貌。5新华字典6及5审音表6注 t‘,可是1949年版的5国音字典6注 有 t‘、di†、g“三个音,后两个都是训读音。 训读现象其实质是文字借用问题, 这一现象不但借用字形, 而 且赋予借字一读音。这些训读音也可以称为/借音0。训读字之间 多数意义相同或相近, 如/核0与/ 木月骨0意义相同,也有意义没有联 系的。下面再举几个例子: /凹0, 5集韵6於交切, 读 o, 又读 w。w为/ 洼(洼)0的训 读。/洼(洼) 0, 5广韵6乌洽切。 156 /螫0, 5说文6: /虫行毒也, 从虫赦声。05广韵6施只切, 读 shŒ。 /蜇0, 5广韵6/螫也, 陟列切0, 应读 zh…。可是有人把/蜇0的读音 赋予/螫0, /螫0遂有 zh…一训读。 /骰0,5广韵6度侯切,读 tŽu,一种赌具。可是不知为什么/色0 也可表此物,读 shƒi, /骰0遂被读成 shƒi, tŽu音反而无人再读。 我们这里讲的/训读0跟一般意义的/ 同义换读0相比, 范围要 大一些,其中包括了非同义词之间的借读。 六 方言影响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普通话和方言之间往往互相影响。方言的某一字音影响了普 通话的读法,从普通话的角度看,这些读法就成了不规则字音。比 如/搞0, 5集韵6丘交切,同/敲0,应读为 qio,今普通话的/搞0字义 原为/搅0字义, 读 jiƒo,但南方方言读 gao 等音,人们遂将/ 搞0 字 当成/搅0,并读成 gƒo。 普通话里有一些本为-ng尾的字, 现代被读成了-n尾,如/贞、 祯、桢0,5广韵6陟盈切, 应读 zheng, 今却读 zhen,这是受了-n、-ng 不分的方言的影响产生的。/弄0, 5广韵6卢贡切,应为 lng, 今读 有 nng 音,这是受了 n-、-l不分的方言的影响。 又如普通话里有一些地名的读音比较特殊,这是因为/名从主 人0的缘故。/从主人0的读法从普通话角度来看往往不合规则。 例如, /乐亭0河北人读成 laot ing, /获鹿0获鹿人读成 huailu。如果 真的要落实/名从主人0的原则, 这两个地名中的 lao 和 huai就要 进入普通话,而一旦进入就跟普通话的读音规则相背。 七 语音发展不平衡造成的不规则字音 语音系统的发展是渐变的, 某一音变现象往往不是一下子完 成的, 经常表现为某一类字变了, 另一类字没有变,这种情况就导 致了音系发展的不平衡。从变了的字音看尚未变化的字音, 就成 了不规则字音, 反之亦然。例如梗摄二等开口喉牙音字,在普通话 里的读音情况是: 157 eng: geng 更埂更( ~ 加) ing: jing keng 坑 qing heng 亨衡 xing 行杏幸 eng ing 硬莺樱 有的读成了 eng, 有的读成了 ing , 从发展方向上说 ing 为规则音 变, eng 为不规则音变, 无论从变与不变角度说都形成不规则字 音。 梗摄三等开口庚韵唇音声母字的读音情况如下: eng: beng ing: bing 兵 peng ping 平 meng 盟 ming 鸣 /盟0meng 为不规则字音,读 ing是规则字音。 又如普通话里 yong 音节无阳平, 原来属喻母应读 yŽng 的一 组字/荣蓉容融0等随着日母字读成了 rŽng , 遂成为不规则字音。 原来应当四声俱全的 yong 音节, 缺了阳平, 这种音系调整的不平 衡现象是语言变化的自然现象。其原因有待研究。 八 偶然变化产生的不规则字音 有些不规则字音是偶然发生的,从规律上讲不是必然产生的 结果。这里面有两方面的原因有必要先说一说。 1.语流音变 有些字音在另外的字音前后容易发生变读,这种变读是偶然 的,并不是一定发生,往往产生在固定的词语里, 音变后的读音也 是特定环境下的读音,无普遍性。 苤兰 pilan ypila 栅栏 zhalan yzhala 棉花 mianhuay mianhu 豆腐 doufu ydouf 2.音素性质的接近 有些字音的变化,是朝向相近音素发展的,这种字音也往往是 不规则字音。如/枪0, 楚庚切, 应读 chng 或 ch…ng, 可是读成了 158 qing,这是因为 ch与 q都是塞擦音的缘故。又如: 余准切:尹 y‹n,允 y“n 息晋切:信 xŒn,汛 x”n 这两组字本来各自同音, 可是韵母有的读 in, 有的读™n, 这是因为 i、™读音相近而造成的。 除了上述两种可以找得出的偶然原因以外,还有一些字的读 音难以做出解释。如: 食陵切:乘 ch†ng,绳 sh†ng 莫浮切:矛 m‚o, 牟 mŽu 人要切:饶 r‚o,绕 r„o 盲、虻:武庚切 m†ng 冷:力鼎切 l‡ng 等:多改切 d‡ng 到:徒到切 d„o、d‚o 打:都挺切、德冷切 dƒ 偶然发生的不规则字音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古代的入声字, 它 们往往不仅韵母发生异读,而且声调也没有规律。如: 陟革切:谪 zh†, 摘 zhi 呵各切:壑 hˆ,郝 hƒo 色故切:措 cu,醋 c” 市若切:勺 sh‚o,妁 shu 之六切:祝 zh”,粥 zhu 熟:殊六切 sh’、shŽu 以上我们从八个方面大致分析了普通话中产生不规则字音的 原因,肯定还是不全面的,许多造成不规则字音的条件还有待于进 一步考察。至于普通话审音工作中如何审定这些不规则字音, 容 另文讨论。 159 附注 * 本文曾经唐作藩先生审阅,特此致谢! 文中错误之处 ,当由笔者负责。 ¹ 王力5汉语语音史6第 637 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5。 º5广韵6又读字的情形, 可以参考赵振铎53广韵4的又读字6 ,载5音韵学研 究6第一辑。 »形声字的类化读音问题,可以参考王力5汉字的形体及其音读的类化法6 , 载5龙虫并雕斋文集6第一册;黎新第5形声字读音类化现象探索6, 载5音韵 学研究6第一辑。 参考文献 李 荣 1982 5广韵6的反切和今音,语音演变规律的例外, 方言语音对应关 系的例外,三篇均载5音韵存稿6 ,商务印书馆。 厉 兵 1987 异读词中的训读问题,5语文建设6第 4期。 林 涛 1992 少数字今读与5广韵6小韵反切规律音相异之因,载5广韵四用 手册6, 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罗常培 1956 现代汉语问题, 载5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文件汇 编6, 科学出版社。 王 力 1965 论审音原则,5中国语文6第 6期。 张清常 1993 5中原音韵6 新著录的一些异读,北京音里面的一字异读现象, 汉语汉文的一字多音问题, 三篇均载5语言学论文集6 ,商务印书馆。 周有光 1979 现代汉字中的多音字问题,5中国语文6第 6期。 (刘太杰 张玉来 250014 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责任编辑 曹志耘) 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