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新作四首

李琦新作四首 我们彼此热情地交谈 我们热情而吃力地交谈 西班牙语、汉语、英语 终于发现，彼此基本没懂 我和她，深为遗憾 最终以微笑作为结束 此刻，地中海水天蔚蓝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 划动各种语言的舢板 穿梭来往，相视一笑 有多么礼貌，也有多么陌生 想到当年下乡的时候 青春的肉体，疲惫至极 粗糙的床铺上，累得想死去 忽然，一个幽默的笑话 一句俏皮的俚语 引爆了一片脆亮的笑声 疲沓的宿舍，重新生动了起来 那被叫做汉语的语言 早已是我的衣衫、我的味觉 我的心领神会、我的自然而然 想起临行前，家人那些 被我讥讽为絮叨的叮嘱 此时成了细密的针线 正一下一下，缝补着乡愁 西安男人 我认识的几个西安男人 都脸庞端方，面目平静 站在兵马俑的坑道之上 身边的友人甚至无需化妆 只要跳下去，穿上前朝衣裳 就找到了失散千年的弟兄 他们的祖先，是首都居民 天子脚下，见过大世面 从小听说的人物是 唐明皇杨贵妃武则天 他们知道李白斗酒公主和亲玄奘取经 他们懂得进退有度祸从口出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们诵读蜀道难卖炭翁茅屋为秋风所破 天长地久，西安人尤其男子 腹有诗，行止规矩 情深奥莫测，言谈意犹未尽 没有办法让一个久远的时代复活 可某个西安人凝神的瞬间 或者，那种得当安然的神情 却让我相信:一些精神的密码 会在后人的脸庞以及举止之上 微妙地，遗传下来 这些成仙得道的身体 这些成仙得道的身体 这群奔放的舞者 并非年轻，也并非窈窕或者挺拔 却用身体呈现了一个缤纷的世界 身体的能量和韵致，身体之美 让人心驰神往，让人坐立不安 人类的身体，可以这样动人 好像储存了蜿蜒的河水和风声 好像衔接着远山，能开出花朵 一种气息，在整个剧场飘浮 那些台上的人 就像是被我们派出的人 正用身体，向上苍，向世界 表达对生命的感谢和礼赞 燕翅一样的双臂，这一刻 对所有观众 是环绕和引领 身体是这样古老和年轻 充满故事和张力 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器物 大地之上，盛装着 火焰与酒水、梦想和激情 这个异乡的七月 我为人类的身体而迷醉 那男人有力的腿脚 那女人柔软的腰腹 他们的瘦削或者健硕 那些正在尽情表达灵魂的 手指、眼角眉梢以及 深邃的眼睛、性感的嘴唇 邂逅一考古学家 一辈子，生活在 墓葬丰富的城市 这个资深的、以考古为生的人 一生的兴致都在地下 他最懂得尘埃的意义 一辈子向下挖掘 一辈子，往深里去 总是第一眼，见到那些从前的 圣旨、骨头、珍宝，还有器具 一次再次，面对千百年前 那些华贵隆重的生活，以及 许多阴暗的算计，埋藏的祸心 这个人，双手粗糙，满腹学问 关注的永远是过去的事情 旧日子，才是他的时光 他说，这座城市看上去日新月异 可那些崭新的东西里，缺少意味 每当黄昏漫步，他总是觉得 一种隐秘的气韵，在暮色里起伏 他甚至仿佛能看见旌旗猎猎 有人仰天长啸，有人沉重地叹息 (选自《诗潮》2011年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