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的母爱

畸形的母爱 20世纪，英国著名作家劳伦斯在他的成名作《儿子与情人》中，塑造了一个把爱情倾注在儿子身上的母亲。巧的是，在同时代的中国文学史中，也出现了一个相似的文学形象，那就是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她与《儿子与情人》中的莫瑞尔太太一样，因为各种压力和内心期望的得不到满足，从而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儿子身上，衍生出一种畸形的母爱。在此，我们就围绕“畸形的母爱”来比较两部作品中病态的母亲，从中找出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之间的异同。 一( 病态母亲的产生 两部作品中，畸形母亲的产生都是因为社会、家庭的压力。莫瑞尔太太嫁给出身工人阶级的丈夫，丈夫的粗鲁不能满足她对高贵、文明生活的追求。同时，当资本体制和资本主义的压迫使丈夫仅有的生活热情也被消磨殆尽，莫瑞尔家庭就成了战场，终日争吵不休。有一次，丈夫竟然把怀有身孕的莫瑞尔太太关在门外。不幸的婚姻和内心精神的得不到满足，使莫瑞尔太太把感情全部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而当大儿子威廉不幸去世之后，二儿子保罗成了他的全部寄托。她希望儿子能代替她实现生活上的文明，她希望从儿子身上得到她内心的所有愿望。然而这种强烈的感情逐渐异化，发展为一种畸形的母爱，表现为对儿子强烈的占有欲，莫瑞尔太太痛恨儿子所有的恋人，也如愿以偿的迫使儿子在她临死也陪在自己身边。典型的中产阶级代表莫瑞尔太太，因无法改变工业文明带来的混乱和她穷困潦倒的丈夫,人性中发生了彻底的异化，她的悲剧实质上就是工业文明导致的。 曹七巧的畸形虽然不是工业文明导致的，但同样源于她所处的社会压迫，即封建专制制度。曹七巧来自社会底层,她像是被卖到了一个封建大户人家去照顾她瘫痪的主人。表面上她是家里的女主人之一,实际上连丫头们也瞧不起她。她试着取悦大家却仍被疏远。她瘫痪的丈夫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无法从他身上得到爱;而她此生唯一的爱———小叔季泽———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爱她。在姜家，人格得不到尊重，爱情得不到满足的曹七巧，转而认为财富是最可靠的。 儿子长白是她爱情的替代品，是个唯一一个不想着七巧钱财的男人，因为是七巧的儿子所以这个男人也是不完整的，只是感情的寄托之处。但是长白成了婚就不同了，连这半个人都要失去了，七巧不惜拆散长白夫妻，离间他们的感情，也要保住这半个男人。 很明显的，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的产生都是社会原因，社会的种种压迫、婚姻的不幸使她们内心的理想或需求得不到满足。虽然莫瑞尔追求的是一种高贵、雅趣的生活，曹七巧追求的是封建等级制度的地位、金钱与爱情，但归根究底，她们追求的都是一种自己渴望的生活方式。当她们各自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允许她们实现这种理想的时候，便转而从儿子身上寻找寄托。 二、畸形母爱的表现 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的畸形母爱都集中表现为一种强烈的控制欲，牢牢地把儿子圈在自己的身边。 大儿子死后，二儿子保罗成为莫瑞尔太太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努力的把儿子培养为最亲近的人。她爱儿子，恨铁不成钢，一个劲儿地鼓励、督促保罗成名成家，跻身于上流社会，为母亲争光争气;她也想方设法从精神上控制儿子，使他不移情他人，特别是别的女人，以便满足自己婚姻的缺憾。于是，当保罗与别的女人有了恋情，莫瑞尔太太就开始了她的控制行为。譬如当保罗与母亲谈到她的女朋友米莉安时，保罗说:“你老了，妈妈，可是我们却年轻。”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莫瑞尔太太，她绝望地回答道:“是的，我非常知道——我老了。所以我得站开——我不再和你有什么关系了。你只要我侍候你，剩下的都是米莉安的。”最后莫瑞尔太太把头放在保罗的肩上，哭哭啼啼地说:“我可以容忍任何人，就是不能容忍她。”莫瑞尔太太像个嫉妒的情人一样,厌恶她儿子的第一个女朋友米莉安。她不但没有像个尽职 的母亲那样引导儿子培养正确的恋爱观,反而严厉斥责他对米莉安的迷恋。因此,在保罗的两段恋爱史中,母亲不可避免地成为障碍。保罗说:“你在的话,我不可能遇到合适的女人。” 曹七巧与莫瑞尔太太一样不能容忍儿子身边的女人，但就具体行动来说，曹七巧可恨得多。为了确保儿子与她同一阵线,七巧对他的关爱无微不至,却最终宠坏了他。她放纵长白沉迷于京剧荒废学业,无视他赌钱、捧女戏子。直到长白跟着叔父季泽逛起窑子来,七巧才着了慌,忙替他娶了亲。尽管如此,她不甘心让儿子过上幸福生活,因为儿子就是财富的象征,她必须牢牢锁住他。长白婚后，这个绝望的女人因压抑已久的情欲升起满腔疯狂的妒忌,她嘲弄儿子,借口要他为她装烟袋诱使他离开妻子的床彻夜陪在她身边。她逼迫儿子说出与媳妇的 房事生活,并在与亲友打麻将时将其加以丑化大肆宣扬来羞辱儿媳芝寿。在其百般非人的折磨下,婚后不久,忍无可忍的芝寿便含恨离开人世。但是,“七巧把一个丫头绢儿给他做小,还是牢笼不住长白。七巧又变着方儿哄他吃烟。”(张爱玲, 1992: 113)她和儿子一同吸食鸦片来达到掌控他的目的。 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的畸形母爱通过她们强烈的控制欲表现出来。莫瑞尔太太用精神控制保罗，让他从内心深处就脱离不了母亲，“他内心深处最情真意切的爱属于他的母亲。他无法容忍自己对她的丝毫伤害或是有愧于她对他的爱。”;曹七巧更多的是采用外在的阻挠，她用母亲的威严拆散长白与儿媳，用言语的羞辱使儿媳丧命，用大烟诱惑长白回到自己身边。因为社会环境、文化背景、自身修养的不同，她们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畸形的母爱，但就实质上来说却几乎没有任何不一样，即把儿子当做自己的私有财富，牢牢地控制在身边。 三、畸形母亲对儿子产生的影响 由于畸形的母爱，保罗和长白成了母亲造就的悲剧。 保罗的恋母情结是莫瑞尔太太培养成的。自大儿子威廉死后，莫瑞尔太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保罗身上，鼓励他出人头地，渴望他成名成家，给予他最深沉的爱。这种爱在醉酒、粗鲁的父亲身上是完全体会不到的，保罗自动站到了家庭战场中母亲那一派，恋母情结也逐渐养成。但是，莫瑞尔太太非但不阻止保罗的恋母情结，反而非常享受，甚至于嫉恨与保罗相恋的情人。保罗在母亲畸形的情感下丧失了正常的恋爱意识，他对母亲说:“只要你活着，我就找不到合适的恋人。”的确，直到母亲死，保罗也没有过一段真正的恋爱。最后，“他急转身，向着城市的金色的磷光走去，他紧攥着拳头，闭着嘴。他不想追随他母亲，向那个方向走。他快步走向那发出听不清楚的嗡声的光亮的城市。” 长白与曹七巧之间没有这样的依恋，他在母亲的纵容与控制下，成了一个烟鬼。曹七巧同样是把长白作为感情的寄托，但不同的是，她没有莫瑞尔太太那样的希望，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因此，长白也就没有听到像保罗那样的鼓励，他的所有行为，包括沉迷京剧，捧戏子、赌钱都被七巧纵容了。直到长白与叔叔季泽去逛了窑子，曹七巧才意识到要收一收儿子的心，想用婚姻束缚他。然而，曹七巧竟然也不能容忍儿媳对长白的占有，在逼死儿媳的同时，使长白沉溺于大烟，成了不折不扣的烟鬼。最终，长白成了大烟的傀儡，也成了曹七巧的傀儡。 可以说，保罗与长白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悲剧，但比较起来，长白的命运更不幸。 在世界文学的发展进程中，一些产生于不同年代、地区、文化、名族、语言背景下的文学形象，彼此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但却神奇的拥有了共同处和契合点。莫瑞尔太太和曹七巧虽然是同一年代的文学形象，但却出现于不同地区的文学作品，她们惊人的相似性确确实实具有艺术的分析价值。本文即以她们的相似点为基础，通过形象的产生、表现和影响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得出了一些结论。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畸形母爱的产生都源于社会环境的压迫和内心追求的失落，当她们内心需求得不到满足时，便开始从儿子身上寻找寄托。这种强烈的寄托逐渐演化成对儿子过分的控制，母爱开始变得畸形，也就造成了儿子与母亲共同的悲 剧。劳伦斯与张爱玲分别用带有自己文化色彩的莫瑞尔太太与曹七巧诠释了这一故事，这就 是两个形象在具体表现上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