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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斯德哥尔摩效应

2017-09-02 25页 doc 49KB 2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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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c】斯德哥尔摩效应【doc】斯德哥尔摩效应 斯德哥尔摩效应 斯德哥尔摩效应 一叶舟 见小东西走过来,我失笑,决定再施舍一块钱. 他更贼,脚下顿了顿,和身边一帮课桌高矮的同学们说话, 还撇过头去,佯装一番.我想我更老练,靠在河岸边的桥栏上, 袖手钓他.小东西,该属核桃吧,天生是砸了吃的.其实,我兜 里早预备了一块钱,等他开口来哀求.我的镇定压垮了他.小东 西忽然面露喜色,迅速摘下红领巾,塞进书包,松松垮垮地走过来. 那一瞬,我差点儿失笑,但勉强. 不知咋的,我在这小东西跟前,总有一种乏力的感觉.他冲 我笑了笑,双臂一撑,骑坐在桥栏上,长...
【doc】斯德哥尔摩效应
【doc】斯德哥尔摩效应 斯德哥尔摩效应 斯德哥尔摩效应 一叶舟 见小东西走过来,我失笑,决定再施舍一块钱. 他更贼,脚下顿了顿,和身边一帮课桌高矮的同学们说话, 还撇过头去,佯装一番.我想我更老练,靠在河岸边的桥栏上, 袖手钓他.小东西,该属核桃吧,天生是砸了吃的.其实,我兜 里早预备了一块钱,等他开口来哀求.我的镇定压垮了他.小东 西忽然面露喜色,迅速摘下红领巾,塞进书包,松松垮垮地走过来. 那一瞬,我差点儿失笑,但勉强. 不知咋的,我在这小东西跟前,总有一种乏力的感觉.他冲 我笑了笑,双臂一撑,骑坐在桥栏上,长吁一口气.春晖在 马路对过,铜质门徽,在夕光下熠熠反射.此刻校门大启,先出 来两溜儿小黄帽,一左一右,在街上拉起了布标,让车辆停行, 留下一孔通道.接着,孩子们像鱼群似的涌出来,乌泱泱的,漫 漶在傍晚的光线中,噪声大作.连着几天,小东西都是率先奔出 校门的.我估计,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要是他爹,我会在教 室里钉一枚特大号的钉子,挂住他. "晕!女巫婆来了." 小东西紧忙躲在我身后,搂住肩,脸和我腻了腻.我像肩了 一 只猴,看见老师走过来,拎着一袋芹菜,又蓦地直角转身,钻 入了河畔的林阴道下.女巫婆是他的叫法.天热,我嗅出了他身 上的一股汗腥气,忙卸下他.小东西豁开嘴,坏坏地伸出手,支 在我眼前: "我知道你看得起我,借三块钱吧!" "翻了天呀,昨天一块,前天一块,现在变本加厉了?"我沉下脸. 他却浑然不觉,鼻翼上孵出密密匝匝的汗珠来."怎么,你妈妈今 天又没来接你?" 小东西顽劣道:"别提我妈了.借三块钱,就三块,行不行?" "不行!" "那,一块一块借,借三次,等于把过几天的也借了?" 我攥住兜里的一张零钞,停了几秒. —— 说白了,我是这座城市的过客,犯不着和人瓜葛,包括 小东西.影视公司在河畔的百合花宾馆包了套房,让我改本子. 制片和导演扔下我,去了景泰黄河石林选景,一天数个电话,教 诲我赶快吃草,多多挤奶.我改了几句,便和安妮爆发了一场小 规模战争,心情糟透.那天,我站在窗口远眺黄河,才发觉三伏 天到来了,漫山遍野的酷热.岸边的林阴下,吼秦腔的,跳三步 的,玩箜篌的,发呆的,叫卖的,络绎不绝.日光如织,鸥鸟翔集, 我想我不能浪费自己吧.于是下了楼,靠在桥栏上,没心没肺地 晒着,晒得无欲则刚,晒得天远地偏,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了一丝 丝安全感.晒老阳儿的感觉如醉酒,越晒越瘫.堤岸下是个景点, 头戴白号帽的回民汉子边放羊皮筏子,边漫唱"花儿".我闭目, 徜徉在粗粝的音乐中,隐约听懂了这么几句:"身背了长枪的赵子 龙/刘爷结拜的弟兄/好抱个身子(么)难保个心/出一趟远门/ 回去了治你的良心."我空荒着,拼命将安妮这个名字挤出去.我 不能亵渎说它像个疥疮,但至少是个小肉刺,如鲠在喉. o05 由 篇 小 说 斯 德 哥 尔 摩 效 应 ? 叶 舟 "叔叔,你咋了?头晕,还是中暑?" 小东西是那种年画上才会见到的小子, 团脸,浓眉,鼻直口阔,一身的喜兴气.他 搡了搡我,想学雷锋.夕光落下了,河面上 铺满了碎金,我想自己睡着了吧,回报给他 一 个微笑.小东西并不走,将书包里的半瓶 冰镇绿茶递给我,硬要我笑纳.我抿了抿, 他似乎找到了理由,骑坐在桥栏上.小东西 见面熟,手开始不老实,拨弄起我的头发."叔 叔,我能猜准你是做什么的,你不是流浪的 犀利哥,你一定是个艺术家,画家,诗人也 说不定呢."我的头发一尺长,没别的,懒的. 我掐了烟,讶异不少,定睛打量起他.人小 鬼大,眼睛里嵌着两小粒来历不明的物质, 嬉皮笑脸的.按规律,开场白一完,这号小 东西就要上房揭瓦了. "借,借我一块钱,咋样?" "想吃雪糕?" 小东西拉下脸,道:"我IC卡用光了, 我妈说好来接我,连毛也不见." 我掏兜,摸出一大把零钞,问,一块够 不够,回家几站路?小东西伸出指尖,只捡 了一元,款然揣进口袋.临别了,我忽然喊 他回来,在冷饮摊上买了一支伊利雪糕,撕 开,交在他手里.很快,我就忘了这茬儿, 忘得像我小时候吃糕点时,嘴角上沾的那一 粒芝麻.次日,我照旧待在春晖小学对面的 河岸边晒,小东西驾轻就熟地摸过来,坐我 身边.我问,你妈妈今天又爽约了,卡还没 充钱吧?他回道,我妈挺忙的,唁,现在的 公务员都忙,一不留神,领导就让你靠边站 了.我妈要那样子,我就得去喝西北风,喝 风屙屁,臭死半条街.我怔了怔,问,你个 坏小子,从IllUL学的这一套乱七八糟的玩意 儿?小东西吐了吐舌头,古怪一笑.我的乏 力感诞生了.我说,你赶紧坐公交回家,省 得大人们操心,一块够不够?小东西腼腆, 又只拿了一元,不贪.我说,再添一块,你 买个雪糕吧.小东西回说,谢谢叔叔的慷慨 大方,今天不用吃,说不定以后会大大地麻 烦你的.我噎了噎,见他撒丫子跑进了光影 中. "就三块!"现在,他伸出三根指头. "喂,你小子把叔叔当成ATM机了?" 我乜斜一眼,心生不悦,"给你钱,你要进 了网吧,或者干了别的,我可担待不起呀. 再说,你谁家的小屁孩儿呀,连你名字也不 知道,就施舍你?" 小东西豁嘴道:"我叫孟起凡,我妈叫 孟柯." "你的确不凡!" "叔叔,我错了,我向你赔情道歉吧, 我说了谎."小东西孟起凡忽然抽起鼻子, 眼泪汪汪地道,"我骗了你,昨天和前天都 骗了.我要一块钱,不是为坐车,是为了匹 诺曹."一匹诺曹是条小狗.孟起凡含含 混混叙说着,无缘无故地落了泪,引得路人 纷纷侧目,在我的脸上寻求.原来,失 了家的小狗匹诺曹再遭不幸,被车撞破了鼻 子,蜷缩在校门口,被孟起凡和同学们给救 了.救也就救了,但匹诺曹在课桌里苏醒过 来时,发声狂叫,把一堂语文课给搅黄了. 老师勃然动怒,勒令几个肇事者赶紧处理掉, 要么扔围墙外头去,要么扔对过的黄河里, 否则请家长来谈心.校门外有个小卖部,店 员是乡下来的一个姐姐,同学们经常去买零 嘴,孟起凡也认识.无奈之下,孟起凡央了 姐姐许多遍,好歹才将匹诺曹寄养在那里, 一 下课便结伴去照料.店员姐姐还下了任务, 要一帮孩子天天上供,每人交一块钱,说要 给匹诺曹贴膏药,喂跌打丸,还得加强营养. 营养是双汇肉肠,捣碎了,一匙一匙喂.喂 不完的,大多进了姐姐的嘴巴,谁也不敢提 意见.今天孟起几没交,姐姐拉下脸,连门 也不让进."叔叔,我太想匹诺曹了,今天 没看见它,连它的叫声也没听到.它没妈妈, 也没家,怪可怜的."我一下子释然了,又 忙掏出一把零钞来,多塞了他几张.孟起凡 破涕一笑,黏糊道:"叔叔,你最好了,我 早知道你瞧得起我." "别像个大人那么世故,好不好?" 孟起凡道:"等匹诺曹好了,我让它给 你三鞠躬,喊你叔叔,咋样?" "你小子,脑子里都是弯弯绕." "有恩必报嘛." "去去去!少给我嘴上抹蜜,半大小子, 咋学得这么贫嘴油滑,我可真不喜欢这样 子."我搡开他,点了烟,但他执拗地拢过 来,狗皮膏药似的."快去吧,晚饭开始了, 匹诺曹的肚子一定饿扁了." 孟起凡唏嘘道:"唉,人在江湖飘,谁 能不挨刀." —— 说着话,他迈起马步,以臂作刀, 在虚空里左砍右砍,一步一步挪远.我缓过 神来,既为小东西的幼稚失笑,又替他那种 破绽百出的老练罪过不已.夜落了下来,仿 佛一块刚刚淬过火的生铁,连空气也是烫的. 我思忖,饱餐一顿后,趁着夜晚开始凉爽, 可以赶本子了.其实,剧本都是这样攒出来 的,在万家灯火时,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藏 在暗处,非要狼心狗肺,给生活勾兑一些你 死我活的元素,纵火,离间,挑唆.这就像 让一只篮球钻过吹管一样,看你怎么个吹法 了..刚踅摸开,我蓦地一低头,发现孟起凡 的书包就在脚下. 小东西! 一 个黑心的好莱坞大佬曾说,一部戏制 胜的第一大秘密就是编剧,第二大秘密,则 是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编剧.狗娘养的!因 了这句阴暗的真理,我不得不向制片和导演 妥协,一改再改,改得一头狼藉,面目皆非, 直到老婆的肚子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妥协的 另一层意思,是你的银联卡会渐次膨胀起来, 出现一根令人怦然心跳的曲线,命犯金银, 九死不悔. 我的套房不像在宾馆,更像一家街边的 小碟片店.刚入住不久,我就去了一趟文化 市场,抱回来一台影碟机,淘了一蛇皮袋的 盗版碟,没白没黑地观摩,还顺手记下了一 些细节和小启发,打算羼杂在我的本子里. 一 张张打开的碟片扔满各处,在薄暗里幽幽 反光,挺鬼祟的.离子夜尚远,再读读一部 叫((放大》的片子吧,写一个摄影家与一桩 没有尸体的谋杀案,中文字幕.在北京时, 我们公司的那帮鸟写手们挺推崇它.我倒不 以为然,只对片尾那一段打网球的哑剧感兴 趣,觉得带劲儿. 刚看不久,我思想就抛了锚,盯住了小 东西的书包. 双肩包,像百衲衣,红一块,绿一块, 糊了许多贴纸,不外是变形金刚,恐龙和未 来警察等等.我抬脚,将茶几上的书包够过 来,抱在怀里——丢了书包,等于俗话所说 的战士丢了手中的钢枪,我比小东西还急. 傍晚那阵儿,我横竖等不来他,便在学校周 围远兜近转了好几圈,也没揪住他.后来, 我想到了匹诺曹,挨家挨户掀开小卖部的门 帘,想找狗叫声,却也未遂.店主大多是老 头老太,痴呆杲的,一问三不知.校门紧闭, 我敲了敲,想将书包托给门房,次日再转交 给失主.门房出来说话时,我却改变了主意, 怕握了把柄,去收拾一个孩子.贪玩, 乃孩子的共性,犯不上让女巫婆上纲上线. 我拎回了宾馆,计划明早在校门口堵住小东 西,挂他脖子上. 我拉开拉链,将包里的东西倒在茶几上, 异味扑鼻.除了书本外,另有半包粉末状的 薯片,一盒果冻,一条红领巾,创可贴,餐 巾纸,半拉馒头和几根秃画笔.书包的夹层 里,居然藏着一双破袜子,熏人.课本和字 典呈卷心菜状,胡涂乱画一气,封皮上还贴 由 篇 小 说 斯 德 哥 尔 摩 效 应 ? 叶 舟 着胶布.当时想,我要是他爹,我非得扒光 他的裤子,抽他屁股,揍不成面包算我白痴. 但我的恶劣印象迅速改变了,待我拿起各科 的作业本,逐页翻看时,我开始佩服起小东 西了.几乎每一页,或者说每道习题下,都 被老师画满了红色的",,/"——这种激动人 心的符号,令人乐而忘忧.我收拾好书包, 暗忖道,等天亮时见了他,多给他一点儿零 钱,算是奖赏吧.我对成绩好的孩子,一般 都有天然的好感. 双肩包跋在茶几上,不多嘴,不讨嫌, 一 直缄默着.凑巧,我发现了背带上拴着的 一 块小铜片,像美国大兵脖颈子上的身份牌, 想必是当地学校的一种安全举措吧.我解下 来,看见铜片上刻着两行小字: 春晖小学孟起凡 家长:孟柯联系号码:139XXXX5088 —— 真该死!这才想起我的手机来,难 怪一下午耳根清净,无人叨扰.我在卧室里 翻,又在浴室里找,原来手机掉在了沙发夹 缝里.一共有四十来个未接电话,安妮疯了, 又追发过来十几条短信,质问,恐吓,咒骂, 附带了一堆很囹的表情.仿佛她摸着了电门, 头发乱爹,歇斯底里.最后一条,安妮冷静 下来,用她一贯的职业口吻叮嘱道,寻欢时, 别忘了保险措施,检查一下TT有无漏点, 千万别把那什么艾带回伟大的首都北京,德 行!——我猜,那一刻,安妮恐怕有点儿气 绝身亡的表现,一定拔下了一缕青丝,以备 日后作呈堂证供,向我反扑. 安妮有这个怪癖,喜欢拔头发,高兴时 一 根一根拔,恼怒中一缕一缕地往下揪.仿 佛她的脑壳是一片韭菜田,取之不尽,拔之 不竭.更离奇的是,她将每次揪下来的头发 装进信封里,按时间排序,分门别类地写清 每一次怄气或发作的原因,矛头基本指向了 我.那些信封插在书架上,齐~l1.1ill;的,昭示 着我该千刀万剐,有负于她.有一次,安妮 躺在我怀里温存时,伴着高潮,又开始拔, 飘了我一脸.我的幻觉出现了,想象着一根 根头发连皮带肉地拱了出来,洇满了血水和 枯枝败叶,像一部鬼片.我当时就馁了,半 途而废.安妮却娇嗔道,王家安,哪天你要 是不爱我,我真去死,叫你内疚一辈子.但 看在还有过一场情分的薄面上,拜托你,将 这些青丝和我一块儿火化掉,骨灰交给我爹 妈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他们也是一 个交代哟. 说了或许没人信,安妮的头发像吸血鬼, 越拔越多,呈几何数地增长.我想,这和遗 传有关吧.安妮有一头浓密的长发,营养饱 满,发质清爽,像天天刷了一遍清漆,上了 光.糟糕的是安妮在一家医院当护士,白大 褂一穿,就得盘起秀发,戴上一顶瓦片样的 帽子,再别上几枚发卡,敛起无尽春色.这 影响了安妮的心情,也是职业性的欠缺,二 者不可兼得也.每次,屏幕里出现百年润发 的广告时,我就为安妮鸣冤叫屈,说一些彼 可取而代之的水话,怂恿她高兴.再瞧她在 客厅里旋身几遭,长发若一阵儿荡漾的黑烟, 久久不散.有一回,我碰巧见到了刘德华他 们公司的女助理,心里试探,想将安妮作为 "发模"推荐出去.临了,自己打了退堂鼓. 说给安妮听时,安妮不仅不曲承迎合,反倒 挖苦我,问我是不是玩腻了,阴谋设计,想 卑鄙地甩了她.我苦笑,一再赌咒说,以后 只赞美她的青丝,绝不做进一步的开发.即 便她有个三长两短(该扇!),我也会违誓, 将她遗留的那一束束秀发交给毛笔厂,做一 杆小号拂尘,挂在我的书桌前,驱女邪,避 情祸,日夜祷告,四季上香,当她还活在这 个珍贵的人世间,我将终身不娶.安妮扑哧 笑了,拧住我的耳朵说,不对,我在天堂也 会指定一个杨丽娟给你的,让你一辈子不得 安生.我狐疑道,杨丽娟什么的干活?安妮 说,喂,你去问问刘德华吧,够你消停的—— 妇唱夫随,那以后,我也留起了头发,不是 和安妮竞秀,纯粹懒惰所致. 看看表,安妮正在班上,此刻正是查房 换药的时间,接不了电话. . 未接号码里有制片的,我忙挂了过 去——景泰石林靠近宁夏中卫,北毗腾格里 沙漠,南接绿洲,黄河像一条游龙似的潜卧 其间,一路风尘'fb'fb,留下一座座鬼斧神工 的地貌,原始,荒凉,可以随便折腾.近些年, 石林火得不成,神话呀,((天下粮仓》呀, ((大敦煌》(顺便自夸一下,这名字还是编剧 老张向我借的,出自我青年时代的一本小诗 集)呀,冯d,ll~l呀,何平呀,张艺谋呀,大 多在这里取景.我这个本子写唐朝的一伙儿 刀客和马帮,让他们护送几大箱敦煌的佛经 雕版,沿途打打杀杀地运往长安,进贡给皇 帝老儿,谋取功名.制片和导演看中了石林, 租了一辆八缸的越野车去选景.临别时,制 片絮叨说,一定要互动,互动知道么,就是 根据前方的景点,该删的删,该添的添.反 正都是你点点鼠标的事儿,费不了太多工夫. 第一笔款尚未打齐,我不能怠工,只得吞下 草,听命挤自己的奶水.果然,这家伙一开 口便嚷嚷道:"停下!赶紧停下来,人物得 动一动了." "听我说,石林这地儿整个一原始社会 的风景,焦山渴水,遍地赤野,戏又在八月 的暑天里开讲.你让一帮糙老爷fflJL在漫漫 长路上赶脚,晒得晕头巴脑,挺没劲的.干 脆,你先写内讧吧,你让班头把金左手给杀 了,来点儿血腥,刺激."——金左手使刀, 见血封喉,例不虚发,是戏里的一个要角儿, 朝廷密探,身负使命打入了马帮,暗中护佑 着几箱子财富.没了金左手,等于一场猝然 中断的性事,两面不讨好.我怎能礼贤下士, 挥刀白宫?我想象得出,制片正甩着一嘴的 大龅牙,名日讨论,实则派活儿,"杀了! 先给丫杀了,暗杀最好,让他们内部先人人 自危起来,拉帮派,搞斗争.一内讧,就有 戏了." "黑泽明早写了,别罗生门呀." 制片挺不待见我的咬文嚼字.他的原则 就是剧本一团橡皮泥,该咋捏,完全掌控在 他手里.臭老丫的.大龅牙说:"反正不费 吹灰之力,你点点鼠标,把金左手给灭了. 要么,你让金左手把班头给灭了,篡党夺权, 让他率起这哨人马,往长安城里赶." "老板,他本来就是大内密探,别掉链 子哟." "王家安!" "听着呢." "那,那你说咋办?一帮子糙老爷们儿 拽着骆驼牵着马,懒洋洋地走在石林里,兔 子懒得拉屎的地儿,赤日炎炎,不发生点儿 啥的,观众不啐唾沫淹死你才怪呢.拜托, 这可不是公路片,有速度,有风景,有岔路口, 可以忽悠住.你得做一包猛料出来,喷人一 鼻子一脸呀."靠!接这单活儿时,我就想 写一帮古代浪荡汉子们的侠义心肠,他们为 了一堆西土的佛经雕版,以命相搏,一诺千 金.不说惊天地,至少也能泣一泣鬼神吧. 现在就动刀子砍人,相当于抽了砖基,一座 积木塔势必訇然倒下.这绝对属非法拆迁. 再说,先期的故事梗概就这么个路数,论证 了,报批了,盖章了.此刻改弦易辙,恐怕 迟了又迟吧.大龅牙还在举一反三,错着牙 叫,像一辆重型挖掘机渐渐逼近,拆迁我. 我听出了一脑门子的疙瘩,连自焚的心都有 了."拜托了,王家安,你孙子不是号称王 家卫失散多年的弟弟么,你就使你的如椽之 笔,给丫金左手来个痛快的,一了百了." 我妥协:"别!还是让他们继续喘口气 儿吧.干脆,设计一个雨夜,去投宿客栈, 滞留他们几日." 由 篇 小 说 斯 德 哥 尔 摩 效 应 ? 叶 舟 "龙门客栈?" "去工商局,改改执照吧." 大龅矛沉吟道:"咦!这是条捷径.对 对对,让他们困在客栈里,下几天淫雨,下 霉他们,再赶他们上路.你按你的思路弄, 我不干涉艺术." 艺术是个P.艺术就是一块里脊肉,手 起刀落,可以随便剁馅儿. —— 我体无完肤,我口干舌燥,我在这 座百合花宾馆内像一只困兽.当初签约时, 我是带安妮一块儿去的,制片的饭局.合同 只是个形式,填上名字,拿到第一笔订金, 开工就是了.安妮知道我出息了,举止间登 时妩媚起来,将胸器挺得老高,跃跃欲试, 还不停地撩着头发.这怪不了她,我和安妮 同居了一载有余,租住在五环外的一间顶层, 与一个安徽妞合租,杂物房,临时改建的. 夏季时,燠热难挨,安妮浑身是一层蟹红, 刚出锅的样子;一入冬,安妮时时虾米在被 窝里,让我剥皮焐脚.要命的是,安妮的单 位距此尚远,一东一西,单程得花两个多钟 头.安妮喜欢坐在地铁上数地上的风景,喔, 大望路过去了,呀,建国门过去了,啊,东 单过去了,哦,天安门过去了,呵呵,军博 也过去了……娘的,终于到了!安妮爱发知 音体的感慨,常说,北京的夜晚啊,我站在 顶楼上,何时能收回一双流浪的翅膀;或者, 与地铁相伴,我鼹鼠般黑暗的心,比眼睛明 亮.有一次,我走火,安妮去做了人流,条 件之一便是改善居住环境.在安妮的撺掇下, 我和她勘察了医院周边的大小中介,终于挑 中了一室一厅,砖混结构,陈年老宅,月租 两千五,需预付一年——安妮的喜悦是由衷 的,频频给制片敬酒,后来又玩起了小蜜蜂, 输多赢寡.制片说,女孩儿就别喝了,输了, 我就摸一摸你的头发吧.安妮真把脑壳支了 过去,左甩右甩,将一阵乌黑的浓烟,泻在 大龅牙的指缝中,不绝如缕. 010 席间,我心明眼醉,瞧见制片的手,像 一 小股地主武装,盘踞在安妮的大腿上.安 妮也佯装不知.后来,安妮去了一趟洗手间, 说要补妆.制片也捂住肚子,连称尿急,疾 疾而走.安妮很快回来了,搂着我说,老公, 明天就给搬家公司打电话吧,我等不及了. 我斩钉截铁道,今天就搬,当天吃的,当天 就屙出来,绝不过夜.大龅牙坐我对面时, 我诧异地发现他鼻子破了,鼻血淌满了衣襟, 状如蚯蚓.我问,怎么了,摔了?大龅牙舔 舔嘴巴,道,不小心磕的,这酒有问题,一 定有问题.安妮递去几张餐巾纸,一脸的坏 笑.制片没接.事后,安妮也没帮着搬家, 袖手一旁,兀自活动着手关节,伤得不轻. 当天晚上,我抱着安妮,在那套逼仄阴 湿的房间里,持续了很久.我对安妮说,隔 山的金子,不如到手的铜,有一笔算一笔吧. 唉,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反正你做枪 手的,来钱就行. 我嗔怪道,什么话!上次跟邹静之老, 刘恒老,还有张国立他们一块儿吃涮羊肉, 央了我好几回,我硬是没接那一单大活儿. 我有自己的规则. 吹吧你!你的规则还能硬么? 怎么? 老公,安妮道,求求你,再潜我一回吧. …… 撂下电话,我忙打开了笔记本,将 几个关键词敲上去,备忘.大龅牙称,他和 导演还得数天才能走完黄河石林,我的时 间充裕.他还说,等他回来时,希望能看见 一 篇清晰的大纲,在一座客栈里把戏给做足 了.我想,我已被篡改.(《放大》已播了一 半,傻小子在那座阒寂的公园里寻觅,却始 终没找见照片上的那一具死尸.我咯咯咯笑 出声来,暗忖道,没了尸体的谋杀案,也类 似于一场猝然中断的性事,像此刻的我.听 见门口寒塞率率的响动,我按下了静音,果 真听见啄木鸟叩门的尖叫.拉开门,我顿时 失笑——孟起凡像个小泥猴儿,除了牙白, 浑身上下粘满了泥巴,腥气十足. "叔叔,我来投奔你了."泥偶一般,怪 疹人的. "嗨!快半夜了." "我丢了家里的钥匙,回不去." 一 把拽进门内,我搡他进了浴室,扔进 了浴缸里.我举起蓬头,劈头盖脸地冲洗他, 好像盗墓分子在淘洗一只刚挖掘的青铜器. 冲完了烂泥,又勒令他脱下衣服,光屁股站 着,给他打了几遍浴液后,才算恢复了人样 儿."小东西,你咋摸到我这儿的,跟屁虫 吧?"孟起凡弓起身子,钻进我撑开的浴袍 里,缩作一团,蜷在了沙发上."咦!原来 我的书包在这儿呀."他扑上去,有一番光 溜溜的快意. "小间谍,还没回答我呢." "别怪我,怪就怪匹诺曹吧.姐姐去河 边遛狗,结果匹诺曹掉在水里了.我去救它, 我也栽水里了.幸亏,一个路过的叔叔把我 给捞了出来.要不然,我妈会哭死的."孟 起凡做了几下狗刨的泳姿,动作夸张,小团 脸渐渐展开,有了血色.稍停,他的目光盯 在了吧台上,忙跳将上去,将水果,碗装面, 小点心,饼干什么的都揽在怀里,忙不迭地 往嘴里塞.看他饿死鬼转世的模样儿,我哭 笑不得,匆忙挂了电话,让客房部取走了一 堆湿溻溻的衣服.还特地加急,让赶紧洗净 烘干了送来.小东西噎得直拔脖颈子,自己 去倒了一杯果汁,又兑了凉白开,牛饮一气. 我坐在地毯上,戏谑地看他.他用手护着小 鸡鸡,腰弯成了一根直尺,臊红了睑. "真羞!" "才不羞呢,大人们也有." "我不是大人,是个陌生人.你就这么 胆大,敢来找我?" "你面善,不像个坏人."小东西挺老练 的,但也受用. 原来,下午在河畔我给他掏钱时,房卡 掉在了地上.他帮我捡起来,一下子记住了 宾馆和房号.伸手不打上门人,况是一个稚 童.恰相反,我对他夜半三更的叨扰,竞有 点儿莫名的喜出望外.我曾经读过一部经. 经上说,别辜负了投靠你的乞丐和孩童,那 是我在试探你,那人,其实是我.一念若 此,我便放松下来,启了瓶啤酒.刚搭嘴边, 小东西竟然来碰杯,念叨了一句:"切丝!" 我不忍,又将浴袍裹在他身上,打开门端的 冰箱,取出一罐可乐,交给他.孟起凡笑眯 眯的,打了打嗝,环望一遭,"叔叔,你家 里可真奢侈呀,太豪华了,像电视剧上的别 野(墅)一样."我及时纠正了这个词,发 音给他听,念sh,不念y.孟起凡道,可 语文老师就是这么念的呀,你比老师还聪明 么?我不好往下深入,苦笑说,你们语文老 师是二百五啊.孟起凡诧异道,你认识我们 老师么?他不N--.百五,他叫齐柏午,整齐 的齐,柏树的柏,中午的午.我笑喷了,伸 手挠了他的胳肢窝.小东西乐颠在了沙发上, 四脚朝天. 我说:"这不是叔叔的家,这是宾馆, 来出差的."我剐拈起烟,他急忙捧过来打 火机,掌心里跳出一簇火苗,慢慢喂我.我 说:"你跟我认识三天了,还没说过你家呢. 你丢了钥匙,就不敢回家了?" "叔叔,不谈这事儿,好不好?" "也好!"我假装起身,拿起座机拨号, "我让服务生把你的衣服送来,给你钱打车, 或者我直接送你回去,免得你爸妈操心,深 更半夜在街上喊孟起凡回家吃饭."我的话 吓怕了他,他努起了嘴,抽搐几下,生疑地 盯视我. "我有妈妈,但没家." 我攥住了书包上的那枚铜片,想发 火——个孩子的辩解,差不多像窗外的如 渊夜色,令人莫辨真伪. 0ll 由 篇 小 说 斯 德 哥 尔 摩 效 应 ? 叶 舟 "我知道,你想问我爸爸."机灵鬼,见 我头上冒火,开始妥协道,"可我爸爸去了 美国.我三岁时,我爸爸去加州大学洛杉矶 分校读博士了,没回来过.他现在在一家跨 国公司上班,每个月寄点儿玛内,我的生活 费嘛." 我说:"那你该寄张照片给他,毕竟是 爸爸嘛." "他有新太太了,新加坡人." "傻瓜!自己的妈妈在哪儿,家就在哪 儿."我有点儿乏力,也有些懵懂.我想, 理屈词穷这个成语,多半是为我发明的. "关键是——"小东西眨着眼睛,像在 课堂上回答提问,"关键是妈妈在哪儿,我 也不知道.昨天还把钥匙给丢了.好几天了, 妈妈都没来学校接过我." 忽然,孟起凡起身,赤条条地跨过沙发 扶手,抱住了我的脑袋.小东西叽里咕噜说 了半天,我竟连一个字也没懂.我将他按在 我腿上,揩了他的鼻涕,让他大胆讲.他搭 在我耳朵上,诡秘地说:"你先说保密!" 我举起右手,宣誓. "我妈妈叫孟柯.我知道,她现在恋爱了, 才不爱管我." 什么话!我扳住他铅笔一样细的胳膊, 想笑,却被他塌方似的表情阻击了.我想, 这或者是可能的,大人们的生活逻辑,要么 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要么则是一个神话, 天方夜谭而已,当然不能与孩子道哉.我捏 了捏他的脸蛋,捏出一丝狰狞的笑纹来,哄 他说: "你个小鬼,你咋知道妈妈恋爱了?举 例说明." "多了去了!" "说说看." 孟起凡眼底里的两小粒不明物质亮了 亮,倏忽问,又灭了.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 欠,撇下我,偎在了沙发角落中,闷声不言. 012 我空荒起来,一时间举棋不定,不知该咋样 处置他.我抛了抛瓶盖,心说,反面,就立 刻送他回家,实在不行,或交给学校的门房, 或推脱给派出所去处理,免得嫌疑.正面的 话,我乐意赌一赌,将他抱在卧室的大床上, 盖上棉被,送他人梦. 正面! 我坦白,那一刻,我还真想再喝几瓶. 起风了,我关了窗子,拉紧窗帘,也将电视 关了.孟起凡在半梦半醒中磨牙,声音像一 群小鼠,蹑手蹑脚地蹒跚在空气中.小东西 忽然愣怔地说:"叔叔,你干脆爱一次我妈 妈吧.她挺漂亮,你一定会喜欢上的." 无语. "你爱上我妈妈,她就不会这么不管我." "我想和你谈谈.不!是你儿子的事儿." "哦,现在不行." "他情况不妙,得送医院.你得把手头 的事儿丢下.我在你单位门口." 孟柯道:"谢谢你.不过没关系,他老 这样子." 我开门见山,先简略介绍了自己,又说 了孟起凡的现状.她是孟起凡的妈妈,这没 错.她也一口承认了.但她的态度匪夷所思, 公事公办的口气.我再次强调了发烧的严重 性,三十九度,可别把脑子给烧坏了.孟柯 嗫嚅了一番,悄声道:"市长来检查工作, 正开会,我在做.拜托你,先用冷水毛 巾敷一敷他的额头,这法子对他最管用了." 她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地教我如何如何,仿 佛我在打一个求助电话.我火了,挂了线. 我逡巡了几圈,门口的武警冷眼相向, 腰板挺得像一根标枪.我不得而入. 今天黎明时,我一翻身,觉得自己陷在 了泳池里,一下子被激醒了.小东西四仰八 叉地躺着,早蹬掉了被子,尿了一床.也难怪, 他昨晚报销了不少的果汁和可乐.半夜时, 我在沙发上无法入睡,便斜在卧室床上,等 于傍着一座微型水库.我抱起他,转送在沙 发上,垫好了枕头,又盖上另一条毯子.我 很萧条,睡意全无,坐在地上看"朝闻天下. 小东西仍在磨牙,将窗外的夜色,一寸寸地 磨成齑粉,淌出豆浆色的天光来.后来,见 他呼吸一阵阵局促,一摸额顶,才知道发了 高烧. 楼外不远的操场上,陆续挤满了小学生, 喇叭里开始晌起运动操的乐曲.我不忍喊他, 却也无计可施.见他的小脸蛋越来越垮,垮 成了一摊,仿佛打破的鸡蛋,孵出一层异样 的蟹红——我明白,这是高烧所致.忙跑到 客房部,借了体温计,量了量. 我摇醒他,逼他喝下去一大杯凉白开, 想尽量排排毒,让体温降下来.没准儿,第 一 堂课早开始了,老师在点他的名呢.孰料, 孟起凡根本不以为然,松松垮垮地靠在扶手 上,浅薄地坏笑.衣服已干洗好了,我扔在 他怀里,催他赶紧起床,别迟到.小东西忙 用炭火般的手攥住我,不哀求,却喜兴四射 地说:"以往我发了烧,妈妈就会给老师请 假,决不撵我去上学的." 小东西道:"叔叔,求一下你么.你要 是爱上了我妈妈,她就要听你的,来和你一 块儿照顾我.我妈妈可漂亮了,说不定你也 认识的,她像一个人." "像谁呀?" "汤唯!" 我瞠目结舌,手停在了半空中,没扇在 他脑袋上.我问:"小东西,你还知道汤唯呀, 你知道汤唯是做什么的么?" "喏——" 孟起凡侧转身子,从茶几上的一堆碟片 里,拿起了(《色?戒,眯缝起眼睛,似乎 一 肚子的鬼秘密.没启封.汤唯和梁朝伟的 剧情照赫然其上,有碍观瞻,少儿不宜.我 情急之下抢过来,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恶毒眼神并未吓退他.小东西舌头一弹, 懒洋洋地说:"别骗人,你其实是个导演. 说不定呀,汤唯是你的演员." "你还知道什么?" 孟起凡道:"妈妈来开家长会,连女巫 婆和老师们都说,妈妈简直和汤唯是一个模 子里倒出来的,姊妹俩.不过,我才不稀罕 什么破汤唯呢,我妈妈比她漂亮八百倍.叔 叔,等你见了我妈妈,你就相信了." "现在就相信.她在~IUL?" —— 我的乏力开始了,从脚踝处一厘米 一 厘米地上升,通体弥漫,但绝不是睡眠不 足的缘故.我不再理他,下楼买了退烧药, 催他服下.孟起凡吃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 着了.春晖小学的铃声响起了,明摆着,孟 起凡缺了堂.那一刻,我对自己也心生疑窦, 不知哪根线搭错了.脑子如一台坏掉的稳压 器,蜂鸣不止.我按照铜片上的号码,试探 着给孟柯挂了电话,每次都是"不方便接听". 于是,我按小东西提供的线索,直接打车找 到了她的单位,却碰了一鼻子冷灰. 我站在路边拦车,思忖说,等中午小东 西的病情稍好后,干脆送他回学校,交给班 主任得了——非亲非故,我干吗狗揽八泡屎, 多此一举呢.就在这时,孟柯发来一则短信: "请在单位对面拐角处的茶楼等我,半小时 后,咱们面议."我有点儿恶心,怒目金刚 地给她回复了一条:"一刻钟内!否则,你 就收尸吧." 喝败了一杯茶,我的耐心终于寡淡起来.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楼,一地的果皮纸 屑和散落的扑克牌.服务生正趴在桌上打呼 噜,连空气也锈迹斑斑,带着宿醉与茫然. 我冲了一杯水,啐着茶梗,肚子里翻江倒海 一 般.此刻,我不想让人打扰,安妮却见缝 插针. "王家安,检查写好了么?" 我道:"保重吧!你刚下夜班,又来查 Ol3 中 篇 小 说 斯 德 哥 尔 摩 效 应 ? 叶 舟 这边儿的岗." "少嬉皮笑脸的,问你话呢."我猜,安 妮刚进家,连鞋也懒得脱,径直栽在了床上, 却扑了个空.往常,我就是这么被扑醒的. 安妮说:"咋样,小姐的服务到位么,爽不 爽?我建议,多给人一点儿小费,谁都不容 易,挺难心的."茶楼的音箱好像破了,萦 回着一种喜洋洋的背景音乐,这和我的作息 时间严重不符.我撒谎道:"刚从黄河边跑 步回来,神清气爽呀." 安妮问:"下雨了?" "你咋知道?下了,毛毛雨,忒凉爽." 我不由自主地探身窗外,见天空如一座高炉, 泼下炽烈的炭火,晃得人头晕.茶楼隔壁挂 着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全聚德.一种油腻腻 的气息掠过,更晕.安妮道:"天气预报说的. 怪了,你出差NIIIUL,我就特关注那个城市 的天气."我暗忖,天气预报也是狗娘养的, 公然在给天空做假账. "妮儿,你要来就好了,我可以和你一 起黄河边散步,在毛毛雨中." "晚了!" 安妮道:"真的,一切都太晚了.我怀 疑自己现在还有没有浪漫的机能,还敢不敢 在雨中去散步,去疯一把.扩大点儿说,我 还怀疑自己会不会爱,去爱人,去爱陌生人. 我觉得,我的这个功能像一截儿阑尾,也快 退化光了." —— 这个早上乱象丛生,千头万绪,令 我揣了一肚子乱麻似的.安妮的口气渐渐低 沉下来,絮叨不止,总之不明白她在嘀咕些 什么.我赶忙忏悔,说昨天之所以没接电话, 忘了带手机,云云.孰料,安妮根本不顾及 我的辩辞,拖泥带水地自语着,鼻子抽吸, 声音也湿了.我哄她,夜班真不是人上的, 像慢性毒药,毁了女人的容颜不说,还会把 脑子给搞坏掉,颠倒黑白.安妮嘤嘤地哭了 出来,有一种轮胎慢撒气的拟音效果. 014 "我还在医院.我,我在卫生间跟你说 话哪." 我一惊:"你又给病人挂错水了?" "错你个头!你闭嘴,最好听我说.今 早上冯晓媛来接班,但我主动提议顶她一个 白班.我想完完整整地过一个大白天,看看 早上有多长,中午究竟有多热,我想看看人. 我自愿的."安妮擤了下鼻涕,从线上响亮 地传过来,但轮胎撒气声依旧.我猜,她多 半是落单的缘故,少了我,她游魂似的,自 己打发自己.这也好.就在这时,安妮却哭 了出来,很放肆地哭——哭声像湍急的河水. 安妮又说:"你没见到他,你要是看见那个 老头儿的话,你一定会同意我说的." "谁惹了你?" "其实,我挺后悔的.当初我回家奔丧, 看见妈妈被推进了火化室,我愣是没哭出声 来,即便心里悲哀,哀到了世界末日.我还 天真地以为,不哭出来才是真实的,才最悲 哀呢.我连那么一次哭的机会,都给错过了, 真可怜."半年前,安妮回了一趟山东,料 理母亲的后事.那天,我去西客站接她.她 扭扭捏捏地出来,将行李掷在我身上,大庭 广众之下地跳到我背上,吻我.现在,安妮 却将哭当成了一种奢侈的权利,布道一般, 听得我一脑门子的疙瘩.她说:"哭多好呀, 哭才灿烂,哭才让一个人生动起来." 我哑然. "你在听么?哦!"似乎来人了,安妮 收敛起来,但语气踉跄,"大概,后半夜吧, 急救车送来了一位老太太,比祖母还老的老 太太,一头银发.我值班,恰巧安排在我的 病房,我按常规做完了一切.那个老头儿, 也一脸的枯树皮,在走廊里堵住我,一个劲 儿地询问病情,问有没有救了.当然,我要 安慰他.老头儿握着拳,一直在砸自己的太 阳穴,自责说,老太太去起夜,晕倒在了卫 生间里.约摸有三个钟头,就那么躺在水泥 地上,没被发现.老头儿嘀咕说,怪我,全 都怪我,本来当天是老太太的生日,晚餐时, 他贪了杯,结果睡得昏昏沉沉的,硬是给耽 搁了."我面前的那杯茶继续败下去.败到 了尽头时,一枚枚叶片会竖立起来,踩着脚 尖,波来荡去.安妮说:"几次去换药,我 看见老头儿坐在小马扎上,偷偷地哭,不敢 出声.我不会阻止他,病人家属都这个心情, 谁都会遇上这个坎儿的." 我冲了一杯温吞水,让叶片继续跳舞. "有一回,我进了病房,看见老头儿搓 完掌心,热热地敷在老太太的双颊上.小心 翼翼,搓了有许多遍,边哭,边流眼泪.老 太太凉透了,体征特弱,能不能救活还是两 说.等我再进去时,忽然发现老头儿趴在床 尾,一动不动.我喊了几声,没能叫醒他. 家安,这事儿发生过,一方垂危了,另一方 也没了指望.于是自行了断,用尽各种办法. 生同心,死同穴.我以前只听说过,可没见过. 我慌了,又搡了搡他,原来他睡死了.迷迷 瞪瞪醒来时,我才知道他解开了扣子,将老 太太的一双脚塞进了怀里,一直在焐. " …… 天亮了,老头儿的子女们纷纷赶 过来,想替换一下他,连拽带拉,让他回家 去歇歇.老头儿没什么顾忌,照样在子女们 跟前哭,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把鼻涕一 把IIN'H的.也难怪,一场夫妻活下来,总会 有一个人抬脚先走.那一脚,谁也不忍心迈. 我一旁帮腔说,您回去吧,我会尽心照顾您 太太的. ".一下子,老头儿给愣住了. "愣了愣,他居然笑了一下,很短,很 顽皮. "老头儿说,错啦,错大发啦!她不是 我老伴儿,躺床上的这位神仙奶奶,这位老 祖宗,是我妈妈.我是他儿子,整七十一的 儿子.家安,我窘死了,我不知该怎么道歉. 老头儿忽然捂住我的嘴,说闺女,什么也甭 说,你给好好地救一救老太太吧,我求你了, 我不想当一个没娘的孤儿. "他号啕说,他不想做一个孤儿. " —— 真的!家安你听听,他四世同堂 吧,他竟然当着一屋子子女的面,膝盖一软, 竟然想跪下求我.他哭得特厉害,生离死别 的那种.子女们劝他,我也拽住他,央求他 别那样,可他还是哭.他说,他不想做一个 孤儿." 安妮道:"他是孤儿么?我当时想,没 了老太太,他可不就是嘛." "我也是孤儿." "事实上,谁都是孤儿.我是,王家安 你也是,大家都是."安妮吸着鼻子,狼亢道, "所以,我顶了冯晓媛的班,我想看着老太 太活过来,吃上一口饭,说上一句话,别让 她儿子失望." 我心里很软,想稀释她.我说:"妮儿, 那你的头发咋办?你老毛病了,天天早上要 洗一下的,医院不方便吧." "它们白了该多好呀!" "会白的." "喂,家安,你真想不出老太太的白发 多漂亮,一捧雪似的,不该融化掉.老头儿 也是.现在,他还守在病房门口,寸步不离." 安妮唠叨说.线上传来冲厕所的声音."你 继续写吧,不打扰了.我该去换药了."我 挂了线,拍了拍桌子,喊道:"换茶!来一 杯铁观音." 该怎样形容孟柯呢,我想,还是使用比 喻吧.虽然比喻大多很滥俗,这里不妨再用 一 次.她坐了下来,一双多汁的小腿修长生 动,简直无可挑剔.我觉得她很像一块高级 的瑞士腕表,风度精准,气质优雅.她坐得 很端庄,职业裙装,小翻领,手抚在膝头 上——没错,她应该是孟柯,比汤唯还像汤 唯的孟柯. 015 由 篇 小 说 斯 德 票? 摩 舟 "这事儿必须了结,就现在." 我说:"是呀,就现在." 她突然发难,游丝乱了似的,一种隐秘 的咆哮,"我孩子是无辜的.他还小.他才 上小学,成绩也蛮好.他和这件事没关系, 太没关系了.这事儿必须了结,就现在." 她说. "拜托,别用单位的口气说话." "我自己来的,没别人."她道. —— 我晕菜了.听她不动声色的威胁, 字正腔圆的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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