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汝贞笔下的金秀贤

我第一次见到金秀贤씨是在1972年3月下旬青龙电影奖颁奖典礼上。因去年作故的金基泳导演的《火女》得了最佳女主角奖的缘故作为下一届得奖者的颁奖人列席。 我颁完奖后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有些尴尬，于是悄悄地站起来，坐在我身旁的金基泳导演见了说：“别走。老实坐着。 虽然如此，也还是站了起来向座席一边走去，这时，那边一个戴眼镜穿黑色连衣裙的身材小巧的女人马上说：“要走吗？别走了。我也坚持着不走呢。”听了她的话，不再想走了，又回到座位上坐下。金导演又说：“看看，和我说说话。” “那边的那个女人是谁啊？” “哦，她是去年郑少英导演执导的《필녀》的最佳编剧奖得主。 韩剧社区颁奖典礼结束后我直接去了国立剧场排练话剧《仿若花开》，在那儿我在一天中第二次遇见了这个穿黑色连衣裙戴眼镜的女子。心中多少有些吃惊，互相用眼神打了招呼。后来才知道，她和与我一道排练的金仁太前辈的夫人是庆州女高的前后辈，很要好。同年夏天，我接到MBC的制作人郑斗顺先生的通知去电视台办事。 一走进电视台的一层大厅，迎面遇到了制作人刘兴烈先生。 他突然问我：“和二楼的姐姐一同来的吗？” 真奇怪。我没有姐姐啊。 “和尹汝贞씨长得一模一样在那边和郑文秀嘀嘀咕咕的女人啊？” 我也不知道刘兴烈先生所说的我的姐姐到底是谁，上楼一瞧，正看见金秀贤씨和郑文秀씨在一起。刘兴烈先生把金秀贤씨当成了我姐姐，可能是因为我们俩说话时嘀嘀咕咕的样子很像的缘故吧。 后来，因由她的电台选播作品《雪地上的梅花鹿》易名为《虹》的电视剧，我们首次合作。让我在剧中饰演叫思喜的大女儿，正好可以让我尽情发挥我直来直去的性格。 从这第一部作品开始，她留给我的便是“有些不同”的感觉。怎么说呢，反正她是与自从韩国有电视剧以来的所有编剧都“有些不同”，准确地说，是“有很多不同”，而她的这些不同点让我们演员和制作领导都很困惑。 l从第一回录像开始，就总能看到导演郑文秀先生在摇头。我演的角色在早上太忙了，就让弟弟（宋在浩）帮我在背后把裙子的拉链拉上。对于那个转背的镜头，导演在摇头，我们演员演得也很生硬。 ​要是在现在当然不算什么，导演如果对那样的镜头也“摇头”，就会被拿来当笑话讲，可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啊。那时候，我们都是土里土气的。就算是弟弟，也有男女之别啊… 导演考虑将那个镜头删掉。我演得也多少有些生硬，但是还是很喜欢那个镜头，因为实在是与众不同啊，让人有一种活生生的真实生活的感觉。演得不自然也是因为这是在当时的电视剧中从来没见过的场面。我非常想演这样的电视剧。 “弟弟怎么了？弟弟算是男性吗？在我们家里也这样啊。” “虽说如此，可这是你们家吗？我们是在拍电视剧。” 导演虽然没有释然，但万幸的是那个镜头还是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从电视画面上看那个场面真是不错。 电视剧拍到一半，又出现了比“拉链镜头”“更有问题”的镜头。 堪称模范家长的我的父亲（张珉浩先生）与在酒吧结识的女人（金惠子姐姐）的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因为那女人怀孕了，所以我母亲干脆让那女人住进我们家来。 作为长女，性格直来直去的我使劲揪着“那女人”的镜头又出问题了。 “做得过分了”，“不管怎么说，对父亲的女人也不能那么做啊”不说演员，就连制作部长也来到录音棚进行这样的非难。异议实在是多，到最后，连作家也出来争辩了。对作家的要求是，删掉这个场景用别的顶替。当时，她用朗朗的声音说：“不行。这个场景不能改。必须这么拍。”为什么不能改，为什么必须有那个场面，自己写那个场面的信心以及理由都讲得井然有序，严谨周密。 结果是，以她同意只做几处修改为条件，让那个场面留了下来。作为那场捍卫自己作品的过程的旁观者，我被她的清晰的条理和对自己作品充满信心的魅力迷住了。 其实，金秀贤씨在当时是以电台剧本初次登台，才写了首部电视剧的资历极浅的新人作家。仅是新人作家，就能为了让自己的作品按原来的意图拍摄而与制作领导及导演厉声争辩，那股“傲气”和“固执”让我也感到她是相当地“不同”。 拍摄《虹》的中间，正赶上中秋节。对于我们演员来说，是没有什么节日而言的。有的只是专心拍摄。即使是拍片途中父母去世也必须继续拍摄，这就是我们的职业。 ​中秋的前一天，我正在背第二天要录像的，这时接到了编剧金秀贤씨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过中秋还要背台词真是没办法啊。过节时背台词是不是很吃力啊？写得多了些，对不起啊。” 听了她的话，我非常感动。只是赶上过节，又不是父母去世，作家就因此感到抱歉。那之前，我从来没有从别的作家那里接过这样的电话。就是被那一句话感动，那天的台词不知背得有多用心呢。 第二天录像时，得知接到她电话的人不止我一个，简直是更加感动了。 一拍完《虹》，金秀贤씨紧接着写了每日连续剧《继母》，我在里面演崔佛庵前辈的长女提前开始摄像。 在录制过程中，某天在卢立来先生的办公室突然接到金秀贤的电话。 “喂？” 她在电话里冷不丁对我说： “汝贞，你知不知道认识黑帮团伙的人啊？” 我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她告诉我，因为自己希望演的演员导演不喜欢（导演是朴哲先生），而导演相中的演员自己是死都不愿意的。当然说的是气话，不过实在是太好笑了，真是可爱。 开始拍《继母》了。但是，代表这个题目的人物继母到第六回还未出场。在那时候的电视剧中，主人公到第六回还没能出场的事真是破格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一直没有继母的戏是因为不是作家看中的演员的缘故。因为想要对抗不是自己喜欢的演员，就用拖延一周时间的方法到第六回还不让主人公上场。 她这彻底的“与众不同”又让我吃了一惊。 记得第一次录像的那一天，扮演祖母的郑慧心姐姐心情非常不好。一周后才出场的“继母”全扬子被作家雪藏后，因为实在是太可爱华丽的容貌而被大家叫做Miss Casting。 后来的某一天，拍到继母到我们家来。剧本演习时，我的妹妹对来家的继母突然说的台词是： “继母真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走了吗？” 连朴哲导演也说：“这是什么呀？也太过分了。继母也是母亲，该叫妈妈呀。”是不该用这种有些轻蔑的语气，连当事人全扬子姐姐也说：“看来这个作家是讨厌我啊。” 但是，那样的全扬子씨也凭借她“非常可爱且华丽的形象”赢得了好评，她的杰出的表演我是亲眼所见的。不管怎样，形象美丽却又饰演平凡的后母的全扬子姐姐演绎了我们国家的一个全新的“继母”形象。 并且，因为“继母”的角色被全扬子姐姐抢走了而意志消沉的30岁的郑慧心姐姐也在这部戏中第一次饰演了婆婆的角色。对她的极为出色的表演，我们所有人都赞叹不已。 到现在，她还不时说：“我那时那么年轻，可怎么把婆婆演得那么好？” 每回一听她这么说，我就说：“是啊。演得实在是好啊。” 导演朴哲先生对金秀贤씨这里那里有诸多不满。想想看，只是个新人作家，却硬邦邦的，傲气十足，做事时也不是特别有趣。 直到那时，即使拍家族电视剧也没有拍那么琐碎的家长里短的作品，所以，有这样真实的电视剧好像又不是电视剧的模糊的感觉。 再加上，她的剧本要求必须做到真正的消化，所以拍摄时吃力的事情很多。有一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发笑。 《继母》是从8月30日开始拍摄，到第二年的12月末结束的。这样，在剧中就必须腌两回泡菜。可是腌泡菜这个活儿并不是那么闹哄哄地摆摆样子就可以的事。从腌白菜开始，到往泡菜缸里埋白菜，再到煮白菜汤为止，省略一步都不行，必系经过这样的程序才能制出泡菜来。至今再也没有拍得那么完整的细节，但那时是不重视这种完整的时代。对于那样的生活，身为男性的导演对拍摄做泡菜的这些场面怎么也无法理解，可虽然厌烦，还是得做。 于是，在拍完这部长篇电视剧后，强忍心头怒火被逼着腌了两回泡菜的朴哲先生终于发火了：“我以后要是再和女编剧合作，就把姓都改了！我一辈子一年腌两回泡菜这还是头一回！” 但是，那样朴哲导演之后还是和金秀贤씨有过多次合作，姓也依然是姓朴（注2）。《继母》获得了巨大的成功，第一次让观众从TBC播台到MBC看MBC的电视剧。 就在那时，我要离开韩国了。和现在我的孩子们的父亲（赵英男）结婚，之后去了美国。在当时，去美国生活可是件大事，大家为我开了欢送宴会。 大家玩得兴致勃勃，一直到深夜还是兴致不减，于是干脆到文化观光宾馆去睡，所有人都醉了。在那里，醉了的金秀贤突然对我说：“尹汝贞씨，别去美国了，不要结婚啊。汝贞是透明的人，那个男人（赵英男）不透明，我不喜欢。” 那是对之后要去美国与未婚夫结婚的我挽留的话啊。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对当时没有听她的话而后悔也没用了（后来和赵英男离婚），但那时她反复说了几遍这样的话在我听来是很荒唐的。 不管怎样，反正我是和她讨厌的不透明的男人结了婚，那之后，在我和那个男人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她对那个不透明的男人比对我还更加地爱啊。为了我，把和我在一起生活的男人都看成一体，她爱某个人的时候——不是指男人，而是指人——就会无条件地去爱。 所爱的人无论做了什么都相信，即使是被辜负。被信赖的人辜负真的是很悲哀的事啊，可即使被辜负也是以高尚处之。所以，她是经常被人辜负的。   我们在信中聊的话题可真不少。她，我，孩子们，丈夫，祖国，爱国，社会，经济，人生…无所不谈。常常是把韩国筒信的三面都写满了也不够，于是，我突发奇想，用寄录音带的方式和她联络。 在儿子睡着后的静悄悄的房间里，或是插上浴室的门，便开始录音了。因为觉得一个劲儿地对着个机器说话实在是可笑，金秀贤第一次没有回复。 我的嘴也狠。也不想想寄去的两个磁带花了多少钱。终于，听到我的刻薄话的金秀贤씨寄来了她的第一盘磁带，磁带上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正在喝白兰地。神志清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开口。” 以后，我们俩把像精神病患者一样说的话也录了进去，到我回国时，我们已在录音带里分享了好多故事。我们之间相互深深了解的不是职业作家金秀贤，而是作为普通人的金秀贤和远在他乡做饭洗衣服的已非演员而是专职主妇的尹汝贞。 1985年，三十八岁的我领着两个儿子在十三年后回国时，她正在创作《爱情和真相》。到那时才看她是作家，文笔好的人。当看到她那疲惫不堪的累得面色发暗的脸庞时，我的心里不知有多么难受。   记得某次在她脱稿的那一天，我去看她，被她的母亲拦住：“那孩子才睡下，回去吧。”——我回国时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那时是能够了解她的心情了。    是啊，母亲对她的感情是爱啊……我只是喜欢，并不是爱啊……后来也明了了。 在美国收到她的信时，每次在信的结尾处她总是写“Love 汝贞”或是“Love Love Love 汝贞”。于是某天我给她的回信中，在标题处写着：“一看到你的信里总写着的‘Love’，让我真想娘家，好伤心啊。” 那时还不懂得她已经对我倾注了非常多的爱，我的感觉顶多是“这个女人真是善解人意啊”。 我在年近不惑时因为她的缘故第一次感到了心痛。 1985年回国后的某个夏天，我去她的母亲的墓前拜祭。我的记忆力很好，所以在那一刻所有的回忆都涌上了心头。她的母亲是我在一个夏天买了打糕送去时对我说“对送打糕的诸位我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啊”那样的一位啊；对领了电视台的契约金向您上交时的女儿说“你怎么拿了这么多？”的一位啊。 大概是看到我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发呆，她突然对我说： “哎，你别做x神了（注2）。你先出去走走，我在后面跟着。” 我那么脆弱吗……那是因为我是x神的缘故，所以我死了也要跟在我后面一起死的话啊。结果，她的话惹我哭了好久。要是去庆州，就去看她的、高中同学。英子씨，惠英씨，中子씨。 “觉得好吗？”每回她这么问我的话，我的回答也简单： “嗯，好。” ​离开时，她的朋友们又忙着给我们买大蒜和沙参，她和她所珍爱的朋友都是一样那么地可爱、美丽……市井之中在对她并不了解却加以评论的人们想象中的她和我所了解的她真的是非常地不同啊。 在1985年回国后，我接到了MBC的首次演出交涉。能让没有自信的我迈出这一步的是她的一句话。 “做。你能行。但是，不要和我一起做事。和别人合作。”    “为什么？？和你一起工作怎么不行？” “你一个人也有能力。但是如果拍我的电视剧，介于我们的关系，你会被别人冤枉成是由于我的面子。所以别和我一起做事。” 毅然决然。 “我们是什么不伦关系吗？” 我这样小声嘀咕着，但那时却不知道所要蒙受的这个冤枉就在眼前。 1986年，我与她讨厌的不透明的男人离了婚。当时她的《爱与野心》刚刚投拍，导演是崔钟秀先生。 某天崔钟秀先生和我联络。说剧中叫宋慧珠的角色想让尹汝贞演，可金秀贤反对，说是和我亲密的缘故。才对我斩钉截铁地说了理由，我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反对，知道了缘由的崔钟秀先生也能理解。 我们并非是别人相像的那种任人唯亲的亲密。但是，那时候我真是走投无路啊。已然成了不年轻的单身母亲，要抚养两个孩子啊。无可奈何，只能这么做。 看到我这样，自己一直坚持的金秀贤씨实在是伤心啊。从那以后，我便如她所言开始背负这样的冤枉。我是和作家亲密的演员，好像亲日派一样，被别的演员另眼相看。 侮辱和诽谤多得现在即使想记也记不起来了。气愤和伤心的时候也多。我暗暗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让你们知道，我这个演员不是凭着和编剧关系亲密，而仅仅是因为演得好。 机会比预想的更早地在1988年到来了。就是电视剧《沙之城》（这部剧被称为伦理电视剧的始祖，很有人气）。    《沙之城》共八集，从首集开始收视便不错。从作家、导演到电视台，甚至连主人公金惠子姐姐对尹汝贞饰演的那个角色都没有异议。但是，初次剧本演习时，金秀贤씨却没对我的演练进行她那有名的“指正”！虽然即使得到“指正”，我也无法摆脱已经掉进的陷阱。    在这儿简单谈谈金秀贤씨那个有名的“指正”。她对自己的作品的制作过程是尽可能多地参与的。因此也总是发生越权的事，所以不喜欢她这点的人也不少。但是，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作品是她一贯坚持的想法。 举例来说，在剧本演练时，她会说：“某某，这句台词请淡淡地处理。这个男人不是性情中人。是冷淡理智的人。”    如果听到那句台词还是说得不合心意，她就会说：“是啊，那处别断开啊，把这处读断开。词尾要断开。别拖得太长啊。” 她的“指正”就是这种方式的。这种指正非常了不起。当了演员三十年的那位某某要是提到经历的演员培训时也没少提到她的那次指正，只是记不清她当时说的是“请理智些。”还是“理智些怎么样？”。 但是，金秀贤씨一指正，要断开的地方断开，接着的台词再连上，这样便俨然出现了一个理智淡漠的男人形象。金秀贤씨就是这样创造出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常听到这样的话：“导演干什么的，自己都做了啊”，“没给演员的演技留下余地”，“金秀贤的剧本演习会就是演员们的末日”。   其实这些评价并不正确。她根据自己的想法使剧本中的人物复活，正是有了这个基础，演员们才将自己的角色塑造得游刃有余，所以说她是能使演员的演技达到最佳境界的作家。 好多演员都有同感…… 有了尖锐的指正和正确的引导，就是再难理解的地方也弄明白了，可演技不知怎么就是提高不上去。当时咬牙切齿拼死演出的《沙之城》，现在回想起来还禁不住打寒颤，我演得真是非常不好（高收视率也没保持太久）。所背负的那个冤枉自然也摆脱不了了。    金秀贤씨对于真心道歉的我，虽然爱我，但从不说谎话： “演得是不好，不过没关系。还和原样差不多。”    当我正处在失败的三流演员的挫折感中时，金秀贤씨已经在准备《背叛的玫瑰》了。 一天，她给我打电话： “嗳，곽영범씨提起了你，但我没同意。咱俩不能再成为别人的话柄。就是能演你也别演，知道吗？” “嗯，知道了。” 虽然这样回答，但心里想的也是“这不是不给我饭碗吗”。放下电话，想起了因我的角色被拒绝而为我抱不平的一位大婶的话： “别人怎么不给你写啊？坏家伙们。” 现在想来只是好笑，戏还是要拍，但那时那句谁也不给我写的话让我感到更加的伤心。几天后，곽영범先生给我打电话。곽영범先生曾接替崔钟秀先生拍摄《爱与野心》，是个话虽不多却很热心的人，是个即使金秀贤씨要拍上天去摘星星也会去拍的人，我们和他在一起都很开心。 “来剧本演练啊。” “什么演练？” “什么演练？让你来就来，怎么那么多话啊。” “我演不是不行吗？” “没关系。来啊。”    “知道了。” 一给金秀贤打电话，她马上说：“我让你死也别演，可你还是执意要演。从现在开始听到什么话都不是我的责任，你们好自为之吧。”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演出中去。每次拍摄都要到凌晨两三点钟。 金秀贤씨和我拚命想摆脱掉加在我们身上的冤枉。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听的话。世态炎凉啊。对周围这样的人我们也都不反感。就算我是要努力演得好的演员，又有谁会给我称赞呢？ “你可别打算从我这儿听到演得多么好这样的话啊。不过…你演得确实不错。” 她的话对我真是极大的安慰。 1991年的《爱情是什么》。一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 “嗳，你不演母亲的角色吗？去MBC试试看。”《爱情是什么》的两位母亲中的一位已决定由金惠子来演，饰演另一位母亲的金允京因故不能出演，所以要从别的演员中选出一位。 被推荐的候选者名单中也有我的名字，我也听说了认为我演孩子母亲太年轻的评论。她虽然说过拒绝我出演，但因为那股傲气，还是那句话。            金秀贤常常因为MBC不让我出演别人的作品这种“毫无道理”的做法而发火。后来的某一天给我打电话： “嗳，是朴哲先生的责任啊，你演吧。我可是反对的。” 其实朴哲先生也是蒙在鼓里的。一得到人物表马上就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是啊，连后来妹妹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啊。”又问“怎么回事儿？尹汝贞行吗？”，他这么一问，金秀贤也无话可答、不好意思了，自己揽下责任，说金惠子姐姐的亲家就让尹汝贞演吧。 让自尊心第一位且又傲慢的金秀贤씨感到不安难为情，我这个罪人一定要全情投入地把这个角色演好。 虽说如此，但可怕的金秀贤씨给我写了132页的台词，不巧那天还有去亲家府上拜访的戏。虽然不疼了，可面对这么大的拍摄量也是提不起精神啊。 看到硬撑着来到演员化妆间的我，朴哲导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拍完啊。 一个镜头刚拍完，朴哲导演就吓得直冒冷汗，胆战心惊地从台下跑上来，突然问我：“你晕倒的事儿金秀贤不知道？你们关系亲密吗？” 就这样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断断续续地坚持下来，等到将一天的戏全部拍完时，在一旁擦着汗的朴哲导演感叹道：“对金秀贤来说，工作就是工作啊。” 一回到家，金秀贤씨马上打来电话问我：“还没死呢？” 我说：“朴哲导演说你残忍呢。知道我晕倒还给写那么多。” 一听这话，她勃然大怒：“知道你晕倒，因为和你关系亲密就减少你的台词，还怎么和别的演员一起做事。你傻啊！我写剧本时只顾写，没有别的。依我看，给你的台词句子也不长。你为什么那么娇气！我最讨厌愚蠢、娇气、自卑的人，这三点你都有！    听了她这话，我的病痛好像也痊愈了。虽然是这样的厉声斥责，但我清楚为了工作对自己所爱的人也铁面无私的这样彻底的人就是作家金秀贤。 大发娶媳妇时，余顺子答应给儿子写保证书。我至今还记得寒心的母亲在儿子面前哽咽地念着自己的保证书的情景。 妈妈心力交瘁地读出了儿子成家的母亲的心声…… 剧本排练室内，读着这台词的朴哲导演说：“这台词在大韩民国只有金秀贤才能写得出来啊。写得真好 记不清是哪位演员——好像是姜富子姐姐——这么说： “一百年才出现一位能写出这样台词的作家。”朴哲导演接过来说：“应该是两百年才对。” 因此，金秀贤씨又被称作是两百年才出现一番的作家。 她和MBC合作的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里，每次新社长一上任，关于她的最初评价总是： “这个作家的稿费怎么这么高！马上降下来！” 对此，制作局长的回答是：“只用一年看看就知道了。” 果然，一年过去了，再也听不到哪位社长抱怨她的稿费高了。 拍到10回左右的时候，郑乙永导演对我说： “尹前辈，我讨厌什么‘金秀贤班底’。我没有所谓的班底。”当时连审查长官也称呼“金秀贤班底”，我也腆颜名列其中。 “是吗？那么郑乙永씨当了几年导演啦？” “了不起啊。当了10年的导演竟连个班底都没有？真是清白干净啊~~？” 我饰演的角色除了台词外，一周还要背两三首诗——必须得做的苦差事。我那时增恨所有的诗人。最后，终于，结果是，讨厌“金秀贤班底”的导演的眼神开始和蔼了，开始认可了我的表演。 因为我每周要吟诵那么多的诗却一次NG也没出过的缘故开始喜欢我。此后，我和那位导演相处得非常不错。 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中，虽然我在这个所谓的班底中是带罪逾越障碍找到自己的位置的，但这里也有不可忽视的重要之处。   她对出演自己作品的所有演员都同样地爱，并且尽可能地找到能让演员们在她的剧本中展现光彩的要素，她是能为演员们的闪光点赋予生命力的作家。如果某位演员有哪个音发不好，她是在写台词时连避开那个音的努力都要去做到的人。 即使首次出演自己作品的演员并不合心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藏匿，也会慢慢出来关照一下。她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她要是发起火来也很厉害，说成“可怕”更准确些。 〈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拍到30回的时候，出事了。扮演我儿子的演员要去MBC的周末电视剧中当主角。一个演员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电视剧中，这是金秀贤从没遇到过的事。 出现在剧本排练室的金秀贤씨：“李振宇씨今年多大？现在还年轻，为什么那么着急啊。请好好活吧。等我一整理好，你就可以到MBC那儿全力演出了。”所以，我的儿子便被安排去印度工作，金秀贤씨真发火了。 〈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当时已经有非常高的收视率了，并且要延长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不管怎样，她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那么，好啊！延长吧！” 所以，她就将澡堂延长到80几回，对制造“李振宇事件”的MBC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回气。    为什么说是痛快地出气了呢？是因为当时MBC的周末电视剧正在和〈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搞竞争，正翘首盼着我们澡堂早些结束呢。    这也是她既有趣又厉害的一面。 还有不同的一面是多情、心肠儿软，愧疚也多。自己一人静处时也常常觉得寂寞。厉害的一面是她，柔弱的一面也是她。最近她更总是感到寂寞孤单。 “三十年光阴，就像牲口一样地做事啊。到底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工作，现在又得到了什么，真是不清楚啊。”    对她这话，我的回答： “看看人家Mozart。他活着的时候做了多少事儿啊。那么，Mozart早死了，你还没死，多了不起啊。”    我在二十六岁和她相识，至今二十八年。 编剧和演员十五年。作为比我大五岁的人生前辈给我写了那么多封信的岁月十三年。 我人生多半个岁月是和她一同度过的。 从茫然地喜欢这个人，到认识了她的才干，再被她的勇气所感动，为她聪慧的头脑所叹服，并且至今也对她心怀歉意。她是对自己的每一个约定都坚守不变的人，然而，由于我的缘故却不得不改变，对此，我是真的对不起她。 但是，她每回反对我、和我做的约定也只是精神上的捍卫，还是同样地费心，现在也依然费心。处在那么多的误解和诬陷中，即使那样，她还是使作为演员的我得到了重生，为此我对她的感谢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我现在也是和别的编剧及导演一起相当勤勉乐观地做事的演员中的一名。 如果胡说了些什么，请谅解。   毕竟我也不是作家…… 注1：《爱情是什么》的导演就是朴哲。 注2：原文中对“x”的注释是省略的，这处我也不很清楚，应该是俚语吧，看上下文可知道大概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