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还是梦话？——再谈湖南大学的“千年学府”问题

文 史 长 一 神¨ 话 ，¨还 是 梦 话 ? 一 一 再 谈 湖 南 大 学 的 “千 年 学 府 ”Jb-i~． ◆张扬 ZHANGYANG 我在26oo年 5月 2,3日 《杂文报》上发 表了一篇 《岳麓书院与 “千年学府”》。后 来，朋友寄来一篇署名李江，也发表在 《杂 文报>上的 《也谈岳麓书院与 “千年学 府”>(剪报未注明日期。以下简称李文)， 指出张文 “讹舛之处甚多”，在关键问上 进行了批驳。 什么是 “关键问题”呢?就是张文认 为，尽管湖南大学校区内有个古代岳麓书院 旧址，现湖南大学也下辖一个叫作 “岳麓书 院”的学术研究机构，且请谁写了 “千年学 府”四字制成题额挂在书院大门上方，但湖 南大学校史不能因此就从古代岳麓书院算 起，自称 “一脉相承”，自承 “千年学府”。 其实早在我那篇文章动笔之时，就明知 会 “讹舛之处甚多”。我曾与自50年代初 至8o年代初先后三度出任湖大校长的朱凡 有过交往并写过他的传记，为写这部传记采 访过湖大一些人，包括从 1982年开始担任 过校长的成文山，因此捎带对湖大和岳麓书 院有点了解；凭这点了解去谈湖大和岳麓书 院，是注定会有一大堆 “讹舛”的。好在我 知道自会有高人出来 “斧正”，全不消自己 费力，所以也就省了事事预先考证。不过有 一 点我却坚信决不会有所 “讹舛”，那就是 岳麓书院并非湖南大学的 “前身”，而湖南 大学的 “千年学府”也纯属杜撰! 李文开篇以两个整段如数家珍大谈岳麓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文 史 长 一 书院的历史沿革——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这 跟湖南大学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今日的湖大 与岳麓书院同处一地，书院的沿革就成了湖 大的校史?如果是这样 ，则今天的曲阜师范 大学岂不可以将自己的 “校史”拽到 2500 年前?他们还可以顺理成章奉孔子为 “鼻 祖”，歌颂 “万世师表”的大恩大德，那可 比李文所津津乐道的什么朱熹、张杖在岳麓 书院的所谓 “盛况”神气万倍! 李文第三段开头总算写到 “由于社会更 迭以及西学东渐，书院办学到 20世纪初宣 告结束。1903年岳麓书院改办学堂，尔后改 为学校。”——说得明白无误：岳麓书院至 此 “结束”了。说实话，它也该 “结束” 了!在旧中国，所有这类 “书院”自形式至 宗旨都是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并与封建王朝共 存亡的。它与稍微进步一点的社会形态都绝 对不能相容!可以毫不过分地说，中国的封 建势力之所以如此顽固，其对民族素质的腐 蚀毒害之所以如此深重，中国的改革之所以 如此艰难，跟集封建文化之大成的书院教育 直接相关。就说李文一再夸耀的朱熹吧，其 突出 “贡献”之一是提出了最著名也最腐朽 的“存天理，灭人欲”主张，使封建礼教在摧 残人性、践踏文明方面上升到一个崭新的高 度；由他发展成型的 “程朱理学”一直成为 后来封建王朝实施统治的理论基础，在明清 两代被捧到儒教正宗的地位。朱熹和理学是 中国封建社会高度 “腐熟”阶段的产物和象 征，严重阻碍了社会进步，尤其在明清两代 助纣为虐，破坏生产力发展和生产关系的转 化，扼杀了资本主义在中国的萌芽。而同一 时期，先是地中海沿岸若干城市出现最早的 资本主义生产，接着西欧进入资本主义社 会，在这个前提下产生了高度发达的现代文 明，诞生了马克思主义。 李文以得意之笔渲染朱熹到岳麓书院 “讲学”并与张械 就 “中庸”等问题进行 激烈辩论之类 “盛况”。然而第一，所有这 些跟湖南大学毫无关系，就像跟同在岳麓山 下的中南工业大学、湖南师范大学、湖南省 委党校毫无关系一样。湖大因建校选址之故 偶然接收了原岳麓书院的一些房产地皮，就 把人家的千年史实也 “接收”了?第二，所 有那些 “盛况”充其量不过反映了儒教的 “述而不作”和理学的腐朽陈旧。这种东西 根本无法抵御 “西学东渐”、坚船利炮和现 代文明，理所当然地被历史抛弃 ，成了名副 其实的故纸堆，从封建王朝的帮凶沦为殉葬 品——这种东西居然在李文的结尾处亦即高 潮处被奉为神圣，宣称要继承其所谓的 “文 化传统和人文精神”并 “代代相传”，要藉 此 “无限度地照亮教育史和学术文化史，并 最终构成千年学府的背景和主体，使教育的 神话生生不灭”——能说到这份上，真不知 是 “神话”，还是梦话?! 李文介绍： “1926年，省立湖南大学 正式成立，校名匾额悬挂于岳麓书院大门上 方”；后来，湖大又将书院作为 “办公用 房”，还多次进行 “修复”，等等——所有 这些都是事实。但所有这些事实加起来也不 能使书院成为湖大的 “前身”。二者之间的 实质关系仍然是一处房产地皮的承接或易 手；还不止一度易手，而是书院易给学堂， 又易给学校，再易给新成立的湖大，三度易 手间隔了近 1／4世纪!能说书院是湖大的 “前身”，为什么不能说那学校()是湖 大的“前身”呢?这事也能搞“隔代遗传”吗? 校名匾额挂在哪里无关紧要。建校初期 无处可挂就挂在书院大门上方，后来有了更 好的所在不就挂到别处去了吗?这是每个在 长沙生活了几十年的人都看到了的。一个单 位租了、买了、 “调拨”到了办公用房，自 然有权在门口挂上自己的招牌，但不等于就 。 一 一 一_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拥有了那座房屋的历史内涵。打个比方：故 宫博物院匾额高悬，不等于该院与前清皇室 就 “一脉相承”。而且湖大跟故宫博物院不 一 样。故宫博物院恐怕只能设在故宫内，湖 大却可以设在长沙乃至湖南的几乎任何地 方!不管怎样，建校选址带有偶然性。1926 年的湖大如果不是选择岳麓书院一带作校 址 ，1982年以后的湖大能攀附这家书院吗? 如果当时选中的不是书院旧址而是 “渣滓 洞” “白公馆” “苏三监狱”一类地方，还 会有人去追认 “前身”吗?如果不是湖大而 是当年的湘雅医学院或后来的长沙铁道学院 甚或某个中学小学选中了岳麓书院旧址建 校，它们岂不也能自承 “千年学府”?如果 它们不能，湖大凭什么就能?! 李文说 “一脉相承不仅仅是承接岳麓书 院的办学校址”， “岳麓书院到今 日的湖南 大学⋯⋯办学的性质不曾变更过，所变更的 是学校的名称、学习的内容和组织管理的形 式”，云云。意思是只要地盘不变 ， “性 质”不变，其他都变了也没关系，仍算 “一 脉相承”。 真是这样吗?我们不妨以南京那座曾经 被称作 “总统府”而 1949年以后被改作江 苏省人民政府的著名建筑群落为例。那里地 盘没变，作为政权机构的“性质”也没变，你能 说前者是后者的“前身”吗?湖南大学所在地 长沙曾经有一条藩正街，又有一条藩后街， 是明清时代藩台衙门(地方政府)的前街后街 之意；民国时那里是府，新中国那里仍 然是市政府，作为地方政府的 “性质”几个世 纪未变。还有北京中南海 ，那里在明清两 代、北洋政府时期和 1949年以后，一直是 “国家元首”和中央政府驻地，“性质”没变 过——凡此种种，能说前后之间“一脉相承” 吗? 李文说 “ ‘千年学府’匾道出了岳麓 书院悠久的办学历史”，这话从某种意义上 文 史 长 一 说有点道理。1903年以前书院是一所学校。 80年代重新设立的书院是湖南大学下属的 学术研究机构——都有 “学”字，马虎一些 未尝不可统称 “办学”，号称 “学府”；中 间虽空缺了约 80年，马虎一些也未尝不可 算作 “千年”。李文接着说 “中国古代书院 是否可以视为当时的大学，是教育史学家多 年来一直在讨论的课题，但学界对将岳麓书 院视为当时的大学没有异议”——这话可就 令人 “不知所云”了。 “多年来一直在讨 论”，也没听说已有结论，则古代书院就仍 不宜视作 “当时的大学”；岳麓书院既是 “古代书院”，当然不能例外!还有，所谓 的 “学界”由一些什么人组成，什么时候专 题讨论并通过了 “将岳麓书院视为当时的大 学”?谁赋予它合法性了?此外，什么叫 “没 有异议”? “没有异议”是因为直至 8o年 代以前从来没有人如此异想天开1 80年代以 来也只是湖大某些人如此鼓噪。 《辞海》 “大学”条： “中国西周的辟雍、汉代以后 的太学以及晋代以后的国子学等都属于大学 性质。” 《辞海》 “太学”条： “中国古代 的大学。”——非常明确：中国古代是有 “大学”的，但不包括历代书院，当然也不 能包括岳麓书院! 李文称 “基于两种史实”认定岳麓书院 为 “当时的大学”。一是宋代王安石时 “将 官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而岳麓 书院属 “最高一级”；还有清代雍正年间诏 令各省可扶植一两所 “省城大书院”，岳麓 书院被列人。——即令如此，宋、清两代的 岳麓书院仍然不是 “大学”。宋代 “大学” 称国子监，下辖国子、太学和四门等学；清 代 “大学”仍称国子监。清末 1905年废国 子监，设学部。那以前已经开始创办近代大 学，如 1898年建京师大学堂，却没有将岳 麓书院也改成近代大学，而是于 1903年 “结束”了它亦即废止了它，利用其旧址办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 ≤ ≤ ≥ ； 文史长■ 一0 --。 - l l■ { “学堂”，民国改称 “学校”(小学)。李文 所举第二种 “史实”是岳麓书院历代教师都 是当时 “最优秀的”，历代还培养了一些别 人无法比拟的 “著名学生”，云云。——然 而，湖南第一师范堪称名闻天下，有过杨昌 济、徐特立这样 “最优秀的”教师，更出过 毛泽东这样非凡的 “著名学生”，但它仍是 中专，不是大学。无论 “当时的大学”还是 今天的大学，都有其特定标准。中学小学永 远是社会需要的，不能因后来出了什么名人 就 “追认”为大学。 李文接着写道： “岳麓书院是今日湖南 大学的前身，同出一脉，演变的过程清晰明 了。”——这就是说， “千年学府”已经板 上钉钉，无庸置疑了。但接着就成了问题： “至于湖南大学是否可称为 ‘千年学府’， 是否可说有千年校史?曾请国内专家进行过 专题论证，大部分专家认为这种说法能够站 得住脚。”——是些什么样的 “专家”?怎 么 “请”来的?这样的 “论证”有多少可信 性和什么样的合法性?在社会风气腐败的今 天，很多所谓 “论证会”是怎么一回事大家 都清楚，何况是 “论证”如此牵强附会莫名 其妙的东西!即令如此，也不过 “大部分” 与会者认为 “站得住脚”而已，说白了就是 哼哼哈哈，就是应付。 李文接着写道： “世界上一些古老的大 学，在计算其历史的时候，多数将演变时期 的历史计算在内，如著名的爱资哈尔大学将 历史一直上溯到了初创时期的神学院。” — — 至此，我们终于知道了湖大 “千年校 史”的来历：埃及爱资哈尔大学前身伊斯兰 神学院创建于公元 970年，而据李文的写 法， “正式创立岳麓书院”是在公元 976 年，时间接近，便于攀附；如果再加上李文 所说的 “岳麓书院的前身可追溯到唐末五代 的僧人办学”，那就简直可以超越世界最古 老的摩洛哥加鲁因大学(创办于公元859年) 了!然而所有 “古老的大学”校史都无人怀 疑，何以湖南大学的 “千年校史”就要煞费 苦心，搞 “专题论证”?很简单：因为前者 的古老校史是真的，而后者的 “千年校史” 是假的。其实中国近代大学的校史都不长。 将它们所有的 “演变时期的历史”一并算在 内，北京大学创办于 1898年，清华大学创 办于 1911年、南开大学创办于 1904年，协 和医学院创办于 l906年，湘雅医学院创办 于 1914年，等等，这并没有掩盖它们各自 的辉煌。湖南大学解放前就是一所名牌大 学，80年代以来日益生机勃勃。其校史如 实从 1926年算起，又有什么不光彩的呢?起 码可以省掉今天这些麻烦吧。换个角度看， 如果岳麓书院真是湖大的 “前身”，湖大真 有 “千年校史”，何以自1926年至 1982年 半个多世纪中所有历任校长竟无一人记得这 一 点，直到 1982年以后才被成文山想起来? 不错， “世界上一些古老的大学”乃至 不古老的大学在计算校史时一般都将 “演变 时期的历史”亦即 “前身”的历史 “计算在 内”。但这必须有一个前提 ，即这种 “演 变”是有序的、合法的，因此也是有案可查 和得到社会承认的。原因很简单：自人类进 入文明社会后，学校一直受到教育法规的约 束和政府及其教育行政部门的督导。中国近 代大学几乎都有这种 “演变”过程。即以北 京大学为例，1898年创办京师大学堂，1900 年停办，1902年恢复，1912年改名北京大 学；抗日战争爆发后南迁，与清华大学、南 开大学合组 “长沙临时大学”；再迁昆明后 改称 “西南联合大学”；抗战胜利后迁回北 京并恢复原校名，1952年 由景山东街原址 迁人西郊原燕京大学旧址 ；以后又实施了 “院系改革”，等等。总之，除校址、校名 几经变更外，其他 “演变”也不少；但万变 不离其宗，北大还是北大，无人怀疑其传统 和沿革。为什么?就因为所有 “演变”都是 维普资讯 http://www.cqvip.com ： 0 一 有序的和合法的。作为学校，其创办、停 办、恢复、改名、搬迁、重组并使用其他校 名、回迁北平和迁入原燕京校园乃至体制 “改革”等等一切措施与所有相关的人事任 免、机构设置、财产交接、业务安排和重大 ，都是按照当时的法规和指令，在当时 政府及其教育行政部门的直接领导和督促下 完成或实施的。凡此种种一律有案可查，其 “ 一 脉相承”因而得到社会的承认和历史的 承认。 谈到这个问题，我们不妨信手撷出两个 细节。一是 1952年北大迁入原燕京大学旧 址。燕大也曾是名牌大学，许多设置和教师 也并人北大，却不能因此算作北大 “前 身”，也不能算作两校合并。为什么?就因 为这是当时政府及其教育部门的决定。二是 抗日战争爆发后北大南迁，沦陷的北平又冒 出一个 “北京大学”，大名人周作人曾出任 其 “文学院院长”。这个 “北大”不仅地盘 没变、 “办学的性质”没变，连 “学校的名 称、学习的内容和组织管理的形式”也没 变， “校长”及各 “学院院长”就资历和学 识而言也都够格。从很多方面看，它简直比 南迁并改了名也改变了管理体制的原北大更 “正宗”。然而它却没有得到历史的承认， 被称为 “伪北大”。 不仅近代学校如此0我们从李文可以看 出，从古代到近代，岳麓书院及其 “前身” 的管理和变迁也是有序的和合法的，因而也 都得到历史和社会的承认。1903年的书院 “结束”和 1926年的湖大建校都是近、现 代的事，该阶段的文书档案保存相当完整， 其间 “社会更迭”虽大，政府及其教育行政 部门的职能却承续下来，连书院的 “结束” 和湖大的建校也是这种职能行使的结果。如 果湖大真由书院 “演变”而来，则一定会有 相关的律令文书和文史记载可供佐证。这样 的权威史料哪怕只拿出一两件来 ，也比任何 、 _ 文 史 长 ● “专家论证”的说服力都大一万倍! 李文还写道： “江泽民同志视察岳麓书 院时指出：湖南大学与岳麓书院一脉相承， 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学府之一 ，应该很好重 视。”——如果这是在跟我 “辩论”，那 么，我不知道这是否属于正常的辩论手法。 只是我由此想起在 《岳麓书院与 “千年学 府”》中谈到的一件旧事：胡耀邦同志参观 岳麓书院时，成文山校长曾请他题字 “千年 学府”。耀邦沉吟道： “还是写 ‘尊重知 识 ’吧!”——这个史实，是成文山先生当 年亲口告诉我的。 我不知道，江泽民同志到岳麓书院时。 湖大的领导是否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不管怎 样，我们今天能见到的事实是江泽民没有题 写 “千年学府”，不然今日高悬在书院大门上 方的那块匾额上就会是江泽民手迹，李文也 会“硬气”多了。从这一点看，十一届三中全 会以来党的作风有了极大改观，两位总书记 在如此 “小事”上也注意了坚持实事求是。 最后捎带说说：李文第一段介绍岳麓书 院沿革时写到的 “大中祥符八年(1915)”。 “1915”应为 “1015”；第三段写到 1949年 8月解放初期的 “湖南省军事管理委员 会”，应为 “长沙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同 一 段还写到 1953年院系调整原湖大本部改 办的 “湖南师范学校”，应为 “湖南师范学 院”；第四段写道： “抗战后期，著名建筑 学家柳世英对(湖大)被毁的主要建筑进行了 修复”——柳世英应为 “柳士英”，建国后 曾任湖大副校长，二级教授。李文在前面说 了 “抗战期间，长沙是主战场，学校被迫迁 往湖南辰溪”，而 “抗战后期”亦属 “抗战 期间”。无论长沙是不是 “主战场”，也不 论学校是否被迫迁移，战乱期间的柳士英能 对被毁建筑进行修复且 “基本恢复旧观”， 都有点使人 “不知所云”。是不是将 “抗战 以后”误写成 “抗战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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