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值得推荐给小孩子阅读的经典：《夏洛的网》和《吹小号的天鹅》

最值得推荐给小孩子阅读的经典：《夏洛的网》和《吹小号的天鹅》 《夏洛的网》是一部历久弥新的伟大作品。严锋兄在上海译文出版社“中英双语精装本”《导读》里说：“我觉得在一个理想的世界里，应该只有两种人存在：一种是读过《夏洛的网》的人，另一种是将要读《夏 洛的网》的人。” 严锋兄是个老顽童，爱走偏锋，语出惊人，这种，我觉得很有个人魅力。我觉得也可以用《夏 洛的网》来测验大人，例如《小王子》里的“我”在小时候用来测验大人的那条“吞吃了大象的巨蟒”；这本 还可以用来选择朋友，一种是喜欢这本书的，另外一种是讨厌这本书的。从我的感觉来讲，一个人如果连 《夏洛的网》都不喜欢的话，那就意味着我本人跟他或者她彻底绝缘了。我跟我女儿都是《夏洛的网》的 绝对粉丝，所以我们两个人能聊得来，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会一边读一边聊，从晚上八点钟一直聊到十一 点钟，除去中间喝水等必要的生理需求之外——为什么不从下午四点半钟开始呢？很抱歉，中国大陆的小 学生回到家里很忙的，她要写作业啊。英语还好，她一会儿就能写完；数学也还可以，就是那个单调乏味 无趣而且愚不可及的语文总让她感到头痛，我甚至只能跟她这么说：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命，谁叫我们 生在大陆呢？对待语文的唯一办法，就是“忍”——然后，我们就聊得乐不可支。我一直都在强调青少年时 期小孩子记忆力最强，也是人的一生中的学习黄金时代。这个时期能读到好作品，而且反复地阅读的话， 对她们今后的人生将是受益无穷。我虽然也读过几遍《夏洛的网》，但对这部作品的熟悉程度远不能跟女 儿相比。改编成电影的《夏洛的网》也拍得非常美，这部片子我女儿也看了不下十几遍，里面的很多英文 对白，她都能脱口而说出。说来惭愧，我不像严锋兄那样，居然在一九七九年初三时就能读到过这部了不 起的作品，而且令人惊叹地“记不得看了多少遍”，但我仍然认为这本书确实是可以至少每年都读一遍的经 典中的经典，且老少咸宜。 这本书的简单作者介绍，说E.B.怀特是“二十世纪美国最杰出的散文作家”，是美国著名文学杂志《纽约客》的长期撰稿者和合作者，“对奠定这杂志的独特风格起了重大作用”（任溶溶为《吹小号的天鹅》写的《译者的话》）。他的作品，我看过翻译成中文的三部儿童小说，按照创作时间顺序：《精灵鼠小弟》 （1945）、《夏洛的网》（1952）和《吹小号的天鹅》（1970）。中国大陆的读者最幸福的事情，是这三部书找到了最合适的出版社和最合适的翻译家。翻译家任溶溶先生自己写童话，是很好的翻译家。他的 译著很多，怀特这三部算得上是上佳之作。我看到豆瓣网上有人曾列出三个《夏洛的网》的译本来加以对 比，还举了书中末尾夏洛独自死去的一段和三人的翻译，认为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康馨版最好，二 〇〇〇年肖毛版其次，任溶溶的翻译不行。我没有读过康馨和肖毛版，但就评论者列举的那夏洛最后时刻 那个段落的三种译法，只有最后一句“No one with her when she died”，我觉得任溶溶版译成“没有任何一 个谁陪在她身边”中“任何一个谁”显啰嗦以外，其余部分并不差，可谓是“半斤八两”，没有明显的高下。康馨的翻译“她死时无人在旁”确实最准确，但过于紧凑，严谨。这个译法通常看来很容易吓到业余读者。那 篇评论的作者也一样，认为“字字精妙，无可删，无可改。”无可删无可改，并不是最佳翻译的唯一， 而这位作者太以此为圭臬了。肖毛的译法太紧张太沉痛，对原作似乎领会得不见得多深，起码在这段里误 解了怀特在小说里多次借夏洛之口高论生死之意，总的来说，即使单从这一段的对比，我还是认为任溶溶 的翻译不差，起码还是合格的，完全可以推荐来读。不过，任溶溶的翻译，有些地方确实略显随意。普通 读者对语言没有具体感受，更没有创作经验，很容易被所谓的精炼语言所吓倒，其实如果精炼中再加上传 神得趣，那才是上佳的译作。点评文字高下，以情感来做筹码，容易失之毫厘，反而不好了。我觉得能读 原文的话，最好读怀特原版。我自己读后，对任溶溶的翻译也常觉得有可推敲之处。 说到这里，我应该惭愧地坦白了：在怀特的三部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其实不是《夏洛的网》。你们 不必对此感到不满，人各有所好嘛。我个人认为，在他的三部儿童小说中，最了不起的是《吹小号的天鹅》。 这部作品写于怀特晚年，作为文字技巧想来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天衣无缝的最高境界，即便从任溶溶先 生的翻译中，也能感受到那种行云流水的叹绝高美。我都不知道怎么赞美这么一部伟大的作品才好。我就 不再寻找更多笨拙的形容词来形容这部伟大的作品了，随便是哪几个形容词，都容易导致对本文读者的不 幸误解，只有自己亲自阅读，并且反复多读几遍，才能感受淙淙泉水的甘甜。 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我和女儿一致认同《吹小号的天鹅》是最怀特最伟大的作品。那里面有多少 值得我们一再反复咀嚼的美妙段落啊！例如，吹号天鹅路易斯去学习拼写，例如他去动物园表演吹小号， 都写得令人心驰神往。有时候我们一起聊，还拿出来读，她读我听，或我读她听，听着听着，就感慨万千。 多么感人而且甜美的段落啊，我和女儿对书里解释“catastrophe（灾难）”的部分，尤其兴趣绵长，小女孩珍妮的解释多么动人啊。试看以下段落： “不过cat还是容易写，”老师咕噜了一声，“cat容易写因为它短。什么人能想出一个比cat长的词儿来吗？” “Catastrophe，”坐在第一排的查尔斯?内尔森说。 “好，”哈默博瑟姆太太说，“这是个很好的难词儿。但是谁知道它什么意思吗？什么是catastrophe？” “一场地震，”一个女生说。 “正确！”老师回答，“还有呢？” “战争也是。”查尔斯?内尔森说。 “正确！”哈默博瑟姆太太回答，“还有呢？” 一个很小的红头发姑娘，叫珍妮的，举起了她的手。 “好，珍妮你说呢？什么是catastrophe（灾难）？”（——注：译文转引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版《吹小号的天鹅》，任溶溶 译。） 珍妮用尖细的声音说：“比方说要跟爸爸妈妈去野餐，做好了花生酱夹心面包和啫喱卷桶蛋糕，把它们放在保温箱里，保 温箱里还放进了香蕉、苹果、葡萄饼干、纸巾、几瓶汽水、几个煮鸡蛋，然后把保温箱放上汽车。正要动身的时候，下起雨来 了，于是爸爸妈妈说下雨天不能出去野餐，这就是catastrophe（灾难）。” “非常好，珍妮，”哈默博瑟姆太太说，“这件事没有地震糟糕，这件事也没有战争可怕。但是正要去野餐却碰上了下雨，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我想这就是catastrophe（灾难）。”（——注：译文转引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版《吹小号的天鹅》，任溶溶译。） 多好的老师啊，碰上这种老师，是孩子们的幸运，也是幸福。这种从我们的角度看起来近乎理想的 教学，在怀特的《吹小号的天鹅》里不止一次地出现。 吹号天鹅路易斯的人类好友萨姆回到五年级后，老师教他们数学，老师问： “萨姆，如果一个人一小时能走三英里，四小时他能走多少英里？” “这要看他走完第一个小时以后有多累。”萨姆回答说。 其他学生吵起来了。斯纳格小姐叫大家安静下来。 “萨姆说得很对，”她说，“这个问题我以前倒没有这样考虑过。我一直认为那个人四小时可以走十二 英里。不过萨姆说不定是对的：走完第一个小时以后，那个人可能不会觉得那么精神十足了。他可能拖着 （——注：译文转引自上海译文出版社版《吹小号的天鹅》，任溶溶译。） 腿走。他可能慢下来。” 多么宽容的斯纳格小姐啊，她对小学生的深入同情心，也让我油然而生尊敬和向慕。我女儿说：“在 我们学校，老师听到萨姆这种回答，肯定会气死的。”但斯纳格小姐不仅宽容，而且自省，并有深入和细腻的情感和自己的孩子交流。如果不是限于篇幅，我真想逐字逐词逐段地抄录下来，跟大家一起慢慢分享。 在这里，我只能推荐各位去阅读《吹小号的天鹅》这本书了。 我女儿还喜欢《精灵鼠小弟》，她说好莱坞改编的电影里增加了很多书里没有的内容。电影我没有 看过，所以不便置喙。我只是跟她说，这本书翻译成汉语才六万多字，也许电影改编者要找到适合影像艺 术表达的角度吧。 现在先搁下我最钟爱的《吹小号的天鹅》，回过头来继续谈更流行的《夏洛的网》。不过，要把《夏 洛的网》为什么这么好的秘密说出来，又要说清楚为什么在我心目中怀特的《夏洛的网》和《吹小号的天 鹅》比其他的儿童小说经典都值得推荐，这确实是一个艰巨的、乃至不可能的任务。且不说在阅读的偏好 上，人各有不同，而且在我们这个大陆，大多数人们从小被塞进了太多垃圾，也大多被修改了头脑，已经 无法分别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不少人不仅自己缺乏分别能力，也不愿意去改进自己，而且还要为自己的 无知而沾沾自喜，这类人就更说不通了。好在我这里不是谈论其他宏大的论题，而是只想给痛爱自己孩子 的父母提点自己的建议，谈点自己反复阅读之后的内心感受。你想想，一个总是以“假大空”为教育宗旨的 地方，怎么会有哈默博瑟姆太太和斯纳格小姐这样老师的容身之地呢？且不说他们五年级了居然才叫这么 简单的基础算术问题——我们中国大陆的小学二年级数学内容就比这难多了，到了四五年级，代数等相对 高级的内容都有了，奥数内容还常常插入来准备打你个冷不防考察你是不是天才。我们国家是奥数大国， 可是迄今为止，国际数学界上的最高奖菲尔兹数学奖至今没有一位获得者，美籍华人丘成桐教授倒是获得 过菲尔兹数学奖，但他还是香港人。顺便说一句，弹丸之地的香港，已经培养出好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了， 前些年的朱棣文教授不说了，去年高焜教授再度折桂，可以返照大陆，多么汗颜。法国是数学大国，本世 纪迄今十年间，有七位年轻数学家摘取了菲尔兹数学奖。他们的数学教材里，也没有让小孩超级学习。在 我们这个教师才能掌握绝对正确性的地方，上述两名女教师的做法会让人惊讶，因为萨姆那个辩词看起来 完全像是小无赖，珍妮对catastrophe的解释也很日常，一点都不宏大。但这就是小孩子的思维，而这两 位宽容和理解的老师，跟我们这个国家所能看到的大多数教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们的教材这么“艰深”， 可以说达到了“揠苗助长”的程度，可惜，小孩子只知道一种正确答案，大多数教师也只允许一种正确答案， 虽然提早拔高了，终是后继乏力，中途落马。这一切，都跟国家教育战略思想密切相关。我们的教育体系， 不是培养公民的，而是培养双才的：天才和奴才。又红又专，红是奴才，专是天才。但我坚持认为，天才 是无需专门培养的，你只要给他们留出适度的成才条件，给他们营造良好的成才环境，他们自己就会长出 来了。我对那些“培养天才”的老师和领导虽然景仰得如滔滔江水，但是我对这种教育思想一点都不认同。 从国家教育的核心思想来说，一个国家的教育，就应该是无差别的“有教无类”的国民教育，即不仅提供给所有国民以平等的教育权利和机会，而且在培养目标上，要确立的是“公民”标准。 在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中，“公民教育”这个词还是个奢望。虽然我们在阅读前苏联时期的文学作品 时，常常能看到领导、警察或者克格勃爱对普通俄罗斯人尊称“公民”，但是那个被克格勃吓坏了的世界里，所谓的公民其实是私民、是贱民，不仅毫无个人权利和保障可言，而且日常生活充满恐怖。很多“公民”被 便衣请出去谈话，就一去不复返了。这种事情，在前苏联发生频率极高。我这两天重读的一度被埋没的天 才作家前苏联时期的布尔加科夫的伟大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时，再度被那个压抑和恐怖的时代气氛所 强烈震憾。撒旦沃兰德教授率领几个扈从光临当时的莫斯科，用几招“魔术”，就把那些贪官污吏的斑斑劣迹暴露无遗。“莫文联”里的那些官员好御用文学家，也都是无才无德之辈，只知道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真 正的文学大师却被送进了疯人院。 在一个天天把“公民”二字挂在嘴边的国家，“公民”都尚且是“贱民”，更何况那些连“公民”这个词都不准 讲出来的地方呢。我们所熟知的教育模式，其实是“天才教育”。不过“天才教育”这也只不过是一个骗人的幌子，本质上是“愚民教育”。“愚民教育”的实质，就是从小就剥夺了受教育者的自主思考能力，打击他们的个 人独特性，取消他们的个体人格特征，通过恐怖集体主义机械教育和语言暴力等手段，天天对这些小孩子 加以修剪和压榨，使得他们逐渐地由生机勃勃的个人变成为一个“物”，而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种 强烈的修剪后的“物化”结果，就是就是我们的孩子走出学校之后，“彻底的物性”压倒了“基本的人性”，每个 人都完全失去了自我和自我的价值。而在“公民教育”的理念中，“自我”是极其重要的一节。这个理念的核心就是“人的教育”。在这个“公民教育”的体系里，首先强调的是每个个人的至高无上的价值，强调他们每个人， 包括巨人和侏儒、包括天才和凡辈，都同样有受到法律规定的对他们个人尊重的权利，在这个对个体价值 严格尊重的基础上，再强调必需的个人义务和社会。这样一来，教育的目标就是培养一位合格的社会 公民，他在张成之后的社会上，能够自食其力，是心智完善的、界面友好的人，而不是我们常见大群体的 愚民或者极少数的天才。“公民”要具有基本的社会和科学知识的训练，要有自我思考的能力，要克己和善 待他人，并且要乐于在平等的基础上与其他公民交流和探讨——例如《吹小号的天鹅》里小学五年级的萨姆对那道我们习以为常的练习题的古怪思考一样，你能看到常态背后的独特性，并且受到合理鼓励和平等 的探讨，这才能长期涵养出正常的人性。这种教育，需要从小学、乃至从幼儿园开始培育。我们的大陆教 育体系的核心，却是相反。在这个教育体系的强烈压榨下，长大成物的只有两种：极少数成为天才和领袖， 睥睨天下，视天下为家国，视百姓如草芥，为了所谓的一统天下而不惜牺牲所有的军民和百姓，信奉一将 功成万骨枯的秦始皇，是绝大多数人的偶像。大多数人成为愚民，他们是胆小怯懦诚惶诚恐的磕头虫，但 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崇拜天才和伟人，不妨碍他们莫名其妙地牺牲和作出牺牲，例如四十年前千万知识青 年上山下乡，我们看到的很多返城知青在重新思考和回忆那个时代的癫狂时，很少有深入地探讨时代和个 人悲剧的，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继续延续着“青春无悔”的思路。 作为某个个体的知青个人，“无悔青春”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你不能不反思那个时代的癫狂。一个正常的社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癫狂状态，而这种癫狂怎么出现的？这才是需要好好反思的问题所在。 我跟乔乔一起讨论过怀特的三部童话小说，其实三部小说，都是对卑微者价值的强烈肯定。在《夏 洛的网》里，活不过秋天的蜘蛛夏洛智慧、友爱、自我肯定，小春猪威尔伯的生命在她智慧的帮助下，得 到了挽救。在《吹小号的天鹅》里，伟大的小号手路易斯先天有残疾而无法歌唱，这将会在他长大后影响 他跟其他天鹅的交流，影响他对美丽雌天鹅的求爱。但路易斯在虽然喜欢夸夸其谈但是为了孩子极其勇敢 的父亲的帮助下，学会了吹小号，还学会了写字和阅读，依靠自己的努力，他成功地完善了自己，也得到 了心上鹅塞蕾娜的爱。《精灵鼠小弟》里，“鼠小弟”更是一个微小而至于无用的、长得跟老鼠一样的小孩。 这样一个小家伙，在非宽容的国度，早就被溺死了，起码是被抛弃了。但在这里，他照样得到父母的呵护。 简单归纳，可以说，这三部作品，《精灵鼠小弟》谈论爱，《夏洛的网》谈论友情，《吹小号的天鹅》的 主题是实现自我价值。 《夏洛的网》里，主角之一的小春猪威尔伯本来是一只落脚猪，要被农场主杀掉的，但是他被小女 孩弗恩救下来了。继而，在农场里其他老牌动物们的解释下，威尔伯才知道自己的终极命运是“火腿”，他 不想死，他也不像变成火腿，他盼望能看到第二年的春天。悬挂在门角落上不起眼的蜘蛛夏洛，这时候出 现了。夏洛是更加微不足道的小动物，但是她以自己坚持不懈的友情以及踏实有效的智慧，营造出了农场 里神奇的故事，从而感动了农场主，挽救了他的生命。而自然中，各种生灵自有命数，蜘蛛是活不过秋天 的。她拚尽最后的力量编织出最后一个了不起的词组时，她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夏洛总共在网上编织了四 个词，这四个词是挽救小春猪威尔伯的关键，显然也是E.B.怀特先生认为最值得记住的美好品德。 夏洛挽救了威尔伯的生命，让这只典型的春猪看到了冬天的下雪。但一只蜘蛛是活不了这么长的， 夏洛在写出最后一个词后，油尽灯枯。 我跟乔乔一起研习了这四个关键词。 乔乔看的次数比我多，记得也比我清楚。她一口气就说出来了。 但是我开头只记得三个——查了书，才写下全部四个词。时间过去了挺久，我现在已经把这四个词 组牢牢地记住了，我逐个抄下来，跟朋友们分享。 第一个：Some pig. 这个词，跟somebody一样，表示很特出的意思，大人物。上海译文版任溶溶先生译成“王牌猪”，很 有创意，但似乎不能完好地传递这个词隐含的关键意义。我想，怀特一开始，让找词找了很久的夏洛先编 织这个词“somepig”，一定是有深意的。如果是“王牌猪”，那只是意味着它在猪里有超越其他同类的能力而已，不能传达另外的绵绵意蕴。这个词用在小春猪威尔伯这个一生下来就缺乏竞争力的主角身上，本来并 不合适。怀特在这里用到“some pig”这个词，在强调说，其实一只小小的落脚猪，也有自己不可忽视的价 值，拔高点，是不可忽视的尊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猪了。因为，他有对自然的 热爱，有对生命的珍惜小说里那个没文化的雇工勒维看见了夏洛编织在网上的这个词，说：So me pig！ （任译：所以我猪。）这种读破词的小讽喻，显得怀特在貌似不经心中的幽默。 第二个：Terrific. 这个词是“了不起”，据《光荣与梦想》里曼切斯特的说法，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在美国的新词。 那时候，二战结束不久，但美国是过上了饱食终日，年轻人无所事事的好日子，温饱思淫欲，于是想出了 各种各样的怪词。用“terrific”来表达“great”之类的意思，是一种时尚。现在，Terrifc已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 表达惊讶和赞许的词了。这里进一步地推进了“卑微者”的价值，即小猪威尔伯不仅有自己的独特价值，有对生命珍惜，对自然的热爱，而且，他还很特别，值得人们对他大加夸奖。这个夸奖的角度，是从睿智的 蜘蛛夏洛的角度来看的。夏洛对威尔伯说，世界上的各种生灵，都有自己的由来，有自己的价值，没有什 么生物能够彻底取代其他的生物。自然上的各种生命，自有其独特的价值。比如，夏洛说到，作为一只蜘 蛛，她自己就必需织网，必需捕捉苍蝇——也许你会很博爱，跟小猪威尔伯一样惊呼说：难道苍蝇不是生 命吗？夏洛说，是的，这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蜘蛛生来就是织网捕捉苍蝇的，她的祖先的祖先的祖先， 就是这样的。这就是生命。 第三个：Radiant. 这个词任溶溶译为“光彩照人”，也贴切。在对小猪威尔伯的个体生命充分尊重的基础上，在对他的内 在价值的肯定的基础上，再读对威尔伯进行肯定。可以说，有了这些价值的肯定，即使是一只小猪，因为 他有了梦想，有了热望，有了好朋友夏洛不懈努力从不放弃的帮助，他开始变得与众不同并且光彩照人了。 这只小猪，已经不再是一只无足挂齿的“落脚猪”了。从农场周围闻讯赶来参观的人们的惊讶目光里，也看 到了这种变化。 怀特用词，一定经过了精心和谨慎的挑选。前三个词中，第一个定调子，这只小猪不是一般的小猪， 而是特别的小猪。怎么特别呢？后面两个加以阐发，即terrific、radiant。至此，一只普通的小猪，已经获 得了自我价值的定位和生命的飞扬。而在好友们的帮助下，尤其在能跟动物们交流的小女孩弗恩的推动下， 农场主朱克曼先生答应把威尔伯带去参加在游园会里举行的比赛。了不起的蜘蛛夏洛又准备了编织第四个 词，这个词在一向令人讨厌的老鼠坦普尔顿的帮助下找到了。 第四个：Humble. 这个词的意思是“谦逊”。从这第四个词的选择上可以看出来，说怀特是语言大师，也实至名归。前三 个词，一般优秀作家大概也还能想到，起码在想象范围之内。“humble”这个词，让怀特t跳出了一般优秀作家的群体，显出了大师的卓绝气质。 在阅读《夏洛的网》时，可能不会有很多人放慢速度停下来认真琢磨怀特通过夏洛的网编织出来的 这四个词。他为什么选这四个，而不是别的四个呢？英语里有其他成千上万的词可供选择，他单单选这四 个词，尤其是最后的Humble与前面三个词的词性完全不同，一下子就使整部作品有了超越性的普遍人性 的价值光辉。 在写《夏洛的网》时，怀特已经是五十二岁了，他的经验已经丰沛，文字驾驭能力已经达到了巅峰， 语言简练，准确，生动，隽永。翻看英文版时，我就感觉到，在书里的很多词看着貌似不经意，但仔细琢 磨，发现这其实都是怀特特别挑选的。例如威尔伯在那几只鹅的鼓动下，后退加速努力冲击，第一次撞开 围栏（fence）时，原文是“squeeze through the fence”——他撞开了一根栏杆，从那个小洞中“挤过去（squeeze）”，这看得出来洞比较小，挤出去也困难。等他被朱克曼先生用一桶潲水吸引而懵懵懂懂回到 圈里时，那块松动的木板已经被开朱克曼先生彻底扯掉了，威尔伯看到一个大洞，可以“逛进去（walk through）”了。第一个洞是威尔伯自己要寻找自由空间，他撞开围栏 ，从小洞口里“挤出去”，有点挤出自由的意思。第二个洞朱克曼先生诱劝威尔伯重新回到温暖的、泔脚无忧的圈里，他失去了在谷仓外那个未 知天地闲逛，冒未知风险的勇气，精神也被猪食“熏陶”松弛了，他是从顺从的、被奴役和被引诱的“大道”中轻松地“逛进来”了。这里，一进一出，两次用词择字不同，表达出的心境不同，描摹出的情景相异，其 中不能不说大有嚼味。可惜任溶溶先生在这里的翻译比较随意，“squeeze”和“walk”两个完全不同状态的词翻译时用的汉语都是“钻”字，“钻出去”和“钻进来”，浪费了怀特精心择词的精确和意味深长了。 总的来说，任溶溶先生的译本上佳，在当今翻译作品泛滥且低劣的时期，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some pig 这个词的运用，也包含着美国文化最精髓的特质：即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要尊重每一 个生命，无论是伟大的还是卑微的。在美国这个新垦的世界，人们在旧世界原有的身份和秩序都被重新打 乱了，人们无论贵贱，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暂时的、表面的尊卑，不能、也不应该彻底决定每个人以后 的发展和价值。即便是一只落脚猪（runt），生下来就发育不良，差点被弗恩的爸爸杀掉。但是，他仍然 是有自己不可取代的独特价值，是一只“了不起的猪”。 怀特先生的三部儿童小说，都强调了卑微者的尊严。《精灵鼠小弟》是一户普通家庭的一个特别微 小的孩子，长得跟小老鼠似的，但他不是老鼠，只是长得跟老鼠一样大小。在其他文化，例如在我们羊屎 春晚里热爱丑化自己和别人的刘老根小品里，鼠小弟和威尔伯是不足为道的，可以被“卖拐”的傻瓜。但在怀特这里，他们都得到了极大的尊重。《吹小号的天鹅》里，路易斯这位了不起的天鹅，天生发不出声音， 但他那个平时夸夸其谈，为了自己的儿子却可以冒生命危险去商店抢劫一只小号的天鹅爸爸坚信，自己的 儿子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他是一只好天鹅，他也有自己不可取代的个体价值和尊严。 怀特先生在这三部不朽的儿童小说里，谈论的是基本的人道主义问题，广泛点，可以说是博爱，是 人人平等以至于生灵平等的问题。在小说里，甚至最卑微的生灵，都有最高的尊严。夏洛是一只谷仓蜘蛛， 但是她有自己最博大的智慧和尊严。而因为蜘蛛夏洛的伟大智慧，她让自己显示出了庄严的法相。我觉得， 整部小说里，在夏洛油尽灯枯，没有一个人伴随左右而死去时，其博大的光辉，照亮了所有的小动物，而 让他们都具有了庄严。 每一个卑微者，都有自己的尊严，这就是somepig的真实含义。这种尊严表现出来，外化为terrific 和radiant。但是，一切尊严都要归于自省和平等，只有humble者，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尊重，同时，才具有万般归一的庄严。 谦逊，是拥有最高尊严者的美好品德。我看到老鼠坦普尔顿和小猪威尔伯小心翼翼的奋力把夏洛的 卵巢保护着带回农庄，接着看到这些新生出来的无数小蜘蛛们乘风飞升时，感觉自己都具有了坦荡透明的 尊严。虽不好意思流泪，但眼睛还是被不能抑制的感动而润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