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顾长卫 当导演,每次我都很忐忑

[精品]顾长卫 当导演,每次我都很忐忑 顾长卫 当导演,每次我都很忐忑 辉煌前史很长，就显得电影导演太短，但任谁都无法忽略顾长卫的光芒，即便隐在第五代导演身后，默默掌镜数载，他的冷静与自持的个人特色、理想主义与现实观照的草根情怀依然在时间的流逝中保留下来，经由《孔雀》、《立春》、《最爱》三部作品展现个人声音，即便市场冲击令多数人心浮气躁，顾长卫也坚持保留自我格局，不随之起舞，坚定不移地向前行走，弥足珍贵。 顾长卫 1957年生于西安，197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他是张艺谋等第五代导演早期最好的合作伙伴，被誉为“中国第一摄影师”，2005年，导演处女作《孔雀》获得柏林电影节银熊奖。 自我警惕 “现在很难听到客观真实的” 《孔雀》的后期做了10个月，《立春》从2006年3月开拍，直到2008年才跟国内观众见面，这一次的《最爱》经历了相似的过程，在顾长卫这里，每一部电影的诞生，他都忐忑无比，耐心打磨甚至推倒重来是必须的功课，看似缺了点生意场流水线的计算，却又给急功近利的大环境注入了清新之风，无怪乎姜文会用“肃然起敬”来达他对顾长卫的耐心坚持的敬意。 南都娱乐:你的三部电影都在后期上花了大量的时间，这是为什么,慢工出细活, 顾长卫 :脑子太慢了。事实上，我觉得你这样是很善意的说法，那天我在洗印厂，别人说我能不能跟你提个建议，你自己多花点时间，把它想好了，想好了咱们就一下到位了。我也能理解他的意思，这其实也是我的希望，那样多好啊，但那得有聪明智慧，有经验判断。我虽然是个多年的电影工作者，但坦率地说，当导演这回事，每次我都很忐忑，我又有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强迫症，因为这是我盯的事儿，就不能揉沙子，要不然就完全一无是处了。我心里还是有一个目标，比方一年能拍两部，然后能尽量一下到位，但我知道很不容易做到，得慢慢来。 南都娱乐:在这种反复折磨的过程里，心态不会受外界影响吗, 顾长卫:有一段时间，公司里的领导也说，你别老给人看片子，到时候你这片上映怎么办,我其实真的需要小心地聆听和分析，这并不是指我个人在意别人怎么说，更多的是导演要对电影负责，应该把你最初的愿望完整完成，拍一个有意思的电影跟观众分享，当电影结束，观众还愿意多坐一会，愿意看看字幕，愿意在音乐中回味一下，在朋友饭局中还愿意跟人聊几句，这是我们的希望，要实现这样的希望需要很多很多细节。 南都娱乐:好像很多跟你同辈的导演都不这么干，都对自己的电影挺有信心的。 顾长卫:坦率地说，我也想让我自己看起来像艺术家，真的像个导演一样有权威，有影响力，但那不是容易做到的，只能慢慢来。虽然我不是那么不自信的人，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厉害。反应有点迟钝，说话也有点慢，有时候说半截了，别人也没明白你要说什么，有时候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自己说啥了。另外我也有一点经验，当你导了一两部电影后，你就特别难再客观、真实地听到别人对你的作品的态度，所以我就挺小心的。 南都娱乐:是再也听不到实话, 顾长卫:不是不是，倒不是简单地说别人就不讲实话，而是别人会变得很客气，很委婉，你不留神还以为在夸你。更多时候是善意的，但你就应该警惕自己，因为我们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把电影做得少一点遗憾。 理想主义 “十个亿二十个亿的大片，我确实没有那能力” 与顾长卫合作过的张艺谋、陈凯歌早已为内地电影市场树立了“中国式大片”典范，冯小刚也无数次证明了自己在商业市场上的大鳄地位，曾乐于表达自我的姜文也从《太阳照常升起》的诗意中走出，一部《让子弹飞》让全体观众high起来，生活中，他们跟顾长卫都有私交，但你又不难发现，顾长卫在导演之路上的笃定，他的理想主义从一而终，他愿意与观众分享自己的感悟，却不想变成市场的傀儡。 南都娱乐:冯小刚、姜文导演都在《最爱》里客串了一把，这之后他们的电影在票房上大获成功，说实话，这样的成功有影响你做《最爱》后期吗, 顾长卫:呵呵，他们客串都是7月份的时候，那时候《让子弹飞》也没开始放飞，《非2》也没开始起飞呢，我们要能赶上没准也改成《最飞》，但确实是后期赶不上。 南都娱乐:我的意思是，你不想拍他们那样的电影,不想拍大片, 顾长卫:我早就商业化了，我只是使劲地掩饰。但我了解我的能力是很有限的，我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我应该不会让自己那么为难，我不想让自己硬撑下来。(什么地方的为难,)是能力方面的。(拍不了那样的片子,)你说又大又快又财源滚滚，弄十个亿二十个亿，我觉得还确实没有。我不够有高度，考虑不了那样的问题。还是境界吧，我还是希望停留在„„你问得我也快没自信了，停留在把一些感受通过电影跟观众分享，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比较实际的，相比较来说确实不是那么有理想有志向。 有时候雯丽也批评我这个，当然不是直接的，就很善意的，说你看你最近在做什么项目,你是不是把团队弄得更大一点,这样你就可以很多项目一起开展了，可以一个接一个地拍，确实挺好的。通过三个片子你也学会当导演的事儿了，是可以尝试做得更多一点。 南都娱乐:跟前两部作品相比，《最爱》起用了章子怡、郭富城这样的大明星，算是放给市场的一个信号, 顾长卫:坦率地说，一个项目要上，对我来讲，有时候是在想什么人跟什么人搭配这个阵容更有意思，虽然我不知道说什么能让演员一下子全情投入，恰如其分地释放演艺的能量，但我另外有个本事，有一次吃饭，其中有四对都有家庭的，他们就问我能不能看出谁跟谁是一家，我就说出了，每一对都说准了，说明我还是有一定的观察欣赏判断能力，选演员更多考虑的是一台戏一群人物各有什么特点，如何把演员的特点跟故事人物的特点整合取舍，变得更有意思。 当然，在我这儿，郭富城一开始是多一点问号的，我确实缺少对他的认识，更多是投资方江老板(江志强)的建议。后来大家约了见面，在这过程当中，我其实还能发现他身上作为演员的特质，后来有一次他又到北京来，他做了一次造型，基本就定了。 南都娱乐:这是不是对市场的妥协, 顾长卫:我想可能不是妥协，而是市场也是有规律的，如果遵循了一点规律又不至于让作品拧到另外一个你很拧巴的方向，我想还是应该在寻常的常规生活中发现不寻常的东西，在规则中让电影很独特很有魅力。 南都娱乐:所以你并没有被动摇，并没有因为投资商的要求或者市场要求就定制出一部电影, 顾长卫:你说的这个对。我想起来小时候画画的事儿，上中学，老师说这个同学画画不 错，人家问你要不要到学校美术小组，我就去了，我就在那混混，混了好多年，很多时候是无意识的，画到有一天，电影学院招生的时候，它还考画画，让我瞎猫碰到死耗子。我并不是说一定要踏踏实实，坚持做某件事，我并没有这么想，日复一日，也没想过更多。 南都娱乐:这意思是，不管怎么跟投资商角力，你都能坚持顾长卫风格, 顾长卫:我也是硬挺着。可能是这样，人家觉得我这人还挺好的，没什么坏心眼，挺实在的，也没那么抠门，于是很多人都帮我，(是人情,)这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对你还是有基本的信任，弄剧本还行，拍电影的技术观念也有基本认可，另外，他们对我还是宽容的。 从摄影师到导演 “每次拍完电影我都说别再拍了” 从“中国第一摄影师”转型，在做导演这件事上，顾长卫无形中承担了很多人的期待，也必须接受与第五代导演的比较眼光，难得的是，他没有因此特别焦虑或浮躁。 南都娱乐:你怎么评价冯小刚、姜文这些导演的电影, 顾长卫:他们的电影我也很喜欢看，这次他们还都来客串，支持我，当然来探班也是休闲一下，是一种友情。(你怎么没去他们的电影客串,)我也不知道去他们的片子干吗，做姜文的摄影师我也做过两次了，客串，我只能做捡酒瓶这种角色了。他们在我片子里的角色都是特别适合的。我是不排斥去别的导演电影里客串的。 南都娱乐:做摄影师的时候，和张艺谋、陈凯歌这些第五代合作那么多，这对你的导演生涯有帮助吗, 顾长卫:那时候就是知道导演很不容易，每到关键的时候，导演都是跟演员特大声嚷嚷，像我们摄影师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拍完后，就觉得，啊，怎么拍那么好看。当有一天我自己去做导演了，完全就傻了。 南都娱乐:怎么会傻了, 顾长卫:电影太难了。这使得我每次拍完电影就想着别拍了，我不是成心说泄气话，也许是这个过程当中我需要去想，这个事能不能丢掉，最终还是丢不掉的时候，也许就是拍下一部电影的时候了，每个人的心理过程不同，我似乎还是没有把它真正当成一个专业、一个职业去做，老是有一种业余范儿，就这样晃着晃着。 南都娱乐:直到现在都还是这个状态, 顾长卫:都是，我讲话的时候也不太知道表达什么意思。说半天都不知道说的什么，这是很客观的，不是谦虚。 南都娱乐:那么你以前的工作经验对做导演这件事来讲，没有好处么, 顾长卫:凡是有过画画经历的，对做电影都是有好处的。拍电影的人得有动手能力，能有实施的能力，是很繁杂的工作，他有点像承包商、工头，画画的过程也是在培养你的观察分析比较的经验，受过这方面训练的人还挺有好处的。很多著名的导演都有过画画的经历经验。我有时候也这样鼓励自己，我也有这样的基础。 南都娱乐:还可能回去做摄影师么,或者说你现在算是在摄影师和导演这两个身份中转换自如么, 顾长卫:摄影我落伍了，现在我回不去了。现在那些机器都不同了。其实这两个身份我都不得心应手。不像画画，那是训练学习的阶段，上了电影学院后，开始有自己的价值观，有取舍的态度的时候，已经开始做别的事情了，所以只有画画是未知数，但它相对自我一点。 创作型夫妻档 “雯丽对我多少有点压力” 顾长卫的三部作品都离不开妻子蒋雯丽，他也在各种场合表达过对蒋雯丽的谢意，不过有趣味的是，无论戏外的演员蒋雯丽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导演蒋雯丽是多么的有才气，到了顾长卫这里，她的烙印相当明确，那便是“顾长卫”风格。这似乎也充分证明了顾长卫的执拗。 南都娱乐:为什么蒋雯丽老师一到你的戏里就得扮丑, 顾长卫;那是蒋雯丽老师自己请战的。我拍的也不是像F4似的偶像剧啊，你总得让人物有自己鲜活的模样，鲜活的生命。因为电影得让一个人物有质感，不要去重复，不能因为F4是很棒的偶像剧，每次就去重复，我觉得那就是印度电影了。下次让她漂亮吧，哈哈。 南都娱乐:她没抱怨过, 顾长卫:雯丽老师没抱怨，倒是她妈妈抱怨过，说你别让我们女儿每次老弄成那样。后来雯丽她自己就解释了，其实对于演员来说，好的演员，而不是只演一个戏两个戏，确实要寻找每一个不同人物自己的特点，生活中一个生命的美丽，并不是说眼睛有多大，睫毛有多长，我希望这个电影里有很多生活的感受，就是很普通的人身上都有很美丽的东西。 南都娱乐:但她“抱怨”你拍片太慢，摊子不够大，对你来讲有压力吗, 顾长卫:多多少少有一点。但应该是积极的压力。O型血的人大概缺乏性。雯丽是A型血，相对来讲有计划性。 南都娱乐:她在剧组里会把这种计划性带进来吗, 顾长卫:那倒不会。我是导演啊。 南都娱乐:她这么有计划性，怎么没想到找她来跟你一起制作电影呢,当制片人什么的, 顾长卫:她忙啊，你看她好多事，电影弄完了又拍电视剧。 南都娱乐:你俩这么忙，谁来照顾小孩, 顾长卫:确实是，一个电影花特别多的时间，跟家人、孩子玩的时间就少了，我老是在想，赶紧把片子弄完，就可以跟小朋友们多呆一下。因为有一天我跟孩子争论，他大意说其实你并不那么了解我，你跟我在一起时间并不多，你就觉得你了解我了,他这么说我心里特难受。 记者手记 纯净的创作态度 第一次采访顾导，是在包头《立春》拍片现场，气候不佳，但顾导的想法跟今天这场对话里呈现的差别并不大，而后，历经波折，《立春》的问世并没有给顾长卫的口碑底下添上更光鲜的票房数字。如今《最爱》的环境不同了，但他似乎还是保持着同样的节奏，这会令他的春天来临吗,拭目以待的同时又暗自企盼，不论结果如何，都不要改变他一直以来创作态度的纯净。 人物观察 退去外表浮华 文_杨闳 这是一个纷杂的时代，各种虾兵蟹将土鳖大鳄争相在这个过于嘈杂的时代舞台上起舞。但其实，纷杂的只是时代，这里的各路神仙妖魔的价值观是一致的，他们令人咋舌地在不同道路上奔着一个方向在行驶前进。成为主角，成为主流，成为市场和舆论的撼动者，他们要在金钱、权力的大路上使劲狂奔。手段、过程，甚至产物都不重要了，重要的只剩下随波逐流地成为一个、一次主流。 幸亏我们还有顾长卫，顺着他的工作履历望上去，这是一个有着一贯坚持的人，不管是摄影师，还是导演，你可以从他那些也许不够敏锐但足够力量的各种作品中，发现一个人的精神价值。我们赞美顾长卫，并非因为那些电影，更不是因为他是坚持艺术范儿的华人导演，这些都不重要，换句话说这些价值观的东西只能是一个方向，而非作品质量的见证。真的让顾长卫成为近十年华人导演里最不能被忽视的人物，是他货真价实充满时代烙印以及自身不菲质量的那些作品。 《孔雀》里充满冷暖自知的成长困境，冲动茫然懵懂过后的淡淡尘埃落定，这里是真的灰尘，没有色彩，没有激动人心或者挠人痒处的小聪明，这些不无导演本身的淡定感。到了《立春》，顾长卫仿佛生出一对翅膀的大雁，高飞、低走，都能顺心应手，空荡荡的时代不再是一具干瘪的尸体，而是我们历历在目的“亲身经历”。这就是电影的妙处吧。知音难觅，流水无情，这是最卑微的平民情怀，你的梦想造就的是无助的平淡。顾长卫在作品中完成了一次对小人物不同种命运的展示。 无论对于第五代导演来说，还是对于近十年来华语电影市场来说，无不是处于一种深度动荡的颠沛之中。当张艺谋完成了不能公映的《活着》之后，你得允许有人会发生质变，比如拍那些让市场张开血盆大口的《英雄》;还有陈凯歌从《无极》中坠落再从《梅兰芳》中崛起―留给人们的娱乐话题太多了。但与之相比，顾长卫延长和坚持了自己一以贯之的东西。其实他并非是那种执行以不变应万变的人，他若“认命”的话，现在的身份更应该是华语大片的导演，而不是如今窄种薄收的局面。有时候，拒绝更需要一种勇气和决心。 顾长卫是那种见证过历史、经历过风云、见识过辉煌的人物，甚至在娱乐圈不能不说的秘密绯闻中，也有其身影，那么他为什么能在这纷杂中始终保持自己作品中冷峻的色调呢，他将锐利收起，更对歌舞升平、奇幻大片等冷眼于不顾，而是悄悄地绽放一朵理想主义的花朵。这不仅应该赞美，更值得人们惊讶，幸亏这个时代里还有顾长卫，他能延绵自己的作品多久，不能说明华语电影的精神深度，但确实可以见证一个时代退去外表浮华之后的内心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