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

黑泽明 日本电影文摘:黑泽明——像是父亲的哥哥(黑泽明3) 2010-11-20 17:55:37 多年后，身为助理导演的黑泽明在山本嘉次郎的《作文教室》片场工作时，一位叫德川梦生的演员用奇异的眼神盯了他很久，说:“你跟你哥哥简直太像了，不过呢，他就像是底片，而你是正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黑泽明长期以来不忍提及的一段回忆，他不得不又一次面对那个像是父亲的哥哥。 德川所说的就是黑泽明最小的哥哥黑泽丙午，仅年长他四岁。众多兄弟姐妹里，黑泽明跟他最亲，自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上学。一路上，丙午也经常收拾他，还威胁不准去父母那里告状。上阵亲兄弟，在学校里，每次黑泽明受到其他人欺负时，丙午总能及时赶来，那是“软糖”黑泽明多年以后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黑泽丙午既是黑泽明的哥哥，但更多时候像是他的父亲，他所给予黑泽明的远不止保护那么简单。小时候学游泳那会儿，黑泽明跟很多初学者一样，迟迟不敢下水。一次，丙午将他骗上小木船，直接就把他推入水里，等到快沉了才把他捞上来，还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要想学会游泳，先得克服对水的恐惧。尽管当时喝得差不多肚儿圆的黑泽明将信将疑，但后来发现还真是这样，他不仅很快就掌握了游泳技巧，还把这一理论运用到以后的生活和工作中，帮助他克服一道道难关，终成日本永远的电影天皇。 相对于那次被扔进水里，黑泽明记忆最深的还是1923年的日本关东大地震，那次大地震损失惨重，据统计死伤者数十万，东京有超过八成的房屋损毁。当时黑泽明年仅1 3岁，突如其来的灾难带来的冲击如阴魂一般缠绕着他多年，但更难忘的是还在惊魂未定之际，丙午就拉上他去看火灾现场。一路上到处都是死尸，发胀的、血淋淋的、烧焦的、残缺不全的„„丙午命令他必须盯着看。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直到眼睛麻木，尸体和瓦砾模糊成一片„„仿佛刚到地狱里走了一趟，黑泽明本以为当天晚上一定会做恶梦，没想到一觉睡到天亮。后来，他说，第二天他就知道了哥哥的用意，由于自己生来就胆小，哥哥想通过这种方式锻炼自己的胆量。 跟黑泽明不同的是，丙午白小就很有天分，一直是父母的骄傲。黑泽明对外国文学的热爱，特别是俄国文学这一块儿，就是受到丙午的熏陶。他后来几度将俄国作家的作品搬上银幕，迷恋程度可见一斑。由于丙午在电影院里工作，黑泽明还得到很多免费看电影的机会。正是在哥哥的影响下，他很早就开始接触格里菲斯、刘别谦、约翰•福特、卓别林等这些伟大导演的作品，而哥哥推荐给他的那些影片，如《残花泪》、《最卑贱的人》、《铁马》、《战舰波将金号》等，现在全都成了公认的经典。黑泽明后来从事电影工作，当年大量观看影片的经历无意间为此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因为他当时只是想成为画家。黑泽明一直很感激哥哥，好像是他冥冥中早就预料并安排了这一切。 黑泽明经常会问，如果是哥哥进入电影界发展会怎么样呢,以他的才华和对电影的热爱，一定可以干出一番好成绩。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因为这样一位偶像般的哥哥，在1933年的某一天选择了自杀，年仅27岁。黑泽明在电影界取得的成功有多大，他对哥哥的感激和对他英年早逝的惋惜就有多深。 让黑泽明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个细节是，丙午自杀前三天，请他吃饭，然后两兄弟一起看了电影，最后在新大久保站分别。“他让我坐出租车直接回家，等我钻进车后，他又喊了我一声，我出来后问他想说什么，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没什么。我们就这样分别了，没想到竟成了永别!” 丙午的死对黑泽明的打击，犹如一次更强烈的地震，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愿再提及这件事情。直到晚年他才在回忆录里写道:哥哥的自杀不是偶然的，其实早有先兆。深受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作品影响的丙午，生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要在30岁之前死掉，人活过了30就会很丑陋。母亲曾向他询问丙午的状况: “丙午不要紧吧?” “您为什么要这么问?” “记得他经常说，要在30岁之前死掉，我担心„„” “没事，越是这样说的人，越是死不了。” 黑泽明把哥哥的话当做戏言，还揶揄了一番。这让他事后极度自责，如果多关心哥哥一点，一切或许都是可以挽回的。 其实，丙午自杀的另一个原因，来自于事业上的打击。以他的天分，却没能考上东京的第一重点高中，父亲的失望可想而知。他开始疏远家庭，迷上外国文学，在阅读中寻找精神寄托。一向严肃的父亲看不惯他身上那种文学青年的懒散做派，得知他和一女子同居后，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后来他在电影院成为一名Benshi(默片时代在影院里当场为观众讲解剧情的人)。进入三十年代，有声电影出现，Berlshif门面临失业，丙午组织同行们起来罢工，抵制有声电影，然而他们的反抗是徒劳的，默片的时代终究结束了。此次失意之后，向来心高气傲的丙午一蹶不振。 在黑泽明看来，哥哥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容不下一点点的妥协和平庸，他的死是不为瓦全的玉碎，就像一颗追求极致闪耀的流星。丙午的这种性格在黑泽明身上也得到了体现。在拍摄现场，经常有工作人员抱怨他太过苛刻，像个暴君。其实黑泽明对工作的一丝不苟、严格要求，无非是为了追求艺术上的完美，而这种对完美的执着，是每一位大师都不可或缺的。黑泽明也提到，由于自己并不像哥哥那样天赋异禀，所以他常葆有一颗谦卑的心，从小就很注意后天努力和积累。所以，无论日后成就有多高，谦卑是黑泽明始终如一的品格。他晚年写回忆录时，还以日本传说中的那只会出油的丑陋蛤蟆自比。在影迷看来，这固然是大师的一种自谦，也是他这一生中常以哥哥作镜子而对自己的一种勉励。 德川后来向黑泽明解释说:“虽然你和你哥哥很相像，但他脸上有阴郁之气，似乎厌倦了人世，你就不一样，你更阳光一些。”德川确实没有看错，先有底片，才有正片，没有丙午，也就没有现在的黑泽明。只是他不知道，丙午的自杀已经在那阳光灿烂处投下了永久的阴影。许多年后，年过六句的黑泽明，在遇到创作低谷时，也选择了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用剃刀在自己身上割下了二十多道伤口。所幸他活了下来，事后对此缄口不提，外界亦只能猜测这与当年丙午的自杀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