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我的追寻——《天龙八部》虚竹人物形象的心理学分析

对自我的追寻——《天龙八部》虚竹人物形象的心理学分析 对自我的追寻 一一《天龙八部》虚竹人物形象的心理学分析 ?郑晴和(复旦大学中文系) 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先生一生创作了十五部武侠小 决定的、协调—致的、不同于他人的独具“同一风格”的自 说，每一部都脍炙人口。《天龙八部》是其所有小说中最有 我。自我同—性包含对自我的确认和对有关自我发展的—些 代表性的一部，达到了其创作的巅峰，自出版以来就吸引 重大问题如理想、职业、价值观、人生观等的思考和选择。 了众多读者，深受大众喜爱，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小说 自我同—性的建立，意味着对自己有充分的了解，能够把自 主要描写了宋哲宗时期宋、辽、大理、西夏及女真等王国 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组合成—个有机的整体来思考，确立 之间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写的是江湖，体现的则是一 自己的理想与价值观念，并对未来发展作出自己的规划。个 幅波澜壮阔的生活与社会画卷。小说在众多人物中，最主 体在童年期会形成暂时的同—性，进入青春期之后，身体发 塑造的人物是乔峰、段誉、虚竹三位主人公。这三位人 育带来的成人感，使个体对儿童期形成的同—性产生怀疑， 要 物有不同的身世、不同的性格特点、不同的命运走向，但 f也f门开始重新认识自我，思考自己在社会中的地位和作 用。 又有许多共同点，都体现了作者对“侠”的理解与追求， 在这个过程中青少年对自我和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困惑，产 当之无愧于。大侠”的称号。许多人认为，乔峰这一形象 生自我意识的混乱，这就是同—性危机。 当属金庸先生在这 部作品中塑造得最为成功、最为丰满、 24岁的虚竹虽然武学低微，但是持戒甚严，应该说这 最为复杂的人物，也是最受读者喜爱的人物。我最喜欢的 时的他是达成自我同一性的。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 却是虚竹，因为他是《天龙八部》中写得最真实、最“接 安身立命之地，当少林和尚、信奉佛法、在少林寺终老一 地气”的—位英雄，最符合底层广大群众的追求。 生是他唯一的选择、信仰和人生态度。他在走出少林寺前 一、自凌的觉醒与发现自我 达到的自我同一是一种虚假的、表面上的自我同一。24 年 虚竹在《天龙八部》中出场比较迟，但是他的存在却 来他不出寺门，只与少林和尚及青灯古刹为伴。单一的生 是 小说的一个主要组成部分。虚竹身世凄凉，从小无爹无 存环境，单一的信息来源，少林寺的清规戒律，少林寺的 娘，被遗弃在少林寺的菜园子中，作为一名弃婴收养在少 林，虚竹是其法号，粗茶淡饭，使他没有机会了解自我。 还俗后改叫虚竹子。他出场时不过是 24岁的青年虚竹第一次走出了少林寺，从此开始了 他 个修为低浅、毫无见识的少林僧人。虽然他自幼在少林寺 自我觉醒与自我寻找之路。在不断的冲突中，他最后达成 长大，但于佛法要旨领悟不多，二十二岁起始习武，武学 了真正的自我同一性。小说中对虚竹这一人物的描写可以 也极为平庸。他头脑愚笨，相貌更不吸引人:长得“浓眉 分为四个阶段，这四个阶段正是虚竹从自我觉醒到真正达 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 到自我认同的过程。 打了许多补钉，却是干净。” 第一个阶段:身份的迷失。虚竹因为少林需要广发英 虚竹出场时已经24岁，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说，24岁 雄帖，人手不够，他跟随师父发放名帖下山了，虚竹传奇 的 他已经完成了对自我的找寻，达到了自我同—性。自我同 的一生就此开始。他下山后因为要救四大恶人之首“恶贯 —性是美国心理学家艾里克森(Erikson)最早提出的，是 满盈”的段延庆一命，无意间破解了逍遥派聪辩先生苏星 指个体尝试把与自己有关的各方面结合起来，形成—个自己 河的珍珑棋局，因而被逍遥派掌门人无崖子收为关门弟子。 ?【堕蔓重匠歪歪三三互蛩 万方数据 一 心 l第四个阶段:对自我的认同。离开少林的虚竹改名为 他被无崖子化去其少林内功，传授七十年逍遥派功力，并 被授为逍遥派新掌门。此前的虚竹只有—个身份:少林寺弟 虚竹子，这时，西夏国王招纳驸马，虚竹原本只打算陪同 驽l 子，在虚竹的心中他也只允许、只承认自己这样一个身份。 义弟段誉应征，却发现西夏银川公主原来竟是他的梦姑! 文Im? 于_ 但是突然间，他变成了逍遥派第三代掌门。这是虚竹个人 最后二人终成眷属。随后，为了拯救义兄萧峰免於牢狱之 身份的第一次迷失:少林弟-7--与无崖子传授逍遥派第三代掌 灾，他率领灵鹫宫部众与义弟段誉一行人远赴大辽。萧峰 门之位之间的冲突。这也是他第—次产生自我同—性危机。 自尽后，他与一行人返回灵鹫宫。这时的他已经真正理解 第二个阶段:欲望的挑战。接受掌门之位之后，他无 了“侠”的本意与“佛”的真谛。此后的虚竹从身份上不 意 问救了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宫主天山童姥一命，为了逃避 再是少林弟子，但他已超越了形式上佛教的清规戒律，成 为真正意义的一代大侠与佛教大师，他也真正找到自己的 天山童姥的死对头——师妹李秋水的追杀，他们躲藏在李 秋水的大本营西夏皇宫内的冰窖中。这段期间天山童姥为 位置与人生的价值，找到了自我。 了让虚竹能够帮助他， 不断软硬兼施让虚竹破荤戒，却始 =、在“本我”与。趣我”的冲突中寻拢“自我" 终未成，索性在暗夜时分，将一名妙龄女子梦姑放在虚竹 “本我”、“自我”和“超我”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解释 身旁，使虚竹最终破了淫戒。这是虚竹自我的第二大冲突， 人格结构的概念。他在《自我与本我》中指出，本我是一 是欲望与清规戒律之间的冲突。在虚竹心中，佛教与戒律 切本能的驱动力，就像一口沸腾着欲望的大锅。本我中的 一切，永远都是无意识的，它按照快乐原则行事，急切地 是他做人的信念与原则，是决不能突破的。但一名一丝不 挂的妙龄女子高涨的情欲却让这位持戒甚严的青年和尚深 寻找发泄口，一味追求欲望的满足。超我(superego)代 深迷失，欲罢不能，他的本能与欲望被彻底地唤醒。 表良心、社会准则和自我理想，是人格的高层领导，它按 第三个阶段:对。我是谁”的追问。这是整部小说的 照至善原则行事，指导自我，限制本我，就像一位严厉正 高潮，也是虚竹对身份困顿达到高潮的时刻。处理完灵鹫 经的大家长。自我(ego)处于本我和超我之间，代表理 性和机智，具有防卫和中介职能，它按照现实原则来行事， 宫大小事务后，虚竹决定回少林寺继续当和尚。他回到少 林，遇上吐蕃鸠摩智明王前来挑战少林众僧，虚竹挺身而 充当仲裁者，监督本我的动静，给予适当满足。自我的心 出，凭藉一身逍遥派武功大败鸠摩智，拯救了少林名誉。 理能量大部分消耗在对本我的控制和压制上，自我像一个 但由于他屡犯清规，还是被逐出少林。在紧接着的少室山 受气包，处在超我和本我两个“暴君”的夹缝里。弗洛伊 德认为，只有三个“我”和睦相处，保持平衡，人才会健 武林大会中，虚竹却意外得知了自己离奇的身世:他的亲 生母亲是四大恶人之二“无恶不作”叶二娘，又惊悉生父 康发展。《天龙八部》第三十六章《梦里真真语真幻》是对 竟然是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玄慈丑事被揭后，为保少林清 弗洛伊德这一理论最好的注释，是虚竹在“本我”与“超 誉，先受杖责，后以内功自尽，叶二娘旋即自尽以殉，虚 我”的斗争中达成自我的一个过程。 竹在一天中由重遇双亲 的极喜骤跌到父母双亡的极悲。 中这样写道: 这一日睡梦之中，(虚竹)觉得有一样软软的物事靠 这个阶段虚竹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打击，他原有关于自 我的一切被打碎，他彻底失去了原本建立的自我。二十四 在自己胸前，他一惊而醒，伸手去一摸，着手处柔腻温暖。 竟是一个不穿衣服之人的身体 虚竹今年二十四岁，生 年来，他一直以少林弟子自居，但这一天，他被逐出少林。 平只和阿紫、童姥、李秋水三个女人说过话，这二十四年 他也由一个武林末学一跃成为武学大高手。更重要的是， 二十四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未 之中，只在少林寺中念经参禅。但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 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这一天他找到了生父生母，但不到 之天性，虚竹虽然谨守戒律，每逢春暖花开之日，亦不免 一个时辰，父母便即双双惨亡。而且他父母的真实身份是 心头荡漾，幻想男女之事。只是他不知女人究竟如何，所 有想像，当然怪诞离奇，莫衰一是，更是从来不敢与师兄 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是杀生无数的四大恶人之一，另 一个却是与他一直处于同一个屋檐下的少林方丈，还是个 弟提及。此刻双手碰到了那少女柔腻娇嫩的肌肤，一颗心 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释手。虚竹所习的少 伪君子加胆小鬼。我是谁?这是虚竹要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讽刺:他是佛与背佛、性善与性恶 林派禅功已尽数为无崖子化去，定力全失。他是个未经人 较量的结果。他的存在就是对佛的反抗，对他原有认同的 事的壮男，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竞丝毫不加 抗御，将那少女愈抱愈紧，片刻间神游物外，竞不知身在 一切的反抗。 么互歪墨至三茎歪二至塑鎏堕三塑:一 万方数据 ? 三、从形式到精神，达到对自我的真正认同 虚竹无爹无娘，自幼在少林寺长大，于佛法要旨虽然 领悟不多，但少林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 少林与佛教是他一生的归属与信仰，因此即使在连犯荤戒、 I蓁三;兰??!二?耋黧兰篓;薹 j芝差三兰耋酒戒、杀戒、淫戒，背弃本门、学练旁门外道的武功，已 经是灵鹫宫的掌门人之后，他仍然说:“我回去少林，重做 和尚”。他换上了小和尚的服饰，回到少林寺。虚竹垂泪求 道:“方丈，众位太师伯、太师叔，请瞧在我佛面上，慈悲 恩，让弟子有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不论何种责罚，弟子 开 都甘心领受，就是别把弟子赶出寺去。”但他还是被逐出寺。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伏地而哭，哽咽道:“少林 寺自方丈大师以次，诸位太师伯、太师叔，诸位师伯、师 叔以及恩师，人人对弟子恩义深重，弟子不肖，有负众位 教诲。”方丈道:“佛门广大，何处不可容身?虚竹，咱们罚 你破门出寺，却非对你心存恶念，断你皈依我佛之路。天 下庄严宝刹，何止干干万万。倘若你有皈依三宝之念，还 俗后仍可再求剃度。盼你另投名寺，拜高僧为师，发宏誓 愿，清净身心，早证正觉。就算不再出家为僧，在家的居 士只须勤修六度万行，—般也可证道，为大菩萨成佛。”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虚竹离开少林寺变成了虚竹子， 但这时的他在精神上却是真正的成长了，他在经历了一系 列的人生变故后真正找到了自我，达到了内心世界的平衡。 他不再自卑自怜，不再拘泥于自己是不是一名少林和尚，不 再对自己的破戒耿耿于怀。他真正变成了一代大侠，也成 为真正意义上的高僧。他揭开了佛法的另一面，也就是将 “佛”的条框和界限冲破，还原佛法的本来面目。这使他实 现了自己精神的解脱，达成了人生的完美境界。可以想见， 虚竹领导下的灵鹫宫就是打着江湖旗帜的少林寺。 对虚竹而言，无论他是单纯的小和尚还是灵鹫宫主， 无论出家还是还俗，心中有佛，故佛常在。他对天下苍生 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真正意义上的佛家弟子，就连他 的父亲少林方丈玄慈大师也不如他对佛教虔诚。虚竹结掌 逍遥派门户之后，躬行仁义，弘扬正知，解除了七十二洞 主的生死符之毒。当听到乔峰被辽帝所擒时，他带领灵鹫 宫的所有人员，助乔峰脱离险境。他和段誉智擒辽帝，还 促使辽帝立下“在有生之年，永不侵宋”的誓言，为宋辽 百姓的幸福安宁尽心尽力。这些都是佛家大慈大悲思想的 生动体现。所以虚竹是《天龙八部》中写得最真实的一位 英雄，他所流露的是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至此，虚竹在 《天龙八部》中寻找自我的旅程终于圆满结束。 栏目编辑,杨怡终校,丁尧 ?E鎏受塑互歪互歪至至三? 万方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