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沙

烟水寒沙 烟水寒沙 文 / 言珵 洛城地处中原，且不论古，当下自也是南北东西的要道咽喉。豫西的平原，倘说起也该算是北方的沃土。在这样沉闷躁动的暑热中，时常会滋生出某种自觉，只是在黄河洛河的堤岸边愈发慕于江南的风物。似乎江南的每一座城都是从一条河开始的，南京自然也不例外。秦淮河缠绕着石头城，河上风光与城中景象都随着历史风尘沧海桑田，已难再寻往日踪迹。也许正是如此，它们才能长久真切地见证时间的脚步如何在岁月的蹉跎中迈进，见证曾有的豪华竞逐又如何在玉树后庭花的唱咏里化为寒烟衰草，同那后人的哀之鉴之。 我只去过一趟江南，且那时年纪尚小。由于南京是南下旅途的首站，于是秦淮河与石头城便似乎极为偶然地在我心里踩下了一方痕迹。 夏日南京，日光如流泻的火焰燃烧着这个比洛阳年轻却又比洛阳古老的城市。也许是心理作用，经由漫长颠簸后，再佐以烈日的暴晒，头昏欲裂。当我下了车匆忙躲进那城墙阴凉下的时候，周身顿觉清爽。信手抚摸覆了层苔藓的青石，湿冷顺着血液迅速流向心脏。我不免打了个寒颤，暗叹这热辣天气与触手清凉的不相协调。须知我那时的见闻与知识都极为匮乏短浅，纵是如此，石头城之于我初次的晤面仍将我拖曳回属于它的历史当中。 我漫无目的地行在日影曝晒不到的阴暗，有时遥看远处高天炙热的白光，似乎它再过强烈亦终究要平息在石头城阴冷的气氛里。也许这是对我的一种暗示，暗示我这座城池是如何见证了繁华，继而亲眼见证了自我的衰亡。耳畔潮声袭来，倒不是我真正听到。只是潮声在此情此景中不得不经由“山围故国周遭在”“淮水东边旧时月”叹和而出。敲打青砖，回声里满是空洞。让人疑是坚实的砖石到头来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被掏空了心智。金陵的内心岂非一般，大体也在岁月流逝的背后丧去它曾有的一切。 虽然我努力找寻那不可能寻到的繁华身影，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它确是有过那种令人艳羡的曾经。因为我看见的青石楼阁既或颓败不堪，却又真实地抵御过多少次异族的铁蹄，之后依然古朴典雅，厚重沧桑，诉说它更为久远的年华，见证它曾有的灯火辉煌、歌舞缠绵。这样的逻辑看起来不免会让人觉得混乱，然而，实质即是我与石头城，又与它同金陵走过的岁月相互见证。 一日光景无几，直至入夜后第一缕凉风吹送脸颊，我决定再到秦淮河看上一番。这是我未曾造访，已魂牵梦萦的所在。它太过传奇，一把质朴的桨橹拨不开它的柔情，一段简单的丝竹同样奏不完它的蜜意。 较之石头城，秦淮河依旧繁华。红楼歌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霓虹，水道中来往船只不少，但这种摇橹之声浑没半点往昔的意韵。我不免泛起一种欣慰后的落寞，诚然，它就这么一直繁华着走来，但终究还是变了模样。此刻的繁华恰如其分地见证了它真实的颓败，“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的古典风致只能成为一种对历史的怀想。有些时候，一种繁华对另一种繁华的见证远比衰败对繁华的见证来得更加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倘说王朝的更迭见证了石头城的荣辱，那么现代文明的空虚 则见证了烟水寒沙为之侵蚀后的喜悲。 记得我们叫了一条船，船家熟习的手法让我们在船上少去很多不安。他操着带有口音的普通话同我们交谈。谈了些什么，我早已忘记。但那时我内心的所想，十余年间却了然于胸。此前，我原以为江南天生是偏安与软弱的象征。然而，它毕竟不是自古堕落。须坦言，它的颓废多半是北方所赐。说到底，长江黄河，只能有一个流域占有华夏的起源。同样，一个国家，亦只可有一个中心。问鼎中原便可雄视江南，君临天下。黄河终究是我们的母亲，于是江南再过文采风流，哀婉缠绵，只得沦为陪衬。如今的洛阳岂非同样，我竟然生出了对于这两个城市的相同的怜惜。它们是何等的相似，十三朝的古都，现下窥不见半点秦砖汉瓦的残垣，细想而来，也不过是北京取代了它的地位。 造化人事，便是不断的循环往复，不曾止息。倘使能像金陵古城的月色一样，得之吾幸，失之吾命的坦然过活，我们或许能够更加平静的面对一切。 倏忽间，明月已悬在天边一隅。我的记忆也随着那年的桨橹，漂泊在灯影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