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华《关于“曹操七十二疑冢”的传说》

吴金华《关于“曹操七十二疑冢”的传说》 关于“曹操七十二疑冢”的传说 吴 金 华 近来，河南安阳安丰乡西高穴村惊现曹操墓的消息，又一次把有关“曹操七十二疑冢”的一系列问题推到了世人面前，要求人们重新梳理相关资料并作见仁见智的评析。 其实，所谓“曹操七十二疑冢”只不过是从南宋时代兴盛起来的民间传说。如所周知，凡是“传说”的，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完全属实或基本接近事实，尽管事实隐而不显，但人们总可以由及里地找到某些实证;另一类则属虚构，不过，尽管这类无稽之谈在历史学、文献学等科学研究方面不可能得到支持，但是，传说的种种内容无不蕴涵着特定的时代精神和文化特征，同样富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照我看，“疑冢”说属于后一类。下面，本文试从五个方面略陈己见。 一，早期的史志显示，从魏晋到唐代，曹操墓的所‎‎在地是非常明确的。可以想见，“疑冢”说在唐以前还没有出现。 比较可信的文献告诉我们:经历了一千七百九十余年风霜雨雪的曹操墓，从曹操于建安二十三年六月下令营建之日起，就不是什么秘密。据西晋陈寿所撰《三国志?魏志》卷一《武帝纪》、卷九《夏侯尚传》、卷十五《贾逵传》及《晋书?宣帝纪》可知，曹操死于洛阳，年六十六，时为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庚子)，即公元220年3月15日;他的谥号是“魏武王”，遗体由夏侯尚、贾逵、司马懿等护送到魏王的国都邺城，事先营建的墓地在邺地的西陵，下葬的时间是二月二十一日(丁卯)，即西历4月11日，魏国把这座陵墓称为“高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高陵”虽然按照曹操的遗嘱“不封不树”，但这座陵墓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寻可辨的外部标记。据《三国志》、《宋书》、《述异记》等记载，“高陵”在曹魏时代原有一系列非常显著的地上标志物，例如祭殿、藏玺室、陵屋、铜驼、石犬，等等。后来，上述标志虽然逐渐堙没，但是从南北朝到唐代，世人对曹操墓的确切地点仍然没有发生怀疑。最明显的例证有以下三件。一是安阳安丰乡西高穴村1998年出土的后赵建武十一年(345)鲁潜墓志，墓志上间接地说明了曹操墓的具体位置。二是唐太宗于贞观十九年(645)征高丽时路过邺城的曹操墓，曾作《祭魏太祖文》。三是唐代学者李吉甫(758,814)在《元和郡县志》卷二十“邺县”条下记载:“西门豹祠在县西十五里，魏武帝西陵在县西三十里。”总之，从三国到唐代，“曹操墓”的地理位置相当清楚，由此可见，“疑冢”说在那时还没有产生的条件。 二，“疑冢”之说，滥觞于北宋，兴盛于南宋。 随着朝代的频繁更迭及古墓标志物的完全消失，对于北宋人来说，邺西沿漳的群墓中哪一座是曹操墓，已经无从指认。王安石(1021—1086)《将次相州》诗云:“青山如浪入漳州，铜雀台西八九丘。蝼蚁往还空垄亩，骐驎埋没几春秋。功名盖世知谁是，气力回天到此休。何必地中余故物，魏公诸子分衣裘。”其中“八九丘”、“空垄亩”、“知谁是”等语句，就是对曹操墓难以确认的描述和评议。此后，南宋初期的李壁为“八九丘”作注云:“余使燕，过相州，道边髙冢累累，云是曹操疑冢也。”如果说，王安石对“八九丘”的疑问只是“疑冢”说的滥觞现象之一，那么，李壁注中“曹操疑冢”的说法，至迟在南宋初期已经广泛流传了。 “疑冢”说兴盛于南宋，跟当时的政治气候有关。曹操作为著名的历史人物，所受的评价历来随着社会思潮的变化而上下波动。曹魏时代，缪袭所造的《魏鼓吹曲》对曹操颂辞‎‎是:“越五帝，邈三王。兴礼乐，定纪纲。普日月，齐晖光。”但西晋时代的评价就降了一格，陈寿就在《三国志》中拿曹操跟刘备对比，盛赞刘备“弘毅宽厚”、“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是一位在处理后事方面有“至公”之德的君主;而曹操则属于“明略最优”的“非常之人、超世之杰”，是一位“矫情任算”、“鞭挞宇内”的雄豪。到了东晋，随着东晋正统论的飙起，曹操被贬斥为篡夺正统政权的逆贼，他那奸狠的一面在后来‎‎问世的《世说新语》假谲篇、忿狷篇中均有生动的描述。南宋政权偏于东南一隅，跟东晋的形势相似，于是占领北方大片土地的敌人，被类比成三国时代的曹魏，这样一来，曹操的“假谲”特点又被无限放大，“七十二冢”的传说也就应运而生了。范成大《七十二冢》诗云:“一棺何用冢如林，谁复如公负此心。闻说北人为封土，世间随事有知音。”自注云:“七十二冢在讲武城外，曹操疑冢也。森然弥望，北人比常增封之。”刘辰翁《金缕曲》有云:“寂寞西陵歌又舞，疑冢嵯峨新土。”自注云:“金人为曹操疑冢增土。”这类诗词通过对曹操的贬斥，抒发的是对北方“寇贼”的激愤之情。由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尽管“疑冢”说并没有事实根据，但这种说法既已打上了特定的时代烙印，当然也不失为思想史、文化史上有一定价值的研究资料。 三，所谓“疑冢七十二”，元明时代已被载入史志，清初又被补进著名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其影响之大，超过南宋。 元人杨涣《山陵杂记》云:“曹操没，恐人发其冢，乃设疑冢七十二，在漳河之上。” “曹操疑冢”条云:“在讲武城外，凡七明人李贤等撰《明一统志》卷二十八“彰徳府”下 十二处，森然弥望。髙者如小山布列，直至磁州而止。”显而易见，“疑冢”之说一旦进入史志性的著作，在一般人眼中就难免成为定论了。 早期的《三国演义》，例如明嘉靖壬午刊刻的《三国志通俗‎‎演义》等等，在讲述曹操临终前的遗嘱时，都没有“疑冢”方面的内容;而清初毛纶、毛宗岗整理的《三国演义》却多出了这样一段文字: “(曹操)又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冢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这部流传极广的毛氏批改本，使最近三百多年的读者对“疑冢”之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四，由“疑冢”说衍生出来的“真冢出现”说，也属于无可考稽的民间传说。 在憎恶曹操的人看来，“疑冢”是为掩护“真冢”而设立的，然而，无论曹操如何狡诈，其真冢必有败露的一天。这不，原来真冢就在漳河底下～褚人获在《坚瓠续集?漳河曹操墓》中讲明末清初的时候，“漳河水涸，有捕鱼者见河中有大石板„„初启门，见其中尽美女，或坐或卧或倚，分列两行。有顷，俱化为灰，委地上。有石床，床上卧一人，冠服俨如王者。中立一碑。渔人中有识字者，就之，则曹操也。众人因跪而斩之，磔裂其尸。”无独有偶，大约在漳河底的曹操遗体被剁碎的同时，藏在河南许昌城外河崖中的曹操尸骨也被砸散了，蒲松龄《聊斋志异?曹操冢》云:“许城外有河水汹涌„„竭其水，见崖下有深洞，中置转轮，轮上排利刃如霜。去轮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汉篆。细视之，则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宝，尽取之。”同样有趣的是，后来传说磁县也出现了曹操真冢。近人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曹操冢》云:“壬戌正月三日，乡民崔老荣于彭城镇西十五里丛葬地开井为茔，地圮为黑穴，继得石室„„中置石棺，前有刻石志文，所叙乃魏武帝操也。”上述三则传说，“真冢”的地点虽然不同，但所有的故事都有相同的一点，那就是无从核实。 五，载入史志及《三国演义》的“曹操七十二疑冢”，已为最近二十多年来的考古成果所否定。 1988年3月8日《人民日报》报道:“过去在民间传说中被认为是‘曹操七十二疑冢’的这片古墓，现已查明实际上是北朝的大型古墓群，确切数字也不是72而是134。”近来，曹操的“高陵”又在安阳安丰乡西高穴村得到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确认，倘若这一确认离事实不远，那么，“疑冢”说及其衍生的种种传说便可得到进一步的澄清。 附带说一下，窃以为“高陵”的命名，似乎跟“高穴村”这个地名不无关系;与此类似的现象是:曹丕的陵墓之所以称为“首阳陵”，就是因为墓地在“首阳山”;孙权的陵墓叫“蒋陵”，也因为墓在“蒋山”而得名。此外，从“高穴村”大墓中出土的“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石牌等实物来看，窃以为河南考古所有关“高陵”的论证颇为可信。 2010年1月11日(周一)《解放日报》理论版(文字并配三图)