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寂寞的球 作者:林良
《小太陽》寂寞的球 作者,林良 導讀
「寂寞的球」雖然還是寫老三瑋瑋在家的瑣事,不過卻寓意著孩子不懂得大人世界裡的複雜,因為現在大家都生得少,小朋友看這一篇,或許更能有同樣的感受,偶爾大人也要蹲下來聽聽小孩的心聲。
全文
對她來說,兩個姐姐幾乎等於是「上一代」。年齡跟她比較接近的二姊,比她大兩千一百九十多天。大姊是她眼中的「彭祖」,比她大了兩千九百二十多天,瑋瑋覺得寂寞,是必然的。
她常常一個人坐在窗臺上玩那四隻嵌磁鐵的小「親嘴狗」,全神貫注,一聲不響。有時候我走過她的身邊,她會擡起頭來,很客氣的跟我笑一笑,『我在玩兒它們。』
『好玩不好玩,』我忙著別的事,但是也不能不像「柴油特快」勉強在小站停車那樣的,站住,跟她寒暄一句。
『不好玩。』她很老實的回答。『你現在有沒有時間,』
『沒有。』我用有急事待辦的神氣回答。
『再見。』她說,又低頭去玩那四隻「親嘴狗」,擺個南北向的一字長蛇陣,然後拆散,改排東西向的一字長蛇陣,然後拆散,又擺了個南北向的一字長蛇陣……。
在感覺上,我和太太總認為櫻、琪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同伴,四個人共同經歷過種種人生的「新境」,四個人在一起「話舊」、「話新」的時候,情緒都相當熱烈。這種情形,對瑋瑋形成一種精神威脅,使她有「參加不進去」的感覺,因此她從小學會了一個真理,攻擊就是「存在」。
在聯合國裏,小國的代
必須不停的發表尖銳苛刻的言論,要大量運用「蠻不講理」或「強詞奪理」的技巧,然後大國才會把他「當做一回事」。瑋瑋為了使人把她「當做一回事」,也有這種「攻擊傾向」。
在她落寞、沉默的時候,大家心裏的想法是,『她多麼正常啊,多麼上軌道哇,多麼有秩序呀,』大家心裏都非常「慶幸」,認為瑋瑋是一個好孩子??一個無聲無臭,等於「不存在」的好孩子。大家對瑋瑋的期望早就是這樣,不要打擾任何人。
可是瑋瑋也是「人」,也並不是一個矮凳子,或者一座檯燈。她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如果人人都認為不跟她接觸就是一種最值得維持的關係,她怎麼能忍受,當然,她只有攻擊。
常常在我專心寫稿的時候,她忽然出現了。
『給我兩張紙,』她說。
『去跟媽媽要去。』
『我不要,我要跟你要,』
『你沒看到我沒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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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兩張紙,』
『你到客廳去玩好不好,』
『給我兩張紙,』
『你到底想幹什麼,』
『給我兩張紙,』她說。
我不得不打開抽屜,很不耐煩的遞給她兩張白紙,『好,現在回到你的書桌上去畫去。』 『我不要。我要在你這裏畫。』多使人氣惱。
『好。』我說。『你在這兒畫。我到你的書桌上去寫。』
『你到哪裏,我也要跟到哪裏。』她說。
『你快惹我生氣了。』我警告她。
『那麼你要跟我玩,』
『我怎麼會有工夫跟你玩,』
『那麼我就要在你這裏畫。』
就在兩代的感情開始惡化的時候,「媽媽」來解圍了。媽媽把這「寂寞的球」接了這去,安置在廚
房裏??僅僅是安置,因為媽媽正在那兒當「炒菜的機器」。果然再過不久,那部機器怒吼了,『魚還沒剖
肚怎麼就扔進鍋裏,走開走開,快走開,』
過了不久,機器又怒吼了,『別拿,那是豆腐。你看,完了不是,一塊豆腐完了,』 隔室有椅子向後推的聲音,櫻櫻站起來了,她到廚房去接「寂寞的球」。她很像老師招呼小朋友,『瑋
瑋乖,到櫻櫻這邊來,看櫻櫻在這兒做功課。』瑋瑋一向喊大姊櫻櫻,大姊對她也自稱櫻櫻。櫻櫻很失
策的把「寂寞的球」安置在書桌邊。
『櫻櫻,』
『誒。』
『櫻櫻,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誒。』
『你知道我夢到什麼嗎,』
『誒。』
『你猜。』
『誒。』
『我夢見一張紙』
『誒。』
『櫻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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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一邊看課本,一邊不停的『誒』,從學習的觀點看,我對櫻櫻的分心覺得有點兒不安。瑋瑋從「得不到關心」的事實來看,對櫻櫻的「分心」有點兒憤怒。
隔壁房間裏有一種不祥的寂靜。
『瑋瑋,』櫻櫻拍案哭喊。
『什麼事,』我像防盜鈴那麼迅速的「反應」起來。
『她她她,我的大字本完了,』櫻櫻悲聲回答。
像警車那麼快的,我走進櫻櫻的臥室。她的書桌上有墨水匯聚成的小池塘。櫻櫻含淚。瑋瑋像西部的快鎗手那樣,在鬧事以後,擺出「這純粹是為了自衛」的神氣,冷靜的看著我。
家庭裏有慣例,我把瑋瑋帶到客廳,讓她「靜坐思過」。不過近來她對「靜坐思過」已經有反感,認為那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只要我一走開,她馬上就到處漫遊,並且毫不思過。我也不敢太堅持,因為她一切的「過」,實在都是「父之過」。
果然不久,她因為三處無法容身,就大膽闖入虎穴??二姊的房間。一個人如果不是寂寞到極點,是不會去找仇人下棋的。
瑋瑋被琪琪「規定」不許喊琪琪「琪琪」。琪琪因為在六歲失去「老么」的權杖,四年來一直力圖「恢復」。現在家裏形成一種「有兩個老么」的局面,一個大老么,一個小老么。小老么一定得喊大老么「二姊」,不許喊「琪琪」。
『二姊,』我聽到瑋瑋像在辦公室門口喊「報告」那樣謹慎的說。
『幹什麼,』這是二姊的「優勢的口氣」。
『我想進來。』瑋瑋試探的,小心的說。
『進來就進來吧。我又不是貓。』
小老鼠邁著輕快的腳步,跑進二姊用功的房間。
『二姊,我來告訴你,』受到了鼓勵的老鼠,挨到貓身邊。『我昨天夢見一張紙。』
『沒有意思。』
『我不跟你玩兒了。』瑋瑋心裏有「挫折感」。
『你最好別跟我玩兒。』
『我要去告訴爸爸,說你欺負我。』
『不許走,給我站在這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瑋瑋逃出了虎穴。這就是她有名的「落荒而逃」,跟她的「靜坐思過」齊名。
瑋瑋在最需要人陪伴的年齡,偏偏遇上家裏的大建設時代,個個只顧埋頭努力,無法分心。對瑋瑋來說,這真是她童年的「冰河期」。她的「家」是由一個「在書堆裏露出鼻尖和筆尖的爸爸」,一個「忙個不停的八臂媽媽」,一個「端書凝神念念有詞的櫻櫻」,一個「不聲不響拿鋼筆在紙上刻字的二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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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自己,共同組成的。她努力,想破壞這個局面,因此天天有小「衝突」發生。
也許她是對的。因為她是剛從天國來的,她知道亞當、夏娃所住過的伊甸園並不像家裏這樣緊張。 同樣是「偷」,為什麼「第一對夫婦」偏偷智慧之果,偷「時間之果」不更好嗎,大概瑋瑋所抗議的,也是這件「無法挽回的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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