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用嘶哑的喉咙唱着自己的歌——论曾卓的诗歌创作
用嘶哑的喉咙唱着自己的歌——论曾卓的
诗歌创作 用嘶哑的喉咙唱着自己的歌
论曾卓的诗歌创作
姚国建
曾卓是一位革命诗人,从小生活在湖北汉口.他 从三十年代开始写诗,是着名的"七月诗群"中的代 表诗人之一.1955年,因受所谓"胡风反党集团"冤 案牵连被捕入狱.1979年平反后,复出的诗人又开始 了歌唱.先后出版诗集《门》,《悬崖边的树》,《老水 手的歌》和诗论集《诗人的两翼》等,其中《老水手 的歌》获全国第二届优秀新诗诗集奖.
他的朋友都盛赞他的为人和诗歌.绿原称"曾卓 是个钟情的人",牛汉则认为"他的人与诗都没有自 己的甲胄,他是一个赤裸的'骑士"';"也正因为他 总是排斥情调高昂的虚伪和空洞的豪言壮语,直抒自 己的胸臆,又极易蒙受误解和创伤."?的确,曾卓是 一
位真诚的诗人,无论是生活在战火纷飞,颠沛流离 的三,四十年代,还是在解放后,他心灵饱经屈辱和 苦难的岁月,他都坚持"用嘶哑的喉咙唱着自己的 歌",曾卓的每首诗都是他灵魂的写照,有着鲜明的 个性和独特的精神风貌.
一
,苦难时代的印迹与青春岁月的写照
曾卓写于三四十年代的诗,带有明显的时代的印 迹.抗战爆发,他流亡到重庆,看到的是这样的《生
活》:"呵,大雾弥漫!,豪华,淫荡的山城,在我们,是沙 漠,是狂风暴雨的海岸,没有自己的呼吸,没有纵情的歌 声,没有火焰的颜色,没有年青的爱情,它泛滥的正是我 们所憎恶的/它缺少的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在《小城 之冬》中,他看到的是死去的孩子,蓬乱的头发,幽幽哭 泣的母亲,残缺的四肢,敞开着露骨胸膛的乞丐;在《行 列》中,他看到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监斩官和蓬头垢 面,反缚了手,"口角挂着鲜红的血渍"的犯人;在《拍 卖》中,他看到"四个赤脚的苗女,被包围在哗笑的人群 中",遭受廉价的拍卖;而《疯妇》一诗,则向我们描写了 一
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疯妇形象;蓬乱的长发在晚风中 飘散,带着红丝的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她突然并发 的狂笑如尖刀刺进人的胸膛";最后在风雨中倒下了, "沉睡的夜色,盖在她渐渐僵冷的身上……"曾卓的这 类诗充分体现了他对下层人民命运的关注,同情和怜 爱,从中可以感到诗人善良的灵魂和强烈的正义感. 这一时期的诗还有他对生活,青春,爱情,理想等 多方面的体验与沉思.如《生活》:"忧郁像一只小虫,, 静静地蹲在我的心峰.IT愿说也不愿笑,,脸上挂着 一
片生之烦恼.?生活像一只小船,,航行在漫长的黑 河.,没有桨也没有舵,,命运贴着大的漩涡."可能是 家庭的不幸使诗人过早地品尝到了忧愁的滋味.《狱》 则写出了狱中所见:"伸出了削瘦的手,从冰凉的铁栏 格./投出了激愤的眼光/3A阴森的小屋."他认为这些 狱中囚禁的年轻的生命"负着苦难的祖国,,又负着祖 国给你的苦难",为他们的遭遇发出愤怒而不平的呼 声.《青春》贝U写出了自己对爱情的向往与执着.《别》
则在抒写送友人参军的同时,抒发了自己的抱负:"也 许我将跟上你的足迹,,看一身军服把你装扮得英 勇./在抗战的巨浪中长大,/为民族,也为自己/准备头 颅在战场上开花"这掷地有声的诗句,今天读来,仍然 十分感人.总之,曾卓这段时期的诗歌,从不同的侧面 真实地记录了他对苦难时代的切身感受,也真实地记 录了他青春岁月的生活经历,情感经历和思想经历. 他自觉地将自己的生命以及诗歌创作融入反抗专制, 争取民族解放的洪流中,有昂扬的基调和战斗的色彩. 二,被囚禁的躯体与渴望飞翔的灵魂
全国解放后,诗人以满怀喜悦的心情投入新的生 活,他渴望自己像一只鹰那样,做"蓝天的骑士,要更高 更高地飞","生命的歌要唱得更响,更响"(《呵,有一只 鹰……》).然而,"胡风案"的牵连使他失去了人身自 由.但他蒙受冤屈而没有怨恨,身处逆境而没有绝望, 他相信自己的问题终究会得到公正的解决:"像我的影 子一样守候在我的身旁.,我失去了一切,是的,一 切,/但你从来没有离开我,/我也从没有失去你呵—— 希望!"(《希望》)
1970年,诗人写下了一首后来破广为传诵的《悬 崖边的树》:来自天庭的"奇异的风",以其神秘而绝对 权威的力量,无情地将一棵树从森林中掀起,并将它吹 刮到更加险恶的境地"临近深谷的悬崖上",迫使它的 身体弯曲,"留下了风的形状",它的生命似乎面临着灭 顶之灾;但树的灵魂并没有因风的强大而被摧垮,依然 孤独,寂寞而又倔强地站在那里,仍然在"倾听远处森 林的喧哗,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它没有低头,没有放 弃希望和梦想,"它似乎即将跌进深谷里,却又像是要 展翅飞翔……",风的力量再奇异,再强大,再无情,也
只能改变树的处境和命运,绝对摧毁不了树的精神魂 魄,改变不了树独立的个性与独特的追求.这棵树的 形象,既是曾卓精神风貌的自我写照,也是一代受难的 知识分子命运的象征,灵魂的塑像."灰暗不是她的色 彩,铁链锁不住她的翅膀?在黑暗中发光,在痛苦中歌 唱,在烈焰中飞翔"(《生命》),他决不停止生命的歌唱: 1
"我的口中有时停止歌唱,,我心中的歌声永远嘹亮 ……
"(《我有两支歌》),他的诗,即使写伤痛,写屈辱, 写苦难,也充满着昂扬向上的精神,读后能给人以信心 和力量.由此可见,在这一漫长的时期,曾卓被囚禁的 躯体与渴望飞翔的灵魂构成了他生命中最尖锐的冲 突,也构成了他诗歌创作中最主要的精神取向. 三,对真情的呼唤与对真爱的感激
在曾卓的诗歌中,有一类写爱情,友情的诗更是别 具一格,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能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 《是谁呢?》就是诗人对人间真情的期待与呼唤:"愿用 洁净的泉水为我沐浴的,是谁呢?,愿用带露的草叶医 治我的伤痛的,是谁呢?,在狂风暴雨的鞭打中,仍紧 紧地握住我的手,愿和,我一同在泥泞中跋涉的,是谁 呢?,当我在人群的沙漠中飘泊,感到饥渴困顿,而又, 无告无助,四顾茫然,愿和我分食最后一片面包,同,饮 最后一杯水的,是谁呢?,当我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尽 众人的嘲笑凌辱,而仍,不舍弃我,用含着泪,充满爱的 眼凝望我,并为我,祝福的,是谁呢?"当爱情的雨露真 的降临到他头上时,他一下子就陶醉,激动甚至怀疑其 是否现实:"一捧水就解救我的口渴,,一口酒就使我陶
醉了,,一点温暖就使我全身灼热,那么,我能有力量承 担你如此好意和温情么??我全身颤栗,当你的手轻 轻地握住我的.,我忍不住啜泣,当你的眼泪滴在我的 手背.,你愿这样握着我的手走向人生的长途么?,你 敢这样握着我的手穿过蔑视的人群么?"这是历经苦难 的诗人在获得爱情滋润时的真实反应.于是,诗人从 爱情中获得了神奇的"力量,勇气和信心",决心忘却所 有的屈辱和苦难:"在一瞬间闪过了我的一生,,这神圣 的时刻是结束也是开始",诗人的生命因爱的光照而获 得了光彩,诗人的灵魂因爱的滋润而获得了新的生机, 开始升华到一种崭新的境界:"你的含泪微笑着的眼睛 是一座炼狱.,你的晶莹的泪光焚冶着我的灵魂.,我 将在彩云般的烈焰中飞腾,,口中喷出痛苦而欢乐的歌 声."(《有赠》)可以说,爱情挽救了诗人,也挽救了他的 诗歌.在中国当代诗人中,流沙河,黄永玉都有类似的 经历,也都写下了类似的诗歌.
四,独特的个性与鲜明的特色
曾卓诗在艺术上有着独特的个性与鲜明的特色. 第一,基本是从"我"的视角去观察和感受的,带有 自白或自传的色彩,真正体现了他自己所说的"用嘶哑 的喉咙唱着自己的歌",很少脱离个人经历和感受,去 冷静地客观地表现历史的情境,时代的风貌或生活的 场景.即使像《悬崖边的树》这样的作品里,也明显渗 透了他的生命体验,处处闪动着他的灵魂. 第二,诗中的形象是简洁,平易而又极富表现力 的.他的诗中,几乎没有那种畸形,怪诞,繁复,极度变 形的形象,而都是能贴近生活,贴近读者,既有很强的 艺术表现力,又能容易接受和理解,这与他追求朴实的 歌唱是相吻合的.如《铁栏与火》写浑身斑纹如一团火
的老虎在笼中旋转,扑腾,咆哮,渴望着自由,而无情的 铁栏却紧紧地锁着它的身躯,"深夜,,它扑站在栏 2
前.,它的凝注着悲愤的长啸,震撼着黑夜,在暗空中, 流过,,像光芒,流过!?铁栏锁着,火!"铁栏与火这两 个平常,简洁的形象构成了诗的象征.读者不难联系 当时的时代背景感悟出:它是对国民党黑暗统治的愤 懑和反抗,是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同时也在暗示铁 栏锁火是锁不住的,扼杀自由的反动统治是维持不久 的.《呵,有一只鹰……》中所写的鹰更是大家熟知的 形象,但诗人在这个"蓝天的骑士"身上却寄寓了自己 的理想和不同的命运:"呵,有一只鹰在高飞,怀着真正 的鹰的心,它的翅膀有时牵着狂风暴雨,有时驮负着阳 光白云".
第三,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典型细节,增强了诗的表 现力和真实感.如《母亲》中的诗句:"我一闭上眼,就 浮现了,您那胖胖的身躯,那有着裂纹的粗糙的手掌,, 那浮肿的脚,,和那忧郁而无神的,凝望着远方的眼睛 ……
"这里,"胖胖的身躯","有着裂纹的粗糙的手掌", "浮肿的脚","忧郁而无神,凝望着远方的眼睛"等典 型的细节,完全来自诗人对母亲的深刻记忆,它们形象 而生动地刻画出了一位勤劳,善良,多病,忧郁而又不 绝望的母亲形象.《疯妇》中"她蓬乱的长发在晚风中 飘散""她突然进发的狂笑如尖刀刺进人的胸膛",她 "缓缓地向天空伸出削瘦的双手"等细节描写,从视觉 和听觉两个方面,突出和强化了疯妇在读者心目中的 现场感,直观感,能强烈地唤起人们对疯妇的悲哀命运 的同情.在《熟睡的兵》中,他描述了一个睡在公路边
的兵士,并且捕捉了一个细节:"他的污秽的胸章上,写 着:'二等兵吴祥兴'——他的名字",这就增强了诗的 真实感.
第四,诗的语言是朴素明朗,生动形象的.他的诗 的语言发自他真诚的内心,他没有特意对语言进行扭 曲和重组,让语言变得陌生化,朦胧化,但这种明朗质 朴并不等于直白浅露,一眼见底.相反,他尽量采用多 种修辞手法使之变得形象生动,富有表现力.如:"我 一
口一口地到处为你衔草,温暖你,用自己的体温和自 己的羽毛"(《我能给你的》),就运用了拟物的手法表现 自己对恋人的关爱;"太阳用它锋锐的光芒摇撼我,,我 慢慢地从昏迷和剧痛中惊醒"(《凝望》),用暗喻表现了 自己从绝望中感到的温暖和希望;"让你漂亮的言词, 投入时间的熔炉去燃烧,看看是砂石还是真金"(《一个 少女的回答》),诗中的比喻语言既通俗易懂,又富有表 现力;"我跌倒过,而歌声,从未折断"(《海的梦》),用的 是通感手法,将听觉形象与视觉,触觉形象打通;"我的 身上紧裹着阳光,我的脚边跳跃着波浪"(《瞬间》),动 词"紧裹"比"洒满"之类具有更强更新鲜的表现力,可 见,诗人很注意锤炼动词.
曾卓的诗从数量上看,并不算丰富,也很少去写 "我"以外的时代风云与生活场景,但他的诗却反映了 一
个诗人从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生活历程和心灵历 程,是中国新诗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作.
期.
?牛汉<一个钟情的人>,<文汇月刊>,]983年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